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福临望着她真挚的眸,无法拒绝她的好意,接过灯笼,轻轻抚摸上面的图画,明明应该感动,心却沉了。
是了,她医术了得,且认识许多大人物,又气质出众,定是出身不凡的。
和他们这些从小住在柳巷的人不一样的。
他觉得陶青忽然变得遥不可及,二人之间有一道深深的鸿沟。
周福临垂下眼睫,察觉到自己已经动心,可陶青,是真的心悦他,还是只想来一段露水情缘呢。
倘若陶青朝着自己迈一步,他又得迈多少步,才能来到她面前。
眼前的美人儿神色失落地盯着指尖,陶青蹙眉:“周公子?”
“啊,没什么,多谢。”周福临低低道。
这时到了上元节最热闹的时刻,酒楼的楼上不知是哪位公子,财大气粗,命令小厮往楼下撒钱。
小厮挎着一个篮子,里面兴许都是铜钱,还有一些坠了银块儿的络子,一股脑往下面抛,人们纷纷涌向那个方向,你争我抢。
“贵人视金钱如随时可抛给他人的石子,穷人则弯着腰红了眼地捡。”
这便是无法跨越的差距。周福临好歹是秀才之子,哪怕家中也和这些百姓一般清贫,他不愿做捡钱的事。
他自嘲地弯了嘴角。
一段红绸出现在视线内。
陶青言笑晏晏,牵着阿盼,手中拿着红绸,将其中一端对着他:“周公子,人太多了,咱们还是去别处看看,如若不介意,牵着它走吧。”
周福临清凌凌的眼注视她一会儿,道:“家里正缺钱。你觉得,我是否应该也学着他们……”
“能在地上捡到钱,自然是不要白不要,但天下哪有这般好的事。”
陶青隐晦地指指楼上的公子,“没准儿大家把他当善人,他把大伙儿当丑角儿呢,咱们还是自食其力好了,何必凑热闹。”
周福临松快了些,这人倒是个心里明白的,有骨气。
殊不知陶青暗暗想,我还养不起家么,怎会让未来夫郎受苦。
她晃了晃绸带,“周公子,咱们走吧。”
周福临抿着唇望了一眼,觉得陶青说的有理,现在人太多,被撞得走散了就不好了。
别别扭扭伸出手握住红绸。
绸带并不是很长,周福临能感受到另一端的人的力度,他微微落后陶青半步,看着绸带上的结悠悠荡荡。
也许他自己都没发觉,白嫩的耳垂到耳朵尖,都早已染上了粉红的羞意。
周福临想,管他呢。
至少他和身边之人一同牵着红绸的刹那,二人的距离,是近的。
作者有话要说:
陶青:你说你,心里有想法怎么不说呢,一个人胡思乱想的。
下章搞事情
第十二章 一针寒
他们回去时,夜色已浓,只点缀几道星光,大家三三两两散了,街道两边还剩许多灯挂着。
阿盼欢喜地跟着哥哥姐姐回家,走了一段路,回头巴巴儿地看兄长:“走不动了……”
他身子还未好全,在街上一通乱逛已经耗完了力气。
陶青手中还拿着两个包袱,腾不出手,看了看周福临,对方手中只有一盏花灯,便道:“劳烦周公子帮忙拿着,我抱他。”
“我来吧。”周福临觉得不能老是麻烦人家,对弟弟招手,“过来。”
阿盼乖乖跑到兄长那儿,帮兄长提灯,周福临则将他捞起来抱怀里。
从城东到城西,距离并不特别远,但片刻后,周福临胳膊就酸了,不由道:“你是不是长胖了。”
阿盼小手捂住脸,不肯承认:“没有,阿盼不胖。”胡爷爷昨日才说自己太瘦,让自己多吃些的。
陶青的眼神飘过来:“还是换我吧。”
“不必。”阿盼是他弟弟,当然也归他负责,周福临逞强,拒绝了她。
还没走到一半,他就有些喘,额头渗出汗,脚步也沉重起来,疑惑这路怎么越走越长,仿佛没有尽头似的。
最终陶青拉住了他。
“我的东西不重,你拿着,我抱。”
这次她不容周福临反驳,东西直接放到地上,从他怀里把小孩儿接过,似笑非笑,“周公子倘若不肯拿陶某买的这几包药材,那它们只好留在这儿,希望明日来寻时,还能寻得。”
她都拐弯抹角帮他了,周福临不是不分好歹的人,一声不吭从地上拎起装药材的包袱。
他鸦羽似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安静听陶青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抱不动就我来呗。”
可你能次次都如此么,他想道,菱唇微动,修长的手指揪着包袱上的带子。
许久没带弟弟出门了,以为对方还和曾经一般瘦小,近日弟弟身体和精神都显而易见地变好,重量自然也增加,他只是一时疏忽,没想到这点。
陶青又不是他的谁,老是这般惯着阿盼,帮着自己。
他不确定她这样是为何,因为陶青并没有在明面上说什么。
“我们都这么熟了,不过帮个小忙而已。”陶青缓缓道。
看吧,她这话又很像是对熟悉的街坊邻居说的。
每次稍微摸索出一点儿她对自己的不同,下一刻,周福临又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多想。
周福临心里有太多顾虑,想到当初骂金四儿时被陶青撞见,相看对象时又被她撞见,弟弟生病的窘境还是被她撞见,他家屋子又小又暗,后来屋子甚至被暴风雨吹倒,在街上又被金四儿堵住……
其实这些他是习惯了的,倒霉久了便不觉得难受,但自己总是以一副难堪的模样出现在陶青面前,又如何敢信胡大爷的那番话。
他想问,你会如胡大爷所说,是心悦我,在追求我么。
又或者,只是因为怜悯,因为心善,才向我靠近?
