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唇角浮现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喜一样大声道:“啊,原来金娘子也是左手持杯呢!”
诸人忽得都看向金枝的左手。
金枝本来就是左撇子,此时正用左手端着酒杯。
大家都嘀咕起来,昭平这话是什么意思?
怎的挑衅不成又改为攀附了?
金枝笑得面不改色,她将酒喝了下去:“天下惯用左手的人何其多,你不必多虑。”
昭平也爽快将酒喝了下去,又笑:“我瞧着金娘子便觉有缘分,我叔父福王当年在民间遗失了一个孩子,算年龄与金娘子差不多大呢。您瞧我们俩长相是不是颇多相似之处?”
她意味深长瞧着金枝。
金枝瞳孔猛地放大,原来昭平知道她的身世么?
朔绛也攥紧了酒杯,事涉金枝登时让他失去了往日的镇定。
唯有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再回想一遍,所有相关文书皆被他下令销毁。
别人永远都查不到任何与金枝身世有关的线索。
朔绛这才放下心来。
其余人也都听得一头雾水,这位昭平说话东拉西扯,不明重点,原来是为着说明金娘子是福王之后?
于是诸人都忍不住瞧了过去。
不说不知道。
这一看倒真有些奇怪:
昭平和金枝的眼睛都是杏核眼,柳眉弯弯,脸颊间有酒涡浅浅。
只不过金娘子眉宇间大气从容,昭平神色暴戾阴暗,才使得诸人都觉得两人面相不同。
游飞尘大声摇头:“荀夫人所言真为荒唐,不是我唐突金娘子与您,天下的丑人丑得各有特色,但美人瞧上去都大差不差,世人批判美人也就那几个标准,都符合了自然有几份相像。”
他忽得大声解围,让其余人又一想,咦,还真是有道理。
再对比昭平、金娘子与席间几位出名的汴京美人,似乎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于是疑色渐缓。
那位昭平打量着朔绛与金枝的神情,露出得逞的笑意:“那位弃婴脖颈处有道胎记是梅花样子,不知金娘子能否与我一观?”
朔绛心猛地提起来,他与金枝这般亲密还有什么不知道的,金枝的脖颈处有个梅花胎记。
原来昭平此行的目的是这个吗?
金枝也忐忑起来,她没想到昭平居然这么孤注一掷,在接风筵上就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
她若是避而不见,她是福王遗孤的流言就会慢慢流出。
可若是拿出给人看,众目睽睽之下她岂不是自投罗网。
金枝正要回答——
就见朔绛起身冷冷道:“金娘子是今后的皇后,不知荀夫人为何三番五次要挑衅她?”
堂堂君王,突然出言,满座安静。
“以她之尊不是闲杂人可以轻易质疑的。”
他目光冷峻,威势逼人。
昭平心里一惊。
她虽然听了许多朔绛登基后的冷血手段,但因着这次见面后他看上去仍旧外貌儒雅,举止有礼,便仍将他当作记忆里那个温和尔雅的少年郎。
谁知他此刻气场全开,渊渟岳峙般的威压从天而降,冷峻的眉目间杀气十足,凛冽而森然。
让昭平想起自己的父皇要杀人时候的气魄。
原来这就是帝王之怒吗?
昭平惴惴,她连笑意都挤压不出来,只低低应了声“是”
官家被激怒,在座的达官显贵便也明白官家是着实护着金娘子。
心里待这位还没正式大婚的皇后又多了几份忌惮。
这一场宴席很快便结束了,昭平得到了允许探访祖宗陵墓的机会。
她暂居在一处驿馆。
夜里她心事重重倚在梳妆镜前,任由婢女卸着钗环。
婢女是她心腹,小心赔笑道:"娘子放宽心绪,总归官家能允您自由走动。"
也就这一个优待了。
昭平神色越发低落。
婢女去倒水。
窗棂无声被推开。
等昭平察觉,已经有一道剑光落在了她的脖颈。
昭平下意识一哆嗦。
“昭平。”
是姜意。昭平回过神来,她勉强维持着镇静:“朔绛的走狗来了?”
