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步轻移,阮明姝踱到他身前,葱尖儿似的手指勾了勾他的衣襟。纤眉长睫,抬眼带着挑衅,瞧了他一下。
下一刻,陆君潜已经将她拦腰抱起,重重按在榻上。
“胆子这样大,不好好教训教训你真说不过去。”陆君潜哑着嗓子低笑。
未料阮明姝一个起身,秀掌按在他身前,迫得他不得不躺下。
陆君潜在这种时候,比他平日里更加霸道,不容忤逆。
他喜欢看着阮明姝茫然无措的眼神,沉溺于将她禁锢在掌心的占有欲。
他来命令,她只能服从。他要给予,她必须承受。
这是他不容忤逆的原则。
可今夜,离别在即,他心中也冒出粘乎乎的缱绻柔情来。
于是便由着阮明姝,配合地安静平躺着,仰面似笑非笑看着她。
娇气又怕累,胆子小脸皮又薄,他可不觉得她能作出什么叫他刮目相看的事儿来。
阮明姝见他顺从躺下,便翻坐在他身上,居高临下看他。
这样子高下易位,陆君潜几乎立刻就兴奋了。
阮明姝发觉他的变化,脸蛋也不可自控地烧红起来,但表情仍绷得紧紧的,眼神冷酷。不似是要同陆君潜亲热,倒像是支配命令他。
“洞房夜都不去,新姨娘不如我用得顺手?”她红酡着脸,眸子里荡着盈盈的水,偏语气恶狠狠地,像是冷嘲热讽。
陆君潜因她这话,俊眉攒起,显然很不高兴。
他伸手要捉阮明姝的胳膊,将人制住,却被她挣扎着甩开。
“不要动。”她竟用命令的语气对他说。
陆君潜一时怔住,不知她吃错什么药了。
可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阮明姝已将锦被一扯,整个人藏于其下。
陆君潜闷哼一声,瞳孔骤然睁大。
*
人言“小别胜新婚”,陆君潜只觉“别前如新婚”。
以往的阮明姝在这种时候只算得上温顺乖柔,脸皮却是薄得很,加之身子娇弱,即便在她心情好时,对于陆君潜稍稍出格的要求,她总是红酡着脸不肯答应。
即便是按着她的意愿,中规中矩,晒有不慎,还要同他生气。今夜她却是转了性子,主动又胆大。
一响贪欢。
陆君潜舒服得飘飘然了,甚至有些怀疑这是否是一场梦。
如果是梦,那就希望这场梦做得长些,沉些,一直延伸,直至长夜尽头。
但他知道不是,因为他的心是踏实得,臌胀得。
依着阮明姝的性子与体力,能由着他至于此刻,陆君潜该烧高香了。
此时,他低头看她,阮明姝已累得眼皮都抬不起来,额上面上都是细密淋漓的汗。陆君潜伸手,刚碰上她的脸,就叫她呜咽着推开。
“睡吧。”她带着哭腔劝道。
可陆君潜犹未餍足,揉着她的腰窝,在她耳边轻语。
阮明姝半阖的眸子忽地睁开,整张脸像红透的海棠花。
“不行!”她摇着头说。
“我明一早可就走了,几个月不在。”陆君潜手指绕着她的发丝,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轻拂。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点点头,叫陆君潜拦腰抱着坐起。
红烛摇曳,爱.侣总难放过离别前的良宵……
这一夜,陆君潜觉着自己被阮明姝溢满的爱意缠绕住了,原本冷硬的心胀满了柔情,先前被他有意忽略的情愫终是再逃避不得。
翌日,天还未亮,窗外乌漆漆的。
因要出发赶路,陆君潜起得比往常更早。
阮明姝被折腾得太狠了,依旧昏沉沉睡着。陆君潜想了想,最终没舍得将人叫醒,自己悄声起来穿戴起来。
临走前却仍是有些放不下,又回塌旁,掀开帐子,想再瞧瞧她熟睡的样子。
阮明姝临睡前惦记着他第二天要走,睡得并不踏实,因他撩帐时的动静迷糊糊醒来。视线还未完全清晰,已叫陆君潜照着嘴巴啄了一口。
“我走了。”他轻声道。
阮明姝霎时便清醒了,急忙要坐起身,却因四肢百骸难以言喻的酸痛而轻呼一声,五官都皱起来。
昨夜真的是.......陆君潜疯了,她也疯了。她都没脸回忆,尤其是最后,她被他按着坐在身上,又被他抱着走下去抵在桌上。
陆君潜摸了摸她白嫩的脸颊,起身便要离去。
却叫阮明姝从背后抱住了。
“陆君潜,”她说,突然就忍不住哽咽,“你好好照顾自己。”
眼泪一滴、两滴,串联成线,滚滚落下。
也许,正是两人最后一次这般亲密了。再相见时,已不知是何光景。又或许,根本没有再相见。
先前明明有满腔的委屈与决意,铁下心要离了他。可此刻,她满脑子却都是他对她的好。
飞下悬崖舍命相救的他,为她出头的他,霸道又温柔的他.......
