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觉了清清心绪的变化,铁锤没有说什么,只是在旁陪着她,晚膳时提醒她多吃些,之后也尽心尽力伺候她沐浴更衣,看着她躺下。
她要去睡小榻时,清清却抓了她的手,让她陪自己说说话。
清清近来已经很少想到家人了,一来是有谢铎陪着,二来是事务繁忙,又攻城在即,她没有那么多精力。
眼下刚与谢铎吵了一架,心中失落,便又想起以前有娘亲和阿姐为她排忧解难的时候。
她从小自在惯了,又总有人宠着,不免懒了些,不愿意去费神想些前因后果,可元芩的话让她不得不仔细规划将来的事情。
“你觉得我最近变化大吗?”清清想通过别人来审视一下自己,是不是与先前不一样了。
铁锤在床边坐下,双手搭在床沿,勾着她的食指,认真地说:“变了,也没变。”
“怎么说?”
“与前段时间相比,小姐变的有人气儿了些,可仔细说来,您以前就是这样的。”铁锤说道,“成亲以后您似乎变得有些……淡漠,怪叫人心疼的。”
清清笑了笑,发问她:“可你不觉得,我现在太蠢了些,担不住事儿吗?”
铁锤沉默片刻,捏紧了她的手,故作天真:“有姑爷在前,何须您来担事儿?”
连铁锤都这么觉得?她最近将依赖谢铎这件事表现得这样明显吗?
“话虽如此。”清清欲言又止,“罢了,明日郡主还要攻城,恐有的忙,早些睡吧。”
她不想说,铁锤也就没有多费口舌,依言回去睡了。
清清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在想,谢铎会愿意为了她担下这样的重担,愿意为她赌上大好前程吗?
而她,是可以心安理得地将这一切施加给他的吗?
她不知道别的夫妻是如何相处的,她与谢铎之间发展得太快了,很多事情还没有弄明白,现在她有些怀疑,如果谢铎知道了她的全部,还会像今天这样,给她带礼物回来吗?
夜色渐深,外面传来点兵的动静,不多时,传来士兵行军时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清清知道,攻城开始了。
营地与洛守城不远,动静清楚地传过来,时常还有人回来通报。
战况如何,清清知道得一清二楚。
但她昨夜没睡好,今日便没有出去,都是铁锤进出营帐与她说的。
“姑爷真神了。”铁锤眉飞色舞地说,“郡主将贼首放回去的时候,他便叫人去西面河流的上下游以简易大坝将水流阻断。”
不消她再多解释,清清便懂了。
西面支流很浅,河水被阻断,眼下又并非雨季,洛守得天独厚的地势便被切断了一道口子,骑兵长驱直入,洛守连三个时辰都撑不了。
果然,午时刚过,大军便押着祝毅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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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毅仍在叫骂,说永宁郡主不讲信义,说好攻城,却从西侧偷袭,还提前阻断水路,如此刁钻,胜之不武。
上一回兵不厌诈叫他吃了亏,再加上身世可怜,叫屈姑且算他有理,眼下郡主遵循承诺按时攻城,他还在那里喊冤,就是他的问题了。
之前他那番言论引起了不少士兵的共鸣,这回听了,却都开始嗤之以鼻。
成王败寇,连输两次,本就是他技不如人,况且郡主已经够了仁慈了,只开了侧边城门,叫黑甲军代替了守城军,换了军旗罢了,对城中一干流民可是动也未动,对赤字军俘虏更称得上优待,他还有什么不满的?
永宁郡主一开始没理他,将他捆着,绑在营地中间任他叫骂,来找清清用午膳。
她穿着一身红色的铠甲,英气的面容更显得威风凛凛,比寻常男子还要有气魄。脸上有一道硝烟的污迹。
清清用帕子帮她拭了,又让铁锤帮她卸了铠甲,永宁郡主着红色武装坐在帐中,意气风发。
她也累了,加上心情好,午膳多用了些,期间与清清说了今日之战的盛况,只觉得痛快,却也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他那位军师,始终没有露面。”永宁郡面沉如水,“我特意让人在城中搜罗了,未见其人。”
清清也发觉不对劲起来。
“咱们已经将洛守城攻下了,就算有什么计谋,此刻也来不及施展了吧?”清清说道。
永宁郡主摇了摇头:“你不了解简修竹,即使面前是死路,他也能开辟出一线生机,此次却始终未露面,要么就是与祝毅决裂,放弃了赤字军,要么,就是另有打算。”
“那怎么办?”
思忖片刻,永宁郡主饶有兴趣地说:“再放他一次。”
清清:“……”
“万万不可。”清清说道,“连接大胜,我军势必认为赤字军都是一群乌合之众,觉得下一次攻城定然也能大获全胜,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虎归山,未免儿戏了些。”
岂料,永宁郡主依然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且如清清所言,觉得赤字军都是一群乌合之众,别说下一次,就是十次八次,也定能将他擒获。
“郡主,您先好生休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清清力劝她。
永宁郡主也软了口风,自信之意却丝毫未改:“放心,有谢铎与我里应外合,出不了岔子。”
“只是祝毅未免嚣张了些,我需磨磨他的锐气,叫他心服口才算。”永宁郡主道,“他觉得我不守信,就是不信任朝廷,若只是一味的武力镇压,即便此时归降,也男难保不会再度生事。”
末了,终结这个话题:“你怀有身孕,莫要为此事伤神了,午膳后我带你见见他。”
清清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带我见他作甚?”
