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论声登时大了起来,有几个胆大的甚至叫道:“真不像话!我们老百姓的命不是命么!”
“世子殿下还说,他能抓了我爹不放,就能把我还有我妹妹都抓进去,大家做个见证,若是哪天我和妹妹或者入狱,或者失踪,都是荣王府世子干得!”
“你这个贱人,满口胡言!”向来只有他冤枉别人,没想到今日竟反被栽赃,赵为铭气得鼻翼旁的筋肉都抽动起来。
即便如此,还是狠不下心说出要杀了阮明姝之类的狠话。
“啪~”不知何处飞来一颗臭鸡蛋,砸碎在赵为铭的后脑勺上,腥臭的粘液粘了他满头。
赵为铭暴怒转身,想揪出找死的刁民。
另一边酒楼上又有人高喊:“还有王法没有!咱们一起去稽巡司告状!”
“仗势欺人,想霸占阮老板,就是跟咱整条街过不去!”戏楼上,几位画着花脸的乐伶娇啐道。
赵为铭站在大街中央,一时菜叶并鸡蛋齐飞。
他挥手跺足,又叫又骂,一番无能狂怒后,落荒而逃。
*
阮明蕙转身进了铺子。赵为铭那一巴掌真的打得太狠了,阮明姝担心妹妹脸上的伤,她快步跟上去。
“明蕙,等等,快让我瞧瞧。”她从后面扯住妹妹的衣袖,又对素绢道,“素绢,快去医馆请个大夫来,看一眼。”
“不用!”阮明蕙甩开姐姐的手,朝她吼道。
她两腮因气恼鼓起,整个脸又红又肿,两眼睁圆,怒气冲冲地瞪着阮明姝,模样既可怜又有点好笑。
从小到大,妹妹对着她别说发火,就连说话大声些都没几次。阮明姝一时手足无措,竟不知该如何安抚。
“明蕙,我.......”阮明姝犹疑着开口,猜测妹妹是为什么生气。
“为什么不躲开!”阮明姝猛地跺脚,大叫道,半边脸已经肿得老高,疼得失去知觉,“因为他拿我和爹爹威胁你,你就准备乖乖顺从了,是不是!?”
“不是,你听我说,明蕙......”阮明姝想伸手拉住妹妹,阮明蕙却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
阮明姝极少哭,阮明蕙却相反,眼泪儿跟不要钱似的。
她啪嗒啪嗒掉着金豆豆,朝姐姐放狠话:“要你给他做妾,除非我死了!”
说完任凭阮明姝在后面喊她,头也不回跑上楼了,
阮明姝缓缓坐下,那日在陆府摔伤的膝盖又开始作疼。
*
渐晚时分,细雨转大,急急骤骤打在石板路面,搅得人心神不宁。
因下雨的缘故,天黑得极早,酉时未到,店里已没什么客人。
阮明蕙脸上敷了药,慢腾腾下了楼。
楼下阮明姝愁眉紧锁,支着额头闭目养神。
阮明蕙登时心头一酸,后悔先前同姐姐发脾气。
“阿姐。”她轻手轻脚走向前,呜咽着喊了一声。
阮明姝慢慢睁开眼,柔声道:“敷了药,脸上还疼么?”
阮明蕙摇摇头:“不疼了。”
“那就好。”阮明姝点点头,神色疲惫,不再说话。
“今天早些收工吧,回家好好歇息一下。阿姐你说过的,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对么?”阮明蕙蹲下身子,仰头问道。
阮明姝揉揉她的小脑袋:“嗯,蕙儿说得对。”
“走吧,最近我都没在铺子里,辛苦你们了,今天咱们早点回去。”她转头对还在理货对账的素绢说道。
几人一同起身,收拾一下,各自拿好纸伞。
正欲吹灯,绒布帘子被人推开了,钱老娘一身雨意,裙摆半湿着走了进来。
“哟,这么早就收摊?亏得我来早几分,险些赶不上呢。”她满脸堆笑,眼里净是精光。
“钱姨,你怎么过来了?”阮明蕙天真道。
而阮明姝已经察觉来者不善,俏脸凝了一层薄冰。
第19章 我要去陆府一趟
“呵,我怎么来了?”像听到什么笑话般,钱老娘攥着帕子,指着阮明蕙的鼻子道。
“瞧瞧说的这叫什么话?这是我的铺子,好心租给你们,日期到了,也不交钱,就赖在这不走。我再不来看看,这店面要叫你们强占了!”
“你怎么这样!”阮明蕙登时急了,“先前不是说,让我们先用着,不必急着搬,后面一起算钱就好了!”
“阮二姑娘,空口无凭,你自然随意编造了。老娘我这儿,却有白纸黑字写的租约,你姐姐亲手按的印子还在。”钱老娘从袖子里掏出契约,示威似地晃了晃。
“你想怎样?”阮明姝懒得和她废话,直接了当地问。
“怎么样?”钱老娘哼了一声,将租约塞回衣襟,枯黄的手青筋凸起,指甲长的吓人。
她“啪啪”拍了几下手掌,屋外登时蹿进四个市井流氓似的汉子。为首那个两下便把挂在门上的绒布暖帘硬扯了下来,嫌碍事一般扔在门外雨地里。
阮明姝冷冷瞧着,侧过脸吩咐素绢:“把值钱的东西收好。”
素绢点点头,立刻跑到柜面,将里面的银子悉数揣好,票单和账册摞在一起抱着。
钱老娘贪婪的目光追了过来,生怕自己动手晚了,占不到便宜。
“你们占着我的铺子,不赔些钱说不过去吧?”
