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反复问了半月, 姜妙便也不再问了。
她彻底病了。
起先还是身上发虚,偶尔还能在庭中走走,后来便开始发热, 方婶见了,也只当是生了风寒,随意打发了几幅药材进去便不再管了。
红叶气不过,与她闹了几回,闹一回,院中的吃穿用度便会相应减少一回。
为了公主,她便不敢再闹了,她也不是没有扯着嗓子叫破姜妙的公主身份,却被方婶呸了回来:“就她还公主,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
姜妙已经几日没能下床了,她脸色苍白,本来巴掌大的小脸迅速消瘦了下去,原本白嫩纤细的指尖抬起来时,也如日渐消瘦的枯枝。
哪儿有昔日那尊贵的天家女半分模样?
那日的黑衣人自从姜妙安顿下来之后也并未出现过,是以,红叶想找一个可靠之人传信也成了奢侈。
若是公主还好着,哪儿轮得上那方婆子如此欺辱!
可红叶看着躺在榻上面无血色的姜妙,焦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到了中旬,姜妙便开始日日咳血,本来单薄白皙的脖颈上也浮现起丝丝黑纹。
那血鲜艳如火,就那么静静落在地砖上,红叶拿着匕首疯了一般向方婶扑去,终于把方婶吓破了胆,连滚带爬地发誓立即去往漠州送信。
主子虽对她日渐冷淡,可也不代表她能承担里面那位出事的后果。
整座宅子守卫中,只有金婶一人有使用训鹰的权力,而她这几日恰好不在临州。
方婶没法了,咬着牙亲自去往了漠州。
“要命了!”
方婶虽决定亲自送信,可心底却不以为意,主子对下人一向不苛刻,那姑娘一看便是个短命的,若是没了,主子也不过伤心两日便罢了,还能真与她们计较不成?
...
漠州城内主将营中,众人刚刚结束了一场对战事的庭议,谢舟临出门时,看见沈之言依旧坐在原位,不禁有些好奇。
“子服,你怎么了?”
沈之言身子动了动,垂眸道:“无事。”
谢舟干脆折转了身子,在他旁边坐下来:“你这几日怎么心事重重的,比离京那几日更加反常。”
说着又道:“不过你上回赶回来时确实吓到我了,那还是我第二次见你如此神色,吓得我两日没敢与你说话...”
第一次,自然是长乐公主逃婚那日,不过他没敢提。
沈之言指尖动了动,他翻开手边的折子,压下心中那一股莫名的烦躁,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战事上来。
“没什么,只是在思考战事罢了。”
“哦。”谢舟哦了一声,思绪一瞬间被带偏,疑惑道:“说起来扶羌不过一个弹丸小国,如今如何敢在我晋朝的边境跳脚?”
沈之言看完折子,将它扔在桌上,两指揉了揉眉心,将眸中那一抹阴郁散去,道:“扶羌部敢挑衅晋朝,里面恐怕有陈国的手笔。”
谢舟不明其义,等他黄昏从外面回来时,才惊道:“子服,你真是神了,陈国太子陈怀义今日亲自领军到了漠州,与扶羌部沆瀣一气,当真是气人至极!”
“陈怀义?”
沈之言一时想不起来这个名字,不禁微微蹙起了眉。
谢舟道:“我打听过,这陈怀义就是当初与长乐公主定过亲...”
说到此他注意到沈之言冷淡下来的眸色,连忙打住,转而道:“啊哈哈哈...不过王将军已经领了军令随时待战,一定能挫挫他的锐气了!”
话音刚落,他看见沈之言将手中的茶盏顿在几上,茶杯发出一声轻响,溢了几丝水滴出来。
他看见沈之言往外走去,不禁追问道:“哎!你去哪儿!”
“城门。”
“你去那儿做什么?”
谢舟连忙追出去,“你是文官不是武将,你去凑什么热闹!”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城门,城下王将军已与扶羌联军交了一战,那陈国太子陈怀义砍杀了两名晋军,竟在人群中放声大笑。
“哈哈哈,难不成你们晋国无人了么?竟派出这么一些老匹夫来打发本宫。”
“你...欺人太甚!”
谢舟破口大骂,却被沈之言拦住,他皱了皱眉,随即对前来督军的肃衣侯道:“侯爷,下官请战。”
众人皆一惊,只当他是个文官,一时受不得激,自然纷纷反对。
肃衣侯面上带笑,抬手道:“去吧。”
话音刚落,青年的身影化成一只孤鸿,顷刻间落入城下黑甲将士之中。
然而下一瞬,城上众人皆睁大了眼睛。
沈参议竟直奔着陈国太子而去!
