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户蚕农家中妇人们虽有些多嘴多舌,但在养蚕这一道上细心上道得很,所以从他们家收回来的丝,正当适合做琉璃绸。
“下一户人家,便是霍府庄子里的佃户。”江玉风道,“一会儿你就待在车上,我下去收。”
“不必。”杨幼娘上车后就将帷帽脱下了,那张愈发精致明媚的脸顿时将马车照得四壁辉煌,江玉风竟有些看呆了。
“既然眼下我已经是江郎君的‘夫人’,那倒不如就索性将这戏演下去。”
“幼娘你……”
“无妨!”杨幼娘指了指手里的帷帽,“我戴着这玩意儿呢,谁还能认得我?”
她十分坚持,江玉风也不再反对,最终只嘱咐她几句注意安全。
第二户人家倒是没第一户那般热情,杨二川上前敲了许久的门,破败的木门后头才钻出一个呆呆的小脑袋。
那孩子一脸脏污,瞪圆着眼睛看着门前的一辆马车和一辆牛车,良久才出声,“你们寻谁?”
杨二川憨笑道,“你阿耶阿娘可在?东家来收丝了。”
孩子挠了挠头,似乎没听明白他的意思,待他反应了许久,才缓缓开了一条门缝,“我阿耶阿娘说,他们不在,丝在院子里,你们自己拿。”
这满是破绽的话,就连杨二川都听出不对劲儿了,他暗自拉了拉小莲的衣角,正要问她,却被她瞪了回去,“好好干活!”
几人下了车,准备进屋搬丝,杨幼娘这才与江玉风从马车里走出来,小莲会意,脸上展开一丝极为亲切的笑,走到孩子面前。
“今年你们家的蚕丝质量不错,我们东家高兴,要赏你阿耶阿娘,你快将你阿耶阿娘寻出来。”
孩子挠了挠头,依旧是方才那个口风,“我阿耶阿娘说,他们不在。”
杨幼娘眯了眯眼,暗自转了个极其温柔的声线,近前问道,“小孩儿,姊姊问你,你阿耶阿娘昨儿可在?”
孩子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他们说他们不在。”
杨幼娘斜斜一笑,看来庄子里的管事已经连夜过来封过口了!
“这么不巧?”她打算再试试,“你阿耶阿娘连我们东家的赏赐都不要了?那可是一笔很丰厚的奖赏呢!你要不去问问?要是平白丢了这赏,你阿耶阿娘可要打你了!”
小孩儿似乎被她说动了,正当他想要退进屋子里,突然被一位妇人叫住了。
“哟!狗剩儿!你阿耶阿娘不是病了吗?你怎么出来招风了?万一一不小心传给贵人可还了得?”
第39章 地窖审讯 晋江独家首发
那个叫狗剩儿的孩子听完, 瞬间收回脚下的动作,只呆呆的站在一旁,睁着圆圆的大眼睛, 看着来人, 眼底似乎还涌出一丝害怕。
杨幼娘直起身, 正要开口, 却被小莲抢了先,“这不是牛婶子吗?你怎么有空过来了?怎么着?你们家也想养蚕啊?我怎么听说你们家阿郎去了个庄子寻了个管事当当, 哪里还瞧得上我们这种小买卖?”
“啧啧,莲娘子还是一如既往会说话,这年成做什么不是做?都是混口饭吃罢了。”
她近前几步,打量起了杨幼娘,“哟!这是哪里来的贵娘子?”
“这是我们东家夫人!”小莲继续她的胡说八道,“唉,狗剩家也没个人, 都不好发赏钱。”
一听到赏钱,牛婶目光一亮, 但瞥了一眼狗剩家院子里那一箩箩蚕丝, 又露出了意思嫌弃的笑, “昨儿也不知怎么了,高烧不退,连夜来了个医者,诊了许久才走呢!”
“可知是什么病?”
“这我哪儿知晓?”她不死心地再次打量了一会儿杨幼娘,微微一笑, “左不过就是那些伤风感冒头疼脑热的,随便上山去采些草药吃吃便罢了!”
