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说到底,那丝织坊是她师父留给她的最后的东西,如今被人付之一炬,她伤心走神亦是难免的。
于是他在几子上敲了几下,道,“今日天气尚好,陪本相出趟门。”
就这样,杨幼娘在他的诱拐之下,懵懂地钻进了去往西市的马车。
只是杨幼娘想不通,他为何突然要带她出门?
难道是发现了她的小心思,想要给她一个警告吗?
思及此,她又开始坐立不安了起来。
直到她在国色天香楼见到了阿离。
霍桑很是大方,给他们单独包下一间雅间不说,还给他们点了楼里所有叫的上叫不上的菜肴。
眼见着面前满几子的民脂民膏,杨幼娘即是兴奋又是鄙夷。
兴奋的是,她终于能亲口尝一尝当初她看都不敢看的美食,鄙夷的是,果然霍桑是大官,连吃顿饭都那么奢侈!
要知道在京郊,这么一几子菜肴的价格,可以养活一条街的人了!
姐弟二人吃得正香,霍桑豁然起身离去,说是有要事要处理,杨幼娘巴不得他早些走,她好同阿离好好说话。
这些日子没见,阿离抽条了许多,也白胖了许多,看来在林尚书府倒是没白吃白住。
霍桑刚走,姐弟俩便立刻卸下端着的架子,开始畅所欲言。
阿离神秘兮兮地凑近前来,“阿姊,你是不是要做什么大事了?”
杨幼娘一愣,她的确脑子里在盘算着如何寻庆阳候报仇,没想到竟被这小子给看透了去!
难道是有人告诉他的?
她猛地拍了拍他的脑袋,“你从何听来的?”
“那活阎王既然给了你我相见的机会,必定是为了安抚你我二人的情绪,我最近安分得很,所以,只能是阿姊你了!”
他若有其事得分析着,“他们公门中人不就这样嘛!手里有人质在手,若是阿姊你不听话,人质必定遭殃!”
“很明显我没有遭殃。”
阿离吐了一块鸡骨头,“说明阿姊你手里有什么东西是他们忌惮的,所以他才会想尽法子来安抚阿姊你。”
“是吗?”杨幼娘微微挑眉。
虽然她知晓杨阿离大部分是瞎扯,但有些分析还是很有道理的。
霍桑确实有些小聪明,想猜出她要做什么并不难,所以之前才要她适可而止。
而今还带她出来见阿离,确实有安抚意味,可她依旧觉得,霍桑还带着威胁意味——以阿离来威胁她,
毕竟那关于和离书的一年期限,也是她在他的威胁下应下的。
单纯带她出来见阿离?不可能!
“是江郎君!”两人正聊着,杨阿离突然指着雅间窗户外头喊了一句。
杨幼娘沿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迎面走来的正是带着谦和微笑的江玉风。
今日的他不似上回那般狼狈憔悴,一身浅蓝色直裰更是将他那股子干净的书生气质表现得淋漓尽致。
干净得体,大方温柔。
江玉风在杨阿离的叫唤中走了过来,眼见杨幼娘也端坐雅间,满是讶异,“幼娘?”
“朋友请吃饭罢了。”她连忙转移话题,“江郎君生意谈的如何?”
方才他下楼时,正与一位郎君相笑闲谈,想来谈得还不错。
江玉风温和地颔了颔首,但也掩不住嘴角的笑意,“那位是汝州的丝绸商,今后我崔氏布行在汝州,也有一席之地了。”
“当真?”
杨幼娘听他提过一句,他的布行之所以叫“崔氏布行”,是因为这是他母亲的陪嫁。
初初接手时,布行可以用棘手来形容,可才不过几年,在他的经营之下,崔氏布行在京郊小有名声,甚至在西市也有好几家分店。
杨幼娘的处事管理之道,是梁师父教的,但是生意开拓之道,却是江郎君教的。
所以听到此消息,杨幼娘由衷感到高兴,崔氏布行终于在江郎君手中开始做大做强了!
她举起杯盏,“江郎君大喜!”
对于杨幼娘的庆贺他很是受用,便也拿起一旁的杯盏,往里头倒了这茶水,以茶代酒,“多谢。”
一杯茶下肚,江玉风才道,“幼娘,正好我有事寻你。”
“童氏父子一事,有些眉目了。”他道,“幕后之人是京郊西街姓于的那个混子。”
京郊不比京都的治安,武侯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此横行了很多混子。
这些混子要么是家里有钱有势,要么是背靠着有钱有势的贵人,在京郊一带无恶不作。
那于混子背后便是个有钱有势的,只是杨幼娘而今才知晓,原来于混子竟是庆阳候府外院一个管事的侄子!
江玉风再道,“他命童氏父子烧了丝织坊,还强夺了丝织坊周边的十几户人家的房地,为的是给庆阳候的一个外室建别院。”
这庆阳候是要用她的地金屋藏娇!
