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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朝即嫁小公爷_分节阅读_第71节
小说作者:再枯荣   内容大小:813 KB  下载:今朝即嫁小公爷txt下载   上传时间:2021-06-14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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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凄清堂阔的一间卧房,明珠不知由哪里摸到个火折子,一盏一盏地点了灯, 飞鹤烛台旋即如凤凰涅槃, 金灿灿地亮起。一旋身, 撞鬼似的哑叫一声,一只手连拍着胸口,嗔怪地盯着大立柜边的墙角,“三少爷,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出声儿?吓死我了。”

  她饮了些葡萄酒, 面若艳桃、唇似红杏, 两个眼春酲半寐,一转, 流波迤逦。宋知远忍着心内的狂跳, 由阴暗的墙角步入璀璨的烛光中, 罩一件柳芳绿的连枝葡萄叶揽襕衫, 清隽淡雅。

  眼中却浓情不散, 似醇厚的酒,身后的手托着一个镀金的锦盒递出来,“今儿是你的生辰, 席上人多不便,我不好去,特意把礼给你送来,你打开看看。”

  盒上刻着精美的八宝莲花纹,明珠只瞥过一眼,便谨慎地挪开几分,望向纱窗外模糊的一弯水月,“三少爷,多谢你,可席上不便,这里更不便,你快回去吧,你的心意我领了,只是三更半夜的,叔嫂同处一室,叫人瞧见了多不好?况且,你大哥一会儿就回来了。”

  她身上弥散出一股葡萄酒甘甜的清香,像一味春/药,饮得人色/胆/包/天。宋知远垂眸一笑,跨前一步,将她刻意拉出的距离又缩短一寸,“你在骗我,大哥明明已经连着两夜不在你这里了,他在那边儿千凤居内。”他的身影映上纱窗,笑容被月光酿成了一抹哀怨,“我就是来祝贺祝贺你,想看你笑一笑。明珠,打你回来这大半年,我们就没怎么见过面,更没说过话儿,我、我很想你。”

  “三少爷,”她的嗓音带着几分冷,像一支玉搔头的尖儿,圆润的、冷冷的,不再像平日家软绵绵的客气,“什么话儿该说、什么话儿不该说,你如今做了官了,心里还要有数些才好。”

  这只玉搔头就插在了宋知远的心上,有一点疼,但更多的,是见到她的一种蓬勃的喜悦。他太想念她了,常常恨这个府邸太大,使他们竟然大半年没有一个偶然撞见的机会。既然没有偶然,他只好刻意。于是寻摸着这一个合该欢喜的夜,抒发他心头萦纡久困的相思。

  故而他不在意她的冷淡,连这冷淡,他也爱的。跨出一步,他酽酽将她下睨住,“我心里有数,所以才来的。我很想你,没什么不能说的,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也要说。这总比我每天躺在床上念你的名字要好,说给你听,比说给月亮、灯芯、满纸公文都要好……。”

  “你别说了,”明珠旋了裙,像他抓不住的一只彩蝶,又落到了他乡,辞色冷漠,甚至刻意带着些轻蔑,“你还是说给灯听吧,说给我听没用,我也不愿意听。三少爷,我打小就念经礼佛,修得一颗心坚若磐石,这颗石头早就落在了宋知濯这片湖心里。”

  她的指端翻出一只蓝釉盏,像一片云水天青,温柔且从容,“我爱他,他来不来我都爱。或许,我有时会因为他不来而伤心失落,但正是这些‘伤心失落’时刻证明着我还爱他。我不用说给他听,他会知道的,就像你也知道我不爱你。但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你,你还是来了,来给我增添烦恼加筑优思,那我问问你,你是爱的你自个儿、还是爱我?”

  捧着盏饮水的功夫,明珠窃窥他一眼,瞧见他蹙额垂眉,像是真的在思索这个问题,她即暗自庆幸这些年的佛经没白念,将一个饱读诗书的年轻人也给绕了进去。

  月光与烛光融在宋知远的肩头,承载着他一个圣学的头脑。他苦思半晌,寻不到一个答案。可当他把步子跨出一步时,答案就随他下腹膨胀起的血脉一同到来——只要离她稍近一寸,浓烈的情/欲就能毫无掩饰地腾升起,倘若这不是爱还能是什么?

