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瑛并无一丝惊慌,笑道:“启禀陛下,就算是审案也得听取双方证词,找到证据才能定案,更何况此事不能只听臣女一人片面之词。”
“原来是你告的状啊?”元颖气急败坏:“你到底是何人?就凭你小小身板,居然也能猎杀野猪,岂不是笑话?”
“臣女跟陛下闲聊,才顺嘴提了一句。但是既然陛下要审问清楚,那臣女就要请四殿下与禁骑司五位同僚前来作证,他们都是参与者。另外,其中一头野猪双目被箭羽洞穿,臣女所用的乃是连珠箭,双箭同时射出,共有三头野猪中了连珠箭,敢问三殿下,您身边可有人可同时射出双箭?”
元颖:“连……连珠箭?”
南齐帝目露震惊:“卿习得了你父的箭术?”竟是连称呼都变了。
唐尧一手箭术出神入化,可同时射出三箭,且箭无虚发。
唐瑛道:“臣女的箭术远远及不上父亲,至今也只能同时射出双箭而已。”
元颖想到野猪身上的普通箭羽,更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还要挣扎一番:“我身边是没有箭术高手,可是猎杀几只野猪却也绰绰有余。姑娘耸人听闻,也要拿出证据,别随便诬赖人。”顺便偷向二皇子递过去个求助的眼神。
二皇子心里真是恨元颖不争气,也怪他没想到这一层,还当元颖运气好,身边带着的侍卫们身手好,这才满载而归。然而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元颖被唐瑛给扣个“偷盗他人猎物充数”的罪名,而且那七头野猪还堆在他的猎物堆里,到时候就说不清楚了。
“父皇,既然有异议,还是说清楚的好。说不定……说不定唐小姐猎杀的几头野猪还在猎场呢……”顶着南齐帝威严的目光,二皇子也觉得自己这话有些违心。
唐瑛连所用箭术都提起了,定然是亲眼见到了猎物的。
他忽然有些心慌,似下了很大的决心,转头质问元颖:“三皇弟,你告诉为兄,那七头猎物到底是你拖来的还是自己带人猎杀的?”
元颖似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没想到他一心巴结的元阆居然会调转方向来问他。
“二皇兄,你怎么可以听到别人的一面之词就来质问弟弟?弟弟待皇兄一向恭敬有加,时时事事都想着皇兄,皇兄难道就不相信弟弟吗?”
元阆嘴里发苦——兄弟我倒是想相信你,可你也得拿出有力的证据啊!
元颖原本就不是个有急智的人,更何况他笃定了唐瑛除了说几句之外,拿不出更有力的证据,更是虚张声势道:“若是父皇不相信,不如移驾广场,亲自去瞧一眼,那些野猪身上所中之箭,全是儿臣身边护卫所用的箭,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就敢诬陷儿臣!”
他听着“唐瑛”这名字有些耳熟,但由于二皇子真假唐小姐的保密工作做的十分到位,就连他也被蒙在鼓里,一时竟也没有与唐尧的女儿联系在一起,还使劲回想眼前姑娘的来历,发现记忆一片空白,着实想不起来。
南齐帝看看天色,也快到开宴的时刻了,若不能及时解决,传出去给各地藩王们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个笑话,当下起身:“那就过去瞧瞧吧。”出来见到外面候见的傅琛,便道:“傅卿也一起过来吧。”
傅琛行了个礼,余光扫了一眼唐瑛,见她似乎有些意外自己的出现,当着南齐帝的面也不好说什么,便沉默的跟在帝妃皇子身后,一起前往猎宫前面的广场。
广场之上,此刻正有人紧张的码着柴垛,猎宫的晚宴不同于皇城的宫宴,还要在外面燃起巨大的篝火,更有巡守的军士们在几十堆猎物旁边来回走动,就是为了防止出现偷拿他人猎物之事发生,等开宴之后南齐帝一声令下,便有人亲自来清点猎物,当场赐下彩头。
见到南齐帝带着两名皇子过来,顿时跪倒了一大片。
作者有话要说:二皇子:特么全是猪队友!猪队友!
傅琛:特么娶个媳妇太难!太难!
