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婉知道要过一辈子,只心想若能寻到一个彼此长长久久、相敬如宾的人,似乎就挺不错了。
可陆雯突然问她,“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
这倒是教婉婉倏忽怔了怔神儿。
她好像很认真地想了半会儿,才避重就轻道:“就是雯姐姐你对太子殿下那种感觉吧……说我太没意思了,说说你吧,不是有重要的事要告诉我吗?”
这丫头,果然还是什么都不懂。
陆雯瞧着她叹一口气,也觉得跟婉婉谈喜欢、心仪这种事情很没劲,就像一个人在唱独角戏似得。
她同婉婉齐头趴在软枕上,凑近些低声道:“跟你说,那日进宫,姑姑跟我说先前御史吴大人领头上奏,恩请圣上为怀远哥哥酌情遴选太子妃了。”
这就难怪陆雯今日心情雀跃,还难得显露几分期许娇态了。
太子萧恪与陆珏同年,两人只差在月份上,如今都正值弱冠之年,原本早在三年前就该定下太子妃人选的,只是当时恰逢太后薨逝,太子为示孝道守孝三年,这才拖到现在。
陆雯与太子自小青梅竹马,太子身份尊贵样貌出色又很会讨姑娘欢心,陆雯从知事起就心心念念要嫁给他,难怪她今日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婉婉最是个会捧场的,瞧陆雯说起来都面颊隐隐泛红,当下便改了口,“那我就提前问太子妃姐姐安了!”
这一开口直教陆雯羞得都无处躲藏,恼坏了便扑过来对着她的痒处一通挠,直惹得婉婉哭笑都难耐不已,连连求饶之下这才作罢。
陆雯轻喘着躺回到软枕上,又说:“不过这次姑姑好像还打算定下三哥的婚事,昨儿个我见了姜蕴,她脸色不是太好,三哥的婚事若是由姑姑来定,她可就悬了。”
听到陆珏的名字,婉婉的长睫不由自主轻轻颤动了下,问:“为什么?”
陆雯望着房顶,心不在焉道:“姑姑从年轻在闺阁时就与长公主不睦,姜蕴那般关系,姑姑能愿意才怪了!”
“可你上回不是还说先夫人与长公主私交甚好的吗?”婉婉狐疑。
“但先夫人现在不在了呀……”
陆雯自己说过的话自己当然记得,至少在她印象里三哥幼时鲜少几次被先夫人带出去,就是去的长公主府,他肯定早就认识姜蕴的。
可陆珏待人一向冷清,陆雯也没见过他对谁特别过,噢,刚来侯府时的婉婉算是一个吧。
可这丫头发一场烧什么都忘了,陆珏后来也就没管过她,在宫里伴读这几年,陆雯甚至一度觉得,他兴许都已经忘了自己原来还带回来过这么个人了。
两个人聊得有些远,婉婉不想听到什么不该自己听的侯府往事,连忙自觉打住了话头。
上回她在大金山寺见姜蕴时,对方信誓旦旦地说了姜、陆两家正在议亲,长公主都亲自出面找上了程氏说和。
后来也不知程氏为这事操劳到哪一步了,但长公主的脸面,皇后不一定愿意给,但侯爷说不得会愿意呢?
婉婉的脑子向来不甚灵光,多想也无益,总归侯府的大事她也说不上话。
又过了没几天就是万寿节。
皇帝的生辰,城里今夜没有宵禁,是以置办得极其热闹,街道两侧早早挂了两排小红灯笼,天还没黑就燃起来。
婉婉要去赴许姝禾的约。
下半晌申时时分陆老夫人已领着阖府前往襄园赴宫宴了,等人都走后,婉婉才从窗边的藤椅起身,开始拾掇换衣裳。
云茵给挑了件荼白的茶花广袖裙,上头搭一件浅鹅黄的褙子,坐在妆台前挑选钗环时,沉星忽然咦了声。
“姑娘,咱先前都没拿起来仔细看过,世子爷送的这幅珍珠耳珰,原来是耳夹啊。”
婉婉“嗯?”了声,侧目去看,竟还真是。
那耳珰是包含在头面一起送来的,但表哥当然不可能会注意她有没有耳洞这种小事,多半是底下办事的茂华细心妥帖。
沉星给她带上试了试,珍珠圆润,很配这一身衣裳。
婉婉也是头回带耳夹。
她的耳垂敏感极了,刚带上去时就像是教蚂蚁夹了一下,但对着镜子伸手去拨了两下,坠子晃晃荡荡的,还是觉得很好玩儿,便留了下来。
马车一路直行到玉带桥边,这时桥边游廊上已围满了人,十分热闹。
临下马车前,云茵给她拿了顶帷帽带着,免得又教些不长眼地登徒子在街上不错眼地盯着瞧。
“婉姐姐,这里!”