  下一刻,他胆大包天地凑过去,摘获了一个梦寐以求的吻,自然也摘获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明珠拔座而起,避走一寸,指端朝帘下一指,“你现在走,我不告诉你大哥,要是你再耽搁一会儿,明儿你就等着你大哥来问你话。”

  怔忪一瞬后,他挺直了腰板,撑出了一身的反骨。少顷,望着明珠的眼,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忍辱负重与策计筹谋、想起宋知濯的盔甲与刀锋、滔天的权势、以及他数无胜数的金戈铁马由黄沙中奔腾而来,最终又踏碎了他的反骨。

  收敛好□□、整顿好自尊,宋知远败兵而去。月亮紧随他,照着四下妖冶的花,像一张张嘲讽的脸。他开始懊恼自己的懦弱,不该被明珠的话儿给吓退,就像懊恼年少时不该被张氏的威慑而吓倒而不敢去探望大哥一眼。

  没了婉儿的叽喳,院内一向是岑寂如月光。但岑寂中,又有一个流水潺潺的声音在流淌。

  拨开一片藕荷软烟罗,即见楚含丹妩媚的身姿弯在榻上,自煎了一盏茶,正往盏里注水。一把楚腰夺人心魄,宋知远的眼匆匆瞥过,落到了对榻之上,“真是委屈二嫂了,来我这里,还要自个儿烹茶。”

  隔着一缕热雾迷蒙,楚含丹抬起眉,远山含黛,烟波流转,“三爷客气,今儿斛州轩上热闹得紧,三爷就没去凑凑热闹?”

  静默无言中,楚含丹窥见他一个下颌紧咬一霎,便心如明镜地笑一笑,“三爷别急嘛,回头宋知濯死了,满屋子的姬妾孀居无靠,还不是要靠你照拂?”闲呷一口茶,她的笑容渐沉下来,“我仿佛听说宋知濯今儿挨了四十军棍,是为了什么?”

  他的脸转过来,呼吸还逗留着情/潮的余温,“陶大人参了他一本,为他僭越送礼之事。可到底不算什么大事儿,圣上不好明说,便找了个由头打了他四十棍子。”

  “四十棍子,养两天就养好了,算不上什么。三爷忙活这一阵,就忙活出个这?”

  “我也要劝二嫂别急嘛,”他挑起眉峰笑一笑,一副风流俊态,“陶大人始终位低言微,成不了什么大事儿,我倒想到一个人。”

  “谁?”

  “童立行。他这一遭落马,想必心中业已恨不得将大哥碎尸万段了。”

  茶盏轻置,楚含丹踅来一张旖旎艳绝的笑脸,“可三爷别忘了,这遭事儿是你们宋家一起办下的,他要恨,头一个恨老爷,老爷要是出什么事儿,宋府还能好?”

  他将一个臂肘搁到案上,眼中带着几分嘲弄,暧昧地笑起来,“宋家好不好,与我无干,只要我能好就成。我看二嫂,是担心二哥吧?”

  “我担心他?”楚含丹身子一振,髻侧的珍珠流苏微细的晃起来,像是急于拉扯来盖住什么,“他好不好,与我什么相干?只要这宋府里不亏待我就成。说起这个,还要谢谢三爷,我父亲已经走马上任了,昨儿启的程,叫我谢过三爷,待他日后迁任回京,再亲谢三爷。”

  言讫牵裙起身,就要告辞。宋知远目及她一片桃红的石榴裙盈盈摆柳,婀娜身姿,回来时被夜风刮下去些许的一股热流又蜂拥蹿起,支使他猛地冲到帘下,将人一把攥住。

  楚含丹大惊一跳,一个荏弱的身子缩起靠到楠木圆柱上,惊雀一样上仰着他,“三爷这是做什么?”

  一线秋风绕帘下,烛火颤颤抖动,晕开的光影里,即见两个身子紧紧贴在一处,宋知远硬朗的胸膛就这样触及一团软绵绵带着温香的云端,对一个由稚嫩少年初初长成的男人来说,即便没有爱,单是一种本能就足以烧死他一切的理智,何况他的理智早随婉儿的尸骨被埋在了遥遥他方。

  在他紧密的呼吸中,楚含丹意识见危险,横挣两下,却发现早被他高大的一个身躯罩住,无处可逃。她两个眼徒劳地圆瞪上去,企图用虚构的威严震慑住他,“你、你放开我,否则我要喊了。”

  帷幔轻柔地舞动在他们身侧,像一个招手的温床。他笑了,将下半截贴得更近,“二嫂,你敢喊吗?大半夜的,你到我这里来,喊来人见了,你有几张嘴说得清?”

