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比思绪快,她疑虑着就近前了,正凝神望了望,倏忽那宅门就拉开了,有一人手速极快地将她拽了进去。
顾南音吓得昏天暗地,再睁眼时,已被温热的气息所包裹,触目的是一张极其明秀的面庞,他将她笼罩在身下,手臂紧紧地箍紧她的身腰,将她一下子推倒在门后,将云檀的轻呼关在外头。
顾南音惊魂未定地对上他的视线,那双眼睛带着狡黠的笑,旋即一个轻吻就覆下来,先亲了亲了她的眼睛,顾南音一下子抬起手来要打,他一笑,迅疾地拿手按住,按在了她的脸侧,接着又是一个轻吻,落在了她的鼻尖,再一路向下,落在了她的唇上。
他的气息轻软馨香,在她的唇上啄一口,她启唇想咬他,他却一下子嗪住了她的,大力地吮吸着,将她的香甜悉数吮入口中。
顾南音的身腰便一寸一寸地软了下来,她在他的耳畔呢喃,我的丫头……。
粱东序强而有力地再度吻住她,一把将她抱起,从她的唇一路吮吸上她的耳垂,吐着气儿说:“你只管操心我……”
于是他抱着她,一路吻住往卧房里去,里头只昏昏地点了一盏灯,云丝帐垂下一方旖旎的空间,他将她安放进云丝被,只管在各处点火。
床边一盏红蜡的火在灯罩上摇曳,摇曳成巨大的影子,天地日月都像是变了色。
一曲终了,他从云丝被里的末端拱出来,意犹未尽地趴在延绵的雪白上,唇边嗪了一抹樱红。
“好甜……”他紧紧地覆着她,像是怕又被丢弃,只拿小狗一般的眼睛望着,“娘子……我想……”
顾南音乜他一眼,“不,你别想。”
她凶巴巴地把他踢下去,“别想那些不切实际的,我对你没有长久的念头。”
粱东序被噎得一口气没上来,一时才又重新爬上来,眼睛里就带了点儿委屈。
“娘子别恼。我就是问问,这回给银子,能不能涨到十两了。”
第54章 .春深似海你是我在人间的第一口糖。……
杨维舟神情复杂地望着眼前的内阁次辅大人,盛实庭。
按理说,他乃是“行首案”的主官,而盛实庭身为内阁大臣、又是此案主犯程务青的父亲,盛实庭不该、也不能同他见面。
尤其还是目下这种场面。
此时夜深如井,三更过了有些时候了,隐约有些哭嚎声在风里回荡,盛实庭面容晦暗,似乎刚刚经历过巨大的悲恸。
他看着杨维舟,眼神悲戚:“杨大人,犬子犯下此等重罪,害了无辜人等的性命,程家上下委实无颜,拙荆因此事,已缠绵病榻半月有余……”
提到自己的夫人,盛实庭面上的心痛之色益发显著。
“杨大人初来乍到,想来对这些事不甚清晰。”盛实庭语气沉痛,缓声道,“犬子并非盛某亲子。盛某对拙荆情根深种,不惜抛却旧俗入赘程家,那时候犬子已然是近八岁的儿童,对盛某尤为敌视,怕也是因这个缘故,他同盛某不甚亲近,一应课业学识都由他祖父娘亲过问,以致如今酿成大错……实在是盛某之大过啊!”
杨维舟实在闹不明白盛实庭的来意。
他前面一席话句句为自己开脱,句句都在意指程务青如今成此等局面,乃是他祖父娘亲所造成的,可最后一句结尾,却又揽在自己的身上,当真是令人迷惑。
他沉吟,开门见山:“辅相大人此时来,究竟有何意?只要无关律法,下官皆会酌情考量。”
盛实庭微顿了顿,语带沉重:“盛某想进去探望犬子一番,还请杨大人通融。”
杨维舟只觉哪里不对劲。
陛下画了圈儿的重刑犯,不日就要问斩,按常理来说,亲眷前来打点银钱,以求见上最后一句,情理之中。
可是这等事一般不会求到他杨维舟这里,如盛实庭这等高官,自有进出这刑部牢狱的法子,却开诚布公地同他一番请求,当真令人不解。
于是在盛实庭的身影慢慢走进去之后,杨维才向跟随在盛实庭之后的狱官递了个眼神,那狱官立即知意,恭敬地跟随盛实庭之后去了。
这里是一片阴森冷寂的地界,程务青身为重刑犯,被关在最尽头的牢房里,盛实庭一路走过去,脚边经过的,皆是惨痛的□□与哀嚎声。
那哀嚎声也是细碎的,像是濒死前的呓语。
盛实庭充耳不闻,面上的神色是忧心的,可眉眼之间却似有轻松之色。
