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道是赶紧敬了这冯大人的酒,她退下便是了。
下人再次拿来酒杯,姜卿儿轻轻假笑,“是奴家方才持剑,手有些抖,大人莫怪。”
她斟上酒,饮下三杯,对陆肃道:“陆大人,奴家身着舞衣多有不便,这就下去换成干净衣裳来。”
姜卿儿这身舞衣长袖,衬得身段极好,玲珑有致,体态轻盈,惹人心喜得很。
冯平裘拦道:“不必,本官见这衣裳,恰恰适合卿儿姑娘,你便坐在本官身旁,同饮清酒。”
弘忍停下手中佛珠,指尖捏得泛白。
此言一出,陆元澈岂能坐得住,且不说这个冯平裘有多猥琐好色,姜卿儿本就是他心所好,敬酒就罢了,还想让她陪酒?
陆元澈对陆肃道:“父亲,卿儿一舞下来,本就劳累,还是让她下去休息。”
陆肃尚未开口,冯平裘便不悦道:“不过喝几杯酒,怎么一个坊间女子,陆大人都舍不得?”
陆肃挑了挑眉,冯平裘这人荒诞好色,贪赃枉法,各州监察时,多少清廉官员没行好,便被他在太后前胡乱参了一本,吃了不少苦头。
不过这种人也极好受控制,今日陆肃自然有打算让姜卿儿陪酒,只要不越过底线,他是不会阻拦的。“便依冯大人的意思,陪他好好喝几杯酒。”
姜卿儿心下一沉,转眼就被冯平裘抓住手臂,拉往身边去。
陆元澈还想为姜卿儿说话,却被陆肃冷冷一视,又憋了回去。纵使他在扬州横行霸道,但在父亲面前,还是不敢忤逆,可是卿儿分明是他所欢喜的女子啊。
姜卿儿一坐下,冯平裘便要灌她酒,她道:“我喝不了!”
冯平裘哈哈一笑,先前灌和尚酒不成,这便算送给这女子喝了吧,“坊间女子酒量这般小可不行。”
陆肃见此,随意提点道:“冯大人,卿儿是要送给皇上的,还请莫过了。”
姜卿儿听不下去了,一把推开冯平裘,朝陆肃道:“陆大人,我虽是坊间女子,但只行舞,不卖笑,今日所来,只不过是念在陆家与烟云坊恩情,这舞跳完我就走。”
陆肃显然已不快,黑了脸,在扬州可没人好忤逆他,“那又如何,还不是拿捏在本官手里,别忘了烟云坊是谁在给你们撑腰。”
冯平裘将酒壶提在手里,插话道:“陆大人,这舞姬送去给皇上,也不得欢心。”
陆肃看向他,“此话何意。”
“当今皇上哪里是不举,是沉迷男色,不然太后怎么广招天下女子入宫,为的正是望皇上行回正轨。”冯平裘说着,又把目光转向姜卿儿,“反正皇上也不会碰,不如送给本官享乐,好好管教一番才是。”
姜卿儿攥紧了拳,难堪至极,她下意识瞥望不远处的弘忍和尚,他仍旧半合双眼,面若冰霜。
只听一声惊响,陆元澈将桌几一脚踹倒,掀翻一地的瓜果饭菜,他扬声道:“猥琐小人,小爷的人,你也敢谋主意!还不快快滚出陆家。”
陆肃怒喝一声,“放肆!”
冯平裘顿时黑了脸,对陆肃冷道:“看来扬州刺史府对本官是多有不满,可是要太后特意派人彻查扬州?”
陆肃连忙起身陪笑,“岂敢岂敢,是小儿无礼,下官必好好管教。”
说罢,陆肃对陆元澈道:“立刻向冯大人赔礼!”
陆元澈道:“父亲!你可是瞎了眼,这人分明是奸官一个,你怎能与他同流合污。”
陆肃竖眉斥道:“一派胡言!你近来是猖獗不少,竟敢掀翻桌几,这宴上可是容不得你了?你给我回房面壁思过。”
此言一出,陆元澈怒不可遏,父亲更令他大失所望,陆肃自然是不会让他捣乱,命他退下。
接着陆肃对冯平裘道:“本官这就安排几个貌美女子供冯大人享乐,望大人消消气,只不过这卿儿,是当真不可以。”
“不可以?”冯平裘看向姜卿儿,被陆元澈一搅,是扫了大兴致,极为不爽快,冷道:“那本官命她好好伺候着喝酒,这可以吧。”
姜卿儿瞧着他猥琐的眼神,自知这样下去,要吃不少苦头,连忙退后,转身便要逃开。
怎知冯平裘上前将她的手腕擒住,姜卿儿只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弘忍,奈何不曾他望过来。
众人皆在等着看好戏啊,兴致勃勃。
她被冯平裘抓了过去,姜卿儿惊慌失措挣扎起来,只能怒道:“走开!”
