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祉玉慢慢笑了笑,感觉那小猫爪子似的手在身后摸索,笑容里却有一丝难辨的深沉,道:“正是。”
顾磐磐就回到皇帝前面,道:“我听燕……我听邢太医说,还有经外奇穴。皇上连奇穴也懂么?”
“这朕就不懂了。”隋祉玉回答。他其实是懂一些的。但听她提起邢燕承,忽然就不想再继续与她探讨。
正好,乾极殿的大宫女默鲤这时到来,还带着两名宫女,默鲤看到顾磐磐竟在内书房,倒是诧异,微愣了愣,随即垂首将宫女托盘里的白瓷小碗端过去,道:“皇上,喝些醒酒汤吧。”
顾磐磐一听,她原本还想向皇帝提一提女医能否进教习厅的设想,她在青鸾书院有要好的师姐,也很憧憬进教习厅学习。当然只能按下不表。
见皇帝喝了那小碗汤水,又叫默鲤伺候笔墨,知道他是要写什么东西,顾磐磐觉得自己还杵在这里挺多余,正好心里也挂着隋祐恒,就说:“皇上,那我先与魏王殿下回宫了。”
皇帝本就要先写信,闻言看看顾磐磐那张没了笑意的小脸,忽道:“把你说的那醒酒方子写下来。”
“皇上还是要用?”顾磐磐闻言,脸颊的梨涡又浮出来,皇帝把自己的笔递给她,看她晶莹剔透的手指握着笔,一字一字在纸上写下。写完递给皇帝:“皇上,您看看。”
“嗯。”隋祉玉看了看顾磐磐的字。
顾磐磐发现默鲤在看自己,便朝她微笑,这才离开了。
默鲤也立即朝顾磐磐一笑,随即收回目光,看了看皇帝。
顾磐磐没走一会儿,罗移便进了内书房,摒退众人,道:“陛下,容相今日去了一趟京兆尹,亲自去的。”
隋祉玉还未发表看法,罗移已迫不及待接着道:“据说顾磐磐……和容定濯从前在岭南认识的那位,几乎生得一模一样。”
隋祉玉手微微一顿,索性停了笔,眸光不定:“查清楚了?”
罗移道:“没错。按照顾磐磐的年岁,也和当年那女子消失的时间差不多。”
……
——
此时的慈寿宫里,太皇太后却是忧心忡忡。
“魏王太过依赖顾磐磐。”太皇太后看向上午还春阳灿烂,此时已风雨交鸣的天空,皱着眉道。
岳姑姑明白太皇太后这话的意思,魏王这么一个小人儿,今日惊慌失措,六神无主的样子,看了真是叫人心疼,又心惊。
顾磐磐能影响魏王太过,最近又与魏王不时往皇帝那边跑,太皇太后得提防着,毕竟,人心就如这天色,是最容易变的。
“可是殿下执拗,除了磐磐姑娘,别的人都不亲近。”连照顾他起居的姜妈妈,虽是接进宫来,但隋祐恒感情上也并不依赖。
太皇太后就说:“上次我听磐磐说,她有两个婢女,除了芡实已进宫服侍她,还有个叫薜荔的小女孩,也是十四左右吧,还留在顾家。她说除了她,魏王便是与这薜荔较为要好。”
岳姑姑道:“太皇太后是想让这薜荔进宫,让殿下不要过于依赖磐磐一个人?”
太皇太后颔首。
岳姑姑就说:“奴婢这就派人去安排。”
果然,第二日薜荔就进宫了。薜荔进宫,顾磐磐自然是高兴的。
芡实有二十岁了,平时较为稳重妥帖。薜荔要小很多,跟顾磐磐一样才十四,很是机敏可爱。
太皇太后一见薜荔,倒是有些诧异,芡实相貌普通,这薜荔可就漂亮太多。虽然不及顾磐磐那般绝色,可就算穿上宫女的衣裳,也绝对不会泯然于众。
隋祐恒见到薜荔,果然很高兴,立即带着她去参观自己的寝殿。
顾磐磐今日早早到青鸾书院上课,下课后,就听人在问她,是否要去吊唁杨晴鸢?
