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迟疑了下,道:“你往后还是注意些, 不要再把我的身份报出来,毕竟人在外面,凶险难料,万一真的遇到了恶徒,报了身份,只会更衬他们的意。”
在到达京城,见到高家人之前,为了谨慎考虑,女人是不想再横生枝节了。
琴雪听女人的话,频频点头道:“晓得了,小姐,往后我再不说了。”
那时候,琴雪也是一口气堵在胸口,不吐不快,事后想想,自己也确实冲动了。
不过,想到那对男女,琴雪也有不少话要说。
“小姐是没看到,那样俊的男子,竟然找了个那般平庸的女子,五官生得倒也精致,只是那肤色,跟田里的麦穗似的,一看就是乡下女子,也不知道那相公如何想的,还是穷得娶不着媳妇了。”
可若是真穷,又哪里坐得上马车,还专门请个车夫。
琴雪别的都好,就是这张嘴,得罪人不自知。
这世上本就千奇百怪,无奇不有,小姐没瞧见夫妇俩的模样,不做评价,微敛容,一本正色对琴雪道:“别人的家事,与我们无关,以后不要再提了。”
见小姐是真不高兴了,琴雪轻拍自己的嘴,表示知道了,再不说了。
之后,又经过一个驿站,夜里入住没多久,琴雪出来打水,就在走道上碰到了她眼里极不般配的年轻夫妻。
男人一身玄衣,领口处绣着暗金色的纹路,长眉入鬓,眼若寒星,唇微薄,习惯性地抿着,一身生人远离的凉薄贵气,看得人紧张不已,又抑制不住地心口砰砰直跳。
琴雪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努力将视线挪开,转到男人身旁肤色如小麦黄得粗鄙的女子身上,不自觉地产生一股优越感,努力抬头,挺了挺胸。
周窈见丫鬟神色,过度明显的动作,哪有不懂的,弯了唇,轻轻一声笑出来。
女子肤色虽丑,但撇开肤色,仔细地看,五官生得极好,尤其那双眼睛,轻轻一笑,顾盼生辉,情不自禁地抓人眼球。
琴雪看着女子的笑,怔了下,随即意识到这人是在笑自己,又微恼,但牢记小姐的话,忍下来,只瞪了周窈一眼就转道,到后面厨房烧水去了。
回屋后,琴雪与自家小姐说到这事,颇有些不忿:“她难道不知道自己长得丑,我一个丫鬟都要比她美,还有脸笑。”
小姐觉得琴雪过于敏感,小题大做。
“她要笑是她的事,你大可不必理会。”
稍顿片刻,小姐又充满疑惑道:“莫非他们也与我们同路?”
这已经是第二次遇见了。
琴雪想了下,眼里透着抗拒:“最好不要是,下一站就是汴州了,没准他们去那里。”
汴州?小姐晃了一下神,轻喃,梁家的地盘呢。
“小姐,汴州我们是绕不开的,必须从城里穿过,不然我们就得绕一段山路,地陡车马难行,周遭也危险。”
“那就进城吧。”
又过了两日,马车行至汴州城下,守城的卫兵检查了路引,又掀开车帘,叫女子摘了笠帽,露出真容给他瞧瞧。
琴雪眼见男人放肆,对小姐这般无礼,怒道:“我家小姐,可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守卫能够得罪的。”
还想再说点什么,被小姐抓着手制止了。
“我们是幽州怀府的家眷,此刻出行,只为探亲,还望这位军爷行个方便,莫要与我们为难。”
说着,小姐叫琴雪拿出腰牌给官爷查看。
怀家的令牌做法奇特,不易伪造,也很好认,卫兵不想惹麻烦上身,查看过后就双手奉还,言语上也恭敬了不少。
没过多久,周谡一行也到了城门口,辉叔将准备好的路引和腰牌一并拿出来,让卫兵过目。
卫兵看到又是怀家的人,嘴里嘟囔了一句,被车内耳尖的男人听到,掀开了车帘,目光淡淡,唇角微勾,略带薄笑。
“怀家旁支众多,遍布各地,有时我们自己也不见得都能认全。”
听到这话,倒是引起了卫兵一些兴趣:“那你可得好好认认,前头小姐带着丫鬟,那小姐也不知生得如何,遮着个面,也不让人瞧。”
一旁的周窈听到这话,第一反应就想到了那对两次在驿站遇见的主仆,不由更纳闷了。
那小姐不是高家人吗?怎么又和怀家扯上了关系?