冯平裘掐住她的脸颊,恶劣地笑起来,提起满满的一壶酒正要往姜卿儿嘴里灌去。
正在此时,酒壶被人抽走,冯平裘掐住姜卿儿脸颊的手,也被狠狠捏住,他忙抬眸看去。
那白衣僧人面若冰霜,黑眸宛如一潭冷湖般死寂,深不见底。
冯平裘心头一抖,方才的趣意一消而散,一股子寒意扑面而来,下一刻他的手被和尚扭转起来,剧烈的疼痛使他不得不松开姜卿儿,吃痛哀嚎。
弘忍将他押在身下,淡漠道:“施主,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壶酒,我替她喝。”
姜卿儿双眸微红,怔怔地望着弘忍的冷颜,两颊的酸疼让她说不出话来。
在场一众人,没想到一直沉默寡言的和尚敢将冯平裘押死,惊谔不已。
只见和尚抬起酒壶,仰首将酒灌下,酒水再次浸湿他的僧衣袈裟,不一会便见了底,他将酒壶扔在地上。
冯平裘还在他手下哀嚎连连,大骂起来:“臭和尚!还不快放了本官!不然便要了你的命!”
弘忍手下却越发用力,冷漠道:“酒喝了,我废你这只手,可算公平?”
冯平裘心一惊,还没回过神来,只听他手骨传来‘咔嚓’一声,将他痛到晕眩,哭喊不停。
他意识恍惚起来,仿若见到那太子墨冷漠脸庞,下意识脱口而出:“殿下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就像当年在刑部之时,冯平裘跪伏在他金丝鞋履下一样,连连求饶。
弘忍却将他一脚踹开,冯平裘摔趴在地上痛哭流涕,右手被生生反转成畸形,极为可怕。
众人惊在和尚凌厉的气势下,不敢乱动,也久久难以回神。
弘忍神色冷沉,抓住还在发愣的姜卿儿的手,带着她离开陆家厅殿,不顾身后的一片狼藉,众人大乱。
姜卿儿有些不知所措,只觉得握着她的那只手很大,令人心安。
大和尚可是破戒了?
第13章 不妄念(13)
姜卿儿任着弘忍将她牵出宴厅,陆肃的喝斥声在身后响起,他却不管不顾,只是沉默的将僧鞋脱下,放到她的脚边。
方才舞剑,姜卿儿是赤着双脚的,出来之后便踩了冰凉的石板地上,两只娇足蜷缩在一起。
她看着弘忍的鞋,很大,比她的脚大很多很多,可她若穿了这鞋,和尚岂不是穿着白袜满地走了吗,今夜还在下雪,如此之冷。
弘忍对她冷道:“穿上就走。”
姜卿儿抬眸瞧着他冷若冰霜的脸庞,好像是不容拒绝的语气,她瘪了下嘴,只好将穿上那僧鞋,空荡荡的,走起来磕磕绊绊的,若不小心还会摔倒。
和尚啊和尚,就不会抱她走么,背也行啊,呆瓜!
二人一路行到庄子门口,早有陆府袁管家带着一众家丁在此等候,做足了准备要将和尚擒下,他扫视着二人,说:“和尚,刺史大人好心将你请来混顿好菜好饭,你竟胆大包天将冯御史的手臂折断,今日陆家庄子这大门,休得出去。”
姜卿儿一看围来的家丁少说也有二十好几,只怕在门口要被擒回去。
“阿弥陀佛。”弘忍单手立掌,神色平静,“贫僧仅是替我佛惩恶罢了。”
袁管家冷哧,“不自量力。”
话落下,一众家丁持棍棒正一拥而上,姜卿儿退在弘忍身后,情势不佳。
忽然一道怒吼传来:“给小爷退下!”
