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琢光像是吃了些酒,倚在窗边,懒懒地看着她,半晌笑了笑:“扇扇。”
柔止“唔”了一声,惊喜地道:“哥哥!我才在想你呢!今日宫中不忙么?”
“忙,”文琢光笑道,“只是他们都去瞧焰火了,我想着,压岁钱总是要给你的,便偷偷溜了出来。”
柔止睁大了眼睛:“偷偷溜出来?那你是怎么进的我家?”
“自然是翻墙。”文琢光只觉得小姑娘睁大眼睛的模样实在是可爱,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面颊,见她往后一退,便双手撑在窗沿,借力跳进了屋内。
他一贯成熟稳重,如同今日这样翻窗翻墙的时刻实在是罕见,柔止愈发觉得惊讶,歪着头看着他,半晌,才中肯地道:“哥哥你醉了。”
“是有些醉意,”他也不反驳,只是撑着一只手,侧过脸去打量她姣好的眉目,半晌微微笑了笑,“扇扇又要长大一岁了。”
“嗯……”柔止心里忽然有些酸涩的感觉,睁眼望着他,只是说:“哥哥,我以前很盼望过年,总觉得到了过年了,我便能长大一岁,与你就更接近一些。”
现在才知道,她在成长的过程中,文琢光也同样在蜕变。
从昔日那个寄人篱下满身白衣的少年,变成如今衣锦着玉,尊贵无匹的太子殿下。
她和文琢光的距离远远不只有年龄,还有很多很多她自己都很难想到的地方。
文琢光并不知道少女柔肠百转的心事,只是瞧着她忽然有些难过,便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头,低沉地道:“可我从来没有觉得我与扇扇有差距。”
“有的,”柔止摇摇头,只是倔强地说,“哥哥眼里,我永远都是小孩子。”
这话倒是并不差。
“……我只是觉得,能够一直做个小孩子,也没有什么不好,”文琢光却反而这样安慰她,“我昔日的不幸,你都不会再经历。我希望我能够护好扇扇。”
柔止心中的那些不忿与恼怒,忽然就在他的这些话里头,变得烟消云散了。
是呀,他已经待她这样好,她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呢?
他自认为是她的兄长,她又为什么还奢望那些虚无缥缈的男女之情?
柔止知道自己应该满足,可是在满足之余,却好似叫她养的猫儿轻轻地挠着心脏,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痒意。
手中忽然沉甸甸的,多了些东西,柔止低下头去一看,只见是个被绸布包的好好的红封,拆开来了去看,里头是足足十五枚刻着栩栩如生的小狗的金币。
她怅然的面上不由生出些笑意,“我七岁的时候,哥哥给了我七枚小老虎。”
她回身,珍而重之地把红封放到枕头下面塞好。
文琢光已然起身,望着她道:“我叫观棋从宫中库房中寻了许多的二踢脚,宫中工匠今年还做了些漂亮的爆竹,我一并拿来了,扇扇要不要出去玩?”
柔止眼睛一亮,自然说着要去。
她身边的丫鬟们今儿都到前院去讨赏钱了,柔止便随着文琢光一道悄悄地出了家门,到了不远处的巷子里头。
不料刚过来,便遇见了个熟人。
乐安县主穿着新衣裳,从头红到脚,远远瞧去便好似个小炮仗一般,她惊讶地道:“柔止你怎么也过来了?”
等她看清了柔止身边站着的太子的时候,便愈发惊讶了。
太子不在宫里过年,跑出来陪他这好妹妹放炮仗?
乐安不由责怪的看了一眼程瑜柏,只是说:“程木头,你看看太子殿下都来了,你还这么不主动,非要我拉着你!”
程瑜柏替她拿着许多二踢脚,面露无奈:“你当着我阿爹阿娘的面就要拉我出来,你不害臊么?”