就连此刻的细枝末节都是——她身子干干爽爽的,因每次行房后,不论再晚再累,他都要起来替她擦洗后才睡。
她好舍不得。
陆君潜自然听到了她的哭腔,轻叹一声,只觉柔肠百转,回过身望向她。
他只当她是因为暂别而伤心,便轻柔吻去她面颊上的泪,安慰道:“别担心,我带着很多人。春花开前,便会回来。”
“今年可以带你一起骑马游春了。”他说着又笑了一下。
阮明姝却听得心如刀绞,眼泪几乎止不住。呜咽一声,又扑进他怀里。
怎么能这样黏人呢?陆君潜心里埋怨着,害得他都婆婆妈妈,迈不开腿起来。
大手抚着她松散的柔黑秀发,瞧见她雪白的颈上斑驳的痕迹,心中更是怜惜:“我不在家,若遇到事,就去找老太太和有容,我同她们说过了。大嫂若寻你麻烦,不必怕她,也不要强出头,把我搬出来,别吃亏就行。”
陆君潜说着说着,不由觉着自己好笑——哪里像个大老爷们,倒像是不放心孩子的老妈子,罗里吧嗦。
阮明姝听得泪珠儿滚滚,万般情丝,根本斩不断。
陆君潜沉吟了一下,有些不自在道:“要是外面,你娘家有事,就去找星洲,自己去或者你妹妹去都行,他会帮忙的。你要是想家,也可以回,但要带上云拂,天黑前要回府......”
他说了一会儿,见阮明姝只抹眼泪不回话,便觉着自己罗里吧嗦惹她烦了。于是咳了一身,捏捏她的脸,起身要走。
却见阮明姝摇着头,喃喃道:“你不要对我这般好。”
我不配,也不想要。
我宁愿你一直狠着心,困着我,折磨我,叫我走得安心。
“你又胡说什么。”陆君潜皱皱眉。
阮明姝喉咙动了动,声音发颤:“你做不到只对我一个人好,我就不要。”
她说这话时,将头偏过,竟是不敢看他。
陆君潜愣怔片刻,电光石火的一瞬,他终于捕捉到了那缠在他心头,叫他时时气恼郁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丝——
阮明姝到底在和他闹什么。
他想,他知道了。
心中妄念,宣之于口,阮明姝得到的却不是解脱,而是让她承受不住的羞耻与后悔。她一直将这份独占的妄想深藏心底,生怕叫人看出来耻笑,更怕陆君潜知道后心生厌烦,直接将她推开。
她不知这份卑怯是何时有的,也许是陆君潜一次次帮她、帮她的家人;或许更早,是她见到芳华无双,贵气逼人的盛意公主时;又或许,当年那位矜贵公子抱着粗布麻衣,脏兮兮的她时,自卑就深深植下了。
而决定离开,不是看开,不是醒悟,只是逃避罢了。
她吸了吸鼻子,将乱麻般的心事压下,想最后对陆君潜笑一笑,亲亲他。
却叫陆君潜抚上脸,寒潭般的黑眸定定望着她。
“只对你好。”他不知该用怎样的语气说,才能哄得她高兴,只能尽他所能,将声音放缓放柔,敛去原本的冷意低沉。
阮明姝漂亮清透的瞳仁陡然睁大了,樱唇微微抿起颤着,显然是不信他。
“先前故意吓唬你的,少蓉另有意中人,我会尽快送她走,韩幼薇也会一起。”他解释道。
阮明姝的眸子却是睁得更大了,整个人都呆住般。
陆君潜以为她是不信,只能继续解释:“真没别人,只你一个。”
他说完,只觉自己千年冰层似的老脸破天荒地有些发烫,余下那句“只对你好”是怎样也说不出口的。
未料阮明姝非但没娇羞无限地红着脸抱住他,反而像受了惊吓般,愣愣低下头,张嘴结舌,不知所措。
“怎么?”他难得说这些甜言蜜语,见阮明姝还不领情的样子,便有些不悦。不过随即,他想到了什么,脸色沉了沉。
“老太太和你说什么了?”他想了想,索性直接问,“她说我要娶妻?”
孟家和老国公的渊源,也是从老太太这儿起的,这么多年,老太太和他们家一直走得近。父亲在信中虽还在询问他的意思,但陆君潜肯定,老太太那儿定然是早已知晓的。因而他才这样问阮明姝。
“什、什么?娶......妻”阮明姝艰难挤出这么几个字。就这么短短的时间内,她的心像是被从谷底抛到半山腰,正惊颤着想要不要挣扎一下朝上爬时,迎头一记灭顶锤,又让她直直摔入深渊。
陆君潜舒展的眉头又深锁起来,心中犹豫,不知该不该给阮明姝一个承诺。
他想,若论该不该,那自然是不该的,一来他不应这样感情用事,二来他还未见到父亲,没有把握能说服他。
可纵然不该,当他看到阮明姝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便叫人攫着般,一股势不可挡的冲动涌上胸口。
“你放心。”他只对她说了三个字。
他现在还没有办法,让他的家族、盟友、臣僚,欣然接受他将一个对大局毫无帮助的妾室扶做正妻。
但他可以抗争,拒绝一桩自己不情愿的婚事。
不仅为阮明姝,也为他自己。
没有人可以左右他的人生,无论是谁,皇帝、父母、老太太,都不行。
相应地,他要承担起一切可能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