第八十章
猎宫前面巨大的广场之上, 猎物堆垛有大有小。
唐瑛指路前面最大的一堆猎物:“陛下, 臣女与同僚所猎的野猪便在那一堆里。”还故作惊异:“臣女真不知道这些全是三殿下所猎。”
言下之意, 三殿下您就算是不拖别人的猎物来充数, 其实也是成绩斐然啊。
二皇子:“……”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万皇贵妃还当元颖要跟元阆争今日冬猎第一,不过碍于此事还未有定论,但看向他的眼神已经不善。
都到了这一步, 三皇子只能咬死不认:“父皇,那是儿臣所猎,其余是皇兄带人所猎。”
唐瑛恍然大悟:“哦, 原来是三殿下拖着臣女跟同僚所猎给二殿下充数啊,真是兄友弟恭,令人钦佩。”
二皇子细品,心中更不是滋味。
她分明就是在嘲笑自己沽名钓誉, 伙同三皇子一起拿别人的猎物来凑数, 就算是他现在站出来说自己毫不知情,恐怕也难逃干系。
早有侍候的宫人搬来了椅子, 南齐帝就势落座, 急召四皇子与禁骑司凤部几人, 连同三皇子身边的一干护卫前来, 众人很快便齐聚广场, 听候皇帝陛下的审问。
四皇子元鉴的证词听着总有点可怜:“父皇明鉴, 儿子是头一次参加冬猎,骑术与箭术都不大好,也无人愿意跟儿臣结伴, 儿臣一个人打马在林中走,哪知道越走越偏,迎头撞上一群野猪,只当自己再也见不到父皇了,没想到遇见了禁骑司的人,是他们救了儿臣。尤其张瑛箭术出众,上来就射中了三头野猪。”
堂堂皇子,身边竟然连一名侍卫都没有,对比二皇子与三皇子出行前呼后拥,还真是天差地别。
其余五名凤部儿郎都纷纷作证,给出的理由也是无懈可击:“小的们奉命巡逻,职责所在,若非事出紧急救人,不可能射杀猎物,故而救了四殿下之后,见殿下独自一人,恐再遇危险,便请殿下与小的们一起走了。”
三皇子元颖见禁骑司的都是硬骨头咬不动,便把矛头指向了元鉴:“四皇弟真是说笑了,大家都带着侍卫,怎么就你一个人在林子里乱钻?难道你没有侍卫?还要编造什么禁骑司的人救你的谎言来抢我的猎物!”
皇子分府,按例自然会有一套班底跟着,从侍卫到管家,婆子丫环长史都配齐了的,但偏偏四皇子出宫开府之时,还是个冷灶头,无人来烧,不说分到府里的奴仆觉得跟着他没前途,往后一辈子没有指望不说,碰上别的皇子府里的下人也要矮人一头,便是应该配备的侍卫都无人愿意前来。
元鉴早都看开了,侍卫可不比洒扫仆人,只要能干活。保护他的侍卫首要的是忠心,他既没有号召力让别人效忠,又何必耽误别人的前程,最后离宫开府的时候,身边也就两个从小跟到大的小宦官算是心腹。
金殿求死之后,户部与工部的人心中有愧,倒是迅速派人修缮了府邸,把没完工的地方都加紧做完了,但也仅此而已,侍卫却依旧不见有人分派下来。
三皇子上面有二皇子照应着,一应班底虽然比不上二皇子,但也配备齐全,他对这个弟弟又从不关心,哪里知道四皇子府里至今没有侍卫。
元鉴当即叫屈:“父皇,儿臣没有说谎,自从开府之后,儿臣身边并无侍卫,也无人委派侍卫给儿臣。”他垂头道:“平日出门倒也用不着侍卫,参加冬猎就……只能儿臣一个人了。”
南齐帝没想到底下人弄鬼,居然苛责皇子到如此地步,当即大怒:“是谁管着这事儿?你放心,回头朕一定严查!”
三皇子隐隐觉得,这个从前默默无闻的四皇弟自从告了一回状之后便尝到了甜头,俨然化身为一只告状精,逮着机会就向父皇告状,实在有些讨厌。
“父皇,就算四皇弟没有贴身侍卫,可是他也不能撒谎吧?”他心中笃定这些人拿不出强而有力的证据,只能死咬到底:“儿臣带着人猎杀的野猪,凭什么要被诬赖?父皇不能只听四皇弟他们的片面之词,不如也问问儿臣的侍卫!”
南齐帝就着宫人送来的热茶啜了一口,顺势审问了元颖身边的侍卫们,这些人与自家主子一个鼻孔出气,听了前面几人的证词,也瞧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虽然心中发虚,但主子都咬死不认,他们更没道理坦白了。
他们七嘴八舌,把三皇子遇上七头野猪,又如何带着他们猎杀的过程讲的精彩无比,还强行给三皇子加戏,马屁拍的很到位,直将三皇子讲成了箭术超绝的勇士,连二皇子都觉得这些人口里的元颖十分陌生,面色难堪,心中已有定论。
——恐怕这小子当真是为了讨好自己,这才做出偷机取巧之事。
南齐帝越听面色越不好看,却也强忍怒火听完了这帮马屁专家的供词,难得他还能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除了证词,你们还有别的证据没有?”