文佩紫冲他翻了个白眼,亲手点了个爆竹,旋即捂着耳朵往边上跑。
柔止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爆竹,不由停在原地看,却忽地被文琢光一把拉过来捂住了耳朵。她下意识地也踮起脚去,捂住了文琢光的耳朵。
“砰”一声,那爆竹在原地炸裂开来,硝烟味儿弥漫在了整个巷子里,满目火光,旋即升到半空中,又再“砰”得响了一声。
文佩紫也吓得惊叫,直往程瑜柏怀中躲。
柔止只觉得鼻尖一瞬间便盈满了他身上的熏香味儿,那往日清淡的香气今日却好似多了几分叫人着迷的魅力,她将脸紧紧地贴在他胸前,有些不舍得离开。
“哥哥,”她在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中说,“新年快乐呀。”
文琢光低下头去,虽没有听清她说什么,却隐约知道了她的意思,便笑了笑,同样道:“新年快乐。”
他身上酒意未散,瞳孔中满是火光的影子,而柔止站在其中,像是身披星河。
第42章 瞧见太子殿下愈发发红的……
大年夜,华府不远处的小巷子里,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响成了一串。
柔止胆子愈发大了起来,甚至亲自上手点火柴,观棋拿来的爆竹也不知道是什么类别的,柔止小心翼翼地点燃之后,却并没有如方才那般“砰”得炸起来,而是刺拉拉地飞溅出不少火花,平地上骤然生出成束的光芒,如同瀑布一般,美丽极了。
乐安在边上早就玩了不知道多少个二踢脚了,程瑜柏几次见她要往那跟前凑近了去看,都胆战心惊地把她拖回来,结果还是一个不甚,自己叫丁点儿火星落到了衣襟上,烧出了一个小小的焦黑的洞。
柔止“呀”了声,说:“程公子的衣裳坏了。”
乐安顿时手忙脚乱,非要程瑜柏给她看看自己有没有被烫伤,程瑜柏忙不迭地躲开她要来扒自己衣襟的手,却猝不及防地被乐安一手拽住了腰带,拉回来。
她板着脸警告他:“程瑜柏,我告诉你,你要是再躲,小心我——”
程瑜柏笑了笑,反问:“你要怎么样?”
话音刚落,文佩紫便忽地一把拽住他,程瑜柏早就有了防备,自然站定了不动,她便顺理成章地撞进他的怀里,踮起脚尖“啪叽”一声,亲在了他脸上。
程瑜柏:“……”
向来斯文毒舌的程公子彻底脸红了,盯着一脸得意的乐安县主,简直说不出话来,半晌,恼道:“轻浮!”
乐安笑着道:“那你做什么脸红,刚才又为什么闭眼睛?”
程瑜柏拂袖而去。乐安笑着在后头紧紧跟着。
她懒懒地冲着身后的柔止摆了摆手,算作道别。
柔止看着她潇洒的背影,缓缓地张大了嘴,半晌,回头对着文琢光,笃定地道:“乐安县主可真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姑娘。”
自己要是也有这么勇敢就好了。
文琢光看着她面上的期盼神情,心中很是古怪。
就好像有一天发现自己精心豢养的鸟儿,忽地能够展翅飞出牢笼,又好像自己细心照顾的猫咪,忽地就开始对着旁人翻肚皮撒娇。
……总归很不是滋味。
于是他垂下眼睛,淡淡道:“夜色深了,我送你回去罢。”
柔止“嗯”了一声,牵着他的衣袖走在他身后。
今天的月色很美,把太子殿下的背影拉得很长,柔止盯着他的背影,每一脚都踩准了心脏的位置,一步一步,好似这样就能走到他心里去。
她想着许多事。
她这样喜欢依赖他,希望能够长长久久地陪伴在他身侧……她从来没有去爱过一个人,不知道这是否就是所谓的爱情。
可方才乐安踮起脚去亲程瑜柏的时候,柔止一点也不觉得伤风败俗,也不觉得程瑜柏当真会觉得乐安“轻浮”,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都是纵容的意味。即便是后来走开,也走得并不快,向来是担忧身后的乐安跟不上他的步子。
她由衷地羡慕这两人,心中却也惶恐着,有朝一日文琢光也会对旁人那般纵容亲昵。
她心中一番胡思乱想,并未察觉前头文琢光忽地停下了步子,于是她一头便撞上了他的后背,捂着额头倒退了两步。
文琢光一路不听她说话,心中有些奇怪,不意他忽然停下却害她撞着了额头,不由有些惊讶地回头去看她:“扇扇?”
