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使臣在渤安国品级不低,受到礼遇,自感荣幸,一时瞧着是君客尽欢。
太皇太后却是在旁心道,是她的阿恒一回宫,这祥瑞便来了,这到底是隋祉玉的福分,还是魏王的,谁说得准。
太皇太后当然想将这白鹿喂养在慈寿宫,养在魏王身边,但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这头白鹿自是进了乾极殿的后花园,同皇帝本就养着的梅花鹿养在一起。
隋祐恒这才知道皇帝哥哥的花园里,还养着别的鹿,众人都退下了,他还是不想走,就上前道:“皇帝哥哥,我还想去看看那白鹿,看看你花园里其他的小鹿。”
顾磐磐没出宫上课的时候,隋祐恒到哪里都要带着她,隋祐恒要去看鹿,她当然也要去。
虽然顾磐磐没说,但从她那眼神,也能看出来,她也是想去的。
隋祉玉看看这两人,颔首应允。
——
到了乾极殿,隋祉玉还有政务,便让身边的大宫女默鲤安排,让人带着这姐弟二人去后花园。
乾极殿的后殿庭园里,一片葱郁碧色,冬园有苍柏列翠,梅树凌寒,夏园有幽竹映水,芭蕉荫荫。
果然是养着梅花鹿,并不多,加上渤安国进奉的白鹿,共有三只,这些鹿就圈养在夏园的一处,有专人负责喂养和洒扫。
隋祉玉想也不想就要朝那只白鹿冲过去,想要摸一摸,顾磐磐一把拉住他,道:“不可,小心它那对鹿角。它不认识你,万一攻击你怎么办。”
这倒是,隋祐恒便说:“那它们喜欢吃什么呀?我和它们做朋友。”
宫人便给隋祐恒呈来一个竹提篮,说:“殿下可用苜蓿草和果实喂它们。陛下平时也是如此。”
皇上还是有从前喂鹿的习惯啊,顾磐磐笑了笑,她便也跟着拿了几根苜蓿草。
隋祐恒抢着去喂白鹿,顾磐磐就去喂那一只头上没有角,体型显得最娇小的小母鹿,顾磐磐觉得这只小母鹿特别可爱,那舌头,把她手心都舔得痒痒的。
默鲤发现,皇帝对这对姐弟的容忍度特别高。居然能让他们进去看鹿,还允许魏王在园子里放纸鸢。
而隋祉玉今日召集群臣,除商议西北军务,便是户部尚书苏庆华提出,先帝当时废除“茶税”,是因南方大旱,因此大赦天下,提出免茶税三年,按理说,三年期过,现在就应当恢复茶税。
这事儿皇帝不发声,容定濯也不发声,两拨人各持己见,唇枪舌剑半个多时辰,争得面红耳赤也没争论出结果。
对于是否恢复茶税,隋祉玉心中早有定夺,却未立即抛出,只冷眼听着两边的意见,让两方各自回去完善方略再议。
想起花园里还有两个人,看看春阳正好,他便慢慢悠悠往后殿去了。
隋祉玉来到园里,放眼一望,没有见那姐弟两人的身影,问:“魏王人呢?”
宫人便指指远处:“魏王殿下先前逗了鹿,又放了会儿纸鸢,叫磐磐姑娘给他讲故事,两人到那边的海棠花荫下去讲故事,至今还未出来。”
远处的小太监便上前在海棠花荫外轻唤:“殿下,殿下,陛下过来看您了。”
却是无人应答。
隋祉玉走过去,一个眼神示意,那小太监立即上前,拨开那垂落如帘的花枝。
这一看,小太监果然见两人在花底入睡,而且还睡得很熟,很香。
天气和暖,隋祐恒一张白糯的小脸睡得通红,手指还紧紧揪着顾磐磐的衣袖。
顾磐磐则是侧卧的,脸也被闷得生出红晕,眼睛被长长一缕竹叶挡住,只能看到她的下半张脸,鼻梁秀挺,花瓣似的嘴唇微微张着。
沉睡让她的呼吸比醒时变得匀长,胸脯轻轻起伏,腰肢细得惊人,一条腿是曲起的。月白的纱裙裙摆紧紧裹在少女曲着的那条腿上,将大腿优美的线条勾勒出来,平添了许多诱人旖旎之感。
毫无防备的睡相。
那侧影,直让人以为是天上的小仙女儿下凡来迷了路,在林子里就睡着了。
小太监看得一惊,赶紧避开视线,让出身来,让皇帝看清花荫下的这一幕,道:“皇上,殿下睡着了。”
隋祉玉目光一扫,发现这姐弟俩睡觉都有一个爱好,顾磐磐的手还捏着她自己的一截裙摆。
他微微蹙眉,退开两步,朝一旁的宫女道:“叫醒他们。”
顾磐磐先被唤醒,她醒来时,一时还有些没弄清身在哪里,等看到皇帝,才一个激灵,赶紧把隋祐恒也叫醒。
“皇帝哥哥!”隋祐恒见到皇帝,高兴地爬起来,道:“我们还去喂鹿吧!”
