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从前谢迟那不近女色的模样,众人一度以为他很可能要孤独终老,如今见他这般,反倒都是倍感欣慰。横竖万分凶险的战事已经了结,擎等着朝中论功行赏,而那些需要扫尾的琐事,谢迟也已经在离开前就安排妥当。
谢迟离开后,由万磊暂代他的位置,总管诸多事宜。
万磊从前当副将的时候,看着谢迟驾轻就熟地处理着各种事务,有条不紊,仿佛压根不算什么。真等到谢迟当了个甩手掌柜,留他顶上之后,方才切身体会到其中的艰辛。
一日下来,只觉得头都大了两圈。
“将军这都去了有十余日了吧,还不见有回来的消息呢?”万磊掐着眉心,哭丧着脸向一同吃饭的亲兵们抱怨道,“那叫什么来着?哦对,乐不思蜀。”
“不回就不回呗,”卫林他们此番闲了下来,倒是颇为自在,“将军都忙了这么些年,如今想要跟夫人多团聚几日而已,老万你就多担待点儿,让他好好歇歇吧。”
万磊知道谢迟这些年来实为不易,起初倒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数日熬下来忙得焦头烂额,着实是怀念谢将军在的日子。
他一口气灌了半碗酒,叹道:“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将军这不也是器重你,有意历练吗?”卫林在他肩上拍了一把,努力地回想了一把,“那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他这话还没说完,便被万磊给捂住嘴堵了回去。
这边正热闹着,先前随谢迟一道回凉城的庆生却是回来了。万磊一见着他,立时露出喜色来,话音里也带了些期盼:“将军回来了吗?”
“还没,”庆生话还没说完,便见着万磊的神情垮了,好笑道,“将军说,夫人不适合赶路劳累,所以准备一路上看风景慢慢来,应该要过个两三日。”
万磊瞪大了眼:“将军要领着夫人来前线?”
庆生点点头:“将军说既然已经稳定下来,不必担心安危,就趁这个机会带着夫人逛逛,不然等过着时日回京城去,怕是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这么快就要回去?”卫林错愕道。
众人心中都有数,战事平息北境事了后,谢迟迟早是要回京城去的。只是谁也没料到会这么快,听着这话音,像是过不了多久就要走似的。
这些年下来,谢迟于他们而言无异于主心骨,一时间面面相觑,都说不出话来。
庆生刚听到这话时,与卫林他们的反应一模一样,又是震惊又是不舍,硬着头皮向谢迟道:“虽说北狄已经龟缩,三年两载不会有什么动静,可北境这么一大摊子事,离了您可怎么办……真的不能多留些时日吗?”
那日是冬季难得的艳阳天,傅瑶正在院中给那匹亲自挑来的小马喂草,谢迟倚在廊柱旁好整以暇地看着。
听了庆生这话后,他头也不回道:“我在北境留了三四年,能教的都教了,剩下的事情你们合计着慢慢来就是。若是这点事情都办不好,这些年难不成都是在吃干饭不成?”
庆生立时噤声,不敢多言。
余光瞥见他失落的神情后,谢迟顿了顿,无奈地将语气放缓了些,又笑道:“我啊,要赶回京去提亲成亲,剩下的也只能交给你们。能将事情办好,让我无后顾之忧吗?”
