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清暗自思量,即是如此,母亲定是要留下来侍疾的,她们短时日内恐怕还回不了上京。
到得鹤延堂,里头已经挤满了人,姚氏见女儿来了,走出来悄声与她说道:“你外祖母这病积了多日,今儿便发作了,咱们现在还不能走,你回头写封信去上京说明情况,免得你祖母她们担忧。”
她们担忧什么?平日里在景阳侯府对她们母女俩都不闻不问,更别说这会儿两人远在千里之外。母亲这么做,无非是不想落人口实罢了,她向来谨小慎微,这样虽然好,但长期如此,活得太累,宋晚清心疼。
她点头:“女儿晓得的,外祖母这会儿怎么样了?”
“还没醒呢,早上也没吃多少,这会儿正在强喂一些粥食。”
说了片刻,姚氏才又进去,宋晚清在外头坐了一炷香时辰,直到里头舅舅舅母们出来,她才也跟着散去。
回院子的路上,经过回廊时,远远看见一个着月白长袍的男子,他站在一棵海棠树下,头上的海棠花开得妖娆艳丽,与他清风明月的背影倒是形成鲜明对比。
舅家的儿郎宋晚清都见过,只是不知这位是谁,她问一旁的婢女,“那位是......哪位表哥?”
“他是纳兰公子,是三少爷的同窗好友,如今正在咱们府上做客。”
那人许是听到了她们的说话声,转过身来,与她们微微颔首示意,笑容温和。
宋晚清眼前一亮,好标志的人物,气质出尘,如皎皎云中月。
她福身行礼,也回以一笑。
那位纳兰公子明显一愣,看了她片刻,似又觉得不妥,才作了个揖,赶紧回身继续赏花。
宋晚清也带着丫鬟婢女沿着回廊走了。
回到屋子,巧儿捏着一封书信过来,宋晚清问她:“谁写来的?”
“奴婢不知,上头未署名。”
宋晚清拆开看,里头还夹着一朵桃花。片刻后她将信合拢,见周围只巧儿一人,便小声问她:“这信你从何处得的?”
“管家娘子让人送来的。”
宋晚清有些气,那人做事就是不管不顾,送信来做甚?还这样张扬,她一个已有婚约的女子,又是在舅家,若是被人发现收到外男的书信,想必这名声也要没了。
这信是萧承礼写来的,邀她后日去游湖,宋晚清将信递给巧儿,吩咐道:“拿去烧了。”
想了想,又拦住,“等一下”,她再次将信拿回来,又细看了一会儿。
萧承礼这时候竟然还有心思邀姑娘游湖,他想做什么?不是说要回去退婚的吗?他已经在临州城停留了这样久,还要待到什么时候?
算了,后日去见见他,问他什么时候回去,她需要尽快退婚。如今她已及笄,很快就要十六,退了婚也还需要等许久才能再议亲,议完亲后又得是一年半载才能成亲,届时她都十八、九了,实在等不起,且不说,她也需要尽快相看好儿郎,若是等年龄大了再相看,好儿郎都要被挑走了。
于是,她吩咐巧儿,“准备一下,咱们一会儿出门。”
既然要过段时日才能回上京,那她就要尽快处理好这边的茶叶生意。
茶叶多种植于江南,且品质极好,初来临州时她便发现了,这边的茶叶市场极为繁荣,且价钱不高,一两银钱的茶叶若是运到上京,能翻五倍价钱。平日里她自己铺子里进货拿的皆是几手后的价钱,从茶农到走茶商再到船运租税等等,到手时价钱已经很高,可尽管如此,仍是还有很大的利润空间。她想,若是自己直接在临州开个商铺,每年春秋的茶叶直接从茶农手中收购回来,再运回上京,这其中可以减省许多银钱,那最后卖出去的利润定然非常可观。
再有,她在临州收购茶叶,不止可以供给自己的铺子,还可以供给其他人,其中还能赚差价,这对自己来说,是极其有利的。
于是,宋晚清思考了几日,觉得非常可行,那么,这第一步就要先去买个铺面。
她前几日已经看好了一家,只是那价钱一直没谈妥,今儿直接约了铺子的东家,再去商谈一番。
她起身换了便装,简单拾掇了下便与巧儿出了门。
......