周福临不敢问。
他怕一问出口,会看到陶青惊讶的神情,随即她若是说“你误会了”。
那他会羞得一头撞在树上。
“陶大夫又不能每回都在阿盼出门逛街,累了的时候抱他,还是让他自个儿慢慢走。”
周福临凝视着手指勾着的花灯,轻声道。
花灯一大一小,大的是陶青替自己猜来的,小的是陶青出钱给阿盼买的,莹莹灯光透过薄薄的笼身,在长夜的街上照亮前行的路。
周福临多希望这光能永不熄灭。
“为何不能,以后你们逛街累了,就叫我啊,左右我整日清闲。”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这人平时里多精明啊,怎么这会儿听不懂了呢。
“我说的,就是你说的这个意思。”陶青淡笑着,轻拍阿盼的背,在周福临羞恼地瞪过来时,示意他轻声,“阿盼睡着了。”
小男孩趴在陶青肩膀上,安心地进入了梦乡,恬静又满足,他许久没有过过这般热闹的上元节了。
周福临顿时怔住,不再启唇说话,头偏到另一边。
一缕鬓发滑到了颊边,周福临换了只手提东西,把发丝夹在耳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嘲笑自己,明明不再考虑感情一事的,为何又开始急了,莫非骨子里还是恨嫁的?
因为要先送周家兄弟回去,陶青挑了一条离巷尾近的路,快到胡家时,把阿盼叫醒放下去,从周福临手里取回包袱。
见周福临冷了脸不同自己交谈,陶青反倒开始找话题:“周公子的胃可有再痛?”
“……”
胃不痛,但快被气痛了。
“等羊买回来,不只阿盼要喝,你也应当喝些。”
“……”
你管我喝不喝呢。
“下次咱们再去别处逛吧。”
“……”
想得美,不掰扯清楚以后别想跟我走一块儿!
陶青一个人说了半晌,身边的男子就是不搭理她,阿盼扯扯她的衣角:“哥哥在不高兴。”
陶青心道我知晓他不高兴,这不是正在哄吗。
如果周福临能听到陶青的想法,定会抓狂,你哄什么啊,我需要这点儿哄吗,喜不喜欢你倒是说明白啊。
生气!
沉默在两个人之间流淌,双方都因为太过谨慎,害怕尴尬,小心翼翼地彼此试探,期待对方发现自己的心意,先一步伸出手。
快到胡家,三个人都听到了一阵吵闹,周福临眼皮一跳,顾不上别的,快步向前。
过了巷尾的拐角,看见胡大爷拦在门前,指着一群人生气地说什么。
被指着的那群人也不甘示弱,打前头的一个中年男子穿了身粉色春衫,一副刻薄相,眼神轻蔑,叉着腰不耐烦地用脚点地。
“他在我们家待过一日,便要叫我一日的公公,长辈来城里,怎么能不迎接,非说他不在?你倒是让我进去瞧瞧啊,别躲着不见人,怎么,躲着就能忘记他克死了我女儿的事实了?果然住在这里的没一个好东西!”
男子手一推,胡大爷纵使身子还算硬朗,那也是老人,禁不住这力道,险些摔了。
周围邻居也围成一圈儿看戏,见状,倒是不干了。
胡大爷是柳巷的长辈,大家就算不喜周福临,也从未因此欺负胡大爷,你这外人凭什么对胡大爷动手。
况且这男子还把柳巷的人都骂了进去。大伙儿纷纷加入战场。
尤其是刘家夫郎,本来就是个暴脾气,扶住胡大爷后,冲着中年男子反手就是一巴掌:“没一个好东西?那请你吃大耳刮子如何,方才没打你,是对你客气,还蹬鼻子上脸了!”
“我就说,当初不该给女儿找这种破巷子里的人当夫郎,你你你,居然敢打我?”中年男子气炸了。
金家夫郎也在其中,闻言,哼了一声:“破巷子,好歹咱们也是皇城人,而你妻主只是城里小姐庄子上的管家,这事谁不知道。虽说那周福临是个克妻的,他好歹有个秀才娘,你女儿有什么?死了都活该。”
这种关头居然能听到巷子里的人为自己说话,周福临一时不知是喜是悲,看着上一任妻主的家人莫名从城外庄子上跑到柳巷撒泼。
心口滚烫,烧得他眼眶猩红,想要冲上去,却迈不动,整个身子都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