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行之,你是不是没有心?你眼里是不是永远都只有算计和心机?你是不是一天不利己一日不自私自利,你就活不下去?”
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那么多士兵的面斥责谢行之,顿时叫他脸色一下就难看起来,青黑如锅底。
他隐忍着怒气,冷道:“你在胡闹些什么?”
“我胡闹?”霍长君冷笑一声,“是你在发疯?你在盛京疯完还不够还要在这里发病!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北幕城!是刚刚才从燕军手底下苟活下来的城池!这里的每一个人哪个不是九死一生才有资格站在这里!你呢!你一来便要架空我,换了主将,动摇士气,剥夺我拼杀了这么久才获得的成果!我在杀敌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在求粮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和禄元多战得奄奄一息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凭什么带我回盛京!你凭什么剥夺我的这一切!”
站在战场上的时候她才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恍惚间,她才记起自己曾经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她一身武艺再不是旁人嫌弃她粗俗不堪的理由,而是人人敬佩人人仰慕的大将军,大英雄!她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活着的尊严,谢行之凭什么一声令下就夺去了她所有的一切!
“我是天子!”他终是受不了霍长君到质问,重怒道。
谢行之眼眸微眯,浑身都压抑着怒气,身旁所有的人都感受到了。
她便是这么想自己的。
“是帝王,还是你的丈夫。我有权决定你的任何事情。”他捏紧了拳头,隐怒道:“长君,戎装穿够了,该换下来了。你别任性。”
霍长君嗤笑一声,看着他就像是看着陌生人一样,从未如此疏离过。
她唇瓣轻启,决绝道:“臣妾自请休弃。”
从此大汉再无皇后霍长君,只有霍将军。
她的热泪当挥洒在这苍茫大地之上,而不是那阴沉的宫墙里。
他在人前竭力维持住自己最后一丝体面,唇角压抑,压低声音道:“你别不知好歹!”
战事危急,她一个伤兵留下来能有什么作用!
霍长君讽笑道:“丈夫?你算哪门子的丈夫?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反正你早就想休了我,废后诏书都有现成的,你又何必再假惺惺呢?谢行之,这个该死的后位就留给你玩弄那些世家权势去吧,我不要了。”
她转身,面对着所有的将士,高声道:“我,霍成山之女,霍氏长君,今日自请废后,再不担皇后之虚名。诸位见我,除将军以外,再无其他身份。”
她回头看向谢行之,眼眸冰冷透亮,寒声道:“从今以后,你我只有君臣之谊,再无其他,你若要罢免我,且先问一问他们同不同意。”
她逼近一步,眼眸寒凉望着谢行之,沉声道:“谢行之,你听好了,此生我以杀敌为己任,护国为己责,燕军不退,我便一日不离,直至战死沙场,鲜血流尽,你最好不要再耍花样,乱动心思。”
这样的语言似警告又似在发毒誓,可唯一确定的是她已不是那个任谢行之随意拿捏的深宫妇人,而她也根本不会给谢行之任何反悔的机会。
她从出来的那天起,就没想过回去,也不会回去。
谢行之也真的动怒了,眼底刻着怨恨的目光,恶毒道:“那你就死在这里!”
第48章 成全她 帝后不和早不是什么大秘密,所……
帝后不和早不是什么大秘密, 所以,广场上争吵一事并未掀起什么风浪。
早先霍老将军在的时候,霍家就屡次三番被朝廷针对, 陛下不待见霍家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只是这里是北幕城,是北境三城之一,是霍家军的驻扎之地,是霍家的大本营, 那城墙上迎风飘扬的旗帜上还印刻着气势磅礴的“霍”字!
没有任何人将那日霍长君对待帝王大不敬的名声传出去, 几乎所有的士兵都不约而同地站在了霍长君这边,何副将微微叹气,大抵这便是陛下一直忌惮霍家的原因吧。
再好的利刃不听从自己的指挥又有什么价值呢?
而霍长君也无所畏惧了,她回家了,这里是她的故土, 是她的家乡, 她再不是孤立无援的异乡人,也不需要再忍受谢行之那些乱七八糟的臭脾气!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 如今的她充满了底气和任性, 便是天子也别想再强迫她做她不想做的事!