  温雾袅绕于腮边,腹上还有触及一个疙瘩,像一万根轻软的羽毛瘙过了楚含丹的心甸。不知是臣服在他的恐吓下、还是臣服在这种久违的蚀骨的酥麻,她没有喊,只撑着无力的尊严将他狠狠睇住,“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贴近了脸,勾着唇笑一笑,吻住了她的嘴,他将一只坚硬的手卷入她花锦绮缎的壳,递出去一个答案。摇摆的风烛随着楚含丹渐软的唇平息下来,她听见寂静太久的土地再一次迸出山火,使她顺服在滚烫的石岩流动中。

  同样的心潮澎湃,涌动在千凤居的正廊下。自那次童釉瞳的相抿一笑后,她与宋知濯就算得恩怨尽弃。

  往日的笑颜又在她娇嫩的面上重聚,如三春良景,时刻洋溢着暖风和煦。现见她罩一件簇金团粉缎裙,脚上的珍珠绣锦鞋一探一探跺到门口,由一个才进来的小丫鬟手里捧过一晚汤药。

  这厢一旋裙,就小心捧到了榻案上,刚一搁下,两只手便去捏着两个耳垂,将下头的月石坠珥晃得憨态可爱,两个春水出情的眼波更是可爱。

  她俏皮地捉裙蹦到榻上,一只腿曲入裙中,一只在下头坠着摇晃,将药碗推送过去,“知濯哥哥,快喝药啦。”

  对岸,宋知濯歪着胳膊撑在榻上,由手上一本《太史公》中抬起头来,倚正了身子端起药一口饮尽,接过她递来的帕子抹一把嘴,斜眼一笑,“我这一伤,你倒是学会伺候人了,这些事儿就让丫鬟们做吧,不必你费心。”

  榻侧高案上所盛一捧白海棠,玉露晶莹闪过她的眼,里头淤着一抹羞涩,“我从前也太小性儿了一些,比不上周姨娘,我也得学学嘛,学着像她一样温柔似水,不给知濯哥哥添心烦。”

  搁下书,宋知濯的眼睑即沉一沉,有些心不在焉,脑中想起诸多芜杂乱事,那本弹劾自个儿的周章、陶校尉、以及他背后的主使,千丝万缕汇成了天子看似祥和慈目的笑脸,又千回百转绕成了明珠一张明媚动人的鹅蛋脸。

  他扭转头对上另一张天真幼脸,散漫地笑一笑,“各人有各人的好,你做好你自个儿就成。”

  她似懂非懂,闪着卷翘的睫畔,捂不通透,便将谈锋一转,“知濯哥哥,你背上还疼吗?我瞧着已经不流血了,有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再上半月的药,估摸着就都能好了。”

  粉壁上流淌着一个光点,是宋知濯簪的白玉笄,随着他的起身,光斑猛地一跳,掠到了高梁,“没事儿,一点儿小伤而已。我先走了,晚饭你自用吧。”

  他自撩衣而去,廊下玉翡长窥着他的背影一瞬,错门进来。转眼就落到了榻侧,冲童釉瞳招招手,两个脸凑在一处,“我问你,爷从周晚棠那里又睡到咱们这里,已经这些日了,可有没有、有没有碰过你?”

  一团云霞浮碧空,童釉瞳的脸霎时红粉团簇,将身子正回去,撅起双唇嗔她一眼,“玉翡姐,你胡说什么呀?怎么什么话儿你都问的……。”

  “我不问?我不问谁替你操这些心啊?”玉翡亦坐直了身子,窥她羞赧难当,便挥退了室内的丫鬟,一截山茶花纹的苍色罗袖落在案上,“你照实同我说,到底有没有?”

  只见她红馥馥的一张脸垂下,将头慢摇一摇,玉翡登时蹙额,伏过身去,“你也该使些手段才是,哪能就这么干耗着?那边院儿那贱人横竖是生不了孩子,你还该抢在周晚棠前头,为宋家生个嫡长孙才是,日后国公爷的爵位还不是落在你的肚子里头?再则,只要你肚子里怀着个孩子,爷日夜保管都在你这里!”

  “日夜厮磨”的诱惑显然才是至关紧要的,闻及此,童釉瞳慢慢将脸别过来,几番欲言又止,嗫喏轻问,“使什么手段啊?”