隋祉玉答:“好。”
到了养鹿之处,皇帝和隋祐恒都是去喂那只白鹿,顾磐磐独自在另一旁。
隋祐恒就抨击起顾磐磐的审美,道:“哥哥,我姐姐喜欢的那只鹿不好看!对吧?”
隋祉玉闻言,目光瞥向顾磐磐,见她喜欢那只小点的母鹿,一直摸那只鹿的头。
那只小母鹿也记得顾磐磐了,对她很是亲昵。
他本就喜欢白色,便回答:“白鹿是好看些。”
隋祐恒就道:“主要还是因为那只鹿没有角。哥哥,我觉得长着角的鹿才好看,为何只有一只,不全都养长角的鹿呢?”
隋祉玉看看隋祐恒,想着如何跟这个问题特别多的魏王解释。
为何只养了一只长着角的鹿?
这当然是因为,等母鹿发情的时候,雄鹿会变得凶狠粗暴,为了抢夺母鹿,就会以角斗的方式获得交配权,并且不准其他雄鹿同享。
为了避免届时两只雄鹿在这儿斗得头破血流,罗移早早就作出安排,从前的那只公鹿被送走了,让这只代表祥瑞的白色雄鹿独自在此。
隋祉玉便对这小孩说:“因为雄鹿脾气不好,两只雄鹿在一起会打架。”
他突然觉得,顾磐磐的眼睛和那只小母鹿的眼睛,有一个相似之处,就是极为澄净水润。
顾磐磐发现皇帝在看自己,紧张得动也不敢动,她不知道皇帝在看什么。
但顾磐磐的眼睛没有小鹿那样单纯,女孩的眼睛很慧黠,尤其在打小主意的时候。
罗移这时过来,道:“皇上,太皇太后派人过来,请磐磐姑娘回慈寿宫。”
隋祉玉知道,这是京兆府将杨晴鸢的事禀报太皇太后,要叫顾磐磐接受案情调查了。
第13章
果然是为着杨晴鸢的事。太皇太后与杨老夫人曾是闺中小姐妹,虽说如今尊卑有别,但始终是有过去的交情。
一个伯府的女孩儿,还是嫡女,死后还被人在身上刻了符咒,太皇太后还是重视的。
自然要让顾磐磐去录供词。
顾磐磐是完全没有想到,这样大的一件事,会压到她的头上。
在去往京兆府的马车上,她犹不敢信,杨晴鸢居然……就这样死了?
京兆府衙里,这时却是如黑云沉沉,气氛极为逼仄。
京兆尹是个官见愁的位置,权力虽大,但在这高官林立的京城,却是处处掣肘,左右为难。
比如今日,杨老伯爷来了,这位是作为被害少女的家人。
邢家的二公子 ,邢燕承来了,这位是要主动作证人。
而最让京兆尹林崇心里打鼓的是,容定濯居然也来了。
容定濯的积威非寻常权贵可比,见他冷着脸入内,京兆尹也心里发虚,忙躬身请他坐到上首,打算自己坐在旁侧。
京兆尹自然以为,容定濯是为了杨老伯爷而来,毕竟杨家历来追容家。
不过,他今晨便接到勾沉司送来的一道上谕,命他不可受人胁迫,务必公正。
皇上这样一道密旨,让京兆尹心里也算有个底,今日无论来的是什么样的权宦,他都是要保住这个顾磐磐的。
顾磐磐被带到堂上,按规矩对父母官行礼,京兆尹看着这样一个格外纤细柔弱的小姑娘,道:“开审!”