是大长公主提出的。
青鸾书院的女学生出了这样的事,大长公主作为书院掌管者,这两日自是弗悦。
因此,大长公主决定组织一些书院老师与女学生前往吊唁。
第15章
顾磐磐有些为难,其实人死灯灭,要说去给杨晴鸢吊唁,她本身是愿意的。
但她想起那日杨老伯爷的咄咄逼人,一位男性家长尚且如此,杨家其他的女眷,尤其是杨晴鸢的生母,见到她怕是更加情绪难控。
她想想,说:“我还是不去。”真凶没找到之前,杨家人对她的怀疑怕是不会少。
容初嫣这时正巧过来,她今日穿得素色衣裙,钗饰尽去,仅着白色小花,比起平日的雍容娇艳,显得格外清丽柔美。她看看顾磐磐,道:“同窗一场,大家能去的,怎么都该去看看。”
顾磐磐看容初嫣一眼,只当没有听见她的话,转身就要走。
很快却有两名贵女走过来,两人的婢女将顾磐磐的路给挡住,其中一人道:“顾磐磐,你怎的这样不合群?”
顾磐磐蹙了蹙眉,这是要逼着她去?可她们越是如此,她还偏就不去。便说:“我还有事,烦请让路。”
那二女对视一眼,若是从前,她们强迫顾磐磐去也无不可,但现在,顾磐磐毕竟攀上魏王,是不能强迫了。可酸几句,却是没人怕的。
一道微冷的嗓音突然响起:“吊唁之事,皆是自愿。你们还想逼着人去?”
容初嫣与那两个女孩都是一怔,迅速朝着来人行了礼,脸上的傲慢尽褪,都变成心虚谦慎。
来的人正是大长公主。她冷眼看看三人,道:“磐磐,你先去做你的功课。”
顾磐磐自是向大长公主福身,独自离开。容初嫣在内的三女,闻言多少有些不安。
大长公主叫那二女退下,独留了容初嫣,看着这个侄女,突然叹气道:“初嫣,伯母是不是太纵容你。杨晴鸢的死,看看杨家的反应,还不够你心存顾忌?”
容初嫣一听大长公主还是自称伯母,就知道她还是疼自己。面对大长公主锐利的视线与敲打,容初嫣解释道:“伯母,我真没有。晴鸢的死与我无关。”
大长公主还是看着容初嫣,道:“初嫣,你的目光,应放在邢家女身上,邢燕夺即将回京,邢觅甄会有更多的机会接近皇上。你总是针对顾磐磐做什么?”
大长公主又道:“磐磐那样的模样身段,招皇上喜欢那是一定的,指不准还会着迷一段时日。你要做皇后,这点气量得有。但是磐磐的身份过不去,没法跟你争后位,你得明白对手到底是谁。”
“皇上是个最理智的,这点你放心,他很清楚,什么人该在什么位置。就算他往后真的宠幸顾磐磐,也不会让她得到她承受不起的名分。”
容初嫣颔首:“我明白了,伯母,但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没有害晴鸢。”
她从小就是拔尖的美人胚,是贵女圈中的第一美人。这顾磐磐的到来,的确令她心中不喜,可真的不是她做的。杨晴鸢是她的跟班之一,她还不至于为了陷害顾磐磐就如此。
容初嫣又蹙眉道:“不过,我现在连皇上的面都见不着。”
大长公主眼中虽还带着猜疑,但看着这么个我见犹怜的侄女,只是道:“放心罢,下个月是太皇太后的千秋,伯母自会给你安排。连邢觅甄那么个舞枪弄棍的,也知道投皇上的喜好,习习琴,谱谱曲,你该知道怎样做。”
容初嫣绽出笑意:“我知道了,伯母。”
大长公主看看容初嫣,没再说话,让她准备去杨家。
——
自从进宫以后,顾磐磐有好多天都没参加义诊。
现在终于有薜荔进宫,帮忙带着隋祐恒,趁着这日书院也没有课,顾磐磐总算又能来春温堂义诊。
顾磐磐义诊是用的另个身份,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穿着男子的青色衣袍,平时就戴着张灰扑扑的面具,化名叫做“白大石”。
唯有那脖颈、手的肌肤,还是细嫩光滑,雪亮惹眼,让人莫名瞧着心痒。
“大石兄!好久没看到你!。”
“大石啊,你此前开的那治喘方子,那老人家用了甚好,经常来问你,想感谢你。”
春温堂的伙计都喜欢顾磐磐。不仅因为她人讨喜,更因这家药馆的主人是邢燕承,邢燕承特地让掌柜交代过,要关照顾磐磐。更何况顾磐磐这孩子有分寸,重病不看,怪病不看,以免延误人家,只挑她有一定把握的。
顾磐磐跟大家打了招呼,就准备着今日的义诊。
春温堂医师的水平都不错,顾磐磐一边义诊,还可和同侪讨论,看到下午,正要准备整理药箱,就见一道男人的身影走来,隔着小桌,坐到她对面。
“……小郎中,我生病了。”那人淡淡朝她道。
顾磐磐总觉这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但又想不起来,而且不像个生病的人。她抬头一看,来人身着一袭黑地暗纹的袍子,瞧着不起眼,却是精贵的。
穿这样的衣裳,为何来义诊?
