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枕宁暂时忘了爹爹的咳嗽,跳起来去迎太娘娘。
太后娘娘一进来,便接了霍枕宁入怀,上上下下地摸了一会儿,这才抱着孙女儿落泪。
“你瞧瞧,咱们霍家的女儿,战场都去了,可真是巾帼英雄啊!”
霍枕宁得了祖母的夸奖,喜上天,领着祖母往那椅上坐了,笑眯眯炫耀道:“孙女儿杀了一个北蛮人,一点都没掺假。”
太娘娘拍手道好,喜的拍了拍孙女儿的手。
皇帝缓了一口气,看着女儿刚落了泪这会儿又眉飞色舞的样子,叹了一口气,看向了太后娘娘。
“您瞧瞧她这个样子。”皇帝舒了口气,感慨道,“本以为小姑娘养养就长大了,没想到,养这么大,还是个小姑娘。”
太娘娘将孙女儿搂在了怀里,问的直接:“那小子见了你,是不是高兴坏了?累得堂堂一国公主上前线去找,这个面子可是顶天了!”
那小子是谁?不言而喻,
公主拉下了脸,皇帝却愁绪入肠。
委任了他为河西节度使,这小子却不上任,借了两千护国军去了牙狼关。
昨日的密报传来,江微之领了这两千人出了牙狼关,一路向北,直去千里之外的北蛮营地。
至今还没有第二封密报传来。
这小子是死是生,还未可知。
公主拉了脸子,好一会儿才偎在祖母身上,嘟嘟囔囔。
“孙女儿出去了这一趟,倒想清楚了。”她认真地说,“爹爹,您不是给我选婿嘛?女儿要自己去相看。”
皇帝有些意外,也有些纳闷。
早先他为着江燕安,迟迟不给女儿和江微之赐婚,如今国公失陷,他手头倒是有一封江微之的自荐书,公主却还转了主意?
莫非出去这一趟,那江微之给了女儿脸色看?
也不对啊,这么些年,江微之这小子又何曾善待过自家女儿啊。
到底是国公的儿子,皇帝不忍苛责,此时见女儿如此说,便问道:“寻死觅活地要去寻他,回来却转了性子,这是怎么了?”
霍枕宁避开不谈,从兜里掏出一柄火铳,兴高采烈地说:“爹爹,不提那个人,您瞧瞧,这柄枪是姜鲤给我的,女儿就是用它杀了一个蛮人,救了一个带着两个娃娃的大嫂。”
皇帝早知了那一日云州城的事,此时见女儿如此高兴,笑着说她:“古往今来,杀过人的公主多的是,为国上阵杀敌的没几个,你姑且算一个,爹爹以后少骂你几句!”
他见女儿拿着火铳高兴,想起来齐贵妃说的事儿,一阵头痛。
“你妹妹不知道是怎么瞧上了那个常少钧,非央着她母妃来朕这里说。”他转向太后娘娘,有些无奈,“常申勾结外敌,私养兵士,意图自立,朕怎能将女儿嫁进去。本以为阿桃是个懂事的,现在看来,比你还不如!”
霍枕宁不满地撅了撅嘴,反驳道:“女儿也没有那么不堪呀。”她想了一会儿道,“那常少钧不是个好东西,怎么又钻营到了二妹妹那里?”
她拍着胸脯向爹爹保证。
“爹爹无须烦心,女儿保证把二妹妹劝回来!”
话说到这里,太后见皇帝面色有些疲累,便领了霍枕宁出了宫。
霍枕宁乘了太娘娘的凤车,倚在太娘娘的肩头,一路叽叽喳喳地同太娘娘说着自己的见闻。
经过了那一派萧瑟的御河边,说起来那柄火铳,霍枕宁让木樨为她作证,绘声绘色地向太娘娘说了那天救民的事儿。
木樨想了想,在一旁向公主说道:“殿下,这柄火铳,是殿帅的。”
霍枕宁拿着火铳的手顿了一下,旋即在手上绕了一圈。
她眉目不起波澜,不带一丝儿留恋的,扬起手来,将火铳扔进了御河里。
平静的河水将那火铳打着旋儿吞没,瞬间又回复了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 集中回复一下留言呀。
时宜还有好几位嫌我短小的仙女们,你们等我雄起好吗捂脸
牛牛牛,还有各位看哭的小仙女儿们,摸摸头,我会酌情虐的,毕竟写了虐,我自己心里也不好受U_U
第45章 悲恸
月亮升起来, 公主窗下的海棠开成了灾,大片大片的, 如晓天明霞, 绚烂璀璨。
璀错成了待嫁的女儿,拿了小小绣绷进了公主的寝殿,她打算在锦帕上绣一朵海棠花,公主窗下的海棠便成了现成的模子。
霍枕宁坐于窗边, 一双黑而亮的眼睛,看着璀错纤长的手指在绣绷上作画,无聊透顶。
今天是回来的第二日,同边疆那段奔波的时日相比,宫里的生活白水一般, 索然无味。
那个日日挂在公主嘴里的名字,突然就消失了,可没有人敢提, 也没有人敢问。
霍枕宁只陪着璀错绣了一会儿,便听外头有人为宜州公主通传, 霍枕宁想起昨夜爹爹说的话, 便打算同她说上一说。
霍曲柔依旧是弱质纤纤的模样,半月不见, 清丽容颜更显素雅, 多了几分沉稳。
她并不同自家大姐姐见外,坐在窗旁的美人榻,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窗外的海棠, 又瞧了一时璀错手里的海棠,笑她绣的四不像,之后才同霍枕宁说起来正事来。
“大姐姐就是比咱们这些人矜贵些,不仅获准出宫,爹爹还派了五千禁军将您迎回来。”她开口,果然是一贯地冷嘲热讽。
霍枕宁自小同她不对付,此时不愿意和她吵架,懒懒地看了她一眼。
“……有话直说。”她继续伏窗,不太想和她争辩,“你是不是想问我常少钧的事?我且告诉你,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别惹爹爹生气。”
霍曲柔一腔的心思被她看透,登时气了起来。
“谁惹爹爹生气?大姐姐为了个男人千里走单骑,不是惹爹爹生气?”霍曲柔想起这些时日母妃回宫说的话,愈发的理直气壮起来,“父亲因你气的咳了血,太医日日来瞧病,大姐姐在哪里?现下还来指责我惹父亲生气?”