“多占了五日,自然按天数折给你。”阮明姝冷声道。
“呸!想占老娘便宜?你们强占铺子不搬走,这是违约!老娘本将这铺子两百两租出了,就因为你们赖着,泡汤了!现在折几天银钱就想打发我?”钱老娘两手叉腰,撒泼道。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她们赶出去,没用的东西统统扔了,这些布匹留下抵债!”
钱老娘一声令下,四个大汉立刻行动起来。
柜面上的画册图样被撕得粉碎,纸片如雪花般扬在空中,最终被踩在污凝的脚下。一排排锦盒被掀翻在地,彩线丝绦统统扯出,胡乱扔在地上。或有装着珠子、金银线之类值钱的,则被强抢过去,送到钱老娘旁边。
素绢和青罗想上去阻拦,被光头大汉一把推开。
旁边两个暴徒将柜子胡乱翻了一通后,挥着手中的棍棒,强赶阮明姝等人出屋。
“钱老娘!”阮明姝怒喝一声,“给我住手!”
“哼,还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什么东西。”钱老娘轻蔑道。
“你停下,我们各退一步。否则鱼死网破,我现在就去报官,保证你一分好处也捞不着!”冷风冰雨打在身上,阮明姝狼狈极了。
钱老娘趁火打劫,也并非不心虚,闻言哼哼两声,不情愿地让身后无赖们暂且住手。
阮明姝几人没有伞,雨地里淋着。
“明记衣铺”的彩幡下,钱老娘用指甲剔着牙,傲慢道:“阮老板,哦不,阮老赖,你说说看,怎么各退一步?”
“楼下柜子里的布料,二十匹上好的,全归你了,补这几日的租子绰绰有余。桌椅架子也给你留下。其余东西,我们现在就拿走。”阮明姝冻得嘴唇发白,强撑着说道。
钱老娘吊梢眼提溜转了两圈,还有些不满意,想多占一些。
“否则现在就去见官,有街坊邻居们作证,你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阮明姝厉声道。
“哼,就放你们一马,小丫头片子,不知天高地厚......”钱老娘骂咧着,叫地痞无赖们让开。
“先拿客人订好的,能拿就拿,带不走的就算了。”进屋后,阮明姝拿起椅背上的披风,擦了擦脸上的冷雨,对红绫青罗吩咐道。
“明蕙,咱们去楼上,把幡子取下。”阮明姝攥紧妹妹的手。
*
彩幡被雨水打得湿透,重重坠落在地上。
绣像浸在坑洼中,雨点飞溅,画中美人似是在团扇后悲泣一般。
阮明蕙跑下楼,将彩幡捡起抱在怀中,她无声的啜泣着,终于忍不住喃喃叫了声:“娘.......”
“小姐.......”红绫身后负着包裹,双手抱着大摞成衣,此情此景,也是忍不住悲泣起来。连青罗都垂下头,难掩悲苦愤恨。
阮明姝走进雨中,最后回头深深看了一眼。
娘亲多年的心血,绝不会白白叫人这么糟蹋。
她牵着妹妹的手,落寞的身影消失在雨夜长街。
*
夜深了,雨下得越发急。
阮明姝裹着衾被,将脸深深埋在枕头里。
她哭得无声无息,单薄的身子微微颤着,眼泪却早已将枕面浸湿.......
父亲被关在牢里,安危难测,毫无营救的法子;娘亲辛辛苦苦、积劳成疾才开起的铺子,没了;欠下的数百两银子又该怎样还清呢!
还有恼羞成怒的赵为铭,定然不会放过她,也许明天就会带人找上门来。
阮明姝越想越难过,既愤恨又委屈: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遭受这些无妄之灾?为什么权贵可以将她们踩在脚下任意揉捏?为什么同为女人,同样不易,钱老娘如此卑鄙贪财!
夜深人静时,丧气和绝望总是格外浓重。
她不敢哭出声,怕妹妹听到。只能死死闭上嘴,很快胸口便喘不过气来,心脏抽痛起来。
“已经没有办法了,这或许就是命.......”她捂着心口,想爬起来顺顺气。
雨声突然变大,噼里啪啦打在窗上,似乎是下起了冰碴子。
阮明姝止住泪,被突然磅礴的雨意勾起回忆。
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她们还住在相州乡下。她大概只有四岁,还未完全记事,也是这么一个冰雨夹杂的初冬夜晚。她发起高烧,烧得迷糊了,村里的郎中束手无措,说得找镇上的大夫才行。
娘亲正怀着妹妹,接近临盆,双腿肿得站都站不起来。
爹爹披上油衣,要连夜去镇上请大夫。
郎中说,这么冷的天,路上又滑,你肯去,大夫也不肯冒险来啊!
爹爹急得直打转,最后他找了个竹筐,铺上油布,将裹着小被子的阮明姝放到框里,又将自己的油衣脱下罩在上面。
他背着箩筐里的闺女,在山野泥路里奔走,麻布棉鞋进了水,陷进泥里拔不出来,索性不要了,就赤着脚背着女儿赶路。
阮明姝烧得飘飘忽忽的,像在云朵间浮沉,可文弱的父亲将背她背得稳稳的,摔倒了还用身体护住箩筐......所以她一点儿也不怕。
“我女儿这么聪明,这么漂亮,老天爷,你开开眼,你不能把她烧傻!”她记得父亲摔倒后又爬起来,一边哭一边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