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门开了,周谡端着早饭走进屋。
鱼肠面,清河县颇为有名的美食,周窈在秀水镇也有吃过,但论口感,比这正宗的还是差了些。
吃人嘴软,但周窈该问的还是要问:“夫君上头,真有人?”
“自然是有的。”周谡回得理所当然。
周窈一怔,难不成这人恢复记忆了,心里头猛地一跳,急问道:“夫君想起自己是哪里人了?”
该不会,真是哪里有头有脸的公子哥?
见小娘子一脸急切,周谡只觉好笑:“娘子自己想想,哪一日不想骑在为夫的头上,作威作福。”
周窈又是一愣,意会到男人话里的深意,当即面上泛起微微红晕,眸光流转之中,是嗔,亦恼。
“夫君这张不把门的嘴,哪天踢到铁板,遇到了真正厉害的人物,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一开口,就欠收拾。
周谡闻言也只是笑笑,不为自己辩解,吃完自己那碗,又将媳妇吃剩的面端过来,一扫而光。
自从学了武之后,周谡只觉胃口大开,往往一天要吃上个四五顿。
周窈看着男人吃,两手托腮,仍有疑问:“那官差当真是头一回做贼,不熟练,迷晕了自己?”
“不然呢?”周谡回得模棱两可。
他只是顺手塞了点东西到竹筒口,迷晕自己的仍是官差自己。
男人这么回,必定有做手脚,好在已经化险为夷,周窈也懒得深究,转而问更重要的事。
“夫君叫别人找怀三公子,自己却不去,就不怕真的惹恼了三公子,咱们有来无回?”
“怀谦不会允许自己儿子打着自己旗号在外作恶。”轻描淡写的一句,从容又笃定。
周窈不吭声了,只是望着男人,看他捧碗将最后一口汤喝完,说不上多斯文,但就是不觉得粗俗。尤其吃完后,男人拿出她给他做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嘴,抬手的动作,竟然有点好看。
乡野刁民若都是这样,那些真正的贵人又该如何自处。
周谡见媳妇儿异常专注地看着自己,不禁打趣道:“我脸上是有汤汁,还是面条,不若娘子帮为夫擦擦。”
周窈还真起了身,接过手帕,在男人唇边抹了两下后就将帕子收起:“这帕子沾了油,洗干净了再还给夫君。”
周谡点头,又提醒道:“莫忘了。”
小妇抠得很,送他的东西统共也没几件,若再要回去,那就当真是抠到家,连自己男人都坑。
“夫君喜欢什么花样?梅兰竹菊,还是苍松翠柏?”
周窈忽然发问,周谡不动声色:“娘子为何问这?”
难不成开窍了?懂得心疼自家夫君了?老天爷总算开眼了?
周窈也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道:“想给夫君做个荷包。”
周谡似是有些为难,索性干脆道:“都可,那就梅兰竹菊,苍松翠柏,各来一个。”
周窈却是沉默下来,一瞬间产生悔意,好想收回方才的话。
得寸进尺,说的便是周谡这般的人。
“其实,只要是娘子做的,为夫都喜欢。”
下一句,却又掐着人软肋,直戳到人心里去,周窈瞬间软化了,自己先松了口:“那就一个个的做罢。”
话说完了,周窈又暗自懊恼,怎就记不住教训,又被这狡猾的男人牵着鼻子走了。
“夫君若没别的事,我们就快些出门,那家医馆一向火爆,若去晚了,要排好长的队。”
清河县不只有一家医馆,但属周窈想去的回春堂最有名气,只因这家医馆的孙大夫曾远赴帝京,拜退役老太医为师,习得一身精湛医术,就连县老爷都夸赞不已。
果不其然,夫妻二人算是早的,医馆大门也是开了没多久,门前却已站了一溜的人。
周窈面覆白纱,只露出一双眼睛,却仍能从中看出一丝懊恼,倒是低估了这回春堂的名气,天不亮就该来排队的。
周谡不以为然:“若今日排不到,那就明日来。”
男人就没觉得自己有病,来这一趟只为小娘子坚持,人多了,就更不想看。
周窈拉住他:“若明日比今日人还多,岂不又要白跑一趟,反正也没别的事,就等等吧。”
排在前头的老妇见身后年轻郎君俊美异常,小娘子瞧着身段窈窕,容貌应也不俗,顿生好感,悄悄与他们道:“其实本没这么多人的,只因有人插队不说,一进去就是足足两刻钟,把大夫拖住了,也把我们耽搁了。”
何人如此霸道?周窈正要问,她身后的中年妇人代她先问出来了。
老妇撇撇嘴:“陈师爷新讨的一个小妾,前两天逛胭脂铺子也是,只准她一个人在里头,等她走了,旁人才能进。”
周窈一听,心头咯噔一下,这个妾,该不会是王寡妇?