*
谢行之气得直接捏断了自己手上的扳指, 带着人连夜就要离开北幕城。
身旁的燕七拦着他,出来之前,李公公交代过,若是陛下和娘娘又吵架了,叫他劝着陛下些。
燕七抿了抿唇, 一个向来只躲在幕后以杀人为生的暗卫, 此刻有些认真且为难地思考,自己到底该怎么开口劝诫,他回想起李公公劝陛下时的话术然后舔了舔唇, “陛下,娘娘也是一时失言……”
“失言?她分明就是那么想的!反正我现在做什么在她眼里都是在算计她!那就算计好了!她想死就让她去死,最好是再死远点,别在我跟前碍眼!”谢行之口不择言道。
燕七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一言不发,谢行之气得更是厉害,叫人收拾东西就要离开。
他气头上一意孤行,霍长君不给他台阶下,李德让又不在,根本没人敢拦也没人拦得住他。
当天晚上谢行之就带着人走了。
别说送人了,霍长君看都没去看一眼。
她就在自己的帐篷里,对着模糊的铜镜,高高束起长发,然后换上了一身冷硬的盔甲。
门口,有人低声道:“将军,陛下已经离开了。”
霍长君的指尖微顿,然后继续给自己收拾衣服,只是腹部时不时会有异样的疼痛感,但好在还能忍。
她收拾好一切之后,拿起了长风剑,然后转身走了出去,掀开门帘,霍长君便看见了何副将站在门口,身上捆着绳索,嘴里塞着棉花。
她走过去,凝眸看着他,然后取出他口中的棉花,不客气道:“我知道你是他的人。”
何副将眼睫微颤,不敢吭声。
霍长君也没再多说,一剑挥断了他身上的绳索,继续道:“好好守着这里。”
她还说了几句话,便翻身上马,带着一大批人马就离开了。
何副将看着她的背影,再看看手中的东西,唇瓣紧抿,久久不敢放松。
夜色含霜,马蹄疾驰,扬尘铺天盖地飞舞,霍长君带着人从北幕赶往了天幕城。
她杀了禄元多,替父报仇了,可是这还不够,还有禄军山父子,他们都得死。
她想,若是真的能够大获全胜守下天幕,她一定要去父亲的坟头上柱香,告诉他,天幕守住了,他的国没有亡,他值得所有人的敬仰。
*
霍长君赶往天幕城支援的时候,谢行之的车马队伍走了大半个晚上了还没出北幕城。
燕七骑着马跟着队伍后面保护谢行之,看着与自己并行的士兵,觉得这速度着实有些委屈了。
可偏偏马车里的那位还浑然不觉。
“吁——”燕七一拉马,眼见着就到城门口,要出城了,只见前面的马车又停下了。
这一路上停停走走如此都七八回了。
便是明月高悬,为他指路都挡不住他这么折腾不走的。
谢行之坐在马车里,面容烦躁得压制不住情绪。
他冷声问:“什么时辰了?”
随从立马回道:“子时三刻了。”
都子时了?谢行之捏着腰牌,烦躁得恨不得把周围的东西都拆了,他是戌时二刻走的,现在都两个时辰了,她若是骑匹好马,快马加鞭还不可能追不上!更何况,他走时那么大的阵仗,那个蠢女人更不可能没看见!
“霍长君!”他咬牙启齿道。
他掀开帘子看了一眼马车侧后方傻愣愣地骑着马的燕七,气得放下了帘子又狠砸了一下车厢壁,这种时候就开始念着李德让的好,要是他在,自己一个眼神他便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而不是像燕七那个傻子一样立在那儿什么都不干!要不是为了安全着想,他才不会带燕七这个蠢货!
月色下,一辆马车横在夜路中间,猖狂得很。
大漠的夜风吹得呼呼作响,马车灯笼都跟着四处摇晃。
谢行之走也不是,回也不是。
恰是这时,远处传来马蹄疾驰声。
谢行之神色一缓,眼底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喜色,他飞快坐好,道:“还不赶紧走!”
“是!”
这回马车又启动了,谢行之还催着速度,比方才可要快多了,身旁的士兵都小跑起来,燕七骑着马觉得很满意。
眼看就到城门口了,身后传来疾呼声,“停下!”
“停下!”
谢行之冷嗤一声,当众斥责他?恶意揣测他?还来得这么晚,就这还好意思让他停下,门都没有。
“快走!”谢行之催促着。
可到底身后的人骑的是快马,马鞭一挥,快马匆匆而来,几步便越过了马车,横堵在谢行之的车架前。
身旁的侍卫立即警觉,亮出手中的兵刃,喝道:“何人如此大胆,敢拦主子的座驾!”
何副将从马上下来,扶了扶自己歪七扭八的帽子,跪地大喘气道:“陛下,卑职何树失礼了,实属有要事进言,还望陛下恕罪!”
谢行之听见是他的声音,掀开帘子,不快道:“怎么是你?霍长君呢?”他回头往身后看,夜色茫茫一片,街道上除了零星的几盏灯什么都没有,眸底划过一抹暗色。
何树低头,没敢回答,只是将自己怀中的东西,高高呈上。
谢行之接过那个东西,捏在手里,眼底掠过一抹弑杀之色。深邃的长眸幽然晦暗,他冷声道:“她让你来的?”
何树瑟瑟发抖,道:“将军的意思是还望陛下看在她赤诚一片的份上,饶她一回。”
谢行之冷笑一声,“连你也会糊弄我了,你觉得她会说这样的话吗?”
敢当众不给他面子让他下不来台,这下会说出这么客套官方的话?
何树一噎,然后咬了咬唇,心一横视死如归仿着霍长君的语气,道:“东西给他,他也不需要再算计了,少给我使绊子,不然我死了,他就等着做亡国之君吧。”
这话说得……便是何树不学霍长君的语气,脑海中也让人忍不住回想起她那副不客气又嫌弃的模样。
谢行之捏紧了手里的虎符和霍家军旗,她把这两样东西留下,分明就是告诉他,名与利她都不要,甚至他算计的东西她轻而易举就可以给他,可他要是再敢胡来,插手军中之事,那便是一损俱损,她死他亡国。
谢行之死死地掐着手里的东西,眼眸猩红,他承认他想要这两件东西,可是……他不让霍长君继续担任主将,并不完全因为此事。
他问身边的燕七,“她腹中的东西非得剖肠挖肚不可?”
燕七垂眸,“军医说若是取出来方可治本,若是不取……好生休养着,还能有三五年。”
谢行之扶着马车的手直接把车框都扣下一块木头。
“若是要取,最迟什么时候必须取出来?”
“越早越好,迟则生变,最好是三个月内。”
谢行之红了眼,“让楚家加快造兵刃,一个月后我要看到新的兵刃送到天幕。”
“是!”
她想赢,想靠自己赢,那他就成全她。
霍长君,你最好是三个月就给我回来。
不然……不然……
*
而另一边,霍长君带着大队人马一路飞奔。
自古以来,兵贵神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