“早在半年前,庆阳候便想为他的那个外室,在西面京郊建一座别苑,听闻当时死了人,便只好作罢。”
江玉风剑眉微蹙,老庆阳候生前救过先帝,先帝为感其恩便赐了他侯爵之位,并世袭至今。
大瑞以礼治国,庆阳候的功绩自是会在史书上留下一笔。
正因如此,江玉风的脸色渐渐变了,“先帝是个知恩图报的圣人,而今我只怕……”
只怕当年先帝赠了庆阳候免死金册,若真是那样,别说是丝织坊,就连身涉再多人命,那册子也能帮庆阳候摆平。
“表嫂,没成想如此良辰美景,你我还能在此地偶遇!”刘晟手持一把玉骨扇自不远处翩翩而来。
国色天香楼有四种席面,第一种便是厅堂中的雅间,厅堂正中央有一个舞台,酒足饭饱之时,便会有歌舞姬献技,正坐厅堂刚刚好。
第二种则是二楼的雅间,只相互隔开的席面,方便观看歌舞,亦可相互不打扰。
而第三种,便是眼下她们所处的雅间,位处三楼,相互独立,歌舞照样可观,只是雅间外头有好些奴仆守着,一般人无法靠近。
还有一种席面设置在后院,那种席面的私密性更高,当年杨幼娘在后院给那些杂役们洗衣物,只远远瞥了一眼。
那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裹,仿佛跟个铁桶似的。
今日的刘晟身着一身黑红相间的常服,腰间箍着一条玉腰带,看起来神采奕奕,与当日那明朗少年,如出一辙。
只是他刚从层层奴仆外穿了进来,便瞧见席间有一陌生男子还有一个孩子,帮忙咧开嘴的那对虎牙瞬间被他收了起来。
“这位是?”莫不是,表兄被……嗯……了?
第16章 大字不识 “江郎君是个商者?”……
刘晟的到来,在座的诸位都十分诧异,特别是杨幼娘。
她在市井流浪这么些年,最简单的察言观色她还是会的,刘晟的神情,分明在误会她与江郎君之间有什么!
从刘晟的气度以及身上的布料品质,江玉风大概也猜出了来人身份,于是他直接起身作揖,“在下崔氏布行江玉风。”
刘晟唰的一下将玉骨扇打开,置于胸前,下巴微微扬起,一副“算你识相”的模样。
“江郎君可知,这位……”
眼见身份即将败露,杨幼娘连忙咳嗽了几声,“十王爷今日怎么这么有兴致?”
她在几子上指了一圈,“可要留下来吃一顿?”
“哦,不了。”他连连摆手,“本王听闻近日相爷来国色天香楼吃席面,就过来瞧瞧。”谁想竟是这个场面……
杨幼娘下意识地往他身后瞧了一眼,“怎得不见公主?”
刘晟尴尬地笑了笑,“上回偷偷将她带出来,惹皇兄不高兴了。”
刘嫣是皇室最小的公主,自生下来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从前在坊间便听闻,这位新帝很是宝贝这位公主。
而今看来,传言不虚。
成功转移话题之后,刘晟索性走近江玉风,问道,“江郎君是个商者?”
士农工商,商乃贱业,这句话从十王爷口中问出来,总叫人觉得怪怪的。
只是江玉风翩翩公子惯了,对于这样的问话,他依旧温润得答道,“倒也算不上什么商者,只是在京郊做点小买卖罢了。”
“哦。”刘晟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似乎要将他整个人从内到外从上到下都 看透。
他到底哪点比表兄好?聪慧?美貌?地位?权势?
而此时,那位集聪慧、美貌、地位、权势于一身的表兄,正默默的站在雅间门口,看着他们。
他才离开不到一刻钟,小小的雅间竟挤满了人。
霍一感到有一股阴冷之气从自己相爷身上散发出来,为了保住眼前几人的命,他率先开口,“十王爷,您怎么来了?”
刘晟猛地一个激灵,他回头望去,见自家表兄正在门口站着,脸色还有些不善,内心咯噔了一下。
不会吧,这么快就捉过来了?
由于人多,雅间实在无处下脚,霍桑只能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屋子里的人。
这让刘晟更为表嫂揪心了。
他这个表兄,虽表面上看着和和气气的,可审起人来,确实如坊间传闻那般,犹如阎王。
这位叫江玉风的商者不似普通贱商,看上去也倒谦和,也不知被表兄拖去廷尉审个几个时辰后,四肢是否还建在。
反观他那亭亭自立优雅貌美的表嫂,却十分淡然地坐在那里,似乎无事发生。
刘晟更是捏了一把汗。
“相……相爷呀……”由于长公主特殊身份,在人前,刘晟只能唤他的品阶。
霍桑只嗯了一声,见席面被姐弟俩吃得一干二净,暗自满意地点点头,“吃好了?”
恩?杨幼娘没想到霍桑会这么问,虽然只是一瞬,她还是抓住了他眼底的一丝温柔。
看来阿离分析地不错,霍桑带她来吃这顿饭的目的确实是在安抚她。
江玉风听到刘晟这般称呼眼前这个冰冷的男子,慌忙作揖,“草民江玉风,见过相爷。”
朝中称得上宰辅的共六人,其余五人皆是头发花白的天命年岁,只有一人是眼前此人这般年纪。
所以他的身份并不难猜,掌管刑狱的宰辅,霍桑霍相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