周窈下意识抬头看男人,男人也在看她,彼此心照不宣了。
后头的中年妇人也是敢说:“当真是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县老爷才走了几日,留守的人就开始耀武扬威了。”
话音刚落,前头大门传来一阵响动。
孙大夫立在门口,将门大敞,手往外指道:“鄙人庙小,实在治不了,且往北,去到幽州,兴许有更厉害的名医,能为王姨娘解惑。”
第13章 . 蠢货 比皇帝还能耐
孙大夫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门前排队的民众听个清楚,人群里一片唏嘘声,此起彼伏。
里头有人出来了,却不是王寡妇,而是陈师爷派给王寡妇的随从。
随从满面横肉,生得一副凶相,直瞪着孙大夫道:“你个庸医,明明没本事治好我家夫人,却推三阻四地找理由,若不是县老爷被你这庸医蒙蔽了,老子迟早把你这破招牌给砸了。”
男人长得过于凶悍,又一身的肥膘肉,众人惹不起,纷纷为孙大人捏了把冷汗。
陈师爷是县老爷的心腹,如今县老爷不在城里,城中事务都由陈师爷代管,可以说是一手遮天。他们就是想帮孙大人,也得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能否承担挺身而出的后果。
周窈听到老妇小声咕哝:“没见过哪家的妾,比正头夫人派头还足的。”
于是,周窈小声问:“那陈师爷的正头夫人呢?”
没等老妇回她,后头的中年妇人先道:“早几年就没了,对外说是突发急症,谁晓得怎么回事。”
周谡夹在女人堆里,不感兴趣也听了个明白,他眸光一扫,低头对周窈道:“我去趟茅房,你在这等着,不要乱跑。”
每回都是这句,她又何时乱跑了。
周窈拉着他:“你可知这附近茅房在哪?”
中年妇女听到了,热心指路:“前头直走,拐个弯,进到巷子里就有的。”
“谢谢大姐了。”
周窈目送男人走远,对着中年妇女甜甜笑道。
中年妇女直说小事,轻拉着周窈,愈发靠近,低到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道:“你相公可真是俊,听你们口音也不是本地人,你们来这是给谁看病?”