这会子,杨二川正好将院子里的箩子搬上了牛车, 牛婶顺势将狗剩揽入怀里,冲他们笑笑后,道,“狗剩儿,要不要去婶子家吃面糊?”
狗剩儿的眼睛突然亮了,他猛地点点头,待将自家关好之后,便屁颠屁颠儿地跟着牛婶子走了。
小莲以伺候夫人为由,也跟进了马车,一说起这个牛婶子,她十分来气,“自他们家阿郎去了庄子上当了小管事,这牛婶子就愈发嚣张了,总觉着旁人都比不上他们家的。”
小人得志,都是这副嘴脸,杨幼娘再清楚不过,她眯了眯眼,点了点头,“成,那咱们就拿这牛婶子开刀。”
“幼娘,牛婶子可不好对付!你不会是想要……”小莲下意识地将手放在脖子上,做了一个切割的动作。
“去你的!”杨幼娘将她的手一把打落,“这回出来,相爷还给了我两个护卫,武艺不错,这牛婶子一看就不爱吃软的,倒不如给她来点硬的。”
她说完,总觉着自己刚刚说的话与自己的形象不符,于是抬眸征求江玉风的意见,“江郎君,你以为如何?”
谁想,江玉风却是认真的点了点头,“幼娘所言可行,只是我那院子空旷,屋子不多,审人怕是不大合适,我想着沈……”
他猛地意识到不对,连忙改口道,“梁娘子走前曾给我留下一串钥匙,说是在南郊有一个仓库,那里倒是挺合适。”
杨幼娘一听是梁师父留下的仓库,一阵欣喜,根本没去管江玉风方才言语中的别扭,只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夜深寂静,亮堂的明月正好被一片乌云遮得严严实实,正应了那一句,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
但作为正经遵纪守法的大瑞人,杨幼娘才不会去做杀人越货这种涉及生命安全的事。
所以,她乔装了一番后,端坐在一张精致的几子前,喝着名贵的茶水,等着旁人杀人越货。
哦不,只是请人问询。
霍六霍七不付所托,不过是半柱香的时间,回来时两人的麻袋便鼓鼓囊囊的,看来都有收获。
梁师父留下的仓库位于江郎君院子北面的一处角落,这里靠近山脉,还挖了好些个地窖,惹得整个仓库都湿漉漉的,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压抑感。
而接下来的问话,恰好就能用上这种压抑感。
她不禁在心底感叹,梁师父当真是她此生最重要的贵人!
六和七带回来的两个麻袋都在乱动,杨幼娘使了个眼色,两人分别将麻袋轻轻一拎,分别寻了两个地窖,丢了下去。
却听两阵闷哼声,她啧啧地摇了摇头,看样子摔得不轻。
见时机已到,杨幼娘将杯盏轻轻放下,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往其中一个地窖走去。
麻袋的口子都被丢松了,杨幼娘喊他们二人将地窖里的烛火点亮,幽幽的烛火仿若来自地狱幽冥,她不由浑身一哆嗦。
得!这会子更压抑了!
麻袋被霍七解开,从里头钻出来一颗试探性的脑袋,他嘴里被塞了一团麻布,眼睛也被黑布蒙上了,杨幼娘暗自佩服,六七两位兄弟,绑人手法倒是十分周到专业了。
她蹲下身,将他眼睛上的黑布扯了开去,那双眯眯小眼眨巴眨巴地,过了许久才聚了光,当他瞧清了眼前人,突然激动起来,“呜呜!呜!”
杨幼娘挑眉,低沉着声音问:“可是李大志?”
他又呜了一会儿,杨幼娘仿佛这才察觉他嘴里有麻布,忙道,“不好意思,第一次绑票,有点手生。”
说着,她将李大志嘴里的麻布取了出来,再问道,“可是李大志?”
李大志被这阴间气氛吓得直哆嗦,再加上杨幼娘今日的乔装,一脸络腮胡,却又是低沉的女子音,这夜黑风高的,他又被锁来了这种地方,要说他不是见鬼了,他自己都不信。
所以被杨幼娘这么一问,他连忙喊冤,“小人冤枉啊!小人此生从未犯过伤天害理之事!小人……”
他仿佛突然想起什么来,转了个身,连连叩头,“小人十岁上,确实做过一些荒唐事,可那只是隔壁王大宏挑唆的!小人也不是真心想去偷看翠屏洗澡的!”
