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出手,那番动作和姿势,禄元胜便能确定身份。当年,他们父亲领兵交战的时候,他们也曾在战场上几次相遇。都是老熟人了,化成灰彼此都能认出来。没想到她这么快就从北幕到了天幕城,还与林晨绍分开行事,引他们上钩,真是好计谋。
霍长君扯了扯嘴角,转手又是一箭射出,直中禄元胜身前的坐骑上。
烈马嘶鸣哀嚎一声,“砰”的一声倒在地上,惊起一地沙尘,好在禄元胜反应迅捷,立马起飞一脚踹翻身旁的侍从,直接换上了别人的战马。
待他坐稳之后,回头看了一眼跟了自己多年的战马,然后眼眸深深地盯着霍长君,脸色难看不已。
霍长君微笑道:“禄元胜,我回来了,你送我一箭断了我的发,我便还你一箭杀你战马,礼尚往来,你我扯平了。”
传令兵将她的话传过去,禄元胜气得鼻尖抽搐,咬牙道:“睚眦必报。”
霍长君已在天幕,禄元胜也知晓自己中计了。
天幕城本就易守难攻,加之有重兵把守,强攻只会死伤惨重,一如眼前燕军的尸首累了半个城墙高,在熊熊燃烧的烈火里化为灰烬的样子。
他咬紧了牙,捏紧了拳头。
“霍长君,你也别太嚣张!有种你就出来打,不要躲在城里做缩头乌龟!”
霍长君嗤笑一声,天幕是座沙城,能屹立此间不倒靠的就是地势上的优势,易守难攻。
她出去和他们近战,然后被他们的兵刃压制蚕食,一点点落败,她在禄元胜的眼里便真的是蠢得连这点儿利弊都分析不出了吗?
她讽笑道:“不着急,会有那一天的,可你还不够格让我出城。”
霍家军已不是一败再败的颓军,她也不需要再亲自上阵冒险杀敌,除非……禄军山亲临。
霍长君压根不吃禄元胜激将法的这一套,偏头低语了几句,只见城墙之上弓箭拉满,燕军没有几个人再敢上前一步。
这一战,禄元胜不战而败,不得不败。
他手臂上的青筋暴起,却又拿霍长君没有办法。他们不出城,这仗对他们来说就只能是无谓的消耗。
他不甘心地喊话道:“霍长君,今日我虽落败,可你也休想好过,迟早我会送你下去见你父亲的。”眼底怨毒的光芒尽显。
她的出现也不过是拖延了一时片刻的时间罢了,大不了他们再围十天半个月,以兵器之利不断骚扰蚕食,天幕城迟早会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霍长君冷笑一声,厉声道:“你也莫急,我也会送你下去和你弟弟作伴的。”
霍长君把手里的弓箭扔给身边的人,今日这威风锐气也挫得差不多了,这城池之下的尸首堆积着,加之林晨绍那边,禄元胜回去必是交不了差。
她还道:“回去告诉你父亲,我霍家军旗一日不倒,他就休想踏入天幕城一步!他今日吞下的疆土,来日我定会让他血债血偿。你们父子三人就等着去地下团聚吧!”
霍家与禄家纠葛缠斗了数十年,从她父亲开始,再到她,这中间,战场上死的士兵都换了一批又一批了,可他们两家就像是大汉与燕国一样,结下的仇怨那是此生世仇,永世不可解。
她父亲死在了禄元多手里,禄元多死在了她手里,就像是一个轮回,不断地在两家横跳,而她一定要在有生之年,杀尽燕贼,收复河山,把他们全部都赶出大汉的土地!
第51章 我说,回去。 接连几战胜利让将士们恢……
接连几战胜利让将士们恢复了士气, 天幕城也多了几分往日的生机。
深秋寒风也吹不散将士们心底的欢快和信心。
林晨绍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手捧头盔,一身灰尘, 脸上带着的笑都快亮瞎人的眼睛了。
霍长君在主帐里看着地图,再看着他春风得意地进来,问道:“赢了?”