周谡反应是真的快,当即笑了下:“那位小姐可不得了,跟怀家沾亲不说,更是京中高家贵女,千金之躯,自然不能轻易叫人瞧了去。”
卫兵一听,当真是怔住了。
高家,皇后娘娘所在的那个高家?
卫兵心下有了计较,挥挥手放行,看着马车远去,不久后,他就叫同僚帮自己顶班,自己火急火燎地也进了城。
找了个客栈入住后,周窈双腿泡在舒适的温水里,洗去一日的疲惫,抬头望着坐在桌边擦拭大刀的男人,好奇地问。
“夫君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他就不是多管闲事的人,把那小姐的身份爆出来,又是为何,而且特意跟在那家小姐的马车后面,选了同一个客栈住下。
周谡气定神闲,两个字道:“看戏。”
周窈顿时无语,她怎么就看不出,他比女子还要戏多。
夜色渐沉,周窈洗过以后早早就上了床,阖起眸子,一炷香过去了,仍是睡不着,转个身,瞧着身旁的男人。
他今日倒是没怎么骚扰她,闭了眼睛,不一会就呼吸变缓,浅浅地似睡梦正酣。
周窈起了作弄的心思,伸手往男人鼻头上摁,摁了几下,男人仍是没反应,又觉无趣,正要收回手,腕子就被抓住。
“娘子若是不想睡,可以做些别的,累了,自然就困了。”
这男人,真的狡猾得很,不放过任何的可能。
“不了,我只是看你睡了没,怕你睡不着。”
软软的小嘴,总说些口是心非的话,男人稍用劲,将女子香香软软的身子往怀里摁,捧起她的脸就是一通放肆的吻。
又要惹他,惹过火了,还想抽身,哪那么容易。
不过男人到底藏了事,没太过分,留下时间让周窈补眠,隔天,日上三竿之前,还能起床。
用过早饭,夫妻俩并不急着赶路,而是打算到城里逛逛,采购一些路上要用的物资。然而刚出客栈门口,正要往路上走,周窈就被周谡拥着双肩往旁边的栅栏处带。
几个骑马的侍卫从他们面前奔过,到客栈门前停了下来,店小二一见来人穿扮,连忙腆着脸迎上去。
领头的侍卫长也不废话,盯着店小二直问:“你们店里昨日可有入住一名姓高的小姐?”
店小二听后傻了眼,被侍卫长虎目一瞪,磕磕巴巴道:“小的,小的这就去问问看,大人要不先进去坐坐,吃吃茶,稍等片刻。”
“也可。”侍卫长翻身下马,大步入内。
周窈眼见这一幕,转头看向一旁面色淡然的男人,愈发觉得孩儿他爹惹不起。
人心,被他算得丝毫不差,简直是可怕。
第54章 . 败家 要天黑了,才痛快
突如其来的一出, 使得夫妻俩已无逛街的兴致,两人杵在客栈一旁的景观灌木丛前,有茂密的枝丫做挡,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侍卫长进去后并不算久, 约莫一刻钟就出来了, 立在门前, 望着里头像是在等人。
车夫驾着马车从客栈另一边的巷子里钻出来,门前人多, 停不了车,他就停在侧道上,然后自己从车上下来, 自侧边走道穿过来,到了门前,朝屋里唤了声,应是在喊小姐。
见里头的人磨磨蹭蹭,侍卫长似乎也有些不耐, 正要进去再催催, 小姐带着宽大的笠帽出来了, 丫鬟亦步亦趋地走在小姐身侧,小心翼翼搀着自家小姐。
从周窈这边看过去, 瞥到丫鬟侧脸, 神情形容不出来的怪异,像是在笑,可隐约又能看出几分不安的情绪。
周窈走前两步,想更靠近门前看仔细些,身旁的男人长臂一伸,搂住她的肩头将她往反方向带。
力气敌不过男人, 周窈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姐和丫鬟上马车,在一干侍卫的护送下,风风光光地驶离了众人视线。
周遭的人瞧见这等热闹,亦是议论纷纷。
“这女子什么来头啊,居然让梁家的侍卫亲迎。”
“能让梁家的侍卫亲迎,必是来头不小,还用问。”
“难不成,那位又要纳妾了?”