三皇子:“父皇,那些野猪身上的箭都是军中普通制式,都是在猎场领的,所以才能被四皇弟跟他们合起伙来诬陷儿臣,四皇弟也太……”他沉痛道:“我知道四皇弟平日就瞧我不顺眼,可你也不能因为嫉妒我与二皇兄关系亲密,就做出这种事情吧?”当真是好兄长模样,就算“被诬陷也还秉承着包容之心试图让弟弟回头是岸”。
“四皇弟,你往后若是想跟我们出去打猎,只管说一声就好了,大可不必做出这等颠倒黑白的事情,咱们都是亲兄弟,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也别伤了兄弟间的感情啊!”
元鉴本来就不是善辩之人,更何况还被元颖倒打一耙,气愤羞恼之下正要开口,却被唐瑛扯住了袖子轻轻拉了两下。
他侧头去瞧,但见张二哥面色平静,甚至还带着微微的笑意注视着三皇子,似乎并没有因他那些话而失态气恼,反而好像在看跳梁小丑一般:“三殿下说完了吗?”
元颖倒是还想多多教导几句不知规矩的元鉴,不过当务之急是让亲爹相信元鉴品行有问题,竟然还敢打他猎物的主意,当下也不再做无谓的争执,向南齐帝道:“还请父皇明断!”
南齐皇帝:“唐瑛,你可还有话说?”
四皇子:“唐……唐瑛是谁?”
“我啊。”唐瑛朝他眨眨眼睛,示意他稍安勿躁,用两句话终结了此次的猎物之争:“陛下,有一事臣女未曾明说,此次禁骑司来猎场用的箭看起来与军中制式一般无二,但箭杆末尾有禁骑司的印记,就藏在箭羽里面。陛下可以派人去查那几头野猪身上的箭羽!”
她还顺便替元鉴谋求福利:“四殿下一个人进猎场太过凶险,臣女等人有公务在身,也就是今日殿下的运气好被臣女等人碰上了,若是没有碰上,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您若是心疼这个儿子,还是赶紧给派几名可靠的侍卫吧。
三皇子好像被人迎头打了一闷棍,失声惊道:“你胡说!怎么可能?”
傅琛适时出来作证:“陛下,她说的情况属实,箭羽之事还是微臣下令,怕司里人太过招摇。”
南齐帝当下派人去查那几头野猪身上的箭羽,禁卫军上前去砍了半截箭杆拿过来,当着南齐帝的面清理完箭杆尾部的箭羽,果然在箭杆之上看到了禁骑司的标记,且七头野猪身上的箭都有此标记。
三皇子脚下一软,跪倒在了南齐帝面前:“父皇,都是儿臣的错!”他从小拍马屁练出来的功夫,见机倒快,一经发现便承认错误:“儿臣就是一时鬼迷了心窍……”
他身边的侍卫们见主子都跪倒了,哪里还敢废话,也纷纷跪倒在南齐帝脚下。
二皇子当真是难堪,但此刻那七头野猪就堆在自己的猎物堆里,就算是之前把自己摘干净了,也免不了连带责任,当下恨恨瞪了三皇子一眼,也心不甘情不愿的跪倒在了南齐帝面前:“父皇,都是儿臣没有管束好三皇弟,才让他做出此等事情,都是儿臣管教不严之故,还请父皇责罚!”
万皇贵妃心疼儿子,厌恶的瞪了元颖一眼,向南齐帝求情:“陛下,阆儿也是被老三蒙蔽,他若是知道又岂能发生这种事情?”
元阆:“母妃,三皇弟想要投机取巧,做兄长的对弟弟负有教导劝诫之责,是儿子没有尽到兄长的责任,还劳父皇操心,都是儿臣的错!”他转身唐瑛,诚恳道歉:“对不住唐小姐,都是本王的过失,你可不可以原谅三皇弟?”倒是个大度谦和勇于承担责任的兄长模样。
唐瑛微微一笑:“二皇子说哪里话?我不过是跟陛下闲聊之间随口提了一句而已,不是您要求陛下召了三殿下过来问询的吗?倒也谈不上什么原不原谅的,臣女倒是觉得三殿下应该向四殿下道个歉才对。四殿下口拙,但为人善良敦厚,三殿下实不该仗着口舌之利欺侮四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三皇子:老四你个告状精!!