林晨绍扬眸一笑,“当然赢了!”
他这番欢喜过头, 霍长君微微摇头, 笑道:“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了。”
他把头盔往桌子上一扔,然后一跃坐在桌子上,“打了胜仗我还不高兴,那多无趣啊。”
林晨绍兴高采烈地说道:“你是没看见当时我在木河谷截下燕军时的场面,他们原只是想做个样子, 然后杀你一个回马枪, 彻底包围天幕城。偏是撞上了我,在后头追赶, 逼着他们不得不往北幕城走, 然后将人赶进了木河谷, 一网打尽。”
他笑得欢喜肆意,眼底的笑根本止不住,已是很久没有撞见这样的大喜事了。
那一场堵截,他们虽有损伤,可比起过往那真是九牛一毛, 更何况还劫杀了燕军一整支小队, 可谓是大挫其威风。
话到激动处,还拿着桌上的小旗挥舞比划,霍长君边听他分享边不动声色地接过他手里的旗帜, 放回原处。
林晨绍瘪了瘪嘴,“你如今是真的无趣。算了。”
他懒得和她计较,又道:“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同样的招数用一回还好,可是两回三回,燕军也并非吃素的,他们眼下也不过小赢了几场,到底还需稳重些,更何况,一入冬,这仗只会越来越难打,棉衣、取暖的柴火等等,需要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多,营中的军资未必禁得起这么消耗。
霍长君也沉默了一瞬,看着桌上的地图和小旗,淡道:“谢行之已经在想办法铸造新的兵刃了,若是快,初雪之前能送来,若是慢,可能要等到明年开春。眼下粮食上暂无忧患,先守着天幕城,待新的兵刃到手,便是你我的反攻之时。”
林晨绍也点点头,道:“守城咱们有经验,倒也不怕。只是,我瞧着禄军山恐怕不会再轻易允许咱们这么躲下去了。”
越是拖长战线,对攻方越是不利,禄军山行军多年,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他已接连在霍长君手中吃了两次亏,只怕接下来的战局没有那么简单。
霍长君自然也明白,她的出现虽是侥幸赢了两局,可是兵力上实实在在的差距却是难以忽视和弥补的。
禄军山围困天幕城,而她除却守城并没有更好的办法,她又一次将希望寄托在了远在天边的朝堂上。
兜兜转转她最后竟是和父亲陷入了同样的困局。
霍长君不自觉地攒紧了拳头,她绝不能重蹈覆辙。
她朝着林晨绍低语了几句,林晨绍蹙了蹙眉,然后应道:“是。”
父亲已经战亡,用鲜血的教训告诉她,要将所有的资本握在自己手里。她不可能再轻易把自己和这些追随霍家军的战士们的身家性命交到别人手里。
谢行之的兵刃她要,若是没有,她也要守住这天幕城。
*
燕汉两国对峙已久,僵持不下,谁也奈何不得谁。
转眼时间便从指尖缝隙中溜走,已是深秋入了冬,天气一下就转凉了。
霍长君站在城墙之上,眸光流转,淡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帐篷绵延数里,一眼望去根本瞧不见尽头。
自她赢了禄元胜之后,燕军就直接驻扎在了城墙之下,烧火做饭,练兵攻城样样不落,简直是把天幕城的土地当自己家了,在这儿安营扎寨的。
但兵刃未到,她也不能冲动行事,只能暂且忍着。
忽然,霍长君鼻尖微蹙,眼底划过一抹暗色。
林晨绍注意到了她神色的不对劲,低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霍长君拧眉,伸手指着西北方向的帐篷,问:“你觉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林晨绍蹙眉,一眼看去还是黄沙地里凸起一个个的白包子,好像是少了几个,但也没稀疏太多,不大有人注意。
说不定是死的人多了,要用的帐篷就少了呢,他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可霍长君却很快叫来了守城的将领,问道:“你们今日和燕军交手,可有什么异常?”
