“我喜欢忍冬花你就刻忍冬花,我喜欢八宝肉你就刻八宝肉,那我喜欢银子,你明年要给我刻一颗元宝吗?”
戚寸心握着玉牌,忍不住笑。
哪知少年那双眼睛亮晶晶的,他轻轻颔首,认真地说,“明年就刻元宝。”
“这个八宝肉玉牌,缈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刻的?”戚寸心触摸着白玉上面的纹路,冰凉的玉佩添了她掌心的温度,她望着他,“是从南疆回到月童后,被关在紫央殿的那个时候吗?”
“嗯。”
他轻应一声,又俯身来亲了亲她的脸颊。
镣铐加身,锁于殿室。
他在那段日子里似乎只在重复做两件事,一遍又一遍地翻看她的那本游记,一日又一日地雕刻她的生辰牌。
“是不是比上一个好?”他的手指勾住她白皙脖颈间殷红的细线,她的衣襟被牵扯得微微敞开了些,白皙细腻的一片肌肤展露在他眼前。
他鸦羽般的长睫动了一下,她脖颈间的忍冬花玉牌已经握在他的手里,指间是她的温度。
“都,都很好。”
戚寸心的脸颊有点红。
他早已经洗漱过了,长发也已经束起成髻,戴着个龙纹金冠,只是衣裳还没换,仍是一身雪白宽松的单袍,他靠近时鼻息都是清冽的,戚寸心却一下撇过脸躲开他,红着脸说,“我还没洗漱,你不要亲我。”
他顿了一下,还是将她的脸掰回来,亲了一下她的眼睛,缠绵的吻又依恋一般地落在她的脖颈。
“陛下,该上朝了。”
殿门外传来一名宦官小心翼翼的声音。
内殿纤薄的幔帐里,少年帝王的气息微乱,他将她抱在怀里,语气有些闷闷的,带了几分克制的情欲:
“你今日要做些什么?”
“冬霜要离宫,赵栖雁要回他们赵家的故地永淮,一会儿她们就要来见我。”戚寸心伸手抱着他,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
他轻应一声,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等我回来一起用午膳。”
戚寸心看他掀开幔帐出去,只唤一声“张显”,便有一名年轻的宦官带着数名宫娥宦官端着龙袍与饰物推门而入,躬着身子到内殿里来。
待谢缈从屏风后走出来,已换了身紫棠色的金线龙袍。
南黎帝王的朝服有三色,一为明黄,而为紫棠,三为玄黑,并不像北魏皇帝那般,只有明黄一色。
便连官员对帝王的称呼南北也是不一样的,北魏称帝王为“皇上”,而南黎则称帝王为“陛下”。
“缈缈。”
所有的宫人退出去,谢缈才要离开,却听幔帐后传来戚寸心的一声唤。
他转过身去,伸手掀开幔帐,对上她的一双眼睛。
“是不是我喜欢什么,你就给我刻什么?”
她忽然说。
“嗯。”
他不明所以,但还是应了一声。
“那我明年的生辰牌不要元宝了。”
“那要什么?”他面露迷茫。
“刻一个缈缈好了。”
她说着,忍不住笑起来,转身缩进被子里不看他了。
他怔了一下,耳廓忽然添了些微烫的温度。
一瞬之间,他那双漂亮清澈的眼睛弯弯的,犹如倒映清泓月影。
作者有话要说:
寸心:我的夫君又甜又黏人还会做小手工诶!(~ ̄▽ ̄)~
缈缈:(/ω\)
第115章
谢缈走后不久,戚寸心便起了身,洗漱完毕便在殿内用了早膳。
天色逐渐变得明亮,雨丝与雾气却仍在阳宸殿前缭绕,檐上被淋湿的银霜鸟忙着抖翅洗羽,偶尔发出悦耳的轻鸣。
撑着一柄纸伞上阶的年轻女子衣着素淡,裙袂沾了些雨水,脚上一双鞋履满绣粉白莲花。
柳絮在檐下静默地等着她走上石阶来,便上前朝她俯身行礼,又朝她伸出手,“夫人,给奴婢吧。”
“多谢。”
女子轻轻颔首,将收起的纸伞交到她手中,随后便往前迈入殿门之内。
“冬霜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女子才要弯膝跪地,便被一旁的子意给扶住了,子茹也在此时拿来软凳放在她身后。
“坐着吧,你的身体……”
戚寸心目光才落在她的腹部,声音戛然而止,她发现冬霜之前还微微隆起的腹部如今已经很是平坦,不过才一两月的时间,她的身姿已是瘦弱不堪,脸色也并不好,整个人像是仍在病中。
“娘娘,”冬霜微微一笑,一身羸弱风姿,不同于过往她在晋王身边刻意扮作的柔顺模样,此时眉目间更添几分清妍冷淡,“奴婢从未打算要将那孩子留下来。”
“奴婢容许他的存在,只是为了让晋王多信我一些,如今晋王已死,奴婢又留着他这反王的骨血做什么?”
