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伍,就是那个差点被林星然拖下去仗责的小厮,林星雪用“礼部”二字点拨梧桐,替他解了围。他记着这份恩情,韩氏安排仆役随嫁时,他便主动提出陪嫁去侯府。
除了梧桐和明伍,韩氏又安排了一个嬷嬷和一个丫鬟,共四人陪嫁。
当然,比起林星然的陪嫁,她这边安排的人并不算多,不过也足够了。
毕竟韩氏安排的人并不可信。
言语间,引路的丫鬟已经停在前边,抬头可见红木牌匾上“寿安堂”三字——是沈老太君的住所。
林星雪看向那牌匾,长长舒了口气,才面色平静地往里走。
她跟着丫鬟穿过待客的花厅,直到绕过一处隔断的屏风,抬头可见两间抱厦近在眼前。
寿安堂正房共有五间,前后各有两间抱厦。正屋格局通透敞亮,雕梁画栋,随处可见的摆件和多宝阁亦是价值不菲。
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寿安堂里燃着地龙!
林星雪一踏进去,犹如一脚踩进春日。
外面虽有阳光,但冬日里的阳光总是伴随时不时吹起的冷风,远没有燃着地龙的室内暖和。
林星雪感受到着那扑面而来的温暖,只觉得浑身舒畅起来。
夫君的屋子着实冷得厉害,偏偏他一点感觉也没有。
夫君真的不冷吗?她今日回去要不要试探地提一提,哪怕燃一个火炉也好。
不然明日起床又不能躲在被窝里穿衣裳,肯定会很冷的。
往里又走了许久,直到停在一处花团锦簇的厚重帏帘前,帏帘后隐约传出说笑声。
此时林星雪后背已经升起一层薄汗,面色微红。她取下斗篷,交由梧桐挂上,才觉得舒服许多。
这地龙烧得很热,她因为怕冷穿得又多,现下反而有些热得难受。
丫鬟察觉出她的异常,小声提醒:“夫人可将围脖一起取下。”
林星雪笑着摇了摇头,梧桐在一旁帮着解释:“夫人惧冷,这样便可以了。”
许是她们的说话声惊动了里面的人,那说笑声忽然停下,帏帘内变得无比安静。
林星雪刚刚放松的心神再次紧绷起来,她深吸一口气,随着丫鬟掀开帏帘,迈步走进内室。
一进内室,便觉有诸多目光凝在身上。
林星雪不敢随意抬眸,静静地伫立在下方,大方地任由众人审视。
沈老太君坐在主位上,看向下方安静顺从的少女。
她虽然局促紧张,但行止并不慌乱,安静无声地垂眸,倒让老太君心里生出几分喜欢。
“好姑娘,快过来。”
沈老太君笑着招手,等到林星雪走近,握住她的手拉近些,轻轻拍了拍:“莫紧张,抬头看一看,我是你祖母。”
沈老太君声音温柔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林星雪心神微松,她抬头看向老太君,入目是一个头发银白的老妇人,额上戴着深色镶珠抹额,笑容慈祥,眉眼沉静又带着几分英气。
老太君年轻时随着沈寒星的祖父一同征战,也并非寻常的闺阁女子。
她看向老太君的同时,老太君也在仔细地瞧着她。
沈老太君一早将林星雪的身份经历打听清楚,她倒不是很在意嫡庶之分,只是担心林星雪性子沉闷,过于胆小谨慎。如今一瞧,却是放了大半的心。
小姑娘正是最好的年纪,眉眼间颇有灵气,像一个小太阳,耀眼又温暖。
沈老太君想着林星雪不会说话,正打算继续说些什么,忽然瞧见林星雪微微张嘴,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祖母。”
老太君眸中闪过惊喜,心中喜悦更甚,她拍着林星雪的手,笑着道:“甚好,甚好。”
既然能说话,说不定来日有治好的希望。
不过这样的话老太君不会明说,毕竟这么些年都没有治好,定是有缘故的。老太君不会往人的伤口上踩。
“你初来府中,想必还不了解情况。这边坐着的是你叔母,那边是你叔母的女儿,比你小一岁,她还有一个哥哥。你叔父和你堂哥今日有事,等到除夕那日吃团圆饭就能见着了。”
林星雪顺着老太君的指引去看,先是看到一个满身珠光宝翠的妇人,那妇人笑容温和,见她看过来,回以笑容。坐在妇人旁边的姑娘,亦是一身华翠,相貌清丽,显得有些冷淡,见她看过来,淡淡勾了勾唇。
老太君介绍完,她身旁的丫鬟适时端上茶水。
林星雪先后向老太君和陶氏敬茶,等礼完毕,老太君又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
“寒星昏睡了近六日,不想你一嫁过来他便醒了。看来钦天监测得不错,你和寒星或许真的是天定姻缘。以后有你陪在寒星身边,祖母也放心许多。”
沈老太君一提,林星雪不由地想起昨夜的事。
她偷偷掀开帘子看夫君,还将他吵醒……
林星雪垂眸,脸颊微红,有些羞赧。
她一低头,脖颈微露。沈老太君微微眯眸,看到一抹指痕。
老太君想到上次那个被掐死的丫鬟,隐隐猜到这指痕的由来,心里微叹。
难怪内室这么热,这姑娘也不肯卸下围脖。
“我记得上次宫里赏赐的那套红珊瑚的头面还在,吴嬷嬷,你去取出来。”
红珊瑚尤为珍贵,吴嬷嬷取出来的一整套头面皆由红珊瑚制成,搭配着青色的宝石珠子,光泽柔华,泛着淡淡的莹光,令人眼前一亮。
坐在下方的沈梨看到那套头面,眉眼一动,将身子挺得更直。
她握紧双手,心里有些激动,正欲张口,就见老太君将那套头面放到林星雪面前。
“这红珊瑚首饰难得,你颜色好,祖母瞧着挺适合你,便算作见面礼吧。”沈老太君将头面推过去。
林星雪错愕地看向那套头面,赶紧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能收。
刚刚老太君说了,这是宫里赏赐的东西,她怎么能随意佩戴?
