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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无双_分节阅读_第24节
小说作者:十四郎   内容大小:180 KB  下载:天下无双txt下载   上传时间:2020-10-22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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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源仲凝视良久,忽然伸手,试探似的,在她雪白的脸上轻轻抚摸一下,指尖触到的肌肤微凉而且柔软。

  “醒了?”谭音还在专心雕凿镯子,头也没抬。

  源仲见她明明长着一张十五岁的脸,说话做事却仿佛八十岁,老气横秋的,从一开始她就这样了,笑也好说话也好,从没像其他小女孩儿生动活泼的样子,也不是那些受过良好家教的大家闺秀模样,反倒闷闷的,偶尔还死蠢死蠢,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多大了?”他低声问,声音犹带慵懒的困意。

  谭音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立即埋头认真算起来:“做凡人十七年,死后生魂在凡间徘徊四百一十五年,成神五千零五百一十二年……唔,加起来是……”

  “老太婆。”源仲不等她算完,立即给她下了结论。

  她又不晓得要怎么给自己洗脱“老太婆”的名头,只好怔怔地看着他,他漂亮的眼睛里笑意凝聚,或许是刚睡醒,黑白分明的眼眸有种湿漉漉的灵气,长而且浓密的睫毛,又温暖,又妩媚,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引诱。

  “谭音。”他低声叫她。

  “……嗯?”

  “不许再走了。”他在她脑门儿上弹了一下,“下次我再也不等了。”

  谭音觉得自己快要被他眼底那种鲜活而神秘的色彩引诱了,她轻道:“那你……要去哪儿?”

  他笑:“不告诉你。”

  她想说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火盆里精巧的炭块烧得正旺,幽密香甜的气味,她有种整个身体被泡在温暖的水中的舒适感,人劫与陨灭,甚至泰和都离开她很远很远,远到这里只有源仲的声音,源仲的气息,千山暮雪,洪荒天地,只有她和他两个人。

  手里的镯子被他拿过去把玩,这木头镯子实在谈不上什么精巧绝伦,樟木质地,上面挖了四个凹槽,镶嵌着指甲大小的四颗透明无暇的水晶,不知这水晶做过什么处理,发出微微的白光,除此之外一无特别之处。

  “这是什么?”源仲以为她又做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谭音接过镯子,将粗糙的木质打磨光滑,取了手绢擦干净,这才套在手腕上,她身上隐隐弥漫的清光顿时收敛下去,让他感觉到亲切而敬畏的神力也瞬间消失,此时此刻的姬谭音就像个最普通不过的凡人。

  “在外面走动的话,这个避免被人发觉。”她微笑,“其实成神后,就不该与凡间有什么接触,我犯了很多戒律。”

  源仲嗤之以鼻:“什么戒律,什么不能与凡间接触,曾经有狐与战鬼还是侍奉天神的部族呢。”

  “那是上古时期。”谭音摇了摇头,“神魔大战后,一切都不同了。”

  源仲撑着脑袋,饶有兴趣:“说说神界的事,你怎么成神的?”

  成神?谭音笑了笑:“那时候,我可没以为自己会成神……”

  她是工匠姬家活着的最后一个人,她死后,姬家便彻底死绝了。她的生魂不能过奈何桥,在自己的尸首旁徘徊数日,见到了许多人,那些曾经花费数万黄金想求购一只玲珑屋的豪富王族,那些平时相处还不错的邻里们,所有人都在谈论着,姬家是遭了天谴,因为做出的都是逆天的东西,所以绝症死绝了,连最小的她也没能幸免。

  或许她不能过奈何桥,被迫在凡间飘荡,也是在遭受天谴,那父亲呢?其他族人呢?也和她一样生魂游荡凡间不得安宁吗?

  一开始她的生魂被困在姬家老屋,不能离开方圆数丈的距离,成日躲在阴影中,倘若有日光照射在身上,便像被投入烈火中焚烧般痛楚。生魂昏昏然不知年月,渐渐地,她可以离开老屋,再渐渐地,可以在日光下现身,可以靠念头操纵小石子小树枝之类的东西。

  姬家老屋的废墟下,她用树枝在灰烬中画了无数幅设想,她想做的东西太多,她并不惧怕死亡,死亡也不能够磨灭她对工匠的热爱。

  直到某天,她忽然觉得豁然开朗一般,天顶有金光垂落,源生天神将她召唤上界,她被赋予神格,成为了天下无双的工匠,无双神女。

  “我刚上界的时候,谁都不认识,在神界乱跑乱逛,来到了天河边,遇见了……嗯……”谭音忽然停住,不知为何,她不想对源仲提起泰和的事,她心虚地避开泰和这段,又开始说:“天河里有金砂,我取了天河金砂,所以上界后做的第一件东西就是同心镜,上次在皇陵见过的那个。”

  源仲没有发觉她方才话语中细微的停顿:“神界里天神很多吗?你刚刚提到源生天神,那是什么?”