永宁郡主狡黠一笑:“他始终不知道自己输在了何处,我这便去诓骗他一番,挫挫他的气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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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后,将士们酒足饭饱,出来看祝毅的热闹。
因为两次奇袭,赤字军无论是从人数和战力上都差了一大截儿,因此黑甲军未折损一兵一卒,的确如清清所言,对祝毅早已放下了戒心。
此刻,都跟看戏似的,围坐在营地中间,指指点点。
祝毅骂累了,永宁郡主端了饭菜出来,要亲自喂他,他撇过头去不愿意吃。
永宁郡主便装作炫耀的语气,与他说:“你不是一直不信我一介女流能想得出此等奇招吗?”
“好吧,我也不瞒你。”指了指身着男装的清清,“这些计策,全是我们这位谋士想出来的 。兵不厌诈,你当接受事实才对。”
祝毅目光犀利地望向清清,冷笑一声。
永宁郡主夹了一筷子菜递到他嘴边:“你确定不吃?”
“这位谋士怎么称呼?”祝毅看向清清,说道,“我原以为,你们会断定西侧防守森严,从而放弃,转从得过便宜的北侧背面攻入。”
清清虽是被临时拉来凑数的,却明白谢铎此举的用意,解释道:“自然是知道你会这么想,故而反其道而行。”
天下如棋,一步三算。
他以为谢铎会上当,殊不知谢铎早已算出他以为自己会上当,反而按原计划行事,叫他们吃了亏。
但方才听了永宁郡主的话,她不免也会怀疑这厮还有后招,此事万不可托大。
故而极力反对永宁郡主再次放虎归山。
永宁郡主许是听进了她的劝诫,见祝毅不肯吃东西,烦躁地一挥手,说道:“押入水牢,听候问审。”
水牢在军营外不远处,防守不算严密,将人锁着吊在及胸的水里,窒息压抑且寒凉难忍,却又不致死,只是磋磨人。
祝毅被押下去的时候,目光始终落在清清身上,不知道在作何打算。
“郡主,我也觉得此事并不简单,请郡主多安排些人手看着他。”清清说道。
永宁郡主却不以为然:“某自然省得,走,带你去洛守城中看康。”
清清本就心烦,拒绝了永宁郡主的邀请,回了帐中,寻了纸笔,给近几日看到的一些军用武器做改良。
她看中了一种弓-弩,可连发两箭,射程有十丈远(三十米),但她觉得远远不够。
且每发之间有一定的空缺,想要再发便需要重新填装箭矢,与她新改制的火铳有些类似,可功能却远远逊色。
她找永宁郡主要了一架,先在帐中将其拆卸,查看内部结构。
这么一忙,直到天黑都没有分神。
谢铎还没有回来,她意识到了之后不免担心起来,差铁锤出去打听。
倏地,帐外传来喧闹之声,仿佛是祝毅逃了。
清清不由拧眉,不是让永宁郡主加大人手看着了吗?转瞬便明白了,定是永宁郡主铁了心要效仿前人七擒孟获,决心再放他一回。
叹了口气。罢了,左右是一群上不得台面的流寇,掀不起什么风浪,随她去吧。
正这么想着,帐门被人掀开,一个高大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潜入帐中。
清清还以为是铁锤回来了,正欲问她外面情况如何,便突地闻到一阵水腥味,神色骤变,抓紧了桌案旁的烧火棍。
“小军师,劝你不要轻举妄动的好。”戏谑的声音响起,“京城来的兵,果然富得流油,本王还是第一次见到能连发的驽,新鲜,真新鲜,只可惜,被一群酒囊饭袋拿在手里,暴殄天物。”
清清冷静地抬头去看,打眼便见浑身湿哒哒的祝毅穿着不知道从哪里扒下来的黑甲军的衣服,手里端着一架连发弩,□□正对着她的脑袋。
“怎么着?”祝毅冷笑一声,“跟本王走一趟吧?”
清清拧眉,禁不住恶意地想,永宁郡主带她去见祝毅,真的只是演戏吗?
第43章 大忽悠
意识到事情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清清很快释然了。
她是郡主,又是无数次生死之中摸爬滚打出来的,绝不可能是什么良善之辈, 一举一动必有深意,不然怎么跟朝中那些老狐狸争?
既然已经进展到了这一步,便帮她一回,只是,她可不是那么好利用的。
“来了?”清清放弃了去拿烧火棍和他分个高下的想法。
他能从水牢中逃出来,还专程过来找自己, 永宁郡主想要让他回去故而放水是一方面, 他武功不弱是另一方面,再加上他手里还有连弩, 暂时的反抗是没有意义的。
“坐。”清清给他斟了杯茶水, 气定神闲地笑了笑, 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坐在自己对面喝杯茶。
祝毅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很复杂,除了疑惑不解,还多了一丝浓重的防备之色。
他刚刚演了那么半天, 还以为自己很帅, 没想到, 人家根本不当回事儿,还跟见老朋友似的, 张罗他落座。
“你早知道我要来?”祝毅问了句。
手里的连弩却抓得更稳了,生怕她耍花样。
清清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没有任何回答,这反而更叫祝毅觉得不安。
实际上, 她哪里能料到他会过来?
能看穿他下午的伪装已是不易,毕竟,谁能想到这么容易打下来的赤字军,竟然在扮猪吃虎?
若换了旁人,有了逃跑的机会定然会第一时间离开,他倒好,跑来“军师”帐里,却也不是为了暗杀,胆子实在是太大了。
“不早。”清清拿出神棍的架势,极力忽悠他,“你下午看我的眼神不太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