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官家和曹忠是如何打压韩相,控制舆论,颠倒黑白,甚至抹黑北伐之人,今日我们也该一一还回去。”
宁汝姗呼吸微微一窒。
“只希望百姓不再受苦。”
她喃喃自语。
—— ——
“我不会输的。”宫内,海晏殿官家咬牙切齿地说着,“什么女帝不女帝,原来,那个贱人入临安就是为了收买人心,我说怎么好好的建善堂,就是为了和韩铮一样收拢人心。”
曹忠跪在地上,以头磕地,神色悲怆:“大长公主分明是有了不臣之心,理应当诛啊。”
燕舟跌坐在椅子上,脸色阴阳交错,可随即又露出一点恐惧之色。
他的阿姐,先帝的嫡长女。
曾是所有皇家子女中最为受宠,最为尊贵的公主,是先皇后唯一的孩子,金汤玉勺地长大,而当时他还不过是不受宠的嫔妃之子,见了她都要奉承着。
燕无双穿着最是华贵的衣服,珠钗宝玉,气质无双,见了他只是淡淡地点点头,高贵如仙子。
可就是这样的人,却又在当年南下时,持剑站在船头,杀退数百大魏精兵,面容坚毅,浑身是血,凶恶如修罗。
他总是又敬又怕,但又庆幸这不过是一个女子。
一个注定不能和他站在同一起点的女子。
可现在那个庆幸开始被人逐渐打破,他一直不放在心上的人早已不知不觉在她头顶上竖起了一把尖刀。
而他,无能为力。
所有人都在帮她!
他甚至生出这样的一种恐惧。
“一定是韩铮。”燕舟喃喃自语,“当年燕舟临死前去找燕无双我就觉得不对劲。”
“一定是他,一定是他。”他脸色狰狞恐怖起来,“只有他才会做这些事情,离经叛道,大逆不道,我就该直接杀了他。”
海晏殿安静极了,只剩下官家沉重的呼吸声。
“陛下,我们还不曾输呢。”一直沉默的曹忠突然开口说着。
燕舟倏地看向底下之人。
“大长公主无情,就不能怪我们无义了。”
曹忠抬头,露出一张消瘦到只剩下颧骨的脸颊,蜡黄色的脸让他的眼睛越发幽深恐怖。
夏日炎热,大殿中放了六个冰鼎,凉气阴人,外面的夏蝉早就被粘走了,外面一片亮堂,雪白的地砖甚至晃的人眼睛不由微微眯起。
沉默的大殿内只有曹忠阴测测的声音在响起,在角落中的安定缓缓抬起头来,脸色逐渐惨白,最后看向坐在龙椅上不言不语的官家,心中咯噔一下。
“若是闹大了……”
燕舟许久之后,缓缓说道。
“不会的,微臣这些年一直主持供奉,也算认识几个人,那些人贪得无厌,只要银钱足够绝不会坏事。”
殿内突然传来一声沙漏打转发出的叮咚一声,突如其来的一声响,听的人心中一颤,阴气森森。
“来不及了!”曹总失声痛哭地跪伏在地上,“那些小人若是一旦得了时机,陛下危矣。”
燕舟手指微抖,嘴唇动了动。
“你,你确定。”
“微臣以死保证。”
安定那张白团圆润的脸第一次露出死寂灰白之像,只能愣愣地看着一侧的官家。
“安,安定,去,从私库拿钱来。”
安定眼皮子抖了抖,最后缓缓闭上眼,声音丝毫不见异色:“是。”
“送曹相出去。”
“是。”
“中贵人,中贵人怎么了。”安定身边的小黄门突然扶着安定,担忧问着。
安定看着曹忠离去的背影,又扭头看了眼紧闭的大门。
他站在空旷的殿外空地上,刺眼的光照得他眼睛生疼,可他整个人就像是刚从水中捞出,整个背后都是汗渍。
“可是累了。”小黄门贴心问着。
安定扭头,去看这个年轻的小黄门:“你知道我什么时候侍奉官家的嘛?”