临州城依水而建,河流众多,因此,航运十分便利,光马头就有三个,每日里来来往往的船只运载货物,便将临州城的经济带得繁荣昌盛。
这里不仅是茶叶之乡,更是聚集了各地的许多舶来品。其中有一条闻名的茶街,便是专门售卖茶叶到四面八方的。
宋晚清看中的那个铺子便是在这条街上,街道中央的铺面都及其贵,宋晚清银钱有限,便只选了街尾的一家,这家铺子有三间门面,里头还有天井后院,她极为满意,就是价钱高了些。
今儿约那东家就在这街上最大的茶楼.....清云斋。
天气微热,宋晚清走了一路,出了一身香汗,她一边扇风一边走上楼梯,才上得二楼时,脚步顿住,她正对面靠窗的位置,坐了个熟悉的身影,那人似有所感,也朝她这边看过来,对她温和一笑。
这人正是今日上午见到的那位纳兰公子。
宋晚清也笑了,“想不到会在此处遇见纳兰公子,您正在等人?”
他微微点头,“在等你。”
宋晚清愕然,“......我?”
随后又反应过来,笑道:“莫不是那铺子的东家便是你?”
“正是,姑娘请坐。”
他倒了杯茶给她,“在下纳兰峥,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宋晚清。”
“姑娘为何要买铺子?”
“我自己在上京有几间茶叶铺子,但每年进货很麻烦,不仅需要与人争抢品质好的茶叶,而且若是遇到阴雨天气,常常不能及时补货。每次皆是有什么茶叶则卖什么茶叶,品质和数量不能由自己把控不说,价钱也是由走茶商来定,时高时低,着实处处掣肘,便想着自己在临州买铺子,作为自己在江南的茶仓。”
纳兰峥听了后,暗暗欣赏,想不到此女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经商头脑,且她说话做事爽利大方,毫无世家贵女的矫揉造作,让人处之非常轻松。
宋晚清也同样有所感觉,这位纳兰公子,待人温和有礼,让人如沐春风。
纳兰峥说道:“宋姑娘很有远见,临州城水运四通八达,且离各处茶叶产地及近,在这边设立茶叶仓库实在是最合适不过。不过,宋姑娘可否想过,你虽设了仓库,但此地离上京甚远,运送成本极高,即使到了上京也不剩多少利润。”
他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姑娘既然要做,何不做大些?直接从源头做起。”
宋晚清来了兴致,“如何从源头做起?”
“买茶山,这样一来,每年的春茶、秋茶,无论品质、数量、价钱皆由你把控,买卖变得更灵活。同时,你还可以把控市场,让市场跟着你走,而不是你因它乱阵脚。”
纳兰峥说话始终不紧不慢,这样如玉般的公子,即使是在说经商之事,也好似在谈论诗词歌赋般,毫无世俗之气。
宋晚清听后茅塞顿开,想不到这位纳兰公子竟也是做买卖的好手,可他的主意好虽好,却是......
纳兰峥见她适才明明眼神清亮,此刻却微微皱眉,便问道:“可是有疑虑?”
“实不相瞒,我手上的银钱有限,或许就只够买铺子,若是要买茶山,恐怕......”
纳兰峥笑了,“若是宋姑娘不介意,在下入股搭伙如何?”
宋晚清不可思议,据她所知,纳兰乃江南有名的世家大族,族中极其注意培养子弟。因此,纳兰世家出来的公子个个皆人中龙凤,文采斐然。这位纳兰公子也不像缺银钱之人,怎的也对经营买卖感兴趣?
她问道:“你也想做茶叶买卖?”
“在下不是想,而是本身就在做茶叶买卖,在下在临州城有些茶叶铺子,今儿你想买的那个便是其中之一,这会儿咱们待的这家茶楼......也是。”
宋晚清惊诧,“想不到公子竟也......”
纳兰峥嘴角噙笑,将头略微凑近几分,眸中流露出一丝俏皮,“想不到我也对这些俗物感兴趣是吧?”