许姝禾眼下没在画舫中,而是站在岸边,正在冲她挥手。
婉婉起先没有看到,直到走到近前去了,才看见许承安就在许姝禾身后不远处的围栏旁,但他看了眼这边,并没有过来。
她同许姝禾寒暄了几句后,便一道过去主动冲他福了福身,“劳承安哥哥久等,我来晚了。”
许承安不咸不淡地看了婉婉一眼,她仍旧是极美的,美得教周遭的景致都黯然失色,可在他看来只觉轻视。
长得再美又如何,不过只是权贵的玩物。
“好了走吧,他们已等多时了。”
他说罢背着手转身,婉婉一下子还没明白过来“他们”是谁。
直等跟着许家兄妹往前走了一截,这才看见站在糖人摊贩面前的陆瑜、陆淇兄妹俩。
“婉姐姐,我原本只约了你的,可哥哥近来跟瑜二哥哥交好,所以……”
是许承安约的那兄妹俩。
婉婉看许姝禾不好意思,忙笑了笑说没事,人多一起玩儿也热闹嘛。
可跟在后头的云茵想得比她多想了那么一些。
这老夫人教婉婉跟许家走动的初衷在那,许少爷从今儿一开始的这态度、这举动是怎么个意思,可跟头回浮玉居中见姑娘时的惊艳差太远了。
况且要说许少爷来年便要参加春闱,他这样的有志士子若是同大公子陆瑾交从在一起,那都再正常不过了。
可偏偏是惯常寻花问柳的二公子陆瑜,真不怕教二公子带坏了,耽误了他做文章的心思吗?
实在教人很是费解。
想是这般想头,但云茵一时也不好多说,且在后头先留心瞧着。
可谁知道这一瞧,她才觉着问题真是大发了。
五个人一道沿着街市逛,这许少爷全程没有关照过婉婉一回就罢了,径自在前同陆瑜陆淇谈笑风生,还将另两个姑娘不管不顾地甩在了后头。
直到许姝禾想买花,没带银子想找哥哥,一抬头却看见自家哥哥正在个花灯摊贩前帮陆淇猜灯谜,这才一下子生气了。
她拉起婉婉气冲冲上前去,撞了许承安一下。
“哥哥你干嘛呢,我和婉姐姐要是在街上走丢了,你是不是都看不到!”
大庭广众之下,许承安脸色顿时就沉下来,陆瑜陆淇只做看戏的模样,不打算出言缓解一二。
婉婉怕许姝禾挨训,忙在袖子底下拉了拉她的手,“怎么生气了,你喜欢花灯的话我帮你猜一个吧,想要哪个?”
许姝禾噘着嘴瞪了许承安一眼,不好拂了婉婉的好意,这才闷着气随手指了一盏,低声忿道:“等着瞧吧,我回去一定要给祖母说得!”