顾磐磐虽无愧于心,可仍是紧张。她怕自己被定罪,怕死,也怕以后没人照顾爷爷。
容定濯拒绝了坐在上首,就坐在离顾磐磐不远处,看着她细白的手指绞着裙幅又松开,知道她在尽力平缓情绪。
看到顾磐磐这样害怕,容定濯心下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蔓延。
他不明白,这是血脉的奇异天性,还是纯粹只为顾磐磐的那张脸,总之,这位权倾朝野的首相,已很久没有过这种心绪受到牵系的感觉。
顾磐磐听完本案主事的陈述,神色凝肃,道:“大人,若这便是所谓我的‘杀人动机’,也太过牵强。”
这句话说出后,她突然不再那样紧张,道:“那天在马球场,我与杨晴鸢的确拌过两句嘴,但是我并没有杀她。”
京兆尹就问顾磐磐:“那你第一次与杨晴鸢起争端,是在公主府?所为何事?”
顾磐磐如实答:“在公主府的时候,原本大长公主指名让我去陪侍皇上,杨晴鸢却装病赖我,让我没法脱身,被我和另一位老太医发现她是装病,她觉得面子过不去,晚膳后讽刺了我几句。”
“哦,杨晴鸢使计让你失去接近皇上的机会,你心有不满?”京兆尹又问。
顾磐磐立即道:“我没有!我从没想过进宫侍奉皇上,所以,就算知道她装病,我也并未与她争吵。”
杨老伯爷哼一声,阴恻恻道:“你若真的没有不满,上巳节晴鸢腹痛找你诊视,你为何却是拒绝?”
顾磐磐道:“我的意思是,我没有因为无法入宫对她不满,但我觉得她把别人当猴子似的耍,我就不愿与她继续来往,不愿给她看病了。”
杨老伯爷神色变得冷厉,但这回也无话可说,毕竟是杨晴鸢那次做得不地道。
顾磐磐就又道:“而且,打马球的时候,我们一整个队都穿着同式的红裙,若有与我身形相似的人在尸首附近出现,很容易被错认。”
杨老伯爷寒声道:“小小年纪,你倒是很能狡辩。”
“杨伯爷,我并非狡辩。我想,你们伯府想要的,应当是找出真凶,而非胡乱找一个替罪之人?如果错枉他人,而放过真凶,岂非无法抚慰杨晴鸢的冤魂。万一因此有更多人遇害呢?”
连京兆尹也不得不提醒杨老伯爷,说:“伯爷,下回勿要贸然发问。”
毕竟容相在此!
杨老伯爷看看一旁不知来意的容定濯,没有再说话。
顾磐磐又道:“至于说我曾单独与杨晴鸢相处,我也有证人。青鸾书院的同窗邢觅楹,还有太医院的邢太医,都可以为我作证,那日球赛至结束后,我一直与他们在一起。”
顾磐磐年纪虽小,却是条陈分明。
邢燕承这时也道:“我可以作证,顾磐磐的针灸还在初学。以她的手法和力量,要在杨晴鸢可能挣扎的情况下,一针准确刺入风池,不可能做到。”
“而且,她拒绝杨晴鸢时,我也在旁。她的马匹被人下药,从医治到晚上回宫,我与堂妹邢觅楹的确都与她在一起,她没有作案的时间。”
邢燕承沉声道:“因此,没有任何证据可证明顾磐磐与杨晴鸢的死有关。”
容定濯瞥了邢燕承一眼。
京兆尹便也轻咳两声,说:“好,我知道了。”又问一旁的主簿可都记下来。
至此京兆尹说:“的确无证据证明顾磐磐杀人,今日的口供便录毕。”他又转头看向容定濯:“相爷,您看呢?”
容定濯自是颔首,他又看了看顾磐磐,因有急事等他处理,他是特地拨冗赶来,也不再多留,就先走了。
京兆尹松一口气,但又暗暗叹息,这怕是暂时要成为一桩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