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山王刘舜可不是后宫软柿子,能够任刘婉捏扁揉圆!
刘舜的母亲王夫人已经去世了,表面上他在后宫没有依靠,是比刘婉刘妙更加弱势的人——皇子若真的弱势起来,比公主还不如!公主就算母妃这边出身再低,也不会有什么人针对她们。公主嘛,在皇家有什么可针对的?
实际上根本不是这样,已故的‘王夫人’和如今的王皇后是亲姊妹的关系!也就是说,刘舜与太子刘彻即使不是亲兄弟,也比其他的同父兄弟亲的多。再加上常山王兄弟多,广川王、胶东王、清河王全都是亲兄弟。彼此之间多有照拂,刘舜作为幼弟在大汉宫廷中生活是很不错的。
和这样的刘舜关系紧张,怎么想也讨不了好!
而此时的陈嫣正在刘启怀里小小声打听:“舅舅,乘表兄呢?”
看到刘舜,陈嫣很快就想起了亲近的小哥哥刘乘,她这些天都没有见到过对方。这并不是陈嫣反应慢,这么多天了才想起这件事。而是此时就是这个样子的,他们又不是普通的表兄妹,常常能够见面。
未央宫里、长乐宫里的‘小朋友’们想要见面本来就不是一件随时都可以的事情,需要特意安排的……
此时刘舜都来了,实在想不通刘乘怎么没来。
“乘?太医令前些日子报了风寒,这几天还在养病。”刘启对这个孩子还是有关心的,侍医也是他亲自吩咐。但也仅此而已了,对于刘乘他没有更多的怜爱…事实上他再表达更多的关心反而很麻烦。
刘乘不是陈嫣,陈嫣一个女孩子,而且还姓陈,他就算是再宠爱,外人也不会多想,甚至会因此更加讨好陈嫣。刘乘则不同了,他是皇子,身份十分敏感…
‘风寒’?陈嫣一下担心起来。这可不是后世,发烧感冒是小病中的小病,放着不管也会好。公元前的西汉,因为发烧感冒死掉的人不计其数!说起‘风寒’,那还是能让人打哆嗦的病!
陈嫣从天子大舅的怀里滑了下来:“我有事与舜表兄打听!”
怀里揣着的小火炉跑掉了,刘启拧着眉头想了半晌。最终只能摇了摇头,朝旁边的宫人挥了挥手:“去看着一些。”
陈嫣凑到刘舜身边…有点尴尬,两人是真的不熟啊。平常唯一的交集就是刘乘,刘乘小哥哥现在不在,搭话都不知道怎么开始。
但是想到刘乘正在生病,而自己完全不知道!怎么也应该了解情况去探病的。陈嫣硬着头皮偷眼去看刘舜,扯了扯他的袖子:“呐…舜表兄…乘表兄风寒好了吗?”
刘舜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小男孩,他生的更像她母亲王夫人,那位相当得宠的汉宫美人,受宠这一点从王夫人相当频繁的生育记录就能看出来了。
仿佛花朵一样艳丽,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好像盛放了情意绵绵——不过由从来脾气古怪的小儿子继承了这幅相貌之后,情意绵绵什么的就没有了,有的只是冷艳,以及多多少少的恶意。
相比起刘婉凑过来时刘舜的厌恶,此时刘舜眼里浮现的是另一种恶意。
刘舜天生皮肤雪白、嘴唇红润,这是许多大汉贵女梦寐以求而不能得的——自古以来,‘妇人本质,唯白最难’!同样皮肤雪白嘴唇红红的陈嫣和刘舜站在一起,两人看起来不像是表兄妹,而更像是一对姐妹花。
眼睫微微下垂,刘舜扯了扯嘴角:“哦…劳烦嫣翁主惦念了。”
其余的话却是不说的。
陈嫣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呢,此前她和刘舜的接触很少,关系生硬,却没有想过其中的因果。她当然不觉得自己得人见人爱,但刘舜的态度也太奇怪了。
张了张嘴,陈嫣本打算再努力打听一下的。坐在上首的天子忽然道:“阿嫣,过来。”
陈嫣没有犹豫,对着刘舜轻巧地行了一个礼,转身朝着刘启小跑步过去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就是陈嫣每天要吃的蜂蜜豆羹好了——这在后世当然是最普通的食物,但在这个时代,蜂蜜是人们除了水果以外唯一能够获取的天然甜蜜,普通人是吃不上的。
旁边宫女捧着耳杯想要喂陈嫣吃豆羹,刘启却主动接过了漆勺:“阿嫣?”