其实这境况也颇有趣。
一路上若遇陆淇喜欢什么,陆瑜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权当看不见,便正好剩下一旁的许承安,或出银子或出力,总归都会尽力送到她手上。
只是花灯之后,许承安似乎也觉着忽略了自家妹妹,再逢什么好东西,便一碗水端平,给三个姑娘一人弄一份。
可这种备份搪塞而来的礼物,云茵替婉婉拿在手里都觉得憋屈。
回头得了机会,她定是要回禀老夫人知晓去的,只是毕竟事关府上另两个主子,奴婢去告主子的状并不是小事情,言辞如何还需要斟酌。
也亏得婉婉眼里心里还没他,只顾着同许姝禾在面具摊前玩儿。
云茵舍不得她再稀里糊涂跟在许承安后头,遂走上了前去,“姑娘、许小姐,逛了这么久累不累呀?河边现在在放河灯,比这儿可热闹多了,不如咱们去画舫上歇会儿吧?”
婉婉常日也的确很少走远路,现下是有些累的,许姝禾倒是很知道心疼她,教跟随的嬷嬷去跟许承安打了声招呼,拉着婉婉一道往河边画舫回去了。
第20章
襄园宫宴未毕,陆珏已先行离席,马车径直往玉带桥而去。
河边最大那处码头停着一艘灯火通明的画舫,才至河边,已能听见里头传来阵阵丝竹歌声。
陆珏闻之皱眉。
侍候在甲板上的长随忙呵腰迎上来,紧着心道:“爷,霍小侯爷早到了片刻,坐不住,便从岸上寻了些乐子来。”
陆珏提步进画舫中,迎面而来一股扑鼻的脂粉气,角落里两个乐师弹奏着艳曲,两个衣着单薄的女子正在起舞。
“出去。”
冷冷淡淡的嗓音,画舫中舞乐声顿止。
霍宴闻声回头望了眼,冲那几名舞姬乐师挥了挥手,“出去吧,可不能教你们的靡靡之声扰了他清心寡欲的修行大业。”
几名女子瞧见陆珏现身,走得颇为遗憾,那般美玉似得贵公子,谁不想在旁作陪染指几分?
陆珏立在门前不曾挪步,长随见状忙进来,将画舫四周的门窗尽数洞开。
任由河面的风来回吹过几遍,霍宴倚着小桌赔了个笑脸,“对不住世子爷,早知道你如今越发讲究,我就上岸去了。”
陆珏凉凉瞥他一眼。
霍家握着一支鹰击军镇守东境多年,去年年底老侯爷战死沙场,霍宴方才扶灵归京承袭了建兴侯的爵位。
自小在军营里跟一群莽汉打交道,霍宴其人颇有些混不吝,但对着陆珏却不好插科打诨得太过,放下酒壶,随即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封极小的密信,直入正题。
“喏,我的人从燕山关截获的,陈王这是人还没回来,眼睛先盯上你了。”
燕山关是西陵入盛京的必经之地,陆珏接过来,打开后上头只有极简短的八个字“灵州疫病,子虚乌有”。
陆珏就这烛台将密信焚了,“传给盛京谁的,查出来了吗?”
霍宴摇头。
陈王此人并不简单,手底下养了一批暗卫,隐匿行踪的法子多得是,说不得密信也不止这一封,盛京里该知道的现下早已经知道了。
灵州疫病之事,密信上说得其实没错。
四年前太子巡视南境,恰逢灵州地界涌显出一批邪/教山匪作乱,擅使巫术蛊惑于人,当地官兵多次清剿均以失败告终,连陆家老夫人都在途径齐格山时遇了险。
当时陆珏正好随同太子身侧,收到消息便即刻持太子御令入军营。
由他亲自勘军,而后不过两个月,便成功将躲藏在山中的山匪逐个击溃,众多部众意图归降。
原本这件事到此交由官府清扫便罢了,也无甚过于出奇的地方。
可没想到,陆珏拒不受降坚持赶尽杀绝,一举把人全都赶进了山里的回风谷作困兽之斗,然后毫不吝啬一把火,将一众山匪尽数烧成了焦炭。
霍宴麾下有参与过此战的将士,回想起来只说那天火势绵延数里,惨叫声震天,人站在山谷两侧崖上,耳边甚至能听见烈火灼烧人/肉的声音,浓重的熟肉味熏得不少身经百战的将士都止不住作呕。
唯独这个美玉雕琢成的世子爷,冷眼俯视崖底火海炼狱,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那时陆珏十六岁,此前还从未真正上过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