狱官将牢房之门打开,蜡火摆在门前,黑影里一个颓唐的身影慢慢转回头,一张瘦到脱相的少年面庞显露在眼前,乱糟糟的发间,灰败的面庞上眼睛黑洞洞的,集满了惊惧和惶恐。
他见到来人,眼睛里似乎亮起了光,连扑带爬地过来,抱住了盛实庭的腿,一迭声地祈求着:“盛实庭,不,父亲大人,求您,求您快些带我回家……”他连声音都是哑的,颤抖地像遇鬼,“我害怕……”
盛实庭任他抱着,一动不动,面色毫无波动。
程务青久久得不来回应,惊惧地向上去瞧继父的脸,却只能看到他冷到冰点的神情,似乎连每一根胡须,都冰冻住了。
“父亲大人,父亲大人,您一向疼我,我从前惹下那么多事,全是你为我打点,这一次一定也可以……”他哀求,“那两个妓子原就不干净……我不过是叫她们唱个曲儿,她们唱错了,我才发了脾气……”
“是,是,我吃醉了,我是强辱了她们,可她们不依还骂人,父亲大人,她们骂我没人教养,骂我绣花枕头……她们骂我啊,我心里该有多难受啊,我才叫人上手去打……”
盛实庭哦了声,在一旁的条凳上坐下,慢条斯理地看着他道。
“是了,你还叫七个人轮番欺辱那两位行首,之后又拿匕首割下了她们的腿肉,一片一片的,其后,又以烈酒泼洒在她们的伤口,继而以火炙烤……整整折磨了一日一夜,所以才会跃入秦淮河自尽。”
他在黑暗里笑了一声,“她们骂的对,你的确无人教养。”
“你祖父,眼高于顶,动辄对你打骂;你娘亲,只一味地将你托给你祖父。阿青啊,整个太师府,谁疼你?”
程务青爬过来,重新攀住了他的膝头,“是您,父亲大人,是您一直为我抗事,不叫祖父和娘亲知道,我知道我平日里对您不恭不敬,往后孩儿全会改……”
他呜咽起来,“您再救我一回……”
盛实庭不知可否,一双眼眸在黑暗里尤显阴恻。
“你十岁那年,叫人将在门前乞讨的两个小叫花抓起来,扔进了沟渠里,是我将此事按下来,给你悄悄处理了,十一岁,你差人将书院的老师给打的奄奄一息,从此没人再敢教你,也是我按下来,不叫你祖父知晓。其后无论你是放火烧民居,还是当街纵马掀摊贩,亦或是随意抓人来□□,全是我为你平息事端……”
他细数着,忽而停住了,笑了一声。
“阿青阿,太师府里,谁待你最好啊?”
这猛然的一声问,像是忽然提高了调门,阴恻恻而又带着狡黠,程务青像是醍醐灌顶,在黑暗里由头顶一路冷到了手脚,他从盛实庭的膝上慢慢滑下,倒退几步。
“你待我好。”他喃喃地说,忽然抬头问,“为什么?”
盛实庭倚在墙上,语音回复了和缓,“为什么带你这样好啊?”
他说让我好好想想,接着挺起了身,手肘撑在膝上,笑眯眯地说:“那一年,我和你娘亲成婚,当天夜里,你一把火烧了我的行囊,还记得么?”
程务青发起抖来,一声不吭。
盛实庭慢悠悠地说着话,那声音愈发的轻,像是在回忆。
“那行囊我从宣州一路背到金陵,两年的岁月全在里头。不值钱,不过是一些纸绸书籍,一枚长命锁,一只碧玉镯,还有一张地理舆图罢了。”
他忽地凑近了程务青,那声儿犹如鬼魅。
“那舆图啊,我还没琢磨明白呢,就被你给烧了,好在我还记得一些……可惜位置总是差了那么一些些。”他惋惜,“五百多万两的银子,无数珍稀,全叫你一把火给烧了。”
他往后仰靠了身子,半边脸在烛火的映照下,赤红着。
“你可狠啊,我那长命锁,一天一夜的火都烧不化它,倒被你给化得一干二净。”
他慢悠悠地说完,牢房里便十一阵死寂。
程务青隐匿在黑暗里,好一时,又慢慢地爬回到方才得位置,他抱着膝忽然哭了起来,那声音呜呜咽咽的,像是在隐忍着极大的痛楚。
“我娘亲呢,她为什么不来看看我……”
盛实庭良久才悠悠说道:“阿青啊,你懂为人父母心疼的感觉吗?你娘亲啊,病倒了,你家祖父啊,在朝堂上大哭一场,这几日精神也不济。你瞧,到最后还是我来送你。”
他站起身,站进了程务青那片黑暗里,蹲下身去,摸了摸他的头。
“阿青啊,我问问你,你是怎么就被抓进了刑部大牢的啊?”