陈嫣本来正低头踢着脚尖,还在想着刘乘生病的事情。听到天子大舅唤她,这才抬头张嘴,等到豆羹咽下,才申请道:“舅舅,明日嫣去看望乘表兄,可否?”
刘启又舀了一勺豆羹,喂到她嘴边。动作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给孩子做‘保姆’。想了想:“不行。”
陈嫣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圆圆的,有些期期艾艾:“为、为什么呀?”
刘启并不把陈嫣当成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不会敷衍她,所以很认真地道:“乘感染了风寒,还没有好转。”
风寒在这个时代还是催命符一样的病症,因此丢掉性命并不奇怪。刘启不是完全不关心儿子,只是这件事不是关心就可以解决的。他已经派了太医令安排侍医,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他的事了。
不然难道让天子亲自去照顾?
至于不让陈嫣去探望刘乘…风寒是会感染的,陈嫣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刘启不能冒险。
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倚靠着凭几,一勺一勺地给小女孩喂豆羹。小女孩背着手站在一旁,乖乖巧巧的样子就像是一株漂亮的小树苗。无论谁见到这样的场景也会觉得温馨可爱吧,而刘舜就是相反的那一个!
刘舜冷笑一声。
这时候原本一直按捺着的审公主刘妙像是不经意间踱步到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面前:“唔…陈家姐妹独霸天下,我们这些真正的公主皇子倒要退避三舍了。”
刘妙早就看准了刘舜,不同于陈嫣对这种事迟钝到一无所觉,自认为是同类的‘刘妙’一眼看出刘舜对陈嫣的态度。一直没有贸然上前,只是因为没有好机会而已,她可没有刘婉那样莽撞!
刘舜并没有因为刘妙这句话露出什么认同的神色,甚至神情比之前更加凶险。压了压眉尾,声音里面有一种奇妙的慵懒与嘲讽。
“哦,原来你是这样想的…看起来比刘婉聪明一些,只是于舜看来其实是更蠢了!”说完便拂袖而去,不管留在原地的刘妙脸色红红白白。
第14章 蓼莪(11)
“翁主,前面就到曲台殿了。”宫人小心殷勤。
陈嫣自复道云台看了看天色,天空阴阴的,不知什么时候就要下雪。拢了拢身上的毛皮斗篷,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未央宫高大壮丽、气魄非凡,是一个相当庞大的宫殿群。陈嫣虽然从小在未央宫长大,这里可以说是她的地盘,但她也不能说对这里有多了解…她常常往来的也就是那几个地方而已。
曲台殿原本是王美人王儿驹被赐住的宫室,后来王美人英年早逝,这里就只住了王美人的几个儿子。到如今广川王刘越、胶东王刘寄已经各自就藩,这座宫殿的主人也就是清河王刘乘和常山王刘舜两兄弟了。
此前陈嫣只去过曲台殿一次,除此之外和小哥哥刘乘见面一般都是在宣室殿、天禄阁这些地方——两人都很喜欢读书,刘乘也不因为陈嫣年纪小就敷衍她,反而很愿意和她交流读书方面的问题,有点‘好闺蜜’‘书友’的意思。
天禄阁可是西汉时的皇家图书馆,馆藏丰富,对王子皇孙也尽可能地敞开了大门!陈嫣知道自己这是占了很大便宜才能如此方便地在这里借书,真正以她的身份,堂邑侯陈午之女,根本不够资格!因此十分珍惜,一有时间就会来借书。那种十分珍贵,而又不犯忌讳的,她都会让人抄出一份来当作私藏。
到现在为止,她读的书不算多(汉时也没有那许多书让人读),但已经攒了整整一屋子的书简——这不稀奇,古人说学富五车,指人学识渊博。实际上当世之人用竹简记录文字,一部几万字的‘鸿篇巨制’就一大堆了!‘学富五车’其实算得上是实指,而不是虚言。
“翁主小心,前面有台阶哩!”身后跟着的婢女利谦恭弯腰,小声道。
复道云台上陈嫣这一行人有二十多人,除了引路的温室殿宫女,就是陈嫣的人了。既有她本来就有的贴身侍女,也有天子赐予的宫婢和宦官。此时在她身后分成两列,一进一退都十分有章法。
一路上有宫人见到这一行都退到两边,等到陈嫣等人过去,这才各自做原本的事情。
婢女清走在陈嫣身后另一边,忍不住道:“翁主为何要去探望清河王呢…”
这话没有说完,就被旁边傅母益一瞥之下噤声了。
清河王刘乘已经缠绵病榻一个多月了,风寒拖拖拉拉这许久,在此时的人看来已经很危险了!再加上刘乘的身体不好也是出名的,三天一小病,十天一大病是常有的事情。因此这一次风寒这么久,很多人已经暗暗猜测这位皇子是不是要夭折了。
其他人也就罢了,事不关己。唯独曲台殿伺候刘乘的宫人着急,他们这些人本来都是要跟着刘乘去往封地的,若是刘乘夭折,这件事自然也就没有了。而这件事没有了,他们就会面对新的前途问题。
去清河国固然等于‘中央’去到‘地方’,有这样那样的不好。但老话说得好,‘宁为鸡头,不做凤尾’。在未央宫,他们这些宫人是再寻常不过的宫奴宫婢,见到贵人身边的奴婢都要小心伺候!可去了清河国就不一样了!