宋晚清也笑了,“我并非那样想。”
纳兰峥又给她倒了杯茶,“我手上有些产业,以前一直交给仆人打理,但那位老仆过世后,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因此我自己便接手了一段时日,后来发现,其实经营买卖也十分有趣,便一直经营到现在。眼下,入秋后我便要去上京科考,届时也想将买卖做到上京去,正愁着找谁搭伙呢,没想到,就遇见了宋姑娘。”
听得他如此说,宋晚清思索了片刻,也俏皮道:“即是如此,那咱么就……搭伙吧?!”
眼前女子乃人间难得殊色,她那俏皮的一眨眼,仿佛霞光破晓,瞬间一眼万年。
纳兰峥愣了两息,勾唇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男配出场,秒杀萧狗蛋。
第4章 赴约
春风和煦,万里晴空,柳絮飘飘洒洒,交织在湖畔青草间,如梦如幻。
宋晚清达达的马蹄晃悠了许久才来。
柳树下白衣公子面朝湖水,长身玉立,广袖随风款摆,他劲腰高束,和田翠玉、紫金香囊悬挂其间,慢条斯理的摇着折扇,端的是一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的模样。
当然,若是背影没有那么骚包,想必宋晚清也要忍不住赞叹一声‘仙人之姿’。
萧承礼以肘杵着树干,摆了个自以为潇洒倜傥的姿势。
宋晚清好整以暇的站在身后看了许久......就等他什么时候手酸。
萧承礼有些尴尬,她人还在老远,周平就提醒他人到了,因此,他杵了许久,也清楚此刻美人就站在身后。
可都过去一刻钟了,那美人还不出声,他便厚着脸皮道:“怎的?被我背影迷住了?”
“是挺好看的,公子莫动,让小女子再欣赏一会儿。”
她如此狭促,一旁的巧儿噗嗤笑出声来。
萧承礼这会儿也转过身,“我倒觉得正面更好看些,小姐大可仔细欣赏一番。”
他的桃花眼笑得风流,宋晚清莫名对上那双眸子,倒是忽然恍了一下。
她别过脸,掩了神色,暗道,这萧狗蛋去了边疆十年怎的越长越祸水了呢?
……
两人进了画舫席地而坐,宋晚清自顾自煮水醒茶。
萧承礼坐在对面,见她纤纤玉手捏着白瓷杯上下翻飞,动作行云流水,煞是好看。
“看来小姐是个品茶的行家。”
宋晚清递了杯茶过去,“算不得行家,个人喜好而已。”
“小姐喜好喝什么茶?”
“碧螺春。”
“为何?”
“不为何,从小就喜欢罢了,不像有些人朝三暮四。”
萧承礼知道她还在为几日前茶楼里他的那番言论耿耿于怀,笑道:“小姐误会萧某了,萧某与那未婚妻十年未见,毫无情感可言,若是强行做夫妻,恐怕会成怨偶。”
宋晚清心说,误不误会他心里没个数么?他从小就这样,很喜欢漂亮的小姑娘。她还记得他常常带些零嘴儿给她的小堂妹,只因她长得极为好看,后来又来了一位更漂亮的小姑娘,他便拿零嘴儿去讨好那人了。
更可恨的是,他给别人零嘴儿吃,但就是不给她,这便算了,他一边诱惑她还一边描述那零嘴儿的滋味,那时她才四岁,正是馋嘴的时候,听他说得直咽口水,被他笑话了许久。
不过,如今他再如何朝三暮四也与她无关,她们就要退亲了。于是,她问道:“即是如此,你准备何时回上京退亲?”
萧承礼低低的笑了,眼神戏亵,“小姐在为萧某着急?莫不是......”
宋晚清打住他,“你想多了,我是在为人家姑娘着急,你要退就赶紧退,莫耽误人家姑娘找更好的。”
她这话萧承礼不同意,“小姐有所不知,整个上京,就我最吃香,再无更好的儿郎。”
这样厚脸皮的人,实属罕见,不过宋晚清从小就习惯了,见怪不怪。倒是周平觉得,自家世子爷这王婆卖瓜的功夫越发炉火纯青,他站一旁都替他脸红。
宋晚清不接他的话茬,两盏茶喝尽后,问他:“萧公子准备在临州待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