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道欧阳将军家出了个神童娘子, 而且还听闻那小娘子年纪虽小,却实在是个美人坯子,一时之间人人也都期望自己家能与欧阳家结为连理亲家。
那孩子不到六岁, 家中便已经堆满了婚书。
只是这一切都在欧阳将军从东海回来之后, 都变了。
先是小娘子的生母死于意外, 后是欧阳三娘在家中池塘淹死, 接连着余氏也在惨死在了家中祠堂内。
被发现时,她裸|着上身, 身上伤痕累累,毫无半点体面。
欧阳将军怒了,回来后便封了将军府查明真相,可只查了三日,将军府便解封了。
说道此处,霍桑顿了顿,那双乌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青岩居士, 似乎想在她的口中得出这起离奇案子的真相。
可青岩居士只任由他盯着,嘴角噙着一丝嘲讽的冷笑。
杨幼娘最讨厌这种说话说一半的, 屋子里这几人都没有想要说下去的意思, 她终于忍不住道, “后来呢?发生了何事?”
青岩居士冷笑一声,“倒也没甚事,只是那小娘子指着余氏与她生母的尸首质问欧阳将军,他到底更喜欢哪一个。”
杨幼娘能感觉到,她在说这些时, 身上泛着阴冷的气息,杨幼娘不禁浑身一震,突然不想知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霍桑淡淡地接着她道:“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欧阳将军便将这位神童娘子送去了道观,对外说是静修,实则监守。”
如此欲盖弥彰的行为,更是向世人说明余氏与欧阳三娘的死与她有关。
可惜,这一切不过是猜测,并未有实证。
“什么狗屁魔佛,不过是那狗男人为了得到权势的手段!”青岩居士虽然说得很是平静,可每个字都仿佛灌了砒|霜,字字含毒。
她的阿娘只是个傻子!可在旁人眼中,她就是自东海来的细作,明里暗里对她更是百般折辱!
莫不是她靠着自己的名声护着她,她早该被欺辱死了!
说到这儿,杨幼娘就算再蠢也听出了其中关窍,那位神童娘子便是此时掐着她脖子的青岩居士。
欧阳四娘。
坊间都说欧阳四娘早慧,却体弱多病,欧阳将军为了她能多活几日,便将她送去了飞云观。
没想到此事的背后竟是个这般令人胆战心情的故事。
方才的墙角她也只听了一半,霍桑提到了欧阳将军家的灭门惨案,杨幼娘原本以为如传闻所言,是被东海细作所害。
可听完霍桑所言,她心中突然又升起了另一种可能。
难道灭了欧阳府门之人,是她?
杨幼娘顿时老实了很多。
欧阳四娘轻笑一声,盯着阮柔道:“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你以为你跟着这两个男人,他们便会给你一切?就算是这世间最有权势之人,心都是自私的!”
她捏着杨幼娘脖子的手又重了几分,“欧阳狗贼此生并无什么旁的可取之处,那一脑子的兵法倒是不错,你不是一直很想要吗?只要你杀了霍桑,为师便将这东西传于你。”
阮柔早已哭花了脸,此刻她正被霍桑紧紧捏着手腕不得动弹,声音也柔和了许多,“师父,徒儿……”
欧阳四娘看出了她眼中的犹豫,更是气恼,“混账!”
可说完之后,她突然笑了,“早知道你是这么个狗东西,为师原本还想给你一次机会,只可惜,你并不珍惜。”
她才说完,阮柔便噗得一声口吐鲜血跪倒在地,她的神色一下变得苍白无力,像是得了一场大病。
霍桑连忙扶住她,质问欧阳四娘,“你对她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种普通的蛊毒罢了。只不过,”欧阳四娘笑得有些狰狞,“但凡我种下的蛊,若非我亲自解开,无人能解。”
在飞云观的这么些年里,她可是一日都没闲着。
阮柔顺着霍桑的手臂靠进了他的怀中,柔声依旧,“子渊,你不必为我担忧,不过是小小的蛊毒,我不怕。”
她这般柔柔弱弱地一说,惹得人心焦,别说霍桑,就连杨幼娘听着也都觉得心疼。
所以她更能感受到霍桑心里的愤怒。
杨幼娘暗自咬牙,尽量压制着心中那股子酸楚的味儿,悄悄将视线转向别处。
谁想此时,霍桑开口了,“你想作甚?”
他妥协了。
一滴清澈的泪不小心从杨幼娘的眼角滑落,虽然这种事在她的预料之中,可真的遇上了,心里难免会觉得委屈。
毕竟她前些日子才刚刚明白什么是喜欢。
而今她愈发肯定自己对霍桑的情感,只有真正喜欢,心里才会吃味。
欧阳四娘突然笑了起来,“倒也不难,只要将京都所有刘姓子弟屠个干净,我自会将解药奉上。”
她微微挑眉,“你倒也不必谢我,人人都道霍子渊是个从地狱而来的活阎王,今日我只不过是顺便将你的名声坐实而已。”
刘姓子弟?当今陛下也是刘姓子弟!她这是想要杀了陛下!
杨幼娘再一次对眼前这个女子刮目相看,她莫不是个疯子吧?
她此生见过最疯的人,莫过于小玉,眼前这个看上去比小玉还要疯魔。
她心尖一颤,比之前更加老实了。
“怎么?你不愿?”
杨幼娘顿时觉得脖子一凉,欧阳四娘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匕首,此刻正抵在她脖子上。
“我下山一趟实在不容易,这世间有好些事儿我也都记不清了,更是不知这匕首杀人快些还是蛊虫杀人快些。”她看着霍桑,“霍郎君,你觉着呢?”