  那玉翡紧着附耳过去,嘀咕一阵,只见她眼波低垂,面似飞霞,越发的不好意思起来,更如那春花妍丽。

  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心潮澎湃,起码明珠的心在生辰一夜,已随无穷的烟火不知着落到了何处,尽管她没告诉任何人,但秋风也知、落红亦明。

  眼下□□伤聚散,满庭春未归。深秋的凉意透过薄衾,裹紧了孱弱的身躯,屋内架了炭盆,仍旧驱不散一种渗入肌骨的凉意。

  秋阳高悬,风一过,卷来浓郁的桂香,绕帘而出,只见书案上原先高叠长垒的公文少了许多,像枝头的木芙蓉片片零落,余得枯槁天涯独自短。而长的,是明珠抄写的一卷经文,一张纸坠悬在案侧,被风簌簌掸响。她将经文收归起来,楔在身后的一排高高的书架上,似就填满了自己空寂的心。

  窗外欻然不知是谁喊了一身“爷回来了”,令明珠心上一抖,旋裙踅出了台屏。果然见宋知濯一个挺括的身影嵌在门框。

  不过时隔几日,几如隔了前世今生,彼此俱有些奇异的生疏。对视一刻之后,宋知濯先蹒步而入,顿一瞬,执起她的手牵到榻上,“小尼姑,我回来了你不高兴吗?怎么也不见你笑一笑?是不是还生我的气呢?”

  下午昏沉的阳光矗立满院,明珠远眺花间,瞧见一只雀鸟跳在枝头,她恍然一笑,将眼别过来,手就搁在他的手心。

  相缠的手又握紧了几分,宋知濯盯着那一对手,不敢将眼抬起,“上回是我不好,我不该跟你发火。……怕你还在生气,我也就一直不敢回来。今儿可是壮着胆子来的,你笑一笑,就当是宽恕我了,好吗?”

  恰时侍双侍婵二人奉茶上来,又退下去,明珠的眼追望她们一瞬,将一张脸垂下去,“说起来,我脾气也大、也有不好,不该同你吵的。”

  稍默一刻,宋知濯挪到这一面,挨着她坐下,歪下脑袋去窥她低垂的脸,贴过去往她腮上吻一下,“你是再温柔没有了,都是我的错儿。呵,你瞧,我们又在这里对陪不是,倒没意思,下回,不再吵了好吗?”

  明珠亦将头歪对过来,高髻滴翠,弯眼一笑,两个手一下就环住了他的脖子。他也将她搂住,静静对望一瞬,舌与舌就缠到一处,好像那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过不去”就如丝线由唇间滑了过去。

  当碎光照影,落到窗扉上的棂心格时,明珠由餍足的甜梦中睡醒,一侧身就对上宋知濯澄明的一双眼,羞得她翻个身猛地掣了墨绿的锦被将自己满头罩住,瓮声翁气地嗓音由被中传出,“你盯着我做什么,大早上的要吓死人。”

  床架一晃,宋知濯翻身过来,扯露出她一双半弯的眉眼,“连着好几日没见你,我还不趁势瞧个够?”当明珠全露出整张脸时,他如鱼沉水一般沉没下去,在她樱桃一点红的软唇上吻一吻,“小尼姑,我真是想你,你却不怎么想我,就我在千凤居这几日,怎么不见你打发个丫鬟过去问问我?”

  明珠睫毛一卷,露出截大眼白,“你还要我问你呀?哼,真是有意思了。管它什么千凤居万鸟巢的,还不都是你家的地界儿?在你自个儿家里头,你还会受委屈不成?你在那里,你那两个美娇娘不定怎么哄着你呢,不跟我似的,就爱和你吵个架,只怕好吃好喝款待着你,生怕你皱一下眉头,你陷在那里还乐不思蜀呢。”

  “嗳嗳嗳,这话儿就别再提了嘛,你是想叫我无地自容惭愧而死是吧?”他将她鼻尖捏住摇一个圈儿,满脸的委屈,“什么乐不思蜀?你说话真是不讲良心,我可是连他们一个手都没碰过,全攒着给你交差。”

  “呸、不要脸!”明珠朝霞彩露的一张脸就要被子底下藏,由被他攥住,只好以怒掩羞,瞪圆了眼,“你哄谁?你少拿我当傻子啊!”