听他这么问,庆生立时就来了斗志,下意识答道:“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谢将军就这么三言两语将人给哄了。
听了庆生的转述之后,原本面面相觑的一众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得了,”万磊在大腿上拍了一巴掌,“就算是再怎么头疼,我也把事情都给办妥当了,让咱们将军安心回去成亲。”
“是啊,将军这都要到而立之年了,还没个孩子呢,这怎么像样?”卫林也附和道,“不能再耽搁了。”
一屋子人就着酒菜,热热闹闹地聊了起来。
夕阳西下,云霞满天,透着边境独有的壮阔。
傅瑶勒住缰绳,指着近在眼前的平城,偏过头去向谢迟笑道:“看,我就说可以赶到吧。”
“是,你赌赢了。”谢迟时时留意着她的状况,目光就没移开过。
从开始学骑马到如今也就半月,傅瑶可以说是突飞猛进。最开始要小心翼翼地死死攥住缰绳,马跑得快一点脸都白了,到如今,已经能够干脆利落地赶路。
虽说同谢迟这种征战多年的将军没法比,但已经算是很不容易了。
平城渐近,两人信马由缰闲聊着。
“我从前在京城的庄子上也试着骑过小马,”傅瑶抬手梳理着长发,同谢迟感慨道,“但跟现在相比,可真是天上地下……就像是笼中养着的雀鸟与北境大雁的差别。”
度过初时的恐惧之后,她就喜欢上了纵马的滋味,能感觉到风从脸颊拂过,吹起发梢,衣袂飞扬,自由自在潇洒肆意。
谢迟探身过去,替她将不知何时落在发上的枯叶给拂去,顺势摸了摸她的脸颊,叮嘱道:“戴上兜帽,今日风大小心着凉。今夜就在平城歇息,吃些热饭,好好地睡上一觉。以你现在的速度,不出意外的话明日就能到了。”
傅瑶乖巧地紧了紧斗篷,将被风吹下的兜帽重新戴上,雪白的风毛衬得她的脸仿佛巴掌大小,一双带着笑意的杏眼格外灵动:“好呀。”
谢迟让傅瑶先行,自己则稍稍落后,以便能看清她的状况,时时照看,一同进了平城。
第121章
傅瑶这些年虽时常在外,但却很少会像现在这样,连个仆从都不带。
谢迟却是习以为常,并没半点将军的架子,熟练地同掌柜要了一间房,叮嘱他要用精饲料喂马,又让人过会儿送些热水上去。
傅瑶牵着他的衣袖上了楼,因有些暗没能看清台阶,还绊了下,幸好谢迟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平城比不得凉城,客栈也要简陋些,得委屈你住上一晚了。”谢迟想了想,又停住了脚步,“若不然往府衙去暂住好了。”
若只有自己一人,谢迟是不会在乎这种细枝末节的,毕竟这些年行军打仗更恶劣的情况多了去了,可他并不想让傅瑶受半点委屈。
“不用折腾了,”傅瑶连忙摆了摆手,“只是不小心,被斗篷绊了下而已。”
谢迟见她执意如此,便没勉强,拉着她手往住的房间去了。
傅瑶先前曾在凉城的客栈住过半月,相较而言,平城这边的确算不得好,房中并没什么摆件,也就一张床以及桌凳,看起来也都颇有些年岁了。
但她并没挑剔,解下斗篷挂在了床边,舒展了下身体后,开始顺势整理床铺被褥。
这客栈的小厮倒是勤快,不多时就将热水和热茶一并送了过来。
“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谢迟沏好了茶,招呼道。
傅瑶捧着茶盏,却并不急着喝,同谢迟感慨道:“我还是头一回这样出门呢,真有趣,倒像是话本里写得那样。”
“话本里,你这样的世家闺秀只有一种情况会像现在这样,连个丫鬟都不带——”谢迟顿了顿,等到傅瑶好奇地看过来后,低低地笑了声,“私奔。”
傅瑶对上谢迟那意味深长的目光之后,就已经反应过来,听他说出口之后,哭笑不得地在他手背挠了下。
谢迟顺势反握住她的手,垂眼打量着。
傅瑶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其上新染了蔻丹,是前几日闲暇时,他动手染的,虽然从前并没做过这样的事情,但最后的效果竟然还不错。
莹白如玉的手,指尖添了艳色,便显得格外旖旎。
两人说笑之时,房门被叩响,是小厮将备好的饭菜送了来。
这一日下来,傅瑶已经饥肠辘辘,看着那卖相一般的家常菜色也很有胃口,可才夹了一筷子菜,就被谢迟一个眼神给拦了下来。
她不明所以,但出于对谢迟的信任,还是先若无其事地放下,借着喝茶掩饰过去,等到那小厮离开,脚步声远去之后才小声问道:“怎么了?”
“味道不大对,”谢迟低头闻了闻,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片刻后同傅瑶道,“稳妥起见,还是不要吃了,应当是下了蒙汗药。”
傅瑶满脸错愕,回过神来后,迟疑道:“是不是有人想对你下手?”
她一双杏眼瞪得圆圆的,这模样落在谢迟眼中,只觉着分外可爱,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傅瑶的脸颊:“不是……八成是看你我衣着不凡,所以动了贪财之心罢了。这劣质的蒙汗药也就能骗骗什么都不懂的寻常人,他若是真知道我的身份,绝不会用这样不入流的药。”
傅瑶对他的话深信不疑,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生怕是有人筹谋许久,想要对谢迟不利。
“这可是北境,”谢迟轻轻地叩了叩桌案,笑道,“我在这里三四年不是虚度的,若真是北狄或是京中有异动,从他们踏进这城开始,我就会收到消息。”
“更何况,若不是早就将一路安排妥当,确保万无一失,我又怎会带你出门?”
