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她娇娇地喊了一声,蹦蹦跳跳地来到她面前,“我给你带了小花。”
她掏出花开两支的红色小花,摇头晃脑,得意说着:“是我自己种的,好看吗。”
宴怀袖认真打量之后,这才点头。
“好看,绿烛间红花,绝艳交相照。”他文绉绉地夸着。
宁岁岁只听了‘好看’二字,便摘了一朵插在他鬓角,剩下的一朵插在自己脑袋上,高兴说着:“你说的话岁岁又听不懂了,但好看的话,就一人一朵叭。”
宴怀袖还是第一次头顶红色小花,只觉得那朵轻飘飘的小红花,宛若千金之重,一时间瞪大眼睛,愣愣地看着宁岁岁。
“我那个儿子,就是太古板了。”容宓听了春桃说起外面的动静,拉着宁汝姗的手,笑得直不起腰来。
“就你女儿治得了他。”
“因为不管他说什么,岁岁也听不懂。”宁汝姗想起刚才的场景也觉得好笑。
容宓笑得越发畅快。
“长生就是读书太早了,三岁就启蒙了,宴清和祖母对他要求颇为严格。”她擦了擦眼泪,羡慕说着,“还是岁岁好,无忧无虑。”
“对了,我也不和你多说了,今日其实是祖母要见你,但怕生是非,这才办了这个宴。”
前面还在设宴,容宓不过是拉着宁汝姗暂时躲了出来。
“我等会说你不胜酒力睡了,我让春桃带你去见祖母。”
宁汝姗没想到今日竟然是大长公主要见人,甚至还扯了这么大块旗子。
她心中咯噔一声。
“别担心,祖母人很好。”容祈拍了拍她的手背,“大概只是见见你,不必多心。”
“自需一句交代的,不论问什么如实说便是了。”
她失神片刻后又笑了笑:“外面的情形你也略微了解一二,祖母一向运筹帷幄,稳居高台……算了,你是个聪明人,等会便明白了。”
“嗯。”她笑了笑,这才随着春桃小心从侧门出去,朝着大长公主的正院走去。
整个东跨院树木充盈,格外安静,丫鬟们低眉顺眼,举手投足间连着裙摆都不曾发出声音。
大长公主年岁已高,但精神矍铄,花白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梳着,衣服穿着极为古板肃穆,眉宇间还残留着当年南下时的杀伐果断,一双利眼看人格外生疼。
宁汝姗被人带进来的时候,只看到她正捧着一本话本看着。
——穆桂英挂帅。
她一眼就看到封面上的图画,颇为惊讶。
大长公主这些年对外一直都是含饴弄孙的富贵姿态,不理世事,今年入临安也不过是想念孙子和曾孙。
穆桂英挂帅,可不是一个富贵闲人回去看的书。
“请大长公主安。”宁汝姗很快收回视线,面不改色,下跪行礼。
燕无双打量着面前之人,淡淡说道:“起来吧,赐座。”
“我与你爹是旧识,今日不过是想见见你。”大长公主拨弄着手中的佛珠,眼皮微微耷拉下来,遮住那双锐利的眼睛。
“我听闻你这些年一直在榷场。”她慢条斯理地说着,“王锵可有把面具留给你?”
宁汝姗没想到她竟然知道榷场主人是王锵,一时间愣在远处,更让她惊惧地是,她竟然知道王锵给她留了面具。
屋内不知不觉只剩下她们两人,阔口镂空金丝香兽炉安静地冒出屡屡白烟,带来镇定安神的香味。
她响起临走前容宓意味深长的声音,突然一个激灵。
“我不是燕舟。”大长公主淡淡说着,“容祈做的那些手脚骗得了他,可瞒不住我。”
宁汝姗抬眸去看她,却不料和大长公主的视线撞在一起。
那双眼睛锐利明亮,只需一眼能看到人心里,让人瞬间无处遁形,害怕战栗。
“您想问什么?”宁汝姗抿唇,轻声反问着。
燕无双眼底闪过一丝惊讶,拨弄着佛珠的手一顿,仔细打量着面前之人,似乎想要在她身上探测到什么。
“不错。”许久之后,她满意地点点头,脱下手中的佛珠,一扫吃斋念佛的矜贵慈祥之像,整个人的气质瞬间凌厉起来。
“我原先见你怕死遁逃,还以为你是胆怯懦弱之人,现在看来也是有几分胆气的。”
“不枉费你娘下了这么一大步棋给我们争取时间。”
宁汝姗瞪大眼睛。
“你以为她只是为了保护你出临安嘛。”燕无双失笑,“你当时想出临安,便会有成千上百的人掩护你出去,只是这样会牺牲太多人,你的母亲这才选择了自己。”
“她选择用自己的性命,保你平安,也保存韩铮的力量。”她盯着那张越发肖似梅夫人的脸,“也是为了解脱自己。”
她看着宁汝姗震惊的目光笑了笑,毫不遮掩地说着:“想问我为何如此清楚,因为我们在守护着一个共同的秘密。”
宁汝姗坐在下首,一时心中惊涛骇浪。
“秘密?”她把这两个字在唇角反复翻转着,脑海中似乎有一个隐约的,一闪而过的猜测,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你若是想知道,我便跟你说。”燕无双意味深长地说着。
宁汝姗看着她,在这一瞬间,她动摇了。
她想要迫切知道全部的秘密,想要让自己头脑清晰,让所有的一切告诉她,前面的路到底怎么走。
“但你若是知道了,你便会陷入你娘这样的痛苦之中,她的痛苦比你现在的痛苦还要多上一万倍。”燕无双的脸色敛下笑意,整个人不近人情到近乎冷酷,“她就是受不住了,这才以死逃脱,可她忘了,棋盘上的将一旦动了,就万万没有停下来的道理。”
“她虽然精通棋艺,下一步而知后十,可她忘记自己早就是棋中人了。”
宁汝姗心中震动。
“就这样,你还想知道吗?”
