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谁啊。”
江凌站起身,退了的一步,轻声应道:“北邙山青庐,岑照。”
“岑照……商山有四皓,青庐余一贤的那个人吗?”
“是。”
“大哥为什么要刑讯他……”
江凌低头:“郎主怀疑什么,您应该明白的。”
“那也不能把人打死啊!”
她说着,眼底蓄了泪,忙不迭地用手去试他的鼻息。还好还好,尚存一息温热。她忙收回手抬头对江凌道:“这个人我要带走。”
“可是……若是让郎主知道,奴……”
“你就说他已经死了,埋了!如果他发现了,你就全部推给我!”
“不可啊。”
“没什么不可的。”
她说完,掰开架在岑照肩膀下的人手。
男子的重量过大,一下子度到她身上来,压得她跌倒在地。
江凌忙蹲身道:“女郎君何必呢,陈公子早就死了,这个人受了郎主那么重的刑,也不肯承认……”
“你什么都别说,照我说的做就行。其余的事情,我去给大哥交代。”
她刚说完,便听背后传来一声怒喝:“江凌!你做什么!”
江凌抬头,见赵谦翻身下马,上前一把纠起他的衣领:“张退寒疯了是不是,怎么能让平宣见岑照!”
话音未落,自己背上却挨了一石头,他回头刚要发作,却见张平宣坐在地上,抓起另外一块石头照着他的门面儿扔了过来。他忙伸手挡下:“我……”
“你骗我是吧……”
“不是,我只是怕你……”
“若不是我今日过来,你和我大哥,是不是就把他打死埋了。”
“没有……我根本动都没动他!”
“你住口!”
赵谦哑然。
张平宣撑着岑照,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
“我要带他走。让你的人放行!”
“宣平啊……你不要那么执着,他不是陈孝啊,陈孝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我知道!我知道陈孝十年前就死了,大哥替他敛尸,我亲自去看了的。”
“那为什么还要带这个人走!”
“我……”
有些道理无法说清,尤其涉及男女之间。
张平宣此时闻到了岑照身上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可她却觉得很心安,这种心安并不是治愈性的,相反夹带着某种舔舐伤口时,那种既疼痛,又温暖的感觉。
好像过去的笑容都是她逼自己露出来的,此时此刻她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哭了。
“你没资格问。”
停顿了良久,她顶出了一句最绝的话。
听得赵谦几乎愣住。
半晌才回过神来,一言不发地转过身,朝刑室急走而去。
一入刑室就朝张铎抡拳,谁知被人一掌截住。
“你忘了你的拳脚是谁教的了吗?”
“那又怎么样,我是打不过你,可我没你这么无耻,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要利用!”
“你怎么知道,就只是利用她?”
“呵,张退寒,当年陈孝是怎么伤她的你知道啊,这几年,我好容易看她在我面前有些笑容了,我心里有多暗喜,你知不知道。”
张铎冷笑了一声,“你以为她是真的开怀。”
说完一把甩开他的拳头,力道之大,撇得赵谦踉跄了两步。
“平宣是我的妹妹,她在想什么,我比你清楚。”
“不可能!”
“赵谦,辜负和被辜负,是她和陈孝之间的事,你要过问,也该想想,自己有没有资格。”
第16章 春华(三)
赵谦耳背滚烫,咬着牙,一拳狠砸在型架上。型架哗哗作响,他气不过,抬臂又是一拳,型架上的一根倒木刺直插入肉,顿时见了血。
“你们不愧是兄妹。”
愤懑的一句话,却引来背后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张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稍微缓和:“我无非想说,强求无益而已。”
说毕,径直出了刑室。
营房前的人已经散了,江凌在垂杨下等张铎。
“郎主,人已经送走了。”
“嗯。”
“女郎不信梅医正,恐怕不肯用他……”
张铎摆了摆手:“不肯用就算了,看她请哪一处的大夫,人治好了,料理干净。”
江凌拱手应是,又道:“郎主回府吗?”
“不回。”
他说完,回头看了一眼刑室。
“去把赵谦叫出来。”
“这……奴怎么说……”
张铎负手前行,似不着意:“说请他喝酒。”
这也算二人之间的默契,战场上过了命的兄弟,言不由衷不重要,自有真意在酒中。
张铎平时是一个酒不过三分的人,赵谦却是个酒上无限制,不醉死不罢休的人。是时两坛花雕酒下腹,已然醉得人事不省,糊里糊涂地换着张平宣的乳名,张铎随手从奴婢手中拿过一张绢帕,塞入他的口中,他也不反抗,咬着帕子,渐渐地不出声了。
张铎撑着额头,掐着酒杯独自坐了一会儿。
对着一个醉昏头的人独饮,哪怕自己已是酒意三分,思绪却异常清醒。
窗外月明星稀,无风无云。营中正起灶做饭,处处炊烟升腾,直入云霄。一应风物和眼前这个男子的执念一样,清清楚楚。
张铎有了哂意,放下杯盏,望着赵谦笑道:“你也就这点出息。”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江凌的声音。
“郎主。”
“什么事。”
“哦,没什么,奴给您送袍子来。”
“进来。”
江凌推门入内,见这一番狼藉,轻声道:“赵将军又醉了?”
“他最好的就是这一点。”
他磋磨着玉杯上的明雕,喉咙里暗暗笑了一声:“醉一场起来,什么都忘了。”
说着接过袍子一把甩覆在赵谦的肩上,又道:“找人照顾好他。”
一言毕,仰头饮尽杯中残酒,大步跨了出去。
平乘车行过铜驼街,转入永和里。
张铎下车,穿过连洞门,却听见永和居的庭门外正响杖声,几个奴婢被摁在地上,口里堵了口布,被打得皮开肉绽。见他过来,掌刑的人停了杖,退避行礼。张铎扫了一眼地上的人,没有开口,径直从中间穿了过去。
江凌忙问掌刑的人:“怎么了。”
掌刑人回道:“女郎来过了,进了清谈居。这些人不懂事,没拦住女郎。”
“啊……那女郎岂不是见着……”
话还未说完,便听前来传来一声:“打完了撵出去。”
掌刑让忙对江凌闭了口,躬身应“是。”
清谈居里如往常一样燃着孤独的一盏灯。
张铎推开门跨入,人影落向青壁。
席银在陶案前浑身一抖,抱着膝盖,抬头看向张铎,却没有说话。
张铎拂开面前的一层帷帐,走到她面前,静静地望向她的眼睛。
她似乎怕被他这样深看,低头避了他的目光。
张铎的视线则在她身上游走了一通,发觉她虽在尽力克制,却忍不住喉咙,手指,肩膀上的颤抖。
“怎么了。”
她没有出声,摇了摇头。
“我看你要哭了。”
“没有!”
她极力地想反驳什么,可话一出口,气息又弱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