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苍白着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到底是转身离去了。
眠棠没由来的一阵心痛,看着那子瑜的背影,心里似乎有股子说不好的酸楚爬了上来……
可待回过神来时,又是忏悔祷告:阿弥托佛,罪过罪过,竟然看那人背影那么久!相公,你不理我,果然是我罪有应得……
不过接下来就容不得她胡思乱想了。
就在那群人离开不久之后,街上的人突然开始惊呼跑跳了起来,似乎前面有什么人打斗,一路呼喝声不断,百姓也是四下里逃散,街面上乱得很,时不时就有摊子被逃散的人给撞翻了。
眠棠的摊位上都是不禁碰的瓷器,见此情形,也顾不得看个究竟,连忙招呼着婆子伙计,先将要紧的瓷器放到铺絮了干草的箱子里,好装上驴车。
等她们匆忙收了摊子时,又有大批的官兵涌上了街头,朝着纷乱之处,急匆匆赶去。
等眠棠好不容易回到了客栈时,客栈一楼还有人聚堆议论着。听说方才街上死了不少人,鲜血迸溅得满地都是。
她一边顺着耳朵听了一会,一边手脚麻利地检验自家的瓷器有没有什么损失。
待点看完毕,钱箱子也稳稳搂在怀里时,她才长出了一口气:“我的乖乖,青州的街面可真够乱的……对了,李妈妈,相公是去哪里会友了?可会碰上街上的骚乱?”
李妈妈也是累瘫了。方才眠棠催撵着她们装货,其中有个箱子砸到了她的脚,现在疼得厉害,只能一边揉一边道:“东家出城访友,应该无碍……”
眠棠松了一口气,一边叫伙计贵生去叫郎中给,李妈妈看脚,一边寻思着:城里这么闹,一定会关城门早早宵禁,也不知道今晚夫君要在哪里过夜。
她料想得不错,那天夜里,崔九果然没有回来。
不过跟眠棠想象中的客居乡野寒舍,囫囵着住一宿不同的是,淮阳王此时正在城外华美的画舫之上,陪着母亲,还有邀约来的几位王侯家眷一起泛湖水游船呢。
太妃带着未来的儿媳妇廉苪兰,到达青州时,已经是错过了茶会开始的时间。淮阳王至孝,干脆也没有参加茶会,直接出城迎接母亲,随便带着母亲的几个手帕至交一同游历下青州有名的映日彩湖。
这一玩,众人便有些乐不思蜀,快到日落时,才准备往回赶,可上了岸才听说城里出了骚乱戒严了。
第26章
眼看着进不了城,太妃一行人便在城外镇南侯好友那借来的一处行馆安歇下来。
太妃这半天其实玩得还算尽兴,可是想到自己错过了茶会,还是有些遗憾,不禁冲着自己的管家斥责道:“你做事向来沉稳,怎么今日顾头不顾尾的,竟然带错了路,害得我们又绕了一圈子才上的渡船,好好的茶会都没有赶上。”
高管事面上含笑,不敢看一旁的王爷,他总不好实话实说,说是王爷示意他这般行事的啊!
不过一旁的廉苪兰倒很善解人意地替管事解围:“太妃,您这是因祸得福,方才听人说,城里乱得很,有些官家在茶会散时从那街上路过,都受了不小的惊吓呢。”
一旁几位从眞州来的夫人也频频点头,只说她们是托了太妃的洪福,免了一场灾祸,直说得太妃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
崔行舟也是在一旁带笑听着,可是心里想着的,却是另一番事情了。
其实,他今天示意着管事带错路,就是为了自己的亲眷避开青州的这场乱子。
毕竟淮阳王府的亲眷若是不来,他崔行舟未免嫌疑太大。而走错了路,却是无可奈何之举,码头驿站的差役都能作证,谁也挑拣不出毛病。
只是本以为他派去的刺客定然一击命中,要了那贼子的性命,也绝了万岁趁机减掉眞州羽翼的念想。
可是万万没想到,那贼子身边的护卫竟然高手如云,而且是搏命相护。
最后刺客只是刺伤那个子瑜公子的背部,可并没有立刻将他斩杀在闹市上。
据回来复命的部下,那个子瑜公子的护卫所用的招式看上去像先皇时期培养的一批暗卫所擅长的搏命杀,皆是招招力求搏命,完全舍己护主的自杀性搏击的方法。
这话听得崔行舟心里一翻,倒是有些好奇这位子瑜公子的来路,也命属下展示不要轻举妄动。
可惜陆文的那个枕边人却失忆了,不然定然能从柳小娘子的嘴里套出话来。
想到暗卫禀报的柳娘子今天在街上将那个子瑜骂得狗血喷头的事情,崔行舟倒是有些淡淡的遗憾……
这时,太妃看了看心不在焉的儿子,又看了看廉苪兰,笑了笑道:“行舟,你平日里忙得不见人影,今儿总算是得了空。我们几个老婆子聊天,你们也不爱听。去!陪着你的表妹苪兰去别院里走走。我今天进来时,觉得那花开得不错……”
母亲开口,崔行舟自然从命,只领着小厮还有一干随从,邀约表妹一同欣赏院子。
廉苪兰看着淮阳王温笑俊逸的样子,心里也是一荡,便与表哥相隔一步,一起入院欣赏月下昙花。
自从上次送去蟹黄包后,廉苪兰又几次去军营给表哥送吃食。
有那么一两次,她在表哥的营帐桌上发现了成套的餐盒子,只是里面的菜色并不像酒店里的式样。
她让丫鬟怜香去套莫如的话,可是莫如这小子却是个嘴严机灵的。怜香无论怎么套话都说得滴水不露。
可是莫如不说,倒叫廉苪兰越发笃定,这餐盒子大约是灵泉镇北街上的那个外宅子送来的。
怜香听了小姐的断言,气得不行,直骂那个柳娘子到底是匪窝里伺候过男人,心思细腻,知道淮阳王醉心公事,便拿着吃喝来撩拨。
母亲楚廉氏也气得直拍桌子,非要跟太妃姐姐挑明了外甥做的荒唐事不可!