柔止捂着额头,怔怔地看着他在皎洁月光下,如冰雪一般清透而瘦削的面颊。
文琢光却以为她是困了,想了想,便道:“若是困了的话,我背你回去罢?”
柔止本来想说自己并不困,可出于某种奇怪的情绪,她沉默着点了点头,温顺地伏到了他清瘦却宽敞的背上,两只手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
少女身上有着花木的香气,并不甜腻,如兰如菊,丝丝地钻进文琢光的鼻间。他两只手拢着她的腿弯,察觉到柔止温热的呼吸吹拂在自己的颈侧,只觉得她即便长大了许多,可还是同当年那个孩子一般单纯乖巧。
柔止却开了口,问他:“哥哥,程公子喜欢乐安县主,对吗?”
文琢光沉默了片刻,并不喜欢与她谈论这个话题,于是淡道:“你年纪还小,不必去理会这些。”
她似乎是有些不服气,刚要反驳,却又紧紧闭上了嘴。
结果被他背着走了一会儿,倒是当真颠簸出了几分睡意。
文琢光背着柔止,走到离她院子最近的一个偏门,那看门的门房见着自家姑娘被太子背回来,简直唬得魂飞魄散,刚要回头去通知主人家,却见文琢光同自己摆了摆手。
他指了指肩上的柔止,意思是她已然熟睡了,就不必去惊动她父母。
门房战战兢兢地放行。
文琢光把柔止交给了红袖,见着红袖轻手轻脚地替她脱了外裳,盖好被子,少女粉白的面颊有小半躲进被褥中,瞧着睡得颇熟,气息悠长绵软。
他瞧着柔止的时候,心里总是十分柔软的,见她这般模样,面上不由笑了笑,低了身子,替她拂开了面颊上的发丝,又把她乱动的手放回被子里。
他刚要走,便听柔止嘟囔了一声“阿徵哥哥”,文琢光不由回身看过去,只见着少女已然睁开了眼,半坐在床榻上,眼神中有些无辜和委屈,见他转身,又扁了扁嘴,再喊了一声:“阿徵哥哥。”
文琢光道:“怎么了?”
他走近来,柔止便挣扎着从被褥中出去,仰起头看着他,似乎有些不安:“哥哥你走了,明天我还能见到你吗?”
文琢光一顿,不由哑然,半晌才摸了摸她的脑袋,温然说:“自然。我不会不告而别了。”
“你很久很久以前,也是这么说的,”她却板着脸,“可是你还是走了,一走就是八年……”
文琢光不意她忽然翻起旧账,不由哑然。
她倒是没有要找麻烦的意思,只是今儿忽地生出许多不安,想要他多陪陪。文琢光温声安慰了几句,眼见着远处的天都要蒙蒙亮,便要她赶紧睡下。
柔止点了点头,忽地又说:“哥哥你凑近了一些。”
文琢光依言,略略往前倾身。
却不易少女忽地凑了上来,柔软的嘴唇在他面颊上轻轻触碰,留下温软的触感。
文琢光顿时怔住了。
柔止手指因着紧张紧紧地捏住被褥,目光聚集在他面上,十分害怕会从他面上看见嫌恶恼怒的神情,可是等了半晌,只瞧见太子殿下愈发发红的耳根。
他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胡闹。”
柔止便睁着眼睛一派天真地瞧着他,只是说:“我见着乐安县主这样亲程公子,程公子就很开心呀,哥哥你不开心么?”
文琢光轻轻地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家的小姑娘着实被养得太单纯了一些,于是教训她道:“她与程瑜柏是未婚夫妻,你我却有些不同。”
柔止便乖乖地道:“那我以后只能亲我的未婚夫,是么?”
文琢光闻言大惊!
他心里自家扇扇还是个需要人保护的小孩子,怎么就忽地变成了要有未婚夫了?
……当然,事实上,柔止过完年便有十五岁,在豊朝已然是可以议亲的年龄。豊朝女子往往在订婚后需要很久才能出嫁,但是订婚却一般都在十六岁前的。
太子殿下完全没发现自己的逻辑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