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陷阱的猎物,溪水中凿洞钓的鱼,他们就这么过了一个月。
春杏把熬好的鱼汤端到了一旁睡在木板上,盖着棉被的男人,把他扶了起来:“这几天没有下雪,溪面的冰面薄了些,我凿了冰弄了几尾小鱼。”
男人大概当时受了伤,又冻了半宿,混混沌沌了近一个月,最近这几日才恢复过来,就是身体虚弱。
人能就回来也是奇迹了,估计还得再养养才能下地走路。
黑七目光落在她那双冻发紫发肿的手,低敛眼帘,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没有亲人的这几年来,有几回差些死了,都是靠自己扛过来的,但这次却不一样了。
一个月来虽然意识总是反复不清,但还是知道身边有人照顾他,给他喂水喂药,与他说话。
意识清醒的这几日,那姐弟三人虽然也有些怕他,但依旧是每天都与他说她每日做的事情,给他喂食。
他们姐弟几人是逃跑出来的,没有他的话,他们的日子会过得好一些,可他们却还是救了他这个将死之人。为了他不被找到,还每隔一段时间就换一次山洞。
心里边百感交集,复杂得很。也不知是不是习惯了,他竟然有些眷恋这样的日子。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忘了那些仇,过上这种平平淡淡的生活。这些年背负的家仇压得他实在喘不过气了,再加上日发成长成熟,他的看法也有些不一样了。
原先他觉得是现在的朝廷害了自己,害了自己的一家,朝廷是他的仇人。可现在看着百姓过得越来越好,他不由的深思了。
当年皇帝□□,他父亲身为朝廷命官,不做谏臣,反而为虎作伥,助纣为虐,残害百姓,后来的家破人亡不过是因果循环。
可等他醒悟过来,想要脱离组织的时候,他却已经难以脱离了。组织中有很多像他这样的前朝遗孤,尚有亲人在的,被组织分散各地,相互牵制。
而他还有唯一的亲人,便是比他小三岁的弟弟。他在禹州,而弟弟被安排在金都,可具体在金都何处,他不清楚。
组织也就用他的弟弟来牵制了他。
不能脱离,唯有做事留一线。组织要他杀的人,他都会手下留情,把人带到隐蔽的地方,让他们自己躲起来,只要一露面,他便真会要了他的命。
春杏给他喂了大半碗的鱼汤,然后说:“过几日雪停的时候,我便把兔毛还有野猪腿弄到隔壁镇上去卖了,换钱给你买药,再买些棉絮给你做双厚袜子。”
“姐姐,我也要……”和黑七挤在同一个被窝中,大病刚好的七岁小弟也撒娇要求。
刚开始黑七不习惯和这小孩一个被窝,但这小孩像个暖炉一样贴着自己,他也就忍了下来。
春杏朝着自己小弟笑了笑,应了一声好。
黑七看了眼她,问:“要多久?”
黑七忽然开口,春杏忽然愣了一下,显然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到隔壁镇上,走多久?”黑七复而问。
反应过来的春杏忙道:“我、我也没去过,就听别人说过方向,大概要走一天,我明天早早出发,晚上估计就能回来。”
黑七沉默了一下,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腰间,摸了个钱袋出来,扔给她:“我昏迷的时候,钱你们就该拿走了。”
春杏慌忙接过钱袋,又听他说:“到附近的村子换,不必去镇上。”
知道她是怕镇上有人认出她,更怕被赌场的人抓走,所以才会去更远的镇上去。可若只是换些粮食,就附近的庄子村子也是可以的。
春杏有一瞬间的怔愣,“恩人,你担心我?”
黑七瞥了眼她,“你出事,对现在的我来说,有些麻烦。”
春杏闻言,脸上露出了几分黯淡的脸色,但随即也恢复过来了。
“对了,我刚刚去陷阱寻猎物的时候,好似看到周衡原先住的山洞有烟雾。”
黑七愣了一下,随即思索了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倏然一变,“赶紧收拾东西下山,离开周家庄!”
春杏:“现在吗?”