“都看,夫君头疼,我心慌。”周窈更多注意力都在门口争执的二人身上,并不想多聊,随口应了句。
“哎呀,好好说不成,怎么还动起手了。”前头老妇一声叫起,着实为孙大夫担忧。
那随从将孙大夫推倒在地,又一把拽起,凶神恶煞道:“你给老子听着,不把我家夫人的烦心事解决了,你这医馆从今儿起就甭想开了。”
话一出,在场又是一片哗然。孙大夫悬壶济世,医术高明,他们就指着孙大人给看病,不让开了,他们还能找谁。
众人敢怒不敢言,只恨小人得势,民不能安。
孙大夫也是个有骨气的,即便被恶人欺压,也不低头,一脸正色道:“王姨娘求子过于心切,胡乱进补,反而适得其反,与其在我这虚耗,倒不如停了那些补药,修身养性,平心静气,兴许还能达成所愿。”
“奶奶的,老子看你这个老家伙是活腻了。”
随从一声呸骂,抡起拳头就要往孙大夫脸上砸。
“等等,你这人好不讲理,分明是王姨娘自己的问题,她早年生子,亏了身子,本就孕育艰难,便是送子娘娘来了,也未必管用。”
清脆脆的女声,如黄莺初啼,在这燥热的紧张时刻骤然响起,便如甘霖洗涤众人心房,瞬间畅快不已。
随从一看是个身段曼妙的女子,凶狠的声调不禁往下略降:“哪里来的小妇在这乱嚼舌根,造谣生事,可是要入大牢的。”
周窈心里也不是多有底,但更见不得好人被欺,只能稳住了心神,继续道:“你让王姨娘出来与我一见,看她是否心虚。”
“她为何要心虚?”不等随从发问,人堆里有人高声道。
周窈整理着措辞,缓缓道:“待她出来,我且问问她,被马婶子逮到和男人在一块,为何还能安然无恙,成了陈师爷的妾,而马婶子被打得至今都干不了活?还有那个孩子,自己男人没了,孩子也不要了,仅用十两银子就卖给外乡人,这几年里,可有梦到孩子来找她?”
几句话一说出来,人群里又是好一阵哗然,就连路过的路人也有不少停下脚步,凑过来看这场热闹。
随从亦是头一回听说,当即也是愣住了。他知道王姨娘嫁过人,还有个孩子,可在王姨娘嘴里,那孩子是病没的。
屋里的王寡妇再也坐不住了,周窈的声音,她又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便是这个女子,蛊惑了周郎的心,使得周郎对自己那般冷漠,若不是心灰意冷,她也不会给一个都能当她爹的老男人做妾。
新仇旧恨加起来,王寡妇倏地起身,快步走到门口,一眼望过去。
即便立在人堆里,即便覆了面,女子仍是那样的醒目,叫王寡妇愈发嫉恨,再看女子身边,郎君居然不在,不禁大喜。
老天爷都站在了自己这边,把人送了过来,她若不抓住,就是傻了。
王寡妇提声道:“赵四,你还在等甚,这女子造谣生事,毁我清誉,还不速速把人抓来,带回衙门审问。”
王姨娘正得宠,赵四有所迟疑,却也不敢不从,当即甩开孙大夫,跳下台阶,推开前头拦路的几人,朝周窈走去。
孙大人在后头着急地唤:“小娘子快走。”
然而就这几步路,想走也晚了。
周窈默默握紧自家男人寻回来的玉簪子,告诉自己冷静,找准时机。
就在赵四距离周窈只有三四步了,伸手要来捉她,忽然膝盖后窝被石子打中,双膝本能地弯了下去。在众目睽睽之下,男人直挺挺跪在了周窈面前。
这一变故,叫在场所有人都傻了眼。
王寡妇更是急得破了音:“赵四,你疯了?还不给我捉住她。”
“碰我娘子一下试试?”周谡一出现便是鹤立鸡群的存在,众人被他身上特有的气势折服,自发自觉地给他让路。
赵四亦是在状况外,跪下去后就没再起,直到周谡走过来,高高的个头,居高临下俯视他,神态漠然,仿佛看着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王寡妇见到周谡,更是痴了,忍不住唤了声,郎君。
这一声,被不少人听见了,有的嘴快,当即嗤之以鼻:“好不要脸的妇人。”
周谡却是连个眼角都不想扫向王寡妇,抬起脚,对着赵四就是当胸一踹,瞧着动作不大,却力道十足,直把赵四踹翻在地后还不由己地滚了圈,疼得唉唉直叫。
这一举动,可以说是大快人心,人群里有的拍掌,有的叫好,登时间,气氛比这天气还要热。
王寡妇看男人这么狠绝,面色白了又白,下意识往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