四皇子:瑛瑛说我是善良敦厚的老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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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南齐帝带着万皇贵妃已经离开, 傅琛要禀的公务未完, 也跟着去了。
三皇子如同丧家之犬似的跟在二皇子身后, 临别之时还愤恚的回头瞪了他们一眼。
四皇子兴奋的小声说:“二哥你瞧, 元颖可是气坏了!”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元颖在自己面前含羞忍耻的道歉,模样要多憋屈就有多憋屈了。
他不是一直在父皇面前装“兄友弟恭”嘛, 今日可是他自己创造的机会大大露了一回脸。
唐瑛只觉得他这副样子,实在眼熟的很,过去很多次做了坏事, 都能在那人面上看到这种兴奋的神色,她神色恍惚,一句话脱口而出:“笨蛋!”
四皇子被骂了笑的更欢了,随即还想起一件事情, 露出几分迷茫:“二哥, 你方才说自己是唐瑛,唐瑛又是哪个?”
反正不久之后恐怕大家都知道了, 想捂也捂不住了, 该查的她一样摸不到, 也没必要瞒着元鉴:“唐瑛就是我, 我呢……就是唐大帅之女。”
元鉴指着她吃惊不已:“等等, 你不是……唐大帅之女不是在二皇兄府上吗?父皇还赐婚了, 二哥怎么又会在外面?”他脑子转不过来了。
唐瑛只觉得他这副模样还挺可爱,差点手贱在他脸上捏一把,手都伸出去了, 总算及时清醒,又尴尬的缩了回去:“此事说来话长。”
“没关系,二哥你大可长话短说。”
唐瑛:“……四殿下不去参加夜宴吗?”
元鉴:“还是听二哥讲故事比较有趣。”
他这是铁了心要听她的故事?
唐瑛对上元鉴“求知若渴”的眼神,只能按他的要求长话短说:“总而言之就是你二皇兄前去白城,遇见了自称唐大帅之女的女子带回来悉心照顾,还两情相悦请旨赐婚,身为唐大帅独女的我呢,一路从白城赶了过来,就想看看是谁敢冒充我。”
元鉴:“原来不是张二哥,而是唐二哥啊?”他倒是替她担足了心事:“难道你真要嫁给二皇兄?”
唐瑛冷笑:“跟你二皇兄两情相悦的又不是我,我脑壳坏掉了要嫁他啊?”在他肩上拍了两巴掌:“赶紧去参加夜宴吧,我还要回去歇着,跑了一天累死了。”
元鉴一步三回头的去参加夜宴,脑子里热度不减,回想数次与唐瑛相见,恨不得回头再揪着唐瑛问个清楚明白。
少年人总有一腔热血,哪怕是四皇子元鉴也不例外。
他小时候被人欺负,自己身体瘦弱,总梦想有大侠从天而降救了他,没想到长大之后果真遇上了命中的英雄,还是忠良之后。
在夜宴之上与二皇子三皇子碰头,前者要做足姿态,态度亲切自然:“四皇弟赶紧过来坐。”三皇子想到道歉的那一幕就满心不舒服,见他过来冷哼一声扭过头去,摆明了心情不好没办法维持表面的兄弟情义。
元鉴心情好,也不与他计较,坐在三皇子下首,还隔着正在闹别扭的三皇子与二皇子交谈:“二皇兄,我听说晚宴上有新鲜鹿血?”他身后终于有了命中注定维护他的英雄,再也不比往日畏缩懦弱。
张二哥——唐瑛曾经说过,你越懦弱旁人便越要欺侮于你,只有自己立起来了,旁人欺侮你之前才要思量再三,万不可生出怯意,你可是连一条命都肯豁出去的人,还有何可怕
二皇子没想到元鉴近来变化如此之大,不但无视了三皇子的怒气,竟还能一改胆小懦弱与他旁若无人的交谈,不过他们兄弟三个才有点事儿,当着南齐帝的面儿更要表现和睦,当下更是与四皇子热络交谈,引的南齐帝与重臣畅饮之际频频往这边瞧过来,面上似还露出赞赏之意,他便颇觉自己此举暗合了亲爹之意。
冬猎的第一场晚安结束,除了排名前三之人有彩头,只猎得些野鸡兔子的四皇子元鉴也得了赏。
南齐帝赐了两百侍卫给四皇子,全是皇帝的贴身禁卫军。
此举无疑更加深了许多朝臣对四皇子的印象,还有人回想这位在金殿一心求死的模样,心道:果然还要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往日在宫廷内外形同透明的四皇子殿下也终于入了皇帝陛下的眼,先是入刑部行走,接着收了皇帝陛下的贴身禁卫军,这份荣宠由不得人轻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