  谭音笑道:“神君神女那时候挺多的,但神界宽广清冷,大家彼此各司其职,数百年不见一面是常有的事。至于源生天神,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他们与我们这些神君神女不同,应该算是真正的天神吧,我上界时,目中所见全是一团团温暖又威严的金光,那些就是源生天神,不像神君神女,他们没有人的样子……”

  她原本是个凡人,对天神的理解与凡间所有传说一样,他们应该个个美貌绝伦,强大无比,可源生天神的存在打破了她之前的所有理解。

  他们…或者应该用它们这个词。

  它们没有人的躯体,只是一团团柔和的光一般的存在,后来她懂了,源生天神是一个个念的存在,不像神君神女们,还保留着“人”的痕迹,它们什么都没剩下。

  它们没有人之间惯常理解的那种交流,或者说,以他们这些神君神女的层次,还不能够彻底理解源生天神的存在方式。

  谭音忽然停住了,她脑海里有一闪而过的灵光,不知为何,想起源生天神的形态,她又联想到了神君神女们陨落时身体化作透明的光屑,然后她还不由自主想起韩女说的人劫,似乎神之躯开始陨灭即表示人劫的到来,那泰和呢?他只是失去左手,但并没有开始陨灭的痕迹,他为何要沉睡?

  谭音陷入沉思,她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点头绪,可彼此的关联又太过飘渺,她没有那些灵性的直觉之类,工匠的思维总是按部就班,怨不得泰和曾说她不像个姑娘家。

  “在想什么?”

  源仲把脸凑到她面前,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鼻子,她吓了一跳,身体猛然后仰,方才那一瞬间的灵光顿时被吓跑了,忘得一干二净。

  源仲扶着脸冲她不怀好意地笑,慢条斯理地开口:“没有半点警戒心。”

  谭音涨红了脸,忽地起身,结结巴巴地说:“那个、天、天色也不早了,我回房了,你、你早点休息。”

  他“嗤”地笑了:“我刚醒,还休息什么?”

  他就是喜欢看她偶尔手足无措的模样,话都说不齐全,还竭力想做出淡定的表情,这样的神情让她看上去一点也不像高高在上的神女。有很多时候,他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喜欢高台上那双清冷的眼,还是更爱这个凡人般的姬谭音。其实她们是一个人,他早就知道,可是在他还不知道的那些时间里,那个死蠢死蠢的凡人的姬谭音于他已经是独一无二。

  源仲还想再说什么,忽然房门被人小心翼翼敲了两下,源小仲轻声细语,透出一股猥琐的劲儿,在门外笑眯眯地问:“主人,大仲,你们……咳咳,你们那个、这个、一天啦,结束了没?要不要吃点东西补补身体,然后再继续呀?”

  谭音这个愚蠢的丫头显然完全没听懂他语气里的猥琐之意,利索地给他开了门,源小仲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个托盘,脖子伸老长,眼睛朝房间里乱瞄,见到整整齐齐明显没人睡过的床铺,他嫌弃地翻了源仲一个白眼。

  “乌鸡甲鱼汤!”他把托盘递给谭音,故意提高嗓子,“给某个人好好补一下!有贼心没贼胆!”

  说完他忽然瞅见源仲拿了小木棰杀气腾腾地朝自己走来,吓得赶紧狂奔下楼,大叫:“大仲我是为你好!你不识好机关人的心!”