廉苪兰听了怜香的话,冷笑不语,只觉得这北街上的小娘子还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只是不知她那万千撩人的本事,能不能让淮阳王色令智昏,带了她这个名节受损的外室入了王府的门槛。
答案自是不能。表哥是做事最周正的,岂会公然与人这样私德有亏的话柄?
她虽然心下不舒服,却并不想跟表哥闹。毕竟她送餐的体贴,似乎终于让王爷软下了心肠。
父亲递交的“家书”也有了回音,廉家的几个子侄都被安排上了不错的差使。
别人可能不知,跟淮阳王这般的男子,用硬招式是无用的,否则你越是想让他做什么,反而适得其反。倒不如温柔以待,徐徐图之。
廉苪兰觉得自己还没嫁入王府,就算王爷宠爱外室,她也不好开口管。同时也劝服住了母亲万万不可出了昏招,妄自去管束王爷!
楚廉氏向来听女儿的,自然强自忍耐,不去捅漏王爷养外室的事情。
不过她郑重地提醒着女儿,虽然他俩已经定了亲事,按理不必太过主动行什么勾引之事,但是在王爷面前也别太拘谨了,失了女人该有的妩媚,倒衬得外面的野花分外香甜了。
廉苪兰懂得母亲的意思,可是她身为名门闺秀,就算有心跟表哥亲近也要注意分寸不是?
难得今日太妃有心,安排她与表哥一起月下散步,她羞怯了一会,终于开口说道:“表哥,我这几日写了首诗,可是总是填不好韵脚,不知表哥可否有空,替我润色一番。”
崔行舟看着表妹从袖口里掏出的一张信笺,挑了挑眉,伸手接过。
展开一看时,他才发现这是一首大胆表述相思衷肠的诗,无论用词还是韵脚,都妥帖到位,加之表妹清丽娟秀的笔迹,更是让人看了就觉得赏心悦目。
只可惜,崔行舟早就过了花前月下与姑娘互送情诗的青葱年岁。他如今满脑子的刀光剑影,筹谋算计。闲暇时,倒是说些漫无目的的话比较放松。
这也是他爱跟赵泉这样满嘴胡话的散人相交的缘故。
所以王爷看着这表露心迹的情诗,还要费心斟酌着该如何酬谢表妹的一番心意,心内其实是有些发烦的,倒是觉得廉苪兰为何不能安静地跟他散一会步,白白辜负了这月下的昙花?
是以淮阳王捏了这纸,拖延时间又慢慢看了一遍,这才含笑抬头,夸赞起表妹的好文思,在他见过的女子里,无人能及。
廉苪兰被崔行舟说得脸红,只含笑着道:“在表哥面前班门弄斧了,谁人不知表哥你当年入场科考,乃是内定的状元。若是不是先帝撤了考卷。你原该是那一年的状元郎才对。还有……”
崔行舟微微一笑,打断了廉苪兰的恭维道:“那是本王年少时的荒唐事,与人打赌,意气争胜,便去匿名科考。先帝英明,说世家王侯子弟,何须占了寒门子的龙门,斥责了本王一通便撤了考卷。而本王回府后,还被父亲狠狠抽打了一番。现在回想起,还自汗颜,感念先帝宽慈……这等年少无状的事情,表妹还是不要再提了。”
廉苪兰连忙向表哥赔了不是,崔行舟摆了摆手,表示并不介意表妹失言,然后这对未婚夫妻便再没有话了,只继续一前一后月下同行。
在廉苪兰看来,自己拿出情诗后,表哥原是现场作诗,回赠一首,互表情谊才对。
谁想到,他只干巴巴赞许了几句后,又头也不回地散步去。
月下的小儿女是有了,可怎么也情长不起来。
廉小姐不禁也有些落寞惘然,望着前面表哥挺拔的身影,只默默跟在后面,顺着小径游走了一圈。
然后表兄妹便互相道别,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廉苪兰特意早起,想着表哥有晨起练功的习惯,想在园子里偶遇一下。
可到了早饭的时候,都没有见到表哥。听下人们说,青州起了骚乱,据说叛贼的头子被刺,就怀疑起万岁招安的诚信,竟然举兵前来迎接反贼陆安回转仰山。
一时间青州城里乱得很,须得眞州派兵排查乡野,维持秩序。王爷天不亮,就带着人回转了眞州了。
而太妃她们则在远离纷乱的映日彩湖边游玩了两日,才也回了眞州。