顿时家丁停下动作,二人回首望去,正是先前被赶出宴厅的陆元澈,他疾步半喘,是急忙赶来的,身后带着恩翠出来。
恩翠忙道一声:“主子!”
她怀中抱着姜卿儿的斗篷和绣鞋,上前来将给她披上。见到鞋,姜卿儿心道大妙,不用穿和尚的僧鞋了,换上自己的绣鞋,她扬唇对和尚一笑。
陆元澈冷视着袁管家,道:“弘忍乃小爷挚友,尔等退下,今日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了。”
袁管家见他赶来,换了嘴脸,“少爷,这和尚肆意妄为竟伤了冯大人啊,老爷下令,不可将人放走。”
“那个冯平裘,莫说弘忍伤了他,就连老子都想打他!还不快快给我退下。”陆元澈道。
袁管家虽为难,但也不为所动,陆元澈发怒,走上台阶去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又手动将家丁推开,“退下退下!我是少爷还是你们是少爷,老子的话不好使了可是?尔等敢动老子,待母亲来扬州,一个个全都罚!”
尽管陆家一众下人得的是陆肃的命令,可仍是任他胡乱敲打,也不敢将弘忍二人拿下,更不敢陆元澈拿下。
陆元澈横行霸道,就算搁到盛京去,他一样可以横行霸道,其原因就是刺史夫人,也就是陆元澈的生母,是当朝长公主李矜。
长公主权高位重,当初正是因为陆肃养了外室,长公主不满,便与皇上请命,陆肃被贬官,调往扬州成为刺史。
长公主极为疼爱独子陆元澈,他要发脾气,一众下人就算是得了陆肃的命令,也不敢将人拦下。
袁管家道:“少爷,可别为难奴才们,冯大人在陆家庄子里右手被废,这不是小事啊,这是要让和尚赔命的!怎能让他轻而易举就走了。”
陆元澈怒道:“那又如何,冯大人若是有什么不满,便告诉他,弘忍所为皆是小爷的意思,但是我还得和母亲说尔等欺凌小爷!”
“这……”
听他念起长公主,家丁们收了棍棒,不敢再动,袁管家只好对下人道:“快去将老爷请来。”
陆元澈对此不理睬,忙走下台阶,看向姜卿儿,道:“没事吧,赶紧走,庄外马车是小爷的人。”
说着,他又拍拍弘忍的肩膀,“这里我拦着,一会儿我爹来了,可走不了了。”
弘忍扬唇淡笑,与他施礼,有时候有陆元澈风风火火的性格,直来直去的,免去不少弯子。
袁管家本还想拦着,陆元澈护在姜卿儿身边,“袁管家今日是要以下欺上?”
袁管家连忙躬身,“奴才怎敢。”
陆元澈将二人送出陆家庄子,门口确实有马车在等待,姜卿儿作礼道:“多谢陆少爷相护。”
“卿儿可要记得小爷的好啊。”陆元澈忙道。
姜卿儿颌首轻轻一笑。
此时夜空中洋洋洒洒飘起细雪,昏暗的灯光下,车夫站在旁边冻得抖抖缩缩,见有人出来,他招招手。
姜卿儿看去,正是上次的那个刘车夫,没多停留,疾步朝马车走去。
马车旁,姜卿儿踩着梅花凳上车,白雪沾染了发梢,在灯火阑珊的夜里,显得越发柔媚。
弘忍眸色幽深,细细看着姜卿儿的侧脸,她忽然停下动作,看向马车下的他,朱唇轻启:“你这般带我出来,还伤了御史大夫,可想过后果?”
弘忍沉默着,似乎没有回答她的意思,姜卿儿微微一笑,撩开车帘进去。
……
在回扬州城的路上,漫天飞雪,前途一片灰暗,就连车厢内都是漆黑无光,去向只能选择较近的杜若寺。
姜卿儿身披斗篷之下,舞衣单薄,她微微缩着身子靠在车壁上,一旁的弘忍和尚盘坐着,双目微合,手中的白玉佛珠转动着。
二人皆是满身酒水气,弘忍的僧衣半湿未干,袈裟放在一旁,尽管夜色昏暗,姜卿儿还是看得清他的面容,无悲无喜。
厅殿时,她以为弘忍会冷眼旁观,看着她被欺负,供这些达官贵人玩乐,偏偏有他看着,使她惊慌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