姜意不为所动,他压低了声音警告昭平:“我是来警告荀夫人的。如今帝姬能安然无恙并不是因为斗嘴皮子厉害,而是因着官家仁慈。”
昭平一笑:“那我就等将军动手。”
一副毫无所谓的姿态。
姜意冷笑:“你以为我不敢吗?要不是官家看着我第一个砍下你的头颅。”
他的刀剑慢慢划过昭平脖颈,像是在寻找最好下手的位置。
昭平脑里迅速盘算着关于姜意的传言。
官家手里诸多将领,其中游飞尘最匪,凌正德最稳,姜意却最毒,
任何人一旦落在他手里只能乞求自己能够速死少受些折磨。
昭平宾住呼吸。
她忽然绽放出一个笑容:“所以,金枝就是太子之女么?就是我的外甥女不是吗?”
姜意不说话。
门开了“帝姬,水来了。”
寒光一闪,昭平的贴身心腹已经倒到了地上,
她苦苦□□起来,半拉子胳膊已经不见。
姜意慢条斯理擦剑。
昭平恼羞成怒:“你不怕我向官家告状么?”
“帝姬以为,我为何出现在这里?”
姜意将最后一丝鲜血擦尽,而后将帕子毫不留情扔到了地上,“自然是领了官家的旨意。”
“毒蛇,果然是毒蛇!”
昭平又怕又气,脸上一片铁青。
姜意凑近昭平耳边,冷冷道:“帝姬给了我一点启发,下回将帝姬扔进蛇坑如何?”
万千条毒蛇缠绕的蛇坑,嘶嘶吐着血红的印信。
昭平打了个寒战。
姜意便道:“官家可以仁慈饶你性命,但你若是以金娘子做筏子掀风作浪,只怕明日便只能在蛇坑里了。”
云遮住了月亮,等月亮再从云里钻出来时姜意已经悄无声息消失了。
昭平跌坐在地上,大汗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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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可被怕着了?”散席后朔绛并未让金枝就此回去。
他留金枝回福宁宫休憩片刻。
又亲手端来一碗银耳桂圆汤:“桂圆压惊,多喝点补补气血再回去。”
金枝舀起勺子喝了几口便心烦意乱起来,又将勺子放了回去。
朔绛敏锐捕捉到了她的不安,他安抚她:“莫怕,这事总会想法子平复。”
金枝脸上多了一丝担心:“可是真的假不了,我真的是福王之女,若真被昭平宣扬出去……”
哀帝临去世前曾下诏将福王定为继位,但福王不知所踪,她这个福王之女自然会成为最大的靶子。
“我自小当然好奇我爹是谁,原先还当他是个做官的读书人,以他为楷模为夫郎呢,可是自打听我娘说过之后我便索然无味:难道我还需要这么一个爹么?”
朔绛安抚她:“要紧的是你如何想。”
金枝很是坚定:“我生来他没有见过我一面,我出生既不跟他的姓,没花过他一个铜子,不与他有任何关葛,自然是不怕的。”
朔绛笑:“你想好了便是。”
虽然朔绛勒令宫娥们不许多话,可还是有人将酒席的是那事情传了出去。
京中风言风语都说金枝是那福王女儿,原来唤做金枝便是金枝玉叶的意思,是天家之女。
原先官员们只当金枝是民间女子是以无人反对,还有人称赞官家贤能,娶妻并不为着门第联姻。
可是如今是福王女儿的流言出来,自然人人哗然。
很快便有官员出来上谏,请求彻查这位金娘子的底细。
还有人说金娘子既然是福王之女,那便要抓捕起来,以免有心人大做文章。
这一派以戴青犹为坚定。
就连金枝自己出门都在民间听到了不少关于自己的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