他们是跟着清河王的老人了,到时候肯定是王国宫廷里数得着的人物!
不到迫不得已的情况,刘乘身边的人怎么可能放弃这个充满诱惑力的念想,转而规划其他前程。由此可见,确实到了大家都放弃希望的关头了。
从傅母益的角度,这样严重的风寒,要是过了病气给陈嫣,那可不得了!能不去还是不要去曲台殿了。
但是陈嫣做了决定,又求了天子很久,最后好不容易磨着天子答应——她能做的就是听从命令,最多就是照料好陈嫣,决不能让陈嫣也感染风寒。
同理,清作为婢女,不管他们这些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也不该说出来。一则,这是挑主人的毛病吗?二则,事关清河王!是的,大家都知道他很可能夭折,可是谁又会说出来?人家可是王子皇孙,宫人婢女心知肚明,嘴上却不能说什么,不然一句诅咒皇子,无人追究也就罢了,真的追究起来,万死不能!
才踏入曲台殿内室,陈嫣还没有见到刘乘,就被人拦在了卧室外面。拦人的人有两拨,一拨是陈嫣身边傅母益为首的宫人婢女。这些人来之前有天子的吩咐,陈嫣可以来探病,但绝不能和清河王见面。
隔着门说几句话,再问问诊病的侍医也就是了…说起来她也就只能做到这个了,其他的也是无计可施。
另一拨则是曲台殿的宦官宫女与侍医,他们很清楚陈嫣的身份,同样害怕她因为来了一趟曲台殿,回头就生病。真要到了那个时候,他们也不必考虑清河王没了之后的前程了,一个个自有天子安排的‘好去处’!
说实话,这拨人如今在心里腹诽陈嫣非要跑一趟的可多着呢!心里大觉这位宠爱日益隆重的翁主多事。
但这种不耐是不能表现出来的,所以面对陈嫣,一个个都是再顺从不过。
陈嫣叹了一口气,也不愿意让这些宫人为难——她要是真的硬闯进去,她肯定不会有事,可这些宫人就麻烦大了。
于是只是点点头,指着曲台殿一个认识的宦官,之前是贴身伺候刘乘的,道:“你替我进去问表兄安好。”
低着头的小宦官立刻点头,飞快地进了刘乘的卧室。
此时刘乘已经卧病多日了,原本和他弟弟刘舜一样白皙的皮肤变得蜡黄。他的病每天都会在下午发烧,现在是上午,情形还好一些,至少神智是清醒的。听到小宦官说陈嫣来探病,眼睛亮了亮,然后很快归于黯淡。
“阿嫣来了么…咳咳…”
轻轻地咳了两声,刘乘的声音轻忽地像是一缕青烟。
“你出去,就说我身体还好,很快就会病愈,让阿嫣不要担心——不要让她进来,她的身体比我还弱,过了病去,几时能好呢?”刘乘喃喃。
刘乘与陈嫣关系好,除了同样喜欢读书外,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两人身体都不好,大有把药当饭吃的架势,很多人猜测两人都是要长不大的——这里多少有些同病相怜吧。
这宦官是刘乘身边从小跟到大的,日夜相伴着,两人早就不只是主仆了,多少有些真情谊。见小主人这样说,明知道他是宽嫣翁主的心,实际上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好了。不由得心下大为悲痛,流下眼泪来。
“殿下…”
知道自己这个忠仆恐怕又要说些安慰自己的话了,说实话,这样的话对于一个已经缠绵病榻一个多月的孩子是不管用的。刘乘表面上对于病愈还抱有希望,然而内心早就已经放弃了。
摆了摆手,让宦官不必再说:“行了,你且去罢!”