傅瑶怔怔地看着谢迟,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在离家前他与庆生在一处说了许久,而后庆生便领命而去,先一步离开了。
她那时以为是军中的正事,便没多问,如今再想,应当是在安排此事才对。
“不过我先前只防着大鱼,倒是忘了还有这种不入流的小鱼小虾,虽然是伤不了什么,但却也是败兴惹人烦。”谢迟一哂,温声向傅瑶道,“这茶并没问题,饭菜就不要碰了,在房中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傅瑶点点头:“好,你放心地去,不必担心我。”
虽然知道这客栈不是什么好地方,掌柜不怀好意,但她却是半点都不慌的。
在她心中,谢迟就意味着无穷无尽的安全感。
谢迟并没离开太久,不多时就回来了,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同她闲聊着,等到将先前的斗篷给她系上,带好兜帽之后,楼下也传来了动静。
“劳烦再跟我‘私奔’一程,往府衙去吧。”谢迟开玩笑道。
见谢迟又提起先前那话来,傅瑶忍不住笑了起来,牵着他的手往外走。
楼下大堂,几个侍卫已经将掌柜和客栈中的小厮一并给压了下来,见着谢迟之后齐齐行礼。
为首的熊鑫曾是谢迟的亲兵,当初夺下平城之后奉命留下驻守,早两日就得了庆生的传话,如今有了谢迟的消息之后立时就赶来了:“属下一定会弄清楚此事,给您和夫人一个交代的。”
他声音有些发飘,提心吊胆的。
谢迟心情尚好,并没多做追究,只说道:“你自己看着办就是。”
熊鑫暗自捏了把冷汗,松了口气。
他看向那裹着斗篷,兜帽与风毛遮去大半张脸的姑娘,知道这就是万磊他们说的那位“夫人”,不由得庆幸起来——
万磊他们说,夫人在的时候,将军的心情大都会不错,果然是真的。
傅瑶出门之后,上了等候在外的马车,及至到了府衙,热腾腾的饭菜早就已经准备妥当,可谓是妥帖得很。
“说起来,方才那位倒像是很怕你。”傅瑶捧着热汤慢悠悠地喝着,回想起方才瞥见的那一眼,明明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可在谢迟面前却是小心翼翼的。
谢迟替傅瑶夹了菜:“平城算是他的治下,差事没办好,还恰好被我给撞上,不怕才稀奇。”
“那我算是这天底下,为数不多怎么都不怕你的人了。”傅瑶话音里透着些小小的得意。
谢迟神色温柔:“是啊。”
早在当年,他还未喜欢上傅瑶的时候,她就会一点点“得寸进尺”了,是真的不怕他。
思及此,谢迟顺势提了当年旧事,又笑问道:“我至今都没想明白,你当年哪来那么大的胆子?”
“当然是因为喜欢你啊。”傅瑶理所应当道。
她这话说得理直气壮,颇有昔年的架势,谢迟看得眸色一黯,喉结微动,忍不住想要做些什么。
只是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再加上白日里奔波劳累,这饭吃到最后,傅瑶已经忍不住掩唇打哈欠。
谢迟替她揉捏着腰背,又将人压在身下亲了会儿,见傅瑶已经困得睁不开眼,这才总算是放过了。
两人同榻而眠,第二日一早,仍旧是谢迟最先醒了过来,见傅瑶仍旧沉沉地睡着,便没打算将人给叫醒。
他对傅瑶的体力再清楚不过,知道她是禁不起连日奔波的,便由着她睡了。横竖也没什么事情,大可以慢慢来,就算是在平城歇上几日也无妨。
果不其然,傅瑶醒得比以往要晚些,而且才一动弹,便不由得皱起眉来,倒抽了口冷气。
“是不是难受?”谢迟将她这模样看在眼中,替她揉捏着肩背,“也怪我没拦住你。”
依着原定的计划,他们是该在中途的小镇落脚的,可傅瑶仗着头一日没什么妨碍,打赌一日就能到平城来。
谢迟试着拦了下,没能拦住,便听从了她的意思,也就导致了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