杨幼娘慌了,这抵的可是她的脖子!她连连道,“杀人快!自然是杀人快!居士,这点您其实不必那般纠结!”
“你给我闭嘴!”欧阳四娘咬牙怒道。
杨幼娘却道,“居士,不过是杀个人,您也不必这般大番周折,那姓刘的与霍郎君有关联他自然下不去手,您不如让我去,我与姓刘的毫无瓜葛,手起刀落,比他可快多了。”
说着她冲着霍桑猛地挤了挤眼睛,在被绑与被威胁这方面,杨幼娘可不要太熟悉,被威胁最忌讳的便是心软。
她知道此时这种情况,他必定是要顾及阮柔的,好歹与他朋友一场,她也不想让他太过于为难。
而且,她也有点害怕知晓他心中只有阮柔的真相。
所以干脆不如化被动为主动。
阿离被绑时,她心软顾及阿离性命,一味妥协,害得她与阿离走到今日地步;江郎君被小玉绑走时,她估计江郎君性命亦是一味妥协,害得江郎君时至今日才被救走。
但其实,他们之所以会绑阿离和江郎君,其一是怕她不听话,其二则是怕她乱来。
所以他们绑阿离和江郎君,却不会要他们性命。
眼下这种情况,分明就是霍桑几人设局抓青岩居士,而且她肯定早就已经察觉,所以楚舟才急匆匆地将她带进宫,试图用她的性命威胁霍桑以自保。
杨幼娘看得出来,她想做某件事,在某件事未达成之前,她不会要了自己的命。
就这一点,杨幼娘这才自信地冲霍桑眨眼传递消息,希望他能看懂自己的意思。
越在乎她会威胁得越起劲,不在乎了,她反而没招了。
“方才还夫人霍郎地叫得那般亲切,怎地如今你却要与他撇清关系吗?”欧阳四娘冷笑一声,“杨娘子,你可真是有意思。”
“大难临头各自飞嘛,再说了,我不过只是占了名头罢了,不作数的。”
杨幼娘陪笑着,“您要是不放心,就也往我身上种什么蛊,我去给您杀个人就回来,保证不惹事。”
欧阳四娘神情微微一顿,眼底却是升起了一丝丝惋惜之情,可惜,她这么多年,养了只白眼狼,还不如随手抓来的一个乡野村妇听话乖巧。
就算如此,她手里的匕首却没停下,她沉着脸道,“刘牧必须死于霍桑之……”
话音未落,杨幼娘顿觉一股风从她面前吹过,哐当一声,她顿感脖子一松,下一刻,那位青岩居士百年死死地被霍桑按在了墙上。
杨幼娘心尖一甜,他懂了!
他看懂了她的意思!
当她在极力迎合青岩居士时,她的神情必定会发生某种变化,而这种变化,正是偷袭的最好时机!
原本她打算自己上,没想到竟被霍桑抢了先。
她还是头一回见他在自己面前动武,动作还……挺快。
只是,他身子都已经虚了这么些年了,哪里有时间学功夫?难不成有什么速成的?
霍桑伸出大手将正在出神的杨幼娘揽至身后,又向欧阳四娘道,“大瑞的江山,又岂能落至一个外族女子手中!”
“外族女子?是!我是外族女子!”她道,“整个宫里都是外族女子,霍桑,你杀得完吗?”
她边说着边红着眼笑了起来,“霍桑,杀了我吧。”
而此时,一个黑影闪了进来,此人穿着一身黑衣,是霍一霍二的装扮,但杨幼娘却不认得他。
他冷着脸走进前来,对霍桑道,“郎君,宫中所有细作全都杀完。只是……”
“只是什么?”
“皇城外,被霸天寨的人团团围住。”
他的神色很是凝重,欧阳四娘似乎早已遇见,更是笑得狰狞,“哦?让我猜猜,都这个时辰了,荥阳侯的救兵怎地还没来呢?可是路上遇上了什么人耽搁了?”
“霍桑,你以为我背后只有一个霸天寨吗?呵。”她的眼眸仿佛能渗出血,“莫要忘了,我也姓欧阳。”
第86章 彩绳玉珏 晋江独家首发
当年欧阳将军家被灭门, 欧家军悉数被打散重新编制,有的干脆解甲归田,不再从军。
以欧家军从前的团结一致, 倘若此时有人以欧阳将军的名义重新编制欧家军, 那些四散各地的欧家军绝对会被一呼百应, 迅速集结。
欧家军是大瑞最出名的雄狮, 就连杨幼娘这样的小民都听说过其威名。
就算荥阳侯手里的兵再凶猛,恐怕也比不过从前的欧家军。
看青岩居士如此信誓旦旦的模样, 杨幼娘咯噔了一下,难道京都又要再一次内乱了吗?
内乱之患如同昨日,杨幼娘不由得心中有些发苦,她站在霍桑身后,暗自伸出手,紧紧捏了捏他的衣角。
仿佛就这样捏着,她便能感到无比的安心一般。
霍桑感受到了她的靠近, 眼底的锐利也渐渐柔和了一些,但捏着欧阳四娘的手却依旧没有半刻松懈。
他淡淡道, “青岩居士难道忘了, 自你被送入飞云观伊始, 你便不再姓欧阳,至于那些欧家军……”
他笑笑,“欧阳家尚未断香火,就不劳居士一个出家人劳心了。”
“香火?”欧阳四娘突然笑了,“阿楚?那个傻子?呵。”
她当初留着阿楚, 也不过是看在她脑子不好使的份儿上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