  帐香萦纡,裹着宋知濯玄色的寝衣,一个高高的马尾一荡,他便可恶地将身子贴过去,笑得一脸晦涩,“你真是睁着眼说瞎话,我是不是哄你,这一晚上你还不知?我可是为你守身如玉,不过是借她们的床铺睡几夜罢了。”

  明珠立时将两个手捂住脸,由指缝中瞧他,还将被里的腿抬起踹他一脚,“你不要脸!”

  “哎呀!”宋知濯被踹翻在床,一张星明月朗的脸拧作一团,将背部小心挪动几下,“折腾一夜,你力气怎么还这样大?嘶……,我的老天,痛死我了。”

  被子一掀,明珠爬坐起来,裙下一只嫩脚还伸出来往他腰上踢一踢,“你别装,我可有准头,就只喘你肚子上而已。嗳、你别做出这副样子,宋知濯、嗳,真踹疼了啊?”

  见他拧紧了眉,她即扯了他的斜襟往胸膛瞧一瞧,未见什么,便要翻他的背,谁知他惊得连喊几句,“别动别动、先别动。”

  床架子慢着吱嘎吱嘎几声儿,明珠就瞧见他一片血糊糊的背脊,好似一片宽广的血海。揪着十二分心掀了衣裳一看,伤痕满布,血痂纵横,好几处正汩汩涌着血,她的眼泪也随之汩汩涌出,哭腔欲碎,“怎么回事儿?在哪里受的伤?”

  如月丝柔的温暾照见他挪过来的笑脸,小心爬起来,横臂将她揽入怀,手掌轻抚着她背上的一片青丝,“犯了点儿小错,挨了圣上几棍子,就是你生辰那天,我想着没得给你添伤心,就没回。你瞧,我猜得没错不是,你见了必定是要哭的,好了好了,都快好全了,没事儿了啊,不哭了,真没事儿,我方才是装了样子哄你的,一点儿都不疼……。”

  她仍旧是哭,也不敢去碰他的背,由怀中撑起来,横着手背将涕泗一抹,趿着绣鞋就下了床,不时几个丫鬟风卷宝裙地跟进来,端来一堆药罐儿棉布的将宋知濯好一顿缠裹,再换上一身朝服。

  明珠围着台屏打转,顶着一双髹红的泪眼狐疑地将他睇住,“我怎么瞧着,你那背上还有些旧伤,几时落下的,我头先怎么没发现?”

  “噢,”宋知濯转过身,将官帽罩上,捧着她的下巴印上一吻,“没什么,就是操练时不留心伤着的。我去了,若是卯时还没回来,你就自个儿吃晚饭啊。”

  秋风无度,卷带走他的背影,明珠立于长亭下,站在落红樱魂之间,目送他一片衣摆萦门而去,面上仍滞留着些许明媚的笑意。

  113. 夜离 长夜奔忙

  二丈长的髹黑榆木长案后头, 宋知濯半寐着眼,手中把玩着一个玉佛手,通身满翠, 骨节明朗。案下一丈远处, 跪着的一须髯三寸的中年男子, 其人平背伏地,两袖铺于细墁青砖上, 看似镇静自若,实则袖中的手已有些微发颤。

  午后的阳光由四面八方的槛窗踅入厅堂,照着宋知濯身后高悬的“勇长”二字, 其下角印着朱红篆体一“穆”字, 罩着他一个几分斜倚的身姿。

  静默半晌, 直至一只红眉朱雀扑腾着落到窗上,“唧唧”两声儿,似才将他唤醒,笑睨着堂下所伏之人,“真是不好意思啊陶校尉, 快请起快请起, 昨儿睡得晚些,竟然打起瞌睡来, 还望陶校尉不要跟我一个年轻后生计较。”

  堂下人撑膝而起, 趔趄两下, 又忙正身拱手, “将军日夜操劳、焚膏继晷, 无一不是为边陲之安定、国家之清明。陶连不过多跪一会儿,实在难当将军谦辞,不敢不敢!”

  想起昨夜那“焚膏继晷”, 宋知濯不住一笑,挥了红袖指他入座,“我听执帚说起,前不久尊夫人送了她一个药方并一个药引子,说是能治妇人不孕之症,执帚还说,要我见了大人替她一定谢过,我倒是给忙忘了。”他款步踅出案来,望一望窗外秋色,“今儿倒要好好谢谢大人,难为大人替我家里这一点子小事儿挂心。”

  骤一听“执帚”,陶连只当是那童家千金,后闻始末,再听他重音咬字的“小事儿”,揣测他所指“龙画”一事,登时便战战兢兢拔站起来,“下官实不敢当,都是拙荆愚笨,听闻此事后,便一股热脑子就去惊动了夫人,望将军恕罪!”眼一转,他忙笑起来,“依下官蠢见,尊夫人福寿永长,怎会有什么不孕之症?必定是那些外人以讹传讹,胡说罢了!拙荆没读过多少书,不懂什么道理,便轻信了此等谣言,下官业已训诫过她,望将军宽恕!”