守城的将领李根道:“似乎并无异常,他们还是攻城,只是近来好像很早就收兵了,不似之前非要双方死伤惨重才会收手。”
“许是近来天暗得早,不便攻城?”李根还嘀咕了一句。
林晨绍觉得也不是不可能,他道:“可能是燕军觉得攻城不下,要放弃了?”
打了这么久,这一年到头的都没过过一个安生日子,可能是燕军也疲惫了吧?更何况,冬天还要来了,要是寒潮来袭指不定燕军要死伤多少人呢。
可霍长君却脑海中白光一闪,惊道:“糟了!”
“什么糟了?”林晨绍听得莫名其妙的,难道就少了几个帐篷就能出什么大事?
霍长君却道:“立即召集一队兵马,随我赶往北幕城!”
顿时军营里飞速集合队伍,尘土飞扬。
“什么情况!”
霍长君一着急,林晨绍也跟着紧张,只见霍长君很快就回自己的住帐取了头盔和佩剑就要离开,而林晨绍跟在她身后,急道:“到底怎么了?”
霍长君一边给自己戴头盔,一边道:“你可听过减灶计?”
林晨绍也翻身上马,立马回道:“自是知道,史书记载马陵之战,齐国孙膑以减灶增兵之法引得庞涓误以为齐军损伤众多,在其以轻锐之兵逐至马陵之时,夹道伏击,故而获胜。”
霍长君道:“便是如此,这回咱们中计了!”
林晨绍还是没反应过来,道:“可他的灶台帐篷也没少啊……”
没少……林晨绍脑海中瞬间灵光一闪。
是啊,没少!
这怎么可能呢?每日攻城死伤那么多士兵,帐篷灶台却没怎么少过,若不是有援兵,那便是这其中早就做了假!
孙膑减灶以示弱,禄军山不增不减却以示强。
林晨绍惊道:“那些帐篷灶台竟是假的!”
所以,他们被燕军大部队围困这么久完全不敢出城一战,很可能早就上当了!
霍长君冷道:“我耍禄军山一回,这回禄军山也蒙我一次。”
若是燕军的主力军不在天幕城,那必是攻打北幕去了。
冷风在耳边呼啸,霍长君带着人越过黄沙丘野,北幕若破,那北境三城的结界就会被人打破。到时候……霍长君不敢再想,只能期盼何树还能再支撑住。
匆匆急行,冬日的太阳下山得早,不过行至半程就没了光亮。
月色下,寒风里,马蹄声声。
霍长君带着人穿越黄沙大漠,北幕距天幕只一日快马之程。
他们是在夜半之时赶到的。
霍长君一拉缰绳,停在了离北幕城不远处的一道山丘旁。
那时北幕的城池已经恢复了寂静,城墙上,火光微亮,飘摇的旗帜上隐约可以辨认一个“禄”字。
身后的人瞧见了,疾驰想要冲进去与敌军厮杀到地,却被霍长君一挥手,无声地拦住了。
她的手死死地捏着缰绳,手臂发颤,眼眶酸痛地看着燕军在清洗城池。
林晨绍也红了眼,“就迟了一步。”
如今他们已经占据城池,北境三城已塌陷一角,他们……
那一瞬间,霍长君没有更痛恨过自己的愚笨,她为何就不能早一点想到战场之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相掺难辨,她为何就不能再聪明些!她为什么非要一直守着守着,坐以待毙!但凡她早一点出兵便可识破禄军山的假帐篷,北幕城也不会丢。
林晨绍按住她的肩膀,低道:“莫冲动,我们回去。”
就这些兵力,他们根本无法反攻北幕,只能是送死。
霍长君咬着牙,眸色冷厉,却别无他法。
她刚要下令回去,却看尽城墙上走出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影。
霍长君顿时睁大了眼眸,身后也有将士认出来了,低问:“那不是何副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