  源仲用力甩上门,继续杀气腾腾地瞪着谭音手上那个托盘,上面放着两只水波纹瓷的汤钟,大概就是他说的什么乌鸡甲鱼汤了。

  谭音把托盘放在木案上,揭开盖子,浓香四溢,源小仲手艺之好,让她这个主人也惊讶。她回头招呼源仲:“来,喝汤吧。”

  源仲朝汤钟里瞥了一眼,突然脸色大变,一把推开门,化作金光冲向湖边,可怜的老鼋大约是感觉到他来了,泪流满面地浮出水面,它伸出一只前腿,果然上面被割了好大一块肉。它用脑袋轻轻撞源仲的腿,示意他朝撷香林里面看。

  源仲简直不敢看了,撷香林里有十几只仙鹤,还是上回香取山主送他的仙品……不用说了,乌鸡甲鱼汤的乌鸡肯定就是他养的那些仙鹤。

  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怎么了?”不明就里的谭音追出来,连声问。

  源仲回头突然朝她温柔一笑:“我要做一件事。”

  这个笑里面有杀气!谭音赶紧退了一步,眼睁睁看着他化作金光扑向小楼,声音冷冰冰地:“源小仲!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下次更新5月13日。

☆、35三十五章

    源小仲见势不妙,早已一溜烟跑远了。

  小楼里一阵乒乒乓乓,还夹杂着源小仲的惨叫声,谭音替老鼋治好腿上的伤,刚一回头,就见源小仲的木头胳膊骨碌碌滚到了自己脚边,紧跟着,是两条腿,最后一截木头身子砰地落地,溅起大片雪花。

  源小仲就这么悲催地被分尸了。

  好血腥好残暴……谭音抬手戳了戳他的脸,他神情悲愤:“大仲下手好狠!以后再也不给他做吃的了!”

  话没说完,就见源仲化作一道金光飞来,他的脑袋咔嚓一声跟身体分了家,凄凉地滚落在结冰的湖面上。

  做完这一切的源仲缓缓吐出一口气,整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服头发,继续朝谭音温柔地笑:“把他装好吧。”

  好可怕……谭音一面飞快地替源小仲装回四肢,一面回头看源仲,他走进撷香林,找了一圈,只找到几把带血的鸟毛,原本养在林中那些仙鹤流着眼泪扑进他怀里乱叫,仿佛诉说源小仲的暴行。

  源小仲被装好后,缩在谭音背后不敢动弹,冷不丁源仲忽然又招手叫他:“过来。”

  “主人……”源小仲觉得自己真的要流出机关人的眼泪了,死死拽着谭音的衣服扭来扭去,她拍拍他当做安慰。

  源仲懒得等他,索性直接过来提人,源小仲垂头丧气地被他提着后领子一路拎到撷香林中,谭音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见源仲吩咐了几句,源小仲点头如捣蒜,蹲地上三两下刨出个坑来,将带血的鸟毛恭恭敬敬埋进去,又毕恭毕敬地作揖行礼,从没这么规矩过。

  从此之后,源小仲见到源仲就像耗子遇到猫,老实得不行。谭音自己也奇怪,为什么会做出源小仲这样的机关人,他的一举一动都不受自己控制,从上紧发条的那一刻起,他就像一个全新的大活人,会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全然不可预料,上古时代的偃师,做出的机关人是否也是这样?

  相比较之下,源仲做的小二鸡就简单多了,经过细心的雕凿,小二鸡虽谈不上栩栩如生,但乍一看与谭音还是有七八分相似的,动起来也不再同手同脚,虽然它只会做两件事:走路,转圈。

  不过源仲好像一点也不在乎小二鸡这么没用,他近来热衷配合小二鸡转圈的拍子将古曲改得乱七八糟,一支关雎用他的琴弹出来,慢了不知多少个拍子,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有狐族是个清雅的部族,乐律、制香、酿酒、赏花、歌舞……打架虽然不行,搞这些修身养性的东西却是一流,连源仲也不例外。

  此时雪后初晴,小楼外稀稀疏疏几株梅树,有红有白,看似种植的毫无规律,却排列得十分巧妙,远近疏朗,自有乾坤,就连香气也忽远忽近,或浓或淡,微妙而不可捉摸。

  小二鸡在一株梅树下转圈,身姿固然可以称得上曼妙,奈何工艺所限,动作还是笨拙的很。它身上穿着源仲的白色长袍,远远望着确然仙风道骨,衣袖飒飒,加上长发蜿蜒,映着近处雪光梅色,远处淡墨山水,竟也生出一股不出世的绝代佳人的风韵来。

  源仲在远处置了一张木案,一炉香,一张琴,一幅画,一壶酒,时而兴起,轻弹一阕散曲;时而情动,执笔在纸上勾勒数笔,淡墨山水绝代佳人渐渐地便现出了轮廓。

  谭音在他身边玩木料铆钉,她对这些清雅的东西向来一窍不通,她认识的人里面,也就源仲会搞这么多有趣又复杂的东西。她埋头做了许多巴掌大小的木头人,穿着不同颜色的小衣服,一个个蹦蹦跳跳地去找小二鸡,围着它脚边一起转圈,可惜小二鸡的动作不可预料,没几下就给它踩倒一片小木头人,她赶紧跑过去要将这些可怜的木头人捡起来。