只见他瞬息之间到了陈怀义面前,不知如何击落了几名陈军,陈怀义只来得及看到他深沉的眸色,然而下一刻,肩上便被一剑洞穿。
“保护太子!”
陈军大乱,纷纷向陈怀义涌来,沈之言并不冒进,立即撤退,拼杀片刻,执剑奔回城中。
城门上一众将士沉默不语,本以为这沈大人不过一莽夫,可如今人家重创陈太子,为此战打开了缺口,便再无人敢开口质疑。
肃衣侯叹了三声好,随即拍了拍他的肩:“辛苦你了,下去歇着吧。”
沈之言一顿,默默下了城门。
漠州城内百姓人心惶惶,此刻听闻晋军首战告捷,不免兴奋起来:“我就知道,柳侯爷一出马,扶羌军何足畏惧!”
“是啊,侯爷真是料事如神,战前便开了城门放百姓入城避战,当真是活佛在世!”
“....”
沈之言皱了皱眉,眸中一抹深色闪过。
他加快了回城的脚步。
方婶狼狈不堪地找到了漠州城主府,然而她因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而被拒之门外,一时脸面全无。她正在心中暗自埋怨那位姑娘怎么这么多事呢,一时眼角瞥见一个黑衣人从门前走过。
她忙迎了上去,“十弦大人,是您啊!”
那人正是沈之言的黑衣暗卫队长,往日方婶谄媚,便称他为大人。
十弦执剑抱臂,冷目而视。
方婶也顾不得其他,忙道:“出大事了,十弦大人,还请您去给主子通报一声,临州那位姑娘,快要死啦!”
十弦的眉头皱了起来,方婶见他不信,忙道:“老奴亲眼见的,那姑娘吐了好大一摊血!要看着气息奄奄,快要去了!”
十弦一惊,随之想起主子的交代,迟疑了一瞬,最终转身进了府。
“主子,临州那边...”
沈之言在上首翻着书册,闻言指尖狠狠按在案桌上,语气冷冽:“不必再提,我不想听。”
十弦愣了一下,瞧见主子的神色,话在舌尖打了个旋,最终颔首:“是。”
沈之言没有在府中再做停留,很快又去了前线。
临州,红叶握着姜妙的手垂泪。
姜妙艰难的动了动身子,任由红叶给自己擦掉唇边的血迹,问她:“红叶,我现下一定很难看吧?”
“不。”红叶啜泣道:“公主永远是最美的,公主可是京城第一美人呢。”
姜妙费力扯了扯嘴角,道:“就别...哄我了..”
她的五感正在日渐消失,此刻眼前一片模糊,依稀只看得见昏黄的光。
姜妙努力睁大眼睛,用气声道:“他...来了吗...”
红叶不忍心回答,只偏过头去:“来了,驸马快来了。”
姜妙露出一个微弱的笑容,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天色已晚,沈之言带着满身疲倦回城。
柳寒瑶与谢舟与他同路,几人行了片刻,突然遇见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婆子冲到了他们面前。
“去去去!别挡路!”
有随行的士兵上前阻拦,被柳寒瑶阻止,她迟疑道:“你可有什么事?”
沈之言面色冷淡,似乎在想着其他事。
“哎哟!主子!”
那婆子扑到沈之言面前,抬头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
是方婶。
沈之言眯起眼睛。
“何事?”
方婶挤出几滴眼泪,脱口道:“主子啊!老婆子愧对您的嘱托,特来请罚啊!”
沈之言额角突然剧烈一跳。
有种隐隐的不安在心中升起。
方婶抬头,哭道:“那位姑娘...那位姑娘不知怎地,昨日吐了好大一口血,眼看便要去了!”
沈之言只听的耳边嗡地一声,胸口像被闷捶狠狠一砸。
嘭!
近日来所有的不安一瞬间在他心上摔得粉碎。
他眸色寒得可怕,声音冷得彻骨:
“敢胡编乱造,我杀了你。”
说完,他抢过一旁士兵牵着的马,翻身而上,向着东方疾驰而去。
柳寒瑶与谢舟对看一眼,谢舟眸中掀起惊涛骇浪,结结巴巴道:“他....”
柳寒瑶沉默片刻,最终道:“谢公子,先失陪了。”
说完急步远去,留谢舟一人呆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