沈老太君看出她的担忧,示意吴嬷嬷将头面递给梧桐,温声道:“你如今是锦宁侯夫人,什么首饰佩戴不得?不必想太多,只要你喜欢就行。”
只要你喜欢就行。
林星雪听着这句话,露出些许茫然。
母亲过世后,她在林府便失去最后一份依仗。她不敢逾矩一步,藏起自己的喜好,只盼安稳度日。
已经许久没有人告诉过她,只要她喜欢就行。
林星雪眨了眨眼,忍住突如其来的泪意,点头收下那套头面。
直到走出寿安堂,她还有些恍然。
她其实试想过今日敬茶的场景,也许会受些刁难,也许会被人抓住庶女和哑巴的事踩上几脚。
可是,她预想的糟糕情形统统没有发生,沈老太君让她感受到久违的亲情温暖。
林星雪的步伐渐渐加快,她迫不及待想回到东跨院,想让夫君看看她戴上这红珊瑚头面的样子,想让夫君夸她一句好看。
夫君,应该会夸吧?
她走得极快,丝毫不觉身后有人跟过来,直到临近长廊尽头,后面跟着的人才忍不住喊她:“嫂嫂。”
与此同时,长廊拐角处也响起重物压过地面的声音。
那声音忽然停下,只隐约看见有一片赤色袍角露出,而后那袍角也很好地藏进暗处,难以窥探。
第8章 冻疮他现在不仅觉得这小姑娘情绪多变……
林星雪回头去看,只见沈梨浅笑着走近。许是追她追得急,现下有些喘气不匀。
“嫂嫂走得这么快,是着急回去见二哥吗?”她声音温和,比刚刚亲切许多。
林星雪一下子被她戳中心思,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
沈梨善意地笑了笑,伸手握住林星雪的双手:“嫂嫂不必害羞,你和二哥新婚燕尔,彼此惦念也是正常。更何况嫂嫂生得如此好看,二哥必是见你第一面就心生欢喜。”
这种情面上的夸赞,林星雪并不放在心上。
更何况她觉得夫君根本没记住她的样子,夫君看上去就像是那种不为美色所困的君子。
不过沈梨到底想说什么,她追上来只是为了夸赞她几句吗?
林星雪心中正纳闷的时候,沈梨忽然站近些,似乎提防被其他人听见,小声道:“听闻嫂嫂曾远居苍岭县三年,回京后顾状元便向嫂嫂提亲,这件事不知是真是假?”
顾状元,顾宴。
那个曾经占据她好几年时光的人,如今乍然再听见他的名字,林星雪竟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沈梨的话说得很奇怪。
她将林星雪住在苍岭县三年的事和顾宴求亲联系在一起,仿佛在问林星雪,那三年里她和顾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未婚男女之间有联系,又是在距离京城颇远的苍岭县,很难不让人猜想他们是不是行止过密。
但沈梨又没有直接指明,仿佛只是在问顾宴有没有向林星雪提亲。
林星雪如今不喜欢旁人将她和顾宴联系在一起,沈梨说完,她没有急着回答,定定瞧了沈梨好一会儿。
沈梨对上她的目光,笑容浅淡,显得落落大方。
林星雪才轻轻点头:嗯。
这件事没什么好瞒的,有心人若是想打探,很快就能打听清楚。
“唉,”沈梨叹了一口气,心疼地道,“这世上总是有太多负心人,嫂嫂莫要放在心上。其实我今日本不该提及此事,只是嫂嫂你也知道,二哥这几年脾性愈发难以琢磨。他若是知道顾状元的事,恐会动怒。”
林星雪听得茫然,她知道沈梨在提点她不要将顾宴的事说出去。可她不懂,夫君为何要因为顾宴的事动怒?
顾宴于她,于夫君,如今只是陌生人而已。
沈梨见她蹙眉,以为她没听懂,继续点拨:“二哥如今性情大变,最不喜身旁的人有二心。你是他的妻子,他自然希望你是一心一意的。若是二哥提起顾宴的事,嫂嫂最好也要避一避。”
这般直白,林星雪听懂了。
她没有点头,不应沈梨的话。
她其实有些抵触了,沈梨话里话外,一直在强调沈寒星阴晴不定,完全是在说他的坏话,她不喜欢这样的话。
“嫂嫂想必先前也听过二哥的一些事。上次那个被掐死的婢女我是瞧见的,脖子上的指痕骇人得很。可怜那婢女只是洒了点茶水,便这样白白丢了性命。嫂嫂如今近身服侍二哥,凡事尽量小心谨慎些。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也可去寻祖母庇护。今日我看得分明,祖母很喜欢嫂嫂……”
沈梨一副善意提点的模样,她还想说些什么,忽然双手叫人一推。林星雪退后两步,推开她握过来的手。
沈梨一顿,“嫂嫂,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