燕无双的目光带着一□□惑,就像是在饥渴之人面前端着一盏茶,几乎让人没有反抗的力量。
“我,我想知……”
“世子!”
“世子不能进去!”
“宁汝姗!”
门口突然传来容祈低沉的呵斥声。
宁汝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殿下,容祈求见。”门口传来容祈冰冷的声音。
燕无双长叹一口气,颇为遗憾地说着:“看来我也是猜错了,容家那小子,对你用情颇深。”
宁汝姗扭头去看,屏风上倒映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进来吧,示斤。”燕无双慢慢戴上佛珠,眨眼又重新成了一个高傲的大长公主,笑说着。
“还请大长公主恕罪。”容祈自屏风后转了出来,请罪着。
燕无双好脾气地点头:“不碍事。”
“世子。”宁汝姗看着他,小声说着,“您怎么来了。”
“来的倒是快,哪知道的消息啊。”燕无双打趣着,惋惜着,“你这位夫君怕你重蹈梅夫人覆辙,生怕我想带你入局。”
宁汝姗不解,疑窦丛生,只能沉默地看着两人不动声色的交锋。
“梅夫人当年以死断了此事,就是想把她摘出来。”容祈低眉顺眼,恭敬却又强硬说着,“此事本就是朝堂之事,何必牵连妇孺。”
“她什么都不知道。”
容祈抿唇,强调着。
“那你也该问问韩铮,为何要把他的妻女牵扯进来啊。”燕无双挑眉冷笑,反问着。
容祈沉默片刻,坚定说道:“韩相一定是有其他较量,但梅夫人身死已经是宴家之过了。”
燕无双摸着指腹下的佛珠上的经文,闭上眼缓缓说道:“宴家之过……”
“分明是梅夫人自己……”她突然不再说话,摇了摇头,“知愈多而忧愈深,忧愈深而生愈苦,你说得对,梅夫人之死,确实是宴家之过。”
容祈松了一口气,扭头对着宁汝姗说道:“我们回家。”
宁汝姗看着那只落在自己眼前的手,犹豫片刻说道:“为什么我不能知道,为什么又牵扯到我娘。”
她思审片刻后,神色逐渐坚定。
燕无双抬眸看着她,突然笑了笑,对着容祈嘲笑着:“你看,她比你想象中的要勇敢。”
“我不是勇敢,我只是想知道到底是为什么,我不想浑浑噩噩地过日子。”
容祈对着她摇了摇头。
“你既然知道榷场,知道王锵,知道面具,想必也该知道他代表着什么?”
她反问。
燕无双想死明白她想的,直接给了答案:“春晓。”
“是,春晓。”宁汝姗深吸一口气,试探说道,“春晓中有一只凰。”
“正是本宫。”
燕无双赞叹着:“你如何猜出。”
“春晓中,白虎为兵,青龙为粮,朱雀玄武尚不不知,但自古一向只有四象,却又多了一凰。”
“凰为雌,为万物之主,今日得见殿下风采,再也没有比您还合适的,更何况殿下今日布了这么大盘棋,难道真的只是想要见见我吗?”
“你开口就是问榷场,你知道王锵,可见所知甚多,但容祈和张叔都说过,他们只知道各自关于自己的事情,从不知晓其他。”
“若我是韩相……”她闭上眼,把所有混乱繁杂的思路都压了下来,只抽出其中一条缓缓说着,“一个庞大不可控,涉时如此之长的计划,一定要交给一个能控制的这四方之人,满临安,再也没有比您还要合适的人。”
“您是大燕的大长公主,当年南下,定都临安,扶持官家。”宁汝姗吐出一口气,盯着茶几上的那本话本,“最重要的是,你和官家不同。”
韩铮与官家理念相悖,他必定是要寻一个可以压制官家,制服四象,甚至神隐其中的人。
燕无双认真听完她的话,不由对她刮目相看:“果然是韩铮的女儿。”
宁汝姗在混乱中理出头绪后,这才缓缓问道:“那殿下今日敲打我,到底是为何?”
“为了你身上的那块玉佩和王锵的那个面具。”
“为什么要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