程务青的声音颤抖着,“我往公主别院去了,抓了那个小孤女,岂料有人来来了……”
他这些时日一直被囚禁在刑部牢狱里,将前前后后都想了个明白,他喃喃地说,“是那个姓顾的,一定是他,我听着是他的声音,怪道那一日,他在太师府里那样训斥我……”
他忽然在黑暗里哭出声来,“以前是我错了……父亲,父亲,我死了娘亲会伤心的,你同娘亲那么恩爱,一定不忍她伤心病倒,是不是?”
盛实庭哦了声,慢慢站起来,负手道:“是啊,我对你娘亲情根深种,自然是不忍见她伤心。至于旁的,你那时候还是小孩子,我又怎会同你计较呢?”
他慢慢走出去,留下一句话,“好了,你且安心吧。”
那黑暗角落里的孩子寂然无声,像是融进了无穷尽的黑暗里,再也瞧不出、听不见半点动静来。
盛实庭慢慢地走过幽深的大牢,再迈出刑部,与杨维舟会面时,面容上已是带了一片颓然,他默然无语地拱手同杨维舟告别,慢慢上了车轿,那颓唐的背影,显出几分寂寥来。
杨维舟唤来方才的狱官,狱官悄声道:“程务青隔壁的两面牢房,皆是属下安插的假人犯……”
他将方才盛实庭同程务青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回报,倒是有几段是听不清晰的,只能略过。
杨维舟闻言思忖了一时,叫人备轿,要往积善巷走一遭。
这一头,盛实庭在软轿里沉坐良久,才唤来亲信,慢慢地说道:“……也不必寻什么形貌差不多的案犯了,只管叫人给他毒哑了,再喂上些慢性毒药,确保在行刑前三日结果,人犯在牢里暴毙,杨维舟便可逃不过追责。”
亲信应了,小心道:“辅相,大爷这一回出事,固有咱们有心放出之故,可竟不知那顾以宁竟会出手,将大爷送进了牢狱。您看此事……”
盛实庭思忖着,“阿青言说,那顾以宁已经为了这小孤女训斥过他一回,再加上这次的事,益发确定了一件事,那顾以宁同那孤女,怕是有了什么不该有的关系。”
“行首案结案,金陵泰半的纨绔都给填了进去,连阿青都为了见她一面,深陷牢狱,起因竟全在为这孤女,本相倒有些好奇了。”
亲信观其神情,乖觉地附耳过去,认真地将盛实庭的吩咐听进了耳。
这一头盛实庭收拾了情绪,回了太师府自去安歇不提。那一头斜月山房一大早就忙忙碌碌的。
姑奶奶要往七桥瓮去,那里有明姨娘从前为她置办下的一间小小肆铺,因为实在偏远的缘故,只有人一年十两银子地价格赁了,售卖香烛纸钱一类,姑奶奶便想将这间肆铺出手,回笼银钱,再给烟雨置办些田地。
烟雨昨儿给谷怀旗、顾瑁送了自己做的布袋子,那谷怀旗才往武举处报道,清凉山大营也要六日后才能进入,故而这几日都很空闲,便伙着要在糖坊巷的绿柳居宴请,就定在明儿午间。
烟雨今日不上学,急着往西府寻顾瑁,琢磨着如何给谷怀旗送礼,这便一大早就匆匆忙忙地进了些早点,就下山去了。
青缇跟在她身边儿提着小竹篮子,里头装了几样芳婆做的糕团儿,一边儿走一边同姑娘递着话儿。
“昨儿姑奶奶问奴婢如何回的这般晚,奴婢糊弄过去了,也不知道这样对不对。”
烟雨心里跳了跳,挠了挠鬓边,“即便说了,娘亲应当也不会怪罪的吧。”
手指尖没来由地酥麻了几分,她抬起手,把手指尖放在唇畔,想东想西。
小舅舅虽然是吃醉了,可应当是喜欢她的?不然为什么会牵着她的手、为什么会吻她的指尖?
长辈对晚辈,可以揉揉脑袋,可以捏捏脸颊,可是不该会牵她的手,吻她的指尖儿吧……
她昨儿辗转了一夜,一直想到窗外泛起了一线鱼肚白,才沉沉地睡着,梦里头,小舅舅的眼波温柔若月色,负手翩跹而来,只那样温柔地看着她,却一句话不说。
若是喜欢的话,为什么不说呢?
会不会是吃醉了酒,所以认错了人?
想到这儿,烟雨心里一霎就被失落填满了。
是了,说不得小舅舅是认错了人?
可是也不对啊,若是认错了人的话,为什么又同她说起小时候的事儿啊……
烟雨心里的失落又被赶了出去。
一路思量着,便进了西府的门,烟雨心里抱着偶遇的念头,一边儿走,一边悄悄儿地打量周围,可惜一直走到了顾瑁的小院子,都没见着那个清逸的身影。
顾瑁正在窗下写大字儿,一抬头瞧见烟雨走过来,兴奋地甩掉了笔,墨汁就甩到了脸上,洇了一个墨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