  一席话儿说得浮汗霪雨,正要抬袖横揩一把,却见宋知濯旋过身来,便忙将手撇下。

  也就眨一眨眼,宋知濯已敛去了不少寒光,吭着嗓子一笑,“嗳,夫人也是好意,我又何尝说了什么?不过是多谢大人费心而已,倒不要训斥她。”

  他蹒到案前,摸了一个灰封的帖子递上去,“大人如此替我劳心,我自然也该心系大人。大人瞧瞧,近日熙州边境有西夏兵挑衅,我朝天威不容侵犯,我便向圣上请旨,要大人领兵十万去平定边陲,圣上业已批准。陶大人,这可是千载难逢立功的好机会,你若得胜,你所求都虞侯之位,我自然就能名正言顺给你,也不叫他人议论,你看如何啊?”

  那陶连平日里只做操练,并未有过实战,大喜之余,难免心惊,“将军赐我此机,下官感激不过,只是下官……,下官、下官怕出兵不力,引圣上震怒,不说下官不力,反倒还牵连将军。”

  “知人者智也,自知者明也。”宋知濯缓缓点着头,跺步入案,“陶大人能知自身,可见其明。你放心,这事儿我已有安排,黄明苑与付颂会随你一同赴熙州,他们有作战经验,既能辅你,亦你成你。可,他二人到底年轻,性子难免张扬些,望大人在边关好身管束,别惹出什么大乱子才好。”

  闻听一番,陶连喜不自胜地撩了衣摆跪伏在地,“下官谢将军提携!”

  日暾渐落,这一间敞厅来往不绝。陶连才去,后黄明苑便手持一贴入内,呈与宋知濯,“这是此次所赴熙州将士名单,请将军查验。”

  宋知濯的笑脸带着一分轻松,就近指一张折背椅令他入座,“说了多少回,你我二人不必老是‘将军下官’的,你我是并肩而战的兄弟,我不过是侥幸才略居高位。”

  他翻开手上的帖子,静看一瞬,就势提笔署名,递回予他,“此次与西夏交兵,万不要伤了边关百姓,再有兵胜后,将熙州可开垦的荒地组织地方官员丈量出来,上报朝堂。哦,这是国公爷的意思,要开荒引渠,增加农田,那些地方官所报田亩一堆虚帐,就等着朝廷拨款,可朝廷也没有多少富余,反叫他们贪了去。国公爷信不过,想叫你们趁此次出兵,统筹个准确的数量出来,朝廷好拨款的。”

  “将军就这么笃定我们会赢?反叫我不好意思起来。”

  “明苑兄不必自谦,”宋知濯将笔挂至黑檀架,几支笔速速碰撞起来,将他的笑脸来回扫量,“若无胜算,我也不叫陶连那匹夫跟着去了,没得叫他耽误了军情。”

  黄明苑正端起茶盏,闻言又搁下,“陶连这个小人,才匿名弹劾了将军,怎么将军还要让他领这个功?”

  “呵,我就知道你与付颂憋着想问这个呢。叫他做主帅,正是因为他贪功,一门心思就想着往上爬。他年长你二人不少,偏你二人官位又高于他,军权亦大过他,他又一向瞧不惯咱们这些年轻的将官,心里憋着不少气。如今好容易能压你二人一头,少不得妄自尊大,若你二人引他急功近利、险铸大祸,再力挽狂澜,定下大局,待他回京,少不得要被圣上问罪。”

  “那他身后之人……?”

  “先搁着吧,哼,少不得还是我那位老岳丈之功。”他靠向身后拓祥云的扶手椅,带着一丝困倦与疲惫,“如今童立行虽被降职贬官,却还是一品太傅,又成了太子的先生,其中少不得是圣上的斡旋之意,即给朝臣百姓一个交代,又让我父亲为之赴命操劳,还能给他另找一位靠山来克制我,故而,我这位老岳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黄明苑两个肩轻轻耷下,扣紧了一份怃然,“这么说,你这统领天下兵马的殿前司指挥使也不好干啊,既要卖命,又要被人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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