小黄门以为是在考他,露齿一笑:“中贵人厉害,八岁就跟在官家身边了,如今已有四十年了。”
安定眼波微动:“是啊,再过三个月便是整四十年了。”
小黄门还打算奉承,却见安定脸上的神色,被吓得闭上嘴。
“那个时候官家才五岁。”安定喃喃自语,“他明明不是这样的。”
“什么。”小黄门没听清他的话,越发觉得奇怪。
安定沉默着。
“没事,让锦仁宫送些解暑的汤药来。”安定闭了闭眼,再抬眸时,又是那个笑脸盈盈,看不清深浅的中贵人。
第89章 急报
宁汝姗本不打算立刻启程回临安, 只是七月二十天还未亮,张春让程星卿亲自送信说是秋嬷嬷大限快到,速回临安。
她不敢耽误时间, 立马收拾了衣物, 准备三日后启程回临安。
今日卯时刚过, 天色就蒙蒙亮了起来,宁岁岁难得没有赖床,早早起床去找长生告别。
“看来早点不会来回来吃了。”扶玉为宁汝姗掀开蛟纱时笑说着。
宁汝姗摇了摇头:“等会还要去大长公主府辞行,你去把礼物再清点一下, 阿姐现在估计还没起床, 你等会亲自把东西交给春桃嬷嬷就好了。”
扶玉点头。
宁汝姗目光落在院门口的假山流水木竹的置景中, 往日里这里早有鸟儿落在边上叽叽喳喳叫着,可今日院中却格外安静。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不安心。”
她低声说道:“前日子叫人去建康看一下宁夫人和宁姝, 可有消息传来。”
扶玉摇头,抿了抿唇, 小声说着:“还没, 不过想来是宁夫人和二娘子不愿见, 我们的人一来一回耽误时间了。”
她小心觑了一眼自己姑娘,不解问道:“姑娘好端端这么关心她们做什么。”
宁汝姗失笑,眉眼弯弯,神色温柔:“便是路上碰到受伤的人也回帮忙送去医馆,更别说相处了十来年的人。”
“她们不坏,只是我们和她们的立场天生不同。”
宁汝姗微微叹了一口气。
长辈的事情, 连着私事都是一笔理不清的帐。
此次大长公主回了应天府,最大的改变便是衣着发髻,往日里乍一看低调的深色朴素的富贵衫, 这次早已换成了精致贵气,雍容华贵的公主华服。
“此番回去,路上多加小心。”她抿了一口香茗,矜持地点点头,虽依旧不苟言笑,但神色没了往日的锐利之色,平和自在。
“多谢大长公主关心。”宁汝姗见她端着茶盏,微微翘起的小拇指,知这是送客的意思,便主动说道,“不打扰殿下休息了,汝姗告退。”
燕无双点头:“去吧。”
宁汝姗后退着,缓缓过了屏风,这才镇定地转身离开,不卑不亢,伸手淡定。
屋内再一次陷入安静,一侧的何嬷嬷看着大长公主不曾收回的视线,心知她所想,不由问道:“殿下若是不想她离开,找个理由留下便是。”
燕无双茶杯内的水微微一晃,收回视线,这才放下茶杯,笑说着:“留下做什么,只是舍不得岁岁而已。”
“是了,岁岁姑娘一来,整个院子都热闹极了。”何嬷嬷知道她无意多说,便顺着她的话继续说下去。
“连着闷葫芦长生也跟着活泼了不少。”燕无双揉了揉额头,无奈说着,沉默片刻后突然问道,“之前去信给建康那边,还未有消息吗?”
何嬷嬷摇了摇头,担忧说着:“宁翌海走后提拔上来的是他之前的副将,按理对公主也该忠心才是,不该两日了还不曾回。”
“再去派人看看,临安那边曹忠一点动静也没有也太奇怪了,去信给正源,让他注意一些,不要被人狗急跳墙了。”
“是,大郎已经求见多日了,殿下……”何嬷嬷撤下茶点时,瞧瞧看了大长公主一眼,小声说道,“夫人也来了几趟了。”
燕无双低眉,拨着手中的佛珠,神色冷淡,微亮的光落在她脸上,眼尾层层叠叠的皱纹清晰而深刻,让她宛若庙台上高高在上的佛像,无波无动。
“持正的性子随他,刚正不阿,倒是正源的性子随我。”她拨了拨一口透亮的红玉玛瑙,幽幽说道,“这两月的动静,他就是再不问潮镇,想必也是察觉了,几次三番不过是想一问究竟。”
何嬷嬷紧跟着叹了一口气,安慰道:“大郎最是孝顺。”
“若是他还在,会随我的意吗?”
燕无双停下拨弄那串精致的佛珠,抬眸,淡淡问着。
只是她也不等何嬷嬷说话,接了下去,自顾自说道:“想来是受不了的,他素来忠君爱国,怕是连以后连见也不愿见我了。”
何嬷嬷倒吸一口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殿下何必这样想,走到这一步您不是为了自己,你是为了百姓了,当年连着韩相都求你,哪怕受尽天下骂名,也该为百姓着想。”
年迈的嬷嬷跪在夏日清晨,空气中已经弥漫出暑气,沉闷而死寂,这才觉得连着说话声都带着血气。
“国公爷最是疼您,您做什么,他都陪您一起,就连当年您执意要去见韩相,他嘴上不许,但还是一路保护您入临安。”
燕无双一愣,随后摇了摇头,继续拨着佛珠,像是高高在上的佛像微微阖上眼,不再俯视着众生。
“不说了,起来了,我要做的事,便是他也拦不住我,只是这几月事情太多了,忍不住被晃了神。”
公主府门外,宁岁岁站在台阶下对着长生细声细气地告别:“那岁岁可要走了,我会想你的,回了临安,岁岁会给你写信的。”
被她拉着的手长生神色凝重,只是认真叮嘱着:“这次回家路途遥远,你一个人要乖,不要偷偷跑出来,也不要给舅妈添麻烦。”
“嗯嗯,知道了。”宁岁岁回家心切,明显心思已经不再这里了,敷衍地点点头,手脚并用地爬上马车。
长生只是盯着她在马车内打滚的背影。嘴角微微抿起,奇迹般得带出一丝不悦。
“瞧瞧,没心没肺的岁岁可把我家长生气坏了。”不远处的容宓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打趣着。
宁汝姗牵着她的手,没好气说道:“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你也稳重一点,小孩的事情你少管。”
容宓收回视线,遗憾说道:“岁岁真好,就是不知道我家长生有没有福气了。”
“少操心十几年后的事情,我本打算陪你到生产,但秋嬷嬷却是等不及了。”宁汝姗微微一叹,柔声说道,“你可要照顾好自己。”
“知道了,啰嗦。”容宓颇为不耐烦地抱怨着,“有娘看着呢,府中早已备好了,最近春桃看我看得颇紧,我还以为没了宴清能自在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