得!他倒是挺配合!
杨幼娘摸了摸满脸的络腮胡,道,“听闻你最近去了霍家庄子?”
“是是是!”他连忙点头,“前些日子庄子里死了个人,多了这么个空缺,小人正好给顶上了。”
“哦?这么巧?”杨幼娘浓眉微挑,“怎么就被你给顶上了呢?”
“小人也不知啊!”他依旧哆嗦着,“李管事突然寻到小人,说小人与他是远房亲戚,要提拔小人,于是就将庄子上的所有账目都交由小人管了,可小人……”
他有些委屈,“小人大字不识,哪里能管得了?”
“那你倒是说说你是何时被顶上的?”
“半个月前!”
李大志生怕她把他生吞活剥了,连忙道:“半个月前!小人当时正在赌坊,想试试手气,谁想那日手背输得一塌糊涂,这时李管事寻到小人,说要给小人一份美差事!”
杨幼娘微微一愣,从赌坊里寻管事?她还是头一回见!
李大志依旧在哆嗦,杨幼娘乘胜追击,“听牛氏说你自当上管事,整日里吃香的喝辣的,还强拐妇女?”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李大志慌忙否认,顺便啐了几声,“这嘴贱的娘们儿!一天到晚崩不出个好屁!”
“恩?”
“不不不!”李大志慌张道,“自小人当上管事之后,一直本分得很,小人哪里敢拿庄子上的银子吃香的喝辣的?小人有夫人!又哪里敢抢旁人的?”
“当真?”
李大志连连点头。
杨幼娘嗤笑一声,“李大志,你不老实啊!”
“大爷,小人能招的可全都招了啊!”李大志苦苦求饶,“大爷啊!小人冤枉啊!!”
“那不能招的呢?”
李大志猛地闭上了嘴,敢情这伙人不是来劫他的财,而是要撬他的嘴!
“李大志,今日你要是不说,那就别怪小爷动粗了。”
说着,杨幼娘后退半步,霍七唰得一声,从背后拔出一把大刀。
冰冷又锋利的刀刃在黑暗里隐隐映出一丝嗜血的吸力,李大志从未见过这般阴冷的刀,急剧的惊恐全显在了脸上。
“你要是……”
她还未说完,一股浓重的尿骚味儿扑面而来,杨幼娘眉心一拧,却见刚刚还在恐惧的李大志,此刻竟是被吓得晕了过去。
杨幼娘差点挠头,好歹也是个七尺男儿,怎么就这么不经问?
霍七无奈地擦了擦他那把宝刀,紧蹙着眉头看着她,“夫人,还要继续审吗?”
这种情形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审,她捏了捏那络腮胡须,极其嫌弃道,“先关他几天!”
还好李大志夫妻俩都被她给逮来了,这边审不了,那边还能继续审。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这边地窖里的麻袋似乎没什么动静,被霍六解开口子时,塞着麻布的牛氏只是睁开眼,其他便再没什么动作了。
杨幼娘这才明白小莲说的牛氏很难对付的话,面对像她这般穷凶极恶的歹徒还这般淡然,这牛氏怕不是一般人。
霍六得了指示帮她拿了麻布,牛氏开口第一句话,便吓了杨幼娘一跳。
“夫人要是想询问妾什么,大可直接问,无缘无故将我们夫妇二人绑来作甚?”
杨幼娘自诩自己的乔装毫无破绽,可牛氏为何能一眼便认出她来?
牛氏似乎看穿了她的疑虑,道,“夫人再乔装打扮,也无法完全将自己女人的身形全都掩盖住,妾这一生瞧过很多女人,自当是懂得的。”
她微微一笑,“夫人是想问庄子里的事吧?那庄子是先帝赐予陈乾侯的,妾知道的也就这些了。”
她顿了顿,“我家那口子可还好?”
杨幼娘倒也没同她废话,只道,“他吓尿了。”
她冷笑一声,“真是个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