这倒不是霍曲柔信口开河。
父亲自大姐姐走后,夜不能寐,时时要请太医开些镇定的药剂,还笑着说:“朕也同胖梨一般,爱吃药了。”
霍枕宁一下子直起身子,有些后怕有些震惊。
“爹爹怎么了,害了什么病?”
璀错在一旁瞧着这姐妹俩话说不到一起,忙打了个圆场:“你走那一日,陛下有些不舍,倒没听说有什么不适。”
霍曲柔双手交握坐在榻上,不屑地看了璀错一眼,这才闲闲说起:“陛下的身体,岂能让外人知晓。”她再度看向霍枕宁,“大姐姐能一腔热血地追了江微之而去,我为什么不能喜欢常少使?大姐姐气父亲气的还少么?怎么还有颜面指责我?”
若是换了从前的霍枕宁,大概要扑上去同她打架了。
可此时的霍枕宁,因听了爹爹咳血一事,心中歉疚之情翻涌,也顾不上同她计较了。
再者说了,到底是妹妹啊。
她舒了一口气,向霍曲柔伸出了手。
“别抱怨了。”霍枕宁换了温和的面色对她,“抱我倒是可以。”
这下不仅璀错吃了一惊,就连霍曲柔都吓了一大跳。
“大姐姐你太吓人了。”霍曲柔坐立不安地,去问璀错,“她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霍枕宁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感性,速速收回了手,讪讪道:“行了行了,你没事就回吧,那个常少钧真的不是什么好人,爹爹都不愿意我嫁,更不许你嫁了!”
霍曲柔狐疑地看了自家大姐姐一眼,有些茫然。
大姐姐自边塞回来,都说是嫁不成江微之了,人人都说常少钧德才兼备,必定赢得江都公主芳心,她心中气不过,这才找大姐姐问询,现下看来,竟不是如传说中那般。
她慢慢道:“爹爹也不许大姐姐嫁?”她喃喃自语,“我还以为,爹爹是因着江微之不要你,才要将常少钧指给你……现下看来,爹爹也不是那么偏心……”
霍枕宁重新靠在了窗边,似乎没听到那三个字。
霍曲柔喃喃自语,过了一会儿便失魂落魄地走了。
到了第二日,只听说姜鲤暂领了殿前司副都指挥使一职,到得下午姜鲤便来回禀公主:“殿前司门前的那一棵细叶槐,树木中空早已枯死,恐会有断裂之祸,还请公主定夺。”
霍枕宁正在窗下督促宫人清理花圃,听闻此言手头一颤,便碰掉了一朵明霞般得海棠。
海棠花瓣散落一地,霍枕宁面不改色。
“砍了便是。”她娇靥含笑,看向姜鲤,“目下快要过冬了,砍了是不是可以做炭?”
公主如此善解人意,惹来周遭的宫人一阵赞叹。
“公主好学问,竟然知道炭是木材做的。”
姜鲤领命而去,倒是木樨站在花侧,感慨了一句:“到底也是废了心力从北边挪过来的,这么砍了,还真有些可惜。”
霍枕宁踩了一地的落叶,有些沙沙之响。
“死都死了,留着做甚,还不如砍了做柴,热火火地烧光了才好。”
木樨有些意动。
“是了,枯死在哪里,既不能遮阳,败落了又难看,倒不如砍了了事。”
这般看来,公主倒完全是放下了。
只是比她料想的要决断些。
如此白水一般的日子过了月余,边疆传来战报。
河西节度使江微之领两千护国军轻骑,出得牙狼关,在千里大漠闪电奔袭,十天内追上正撤退的北蛮大军,以迅雷之势击溃北蛮用以断后的一万精兵。
其后趁北蛮军大乱之时,迎头猛进。
北蛮大军才赢得一场胜仗,席卷了大梁的财务满载而归,断后的精兵瞬间被摧毁,不及通传前方。
两千护国军以奇袭之势,追上前军,以牛羊开路,冲开了无防备之心的北蛮大军,并将挟持齐国公同几位将军的一支万人部队,围困在了幕栏峡,最终取得了惨烈的胜利。
何谓惨烈?
两千人只余三百人。主帅江微之前胸负刀伤,生死一线。
而大梁的脊梁,齐国公江燕安,在被解救出来时,毅然接过了帅旗,最终以身抗敌,掩护三个儿子撤退幕栏山。
最终战死沙场。
何谓胜利?
两千人大破六万人,斩敌八千九百六十人,可谓大胜。
此番消息传至帝京,朝野上下,惊涛骇浪。
皇帝哀恸,在大朝会上生生吐了血,即刻下圣旨以忠义勇武为齐国公的谥号,再封齐王,并由世子江遇承袭齐国公之爵位。
是以十日之后,皇帝不顾朝臣阻拦,前往忠义门迎接齐国公的棺椁。
这一日十一月二十五,天降大雪,忠义门大街之上,肃穆静默。
大街旁伫立的是赤甲禁军,他们的身后则是身着缟素的帝京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