说这话的男人压低声音,轻叹了口气,像是司空见惯,可仍是感到无奈。
“你可打住吧,当心隔墙有耳。”中年妇人急急打断男人,又转头朝四周望了望,拢紧了竹篮里的菜,快步走向街边,远离这是非之地。
却不知,身后一双鹰隼般犀利的目光已经牢牢盯住了她。
七弯八拐地,妇人行至巷子深处,到家门口,正要取出钥匙开门,忽而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动作很轻,可仍是吓了妇人一跳,手一松,钥匙掉落在地上。
周窈看到钥匙掉落,直接就弯腰帮妇人捡起,递给她,笑道:“当心些,别再掉了。”
妇人转过身,看到面前一对年轻的男女,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你们是谁?为何要跟着我?”
周窈露出极其柔和的笑容,话语里也释放出极大的善意:“我看婶子分外投缘,就想找婶子聊一聊。”
话音刚落,一锭银子递到了妇人面前,周谡那张云淡风轻到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直截了当道:“聊完,就归你。”
周窈一看到银子,面上柔柔的笑意僵住,用一种不可思议,又带着谴责的眼神表达对男人的不满。
败家子,有点钱,存着给儿子将来娶媳妇不好吗。
本身也要面子的周窈又说不出男人是在开玩笑的话,只能强压下胸口那股子的浊气,朝妇人继续笑道:“婶子莫慌,我们只是问你几件事,再说我们都是外地人,不日就要离开,也没人知道我们,无碍的。”
许是周窈这张皮肤发黄的脸让妇人感受到了同为底层人士的亲切,犹豫片刻,又看了看那锭银子,妇人一咬牙。
“行吧,你们进来。”
妇人家里不大,与另一户人家共用一个小院,房子也是隔成两边,妇人占着东边三个屋子,妇人自己一个屋,儿子一个屋,再来就是厨房。
也没可以招待客人的厅堂,妇人干脆将二人带到空置的儿子房里,周谡一眼扫过,第一印象就是简陋,一张木板床,一个柜子,就是全部。
妇人把床褥一卷,又扫了扫灰,让二人直接坐床上,自己则站着,神情仍有些拘谨。
周窈拉过妇人,让她坐在自己身旁,又看了看另一边不吭声,显得愈发生人勿近的男人,心想还得由她起个头。
“看婶子模样,您儿子应该跟我差不多大,不知道有十七了没?”
一提到儿子,妇人神情都放松了不少,只是眼底仍笼着一层挥不去的愁。
“年底才满十五,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还没到十五,周窈听后不能理解了,先前寒暄时,周窈问妇人的儿子做何营生,妇人一年前就从军去了。若按这个年纪,一年前,妇人的儿子未满十四,按军规,不符合从军的最低年限。
在幽州地界,不到十五是万万过不了的,这也是周卓等了又等,到现在清河县那边军屯才松口,让他去试试身手。
周窈没有直接问出来,但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她此时的心情,妇人又哪里看不出来,只是民不与官斗,这二人的来历,她也不清楚,就算有满腹的不满,也不能轻易说出来。
她不敢说,反而屋里一直默不作声的男人这时候开了口。
“国法军纪摆在那里,明文规定男子需满十五,才能入伍,梁文旭身为汴州总兵,不可能不知道。”
周谡这话说到妇人心坎里,面上有所松动,手指却仍是攥紧了袖口,抿着唇,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