宦官抹了一把眼泪,转身快步离开。到了外头,将刘乘的话转述给陈嫣…陈嫣,陈嫣又不是真正的小孩,这种话是瞒不住她的!宫人间的流言,侍医的口风,甚至刘舜的反应,都能看出刘乘的病情很不好。
但知道又如何呢,陈嫣依旧是什么都做不了。她自己也是一路身体不好的,好几次徘徊在生死一线上,也不是没有‘下达死亡通知书’的时候——她是个现代人没错,但这并不能让生活在古代的自己感觉到安全,感觉到能够战胜病魔。
害怕、绝望、悔恨…种种负面情绪这种时候肯定是折磨人的。但刘乘一直是一个很温柔的少年,所以即使是这个时候想到的也是安慰她。
“这是抄录的《列子》中的故事,等到表兄精神好的时候读给他听吧。”陈嫣让身后的宫女将一路捧着的两盘书简奉上。
这些大概就是春秋战国时期的寓言故事,轻松易懂有趣味,听别人读这些故事一点儿也不费神,当成睡前故事也很好。
宦官立刻让人接下了这些竹简。
陈嫣又叫来平常在曲台殿侍奉的侍医,询问起刘乘的情况,还要来了刘乘的药方——只可惜这个时候的太医制度还不完善,没有脉案。
换成是别的女童打听这些事情,这些已经拥有极大名望的太医肯定不会多做解释,就算一定要解释,基本也是敷衍居多。但问的是天子也十分宠爱的不夜翁主就不同了,侍医不会去赌这个异常尊贵的小贵女是不是能够察觉到自己的敷衍,都是恭恭敬敬地将所有情况做了说明。
陈嫣拧着眉头将其中一些关键信息记在心里,心中有所思量,一路回温室殿都是心不在焉的。
“翁主今日很是神思不属哩!”晚上婢女清给陈嫣拆发髻的时候清脆道。
婢女清并不是那种常规意义上的‘好婢女’,但即使是这样,陈嫣也让她常伴左右,傅母益也认可这件事。原因就在于她性情活泼,常常能逗人发笑。在馆陶公主和傅母益看来,陈嫣身边最好常有这样一个人。
陈嫣‘唔’了一声,低着头看着自己烛光下莹莹发光的指甲,“我在想乘表兄的病。”
“清河王?”婢女清一边给陈嫣按摩头部,一边道:“清河王看着确让人难受,可、可翁主又有什么法子啊!多想无益呐!”
没有办法么?陈嫣心里摇头。她知道她不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抬起头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她最终做出了决定。
第15章 蓼莪(12)
早晨的温室殿是忙碌的,上上下下的宫人都围绕着天子,直到天子仪仗出了温室殿往宣室殿去才能稍微放松一些。不过再忙碌也忙不到温室殿西边偏殿,这边是陈嫣的居所。在温室殿正殿上下忙乱的时候,经过这里的宫人都放轻了脚步。
这也是天子吩咐的,不夜翁主一个小孩子,正应该多睡,根本不让宫人叫醒,就让她睡到自然醒。
天子的命令对于宫人来说不啻于铁则,陈嫣由此在未央宫过上了比皇帝还舒服的日子——天子还要早起上朝呢!皇子公主也得早起请安,不存在睡懒觉到日上三竿的!
不过公元前的西汉没有什么夜间生活,或者说有,但是和一个六七岁女童也是无关的。所以陈嫣向来早睡,就算是孩童觉多,巳时之前也能起床,正好赶上和天子大舅吃饔食。
不过今日有些不同,待天子仪仗离开温室殿后,没过半个时辰陈嫣就翻身起床了。等到盥洗完毕,她吩咐请来了自己身边熟悉的侍医。
西汉的太医制度分为两班,一边归太常,一边归少府。太常的太医系统专门为朝臣服务,少府的太医系统则是为皇室服务。而所谓少府太医,大多是地方选送的优秀医生,这些人往往在专门的机构待诏。只有皇室有需求的时候才会传唤到宫廷,称之为侍医。
陈嫣从小生病到大,身边的侍医几经淘汰,剩下的都是熟悉她身体情况,医术十分专精的小儿侍医。因为常常见面,彼此之间也算是熟悉。
“翁主这方子么…”已经五六十岁的太医捋了捋一把白胡子,凝神思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