黑七沉声道:“立刻马上。”
“可你的身体……”
黑七脸色严肃:“死不了,留下来没准真会死。”
听他这么一说,春杏也紧张了起来,然后让小弟和二妹赶紧把鱼汤喝完,她收拾东西去。
当搀扶着黑七从山洞中出来,才走几步路,黑七就停下了脚步,往前边看去。
一脸肃色。
“怎么了。”春杏问。
“来不及了。”
话音才落,沈南与两个手下,还有周衡都纷纷从树干后走了出来
看见他们,春杏立即把黑七护在了身后,黑七原本冷静的表情,看到她瘦瘦小小的身体挡在他身前,有一丝动容。
不仅是她,就是另外两个孩子有些怕他的孩子都挡在了他的面前。
“不准你们带走黑七哥。”姐弟两个异口同声。
沈南微微挑眉,然后讽刺一笑:“草菅人命的杀手,竟然也有人会护在你身前。”
黑七目光从沈南身上扫过,落在周衡的身上,“他们是无辜者,放他们走,我和你们走。”
他话一出,三姐弟把他护得更紧。
如果是冷血无情的杀手,根本不会在意别人的生死,更不会有认识才几个月的人这么护着他。
周衡对上黑七的目光之时,他的问题似乎有了答案,可却没有说话,这事不是他能做主的。
但沈南能。
沈南点头应他,“只要你肯配合,他们我会让人安顿好。”
黑七看向春杏,冷声道:“放开。”
春杏抿着唇摇头,半晌才憋出“不放”二字。
那边的周衡目光落在春杏的身上,似乎看到了小哑巴的身影,有一瞬间的怔忪。
离开不过十来天,他想起小哑巴的次数就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个天数,他不该再在灵山镇停留了,明天就该走了。
那边的黑七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语调冰冻三尺:“放手。”
春杏更加用力地抱住了他的手臂,咬着下嘴唇倔强地摇头。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
沈南冷着脸:“你不放手,他不跟着我们走,那么我们就要在这解决了他,可若是他跟我们离开,还能保住一条命。二选一,死还是活,你们自己看着选择。”
说着,沈南与其他几人都已经握住了刀柄,一触即发。
现在的情况,任谁都清楚他们是斗不过沈南几人的。
春杏也明白。她看了他们一眼,又红着眼眶看了眼黑七,踌躇许久,最终放下了手。
黑七看向沈南:“你答应我,送他们离开荣县,安顿好他们,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们。”
春杏闻言,眼眶瞬间蓄满了眼泪。
沈南“嗯”了一声,“安排他们,容易,只要你肯配合。”
黑七呼了一口气,随而朝他们走去。许是伤重才愈,黑七脚步有些虚浮,一轻一重的往沈南那边走过去。
沈南的两个手下则快步上前把他扣押了下来,绳索绑住了他的双手。
在准备离开的时候,沈南朝那三姐弟看了眼,淡淡地说了声“跟上”。
三姐弟紧紧跟在了他们的身后,一路跟着下山。他们步伐快,姐弟三人摔了又爬起来,愣是没有一个哭喊出声,都咬牙坚持着。
到了山下后,春杏大着胆子走上前,求沈南让她跟着他们一路。同时让她来照看黑七,不然以黑七现在伤势未痊愈的情况之下,肯定扛不到他们把他带到目的地。
沈南思索后,也就同意了。
黑七这个人,兴许知道是禹州前朝余党一些部署和计划的,所以必须得带一个活的黑七回去,只是懂医术的周衡说黑七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大好。
而再有黑七在意这三姐弟。除了要带活的人回去,还要有牵制他的事。正好也要安顿这三姐弟,索性一同带到禹州去,也能让黑七安心告诉他们,他所知道的。
更得盯住姐弟三人,以免他们通风报信。
做了决定后,当天在傍晚前他们下了山。因有小孩和女人,所以周衡去福叔的家借了牛车。
到镇上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也没有立即赶路,而是在周衡的小院住下。
两个下属去安排回去的事宜,去客栈住下。周衡院子的两间屋子,三个男人一间,三姐弟一间。
三姐弟的父亲怕死得很,知道自己女儿带着小妹和小弟走了,赌场的人肯定会要了他的命,所以他也连夜的跑了。
再说赌场那边听说周老瘸子的几个儿女都出现在了周衡的院子中,但却愣是没有一个人敢去要人。
***
禹州。
一晃而过,周衡已经离开禹州有二十日了。
这二十日以来,刺史夫人整日用珍贵的补药滋养自己闺女的嗓子,成效显著,小姑娘嗓子恢复得让人惊喜。
虽然没有年轻女子的腔调,但不再沙哑不清,有浓浓的鼻音,像是染上了风寒后的嗓音。太医说再这么下去,再过半个月,也能恢复八成左右。
而为了恢复双手,每日都会泡一个时辰特意调制的复骨汤,再细心地按捏半个时辰。
这么调养了二十日,十指虽然还没好全,但也是好了五成。不会再颤抖,也可以自己梳头穿衣了。
回家这么久,被精心喂养,脸上和身子都涨了些肉。
周衡离开这二十天,沈东会送消息给她。前几日沈东说周衡已经从灵山镇返回了,估摸着再过五日就能到禹州。可今日沈东又让人送了消息来,说周衡或许不能在期限内回来了。
沈东说,原本他们七八日前就已经从灵山镇离开,返回禹州了,按理说再过几日,他们就能到禹州,但因大雪封了路,他们暂时被困在了稷州。
稷州今年大雪,已经连续下雪十天了,所以积雪厚重,难以前行。再加上水路结冰不通,山道雪崩,更是不知何时才能出稷州。
原本满心期待的齐绣婉,在知道这个消息后,失魂落魄的抱着周衡留给她的披风整整一日没有说话。
原本以为两个月是可以熬过去的,可现在还没一个月,她一闭上眼睛就全部是周衡。
躺在床上,侧卧抱着黑色的披风,小姑娘忍不住红了眼眶。
闭着眼睛,眼尾挂着泪珠。对着怀中的斗篷压抑着嗓音,哽咽的道:“周衡你怎么还不回来,我好想你。”
她想周衡。想他温暖安全的怀抱,想他宽厚可靠的手掌,想和他在一块。
心里边虽然空荡荡的,但却什么都装不下。
前十日,她还能对自己的母亲强颜欢笑,可后十日,她怎么都笑不出来了。
她很难过。她更觉得心里堵得慌,整个人都病怏怏的,对所有的事情都没有任何的兴趣,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只想和周衡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