而且这人,既来看病,怎的还戴个面具?
要知道,面诊也是很重要的。
这人面具的眼睛处,是黑色的薄晶石,她连对方眼睛的颜色都看不清。
她就问:“这位大哥,你能摘下面具么?”
隋祉玉慢慢说:“我摘了面具,可能会吓到你。”
她蹙了蹙眉,琢磨这男人的意思,大概是他脸上有刀伤或是别的疤痕?还是脸上长了什么?
她又看看这个人的身形,身姿颀长匀称,肩腰的比例如画刻出来一般。即便是坐着,她也觉得有些眼熟?
她心中划过一个想法,可这人声音与皇帝的声音并不一样。
顾磐磐又看看这男人,这般藏头露尾的,不会是犯事的朝廷钦犯吧?她忘记自己也戴着面具。
随即又想,钦犯是不会来看义诊的,因为义诊后若是要取药,需得详细登记身份。
她就说:“不怕的,你是脸上长着什么吗?可以让我给你看看。”
“让你给我看病,你非要看我的脸?”隋祉玉在面具下微微挑起唇角,道:“那不如,小郎中摘了面具,让我瞧瞧。”
顾磐磐一怔,越发觉得这位病人的态度不对,毕竟她也遇到过登徒子,就警惕起来,摆出大夫的严肃,说:“我要你摘面具,是为了给你面诊、舌诊。但你无需看我的脸!”
看顾磐磐这一本正经的样子,隋祉玉改口,说:“不看便不看。小郎中别生气。”
听他换了老实语气,顾磐磐也就说:“那你把手伸出来。”她要把脉了。
隋祉玉把手放在她的桌上,顾磐磐看着这只手,一下就否认了先前的想法。因为她很关注皇帝的手,虽然是纯粹的欣赏,但一直觉得那手可真好看,她甚至想象过那双手抚琴的样子。可这双手,又黄又糙,还微肿。
顾磐磐将指尖轻轻搭在他的手腕,很快就道:“我看不出来你哪里有病。请你稍等,我去叫老大夫来给你看。”
顾磐磐飞快上了楼,来到邢燕承身边,低声道:“燕承哥哥,下边有个人,我觉得不对劲。”
邢燕承难得见顾磐磐这般求助的语气,立即放下笔,道:“是么。”
难道遇到登徒子?他便跟着顾磐磐下楼,去看是怎么回事。
可等两人到了楼底下,那座位上却根本就无人了。
今日是罗虚的生辰。皇帝微服去了罗家旧宅,在那桌子上摆放了酒菜,和那人说说话,再喂了池子里的乌龟,一待就是一天,刚刚才回宫。
邢燕承很警觉,抬起眼睫,目光向整个长乐街扫过去。
他的身份,并不仅仅只个御医。
外人只知道,邢燕承弃军从医,跟家里“关系不好”,连邢老太尉都放弃了这个不争气的嫡孙,总是责骂他。
除非是攸关名誉性命,邢家是不会管邢燕承的。
因此,世人只捧邢燕夺,就连在太医院,李通也敢算计这么一个老好人。
可是,这样一个好脾气的邢燕承,正是邢家培养的另一位掌权者,是暗面的底牌。
邢燕夺领兵沙场,权势与风头无两,邢燕夺受的关注太多,许多事做不得的,便是邢燕承来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