  忽听源仲低低笑了一声,他手指摸弄琴弦,调子忽然一高,铮铮数下,一洗方才的淡雅中正之调,变得缠绵温柔,曲中引诱之意大增,就连谭音这种不通音律的都不由听呆了,怔在那里。

  他边弹边低声吟唱:“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苞堆雪。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

  这是一首咏梅的曲子,原本曲调淡雅清冽,此刻在他手下却缠绵至极,谭音像个傻子站在原地,直到一曲弹唱完,她还没反应过来,回头望向源仲,他撑在木案上朝她笑,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她觉得自己知道他心里想要说的那些话。

  在他的梦里她就知道了,高台上稚嫩的少年,细瘦的手掌,专注的目光。她一次下界,为了确认泰和左手的位置,对他来说,却是三个甲子的食不知味寝不安眠。

  可,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谭音收回目光,假装不在意。

  心里有个声音在淡淡地反驳:那你为何还要留在他身边?为何要用神之躯现身?你敢告诉他你真正的目的是等他死吗?如果说了,你是不是很怕?

  是的,她怕,怕他真正被伤心,可更怕的是他会离开她。源仲总是说,让她不要离开他,但其实真正害怕的人是她,她不愿想自己为什么要害怕,因为想了也毫无意义,她只能逃避。他们的存在不在一个层面,何不让他心满意足渡过这一生,更何况,她的身体也开始陨灭……

  假装遗忘自己的最终目的,他与她会有无比欢乐的一生——心底的声音这样说。

  谭音抬眼,源仲捧着画朝她这里走来,画上寥寥数笔,白雪,山水,梅树,佳人,仿佛呼之欲出。

  “这画怎么样?”源仲笑眯眯地问她。

  谭音慢慢点头:“嗯,好看。”

  他将画卷好,用红绸系紧,晃了晃:“回去挂卧房床头。”

  谭音忍不住笑了:“为什么是挂床头?”

  他促狭地眨眼:“辟邪啊,画的是神女呢!”

  这狡猾的有狐仙人,从不肯吐露真实心意,只会旁敲侧击,然后用嬉笑的方式遮掩过去,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的骄傲。

  谭音只有笑,弯腰去捡木头人,冷不防小二鸡突然又开始抽风,转圈转得好好的,突然两只胳膊张开,呼啦啦,像风车似的打起转来,源仲站得近,被它几巴掌狠狠抽在背上,砰砰乱响。

  “哎哟,好疼!”他夸张地大叫,朝谭音撞过去。

  她赶紧起身扶住他,他张开双臂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继续夸张地叫:“好疼!岔气了!”

  这也太假了!谭音哭笑不得,僵在他怀里,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腰:“……好点没?”

  他抱得更紧,声音闷闷的:“再一会儿。”

  谭音觉得自己像个木桩子,两手无力地垂下,脑袋和肩膀被他使劲抱着,脸颊贴在他胸前,鼻端是他身上独有的那种幽香,他的呼吸绵长,却炽热,喷在她耳边,她的耳朵开始发烫。

  她艰难地开口:“放、放开……”

  他声音更低:“你不愿意,就挣开,挣开我。”

  她是神女,要挣开他轻而易举,甚至根本连挣扎都不需要。可是,真的要挣开?她甚至可以想象挣开后,他脸上会有怎样的表情,那双漂亮的眼睛会蕴含怎样的伤心与失望。她不愿见到这样的情形。

  谭音觉得全身每一寸皮肤都在发麻,挣开么?不,是她自己不想挣扎,连一根小指头都不愿离开。她僵硬地被他用这种怪异的姿势紧紧抱着,很久很久,动也不动。

  源仲贴着她的耳朵,声音变得狂热:“你不会挣开,我知道,你喜欢我,是不是?你不愿说。”

  你喜欢我,你不愿说。在梦里,他也说过同样的话。

  谭音笑了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那种仿佛灼烧灵魂般的痛楚在体内渐渐蔓延——她已经要陨灭了,为什么不可以?她不想孤独的魂飞魄散,她想与他在一起,无论什么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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