冬霜垂下眼睫,“留着他,奴婢便不能出宫了。”
她腹中的孩子是谢詹泽唯一的骨肉,若她要将其生下来,即便她早已投诚如今的元微新帝谢繁青,她也终将被这孩子困住,一辈子锁在深宫。
如今的朝野上下一新,没有人会放任一个反王的孩子流落人间,毕竟谁也不知道,他未来会不会仗着一身谢氏血脉再生事端。
那个孩子,始终是为政者不能容忍的隐患。
“自由于奴婢而言,比他更重要。”
冬霜说这话时,她仍是笑着的。
可她真的舍得吗?
戚寸心看着她苍白清瘦的面庞,心内复杂难言,也许她并不舍得,可好像真的如她所说,宫墙之外的天地才更重要。
“有什么打算吗?”
戚寸心轻声问。
“做个闲云野鹤,走到哪儿,觉得哪儿好,便将那里当做奴婢的故乡长住着吧。”冬霜轻呼一口气,好像她给自己的枷锁到此时终于彻底碎裂。
“奴婢能为永靖王做的,也就是这些了。”
齐王世子谢宜澄去世后,谢敏朝登基为帝便追封其为永靖王。
冬霜在他身边三年。
那年有一日的阳光最为炽盛,她才十四岁,不会逢迎,不会说话,笨拙又没趣,在花园做洒扫险些被管事侮辱,她踩碎鹅卵石小径上落了一地的蔷薇花,在那片荆棘花叶的尽头,撞上了世子宜澄。
那管事捂着被石头砸破了的额头,倒在荆棘花丛里咋咋呼呼地喊疼,她满脸是泪,在炽烈的阳光下几乎看不清世子的脸。
“真可怜。”
她只听到他清润的一声叹息。
他的一句“真可怜”,便令她从洒扫奴婢,成了他院中的奴婢,免去了她因顶撞管事而将要降下的一场祸事。
她心里很明白,于谢宜澄而言,救她挣脱泥泞,不过是他作为贵人的一种随心所欲的施舍,就好像他只不过是在那日的园内,随手救了一只并不那么重要的猫似的。
教这只猫读书,认字,也不过是他一时的消遣。
可恩德,始终是恩德。
她这只并不重要的猫,也有要报恩的执着。
至于那日一片烂漫的荆棘蔷薇里,她的眼泪跌落眼眶,那一瞬看清他面容时的短暂悸动,是她深藏三年的秘密。
后来听他在病榻上说不甘心,看他眼角浸泪,形容枯槁的模样,她跪在他的床前,轻声问他:“世子,您觉得奴婢可以替您弥补遗憾吗?”
已经病入膏肓的世子用一双微红的眼睛盯着她,“你想要什么?”
“自由。”
她第一次那样大胆地抬首,迎上他的目光,那样坚定又清晰地重复:“奴婢要一个自由。”
不再为奴为婢,不再束缚于高墙。
也不用在他死后,仍旧保有她这一腔未能宣之于口的,自卑的爱慕。
她要此身自由,也要此心自由。
“好。”
他不知他这轻声一句“好”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要用这条命去拼他的所愿,也意味着,一旦她有朝一日真的达他所愿,她便要将他彻底放下。
“奴婢相信有陛下和娘娘在,南黎一定可以收复失地,令天下归于完璧。”
冬霜躬身行礼,掩去眼底微泛的泪意。
“冬霜。”
戚寸心一时心内颇多感触,她站起身来,走到冬霜的面前,定定地望着她,说,“希望你离开这里之后,能一生安乐顺遂。”
这个女子,已经用了她最大的努力去挣脱枷锁束缚。
她成功了。
“娘娘千岁,千千岁。”
冬霜面露笑意,还是双膝跪地,行了大礼。
殿门大开着,雾气散去些许,天光落入殿内,戚寸心看见那个一向习惯了做奴婢时卑躬屈膝的女子此时迎着光往殿外去,她的脊背犹如翠竹一般直挺。
檐外雨丝飘飞,冬霜取了柳絮递来的纸伞撑开来,朝她含笑道谢,便一手略提裙袂,走下石阶。
烟雨朦胧之间,她忽见迎面而来的一行人。
由一名婢女搀扶着朝阳宸殿来的赵栖雁才用手帕轻捂着嘴咳嗽几声,抬眼时便猝不及防地在迎面的伞檐下望见那张她憎恨了好久的一张脸。
偌大的一片汉白玉石铺就的空地上,这两个曾因一个男人而针锋相对的女子狭路相逢,却是各有各的形容消瘦,清癯病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