青州诏安的大好局面,被突如其来的刺客搅和得七零八落,石义宽不禁大为光火。好在那位陆文是个识大体的,才从重伤昏迷中醒来,就慷慨地表示他相信石总兵的诚信,不会改变归附朝廷的心意。
而关于那刺客,盘查多日不见踪影后,青州终于解禁放行。
眠棠跟着人群涌动,出了青州的城门子时,心情是无比舒爽的,心里想的第一件事,便是入山拜佛,给那刺客点一柱高香。
原来青州实施白日宵禁后,规定出租外地人家的房屋一律由房主收回报备,外乡人无论贵贱,都需集中在城里的客栈接受排查。
这样一来,在青州租住宅院的富贵人家,不得不搬到各处客栈接受排查。眠棠看着一辆辆驶入客栈大院的马车直冒精光,好似看到了一车车的肥羊。
虽然她没能进入那诗画茶会,但是许多的文墨大家,好巧不巧地入了客栈里,而且限制了自由,不得随意出去,众人都是无聊得很。
于是乎,她灵机一动,将陈先生的画作挂在客栈大堂里供人欣赏。
结果被几个厉害的行家看出了门道。
因为宵禁封锁道路无法出街的书画雅人们,这下倒是找到了营生,在客栈大厅里拼了几张桌子,挥毫泼墨,与恨笔居士以画会友。
眠棠不怎么爱读书,胸腹的笔墨不算丰盈,但是当时也感受到了书香挥墨的浓烈气氛,整个人都觉得高雅了很多,更有心为这客舍诗画茶会增色添彩。
最后。柳眠棠精心打扮,高砌云鬓,朱唇一点殷红,一身飘逸白裙裹身,亲自奉上了装在锦盒子里的那两个镇店之宝的盘子从楼梯上款款而下时,都让众人看呆了。
试想下,一位明艳不可方物的佳人,表情圣洁庄重地捧着的物件,哪怕是碗臭豆腐,也会显得留香回味无穷啊!
第27章
一时间,这两个盘子被几个富户争相出价,一路水涨船高,竟然一共卖出了二百三十两银子的高价。
还有许多没定到的贵人心存了遗憾,便给眠棠留了定钱,准备日后派人去眞州拿货。
“玉烧瓷坊”的名号,也算是在青州地面儿打响了。摸着百两银票子,眠棠觉得刺客大人在上,再多烧几柱高香,也是应当应分的。
只是怀揣大额银票子,如何平安返回眞州又成了问题。
眠棠的意思要去当地的镖局雇人护送,可是李妈妈却坚持说她们这一路定然平安,不必白花那银子。
眠棠却觉得李妈妈不知江湖险恶。有些银子是不能省的。
她的外祖家是开镖局的,她自然也知道盗匪们拦路抢劫的各种法子。如今她富得流油,若是自己是盗匪,都忍不住想要劫一劫呢!
于是不顾李妈妈的劝阻,眠棠又在镖局用十两银子挂了趟短镖。让两个孔武有力的武夫护送着她们一路渡江坐车回转了眞州。
当崔行舟料理公事之余,跑到北镇宅院吃个午饭时,一进门就发现往日早早在门口相迎的柳娘子这次却不见了影儿。
他用目光询问迎出来的李妈妈,李妈妈无奈地朝着紧闭的屋门指了指,低声道:“从今天早上起,去银铺子兑了银票后就是这样了,连吃饭都不出屋!”
崔行舟眉毛一挑,大步朝着那屋子迈去,伸手一推,门竟然上了门闩。淮阳王觉得里面的小娘子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正要伸脚去踹时,里面的柳娘子问:“谁在门外?”
崔行舟短促地说了声:“我……”
下一刻,门闩启开,从门缝里伸出一只纤细的胳膊拽着崔行舟便进了屋。
只见这柳娘子穿着长裤短衫,长发用几根簪子简单盘起,额头上都是汗,手里竟然还拿了副短锹。
崔九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她一下,然后又问:“你在干什么?”
眠棠此时累得两条胳膊酸痛,正是愁着该何以为继时,恰逢官人回来,可算是遇到了救星。
她谨慎地关好了房门后,就拉着他入了内室,指了指挪开了木床的位置道:“我要在这里挖个深洞藏钱,夫君你回来的正好,帮我继续挖吧!”
崔行舟看了看挖到了一半的浅坑,又看了看床上码放整齐的银锭小山,淡淡说道:“你应该知道,把银子存在银铺子里会有利钱吧?若是埋在床下,废气力不说,可是半分利钱都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