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好好睡!”珺林安抚着她,面上笑意愈盛。
只是这样的笑容未持续多久,西辞掌中印珈亮起的那一刻,珺林实在有些恼怒。
那是她与其他三界结盟的司战印珈,此刻亮起的是鬼界稷疏的珈印。
惟恐将她扰醒,珺林瞬间将讯息接了过来,掐断印珈。
“修为难复,望君再寻良人前来双修。愿以一界之宝,做以酬劳。”
这修的到底是何功法?珺林扶额,只觉这稷疏鬼君比其弟更讨厌。
思来想去间,守塔神使匆匆来报,说有贵人入青丘,需他以君主之礼亲迎之。
待问过名号,珺林只觉天降甘露,竟连着西辞都放下,只唤医官看护,自己迎人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出现在台词中的一个大佬,最后的工具人!
第73章 路未转
青丘成外, 九幽河畔, 来人蓝衣银袍,墨发珠冠,面如白玉,眉眼张扬。与西辞倒是有几分相像, 确切的说,该是西辞像他。
此人便是母神之子, 相安胞弟,西辞嫡亲的舅舅, 被封印在大宇双穹寒潭池中两万年的相阙少主。
如此身份, 无论于公于私,珺林自当盛礼相迎。
待入了青丘君殿, 退了八荒诸神。相阙少主方才摇开羽扇, 敛了笑意道, “阿辞可在你处?本少主记得她自小便粘着你,与你最是要好。还有这七海之地, 为何已经封海?姐姐和姐夫他们可安好?”
珺林在千百塔听闻来人是相阙时, 便有了计较。当真是踏破铁皮无觅处, 得来全不费功夫。想着相阙修为和身份,最主要是对西辞的疼爱, 那当是最佳人选。
只将这两万年来有关西辞的事,事无巨细皆与他讲了。最后情到深处,竟红了眼眶,只道, “如今洪莽源多事之秋,我在君位之上,自该为天下苍生请命。阿辞那般舍小情而全大义,我自当支持他……”
“支持什么?”相阙杯盏一震,凤眸微抬中丝毫不似其姐的温柔慈悲,只有凌冽的张扬与不屑,“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如何要你们一个两个担起来。但你作为夫君却只是阿辞一个人的夫君,又如何能与人双修?”
相阙拾回那盏茶,瞥了眼珺林,“本少主听闻女子受孕,才智便会下降些。看来竟是你的错,让我那般聪慧的女儿泛这等糊涂?”
“……阿辞是您外甥女!”珺林纠正道。
“什么里的外的?”相阙道,“我姐姐的女儿,便是我的女儿!你断不能同那鬼君去双修,本少主一万个不同意。”
“我当是两个万个不同意!我若愿意,如何还敢说与舅舅您听!”珺林重新续上茶水,“可此事到底事关整个洪莽源,阿辞又是再三相劝……这不,便是半个多时辰前,那稷疏鬼君又传信来了,幸得阿辞小憩,被我拦了下来……但能防一时,亦防不了一世!”
话至此处,珺林已是一脸愁容与哀戚。
便是相阙亦不由放下了持盏的手,目光柔和了些,片刻起身拍了拍他肩膀,只笑道,“此事交给舅舅便罢!”
“舅舅!”珺林见相阙正要离去,只赶紧拦下他,叹道,“阿辞自掌司战事,即以职责为先。便是您去相劝,亦是无用,还白白辜负您的厚爱……还是我自己想办法,慢慢与她说去……”
“谁说本少主要去劝他!”相阙剜了珺林一眼,“原就有一劳永逸的法子,不就双修嘛,君主位算什么,我可是少主!”
“如此……岂不是便宜了那稷疏鬼君,委屈了您?”珺林一双桃花眼自是温和清润,然眼底却隐藏着别样的笑意。
相阙挑眉轻哼,“难不成就你们识得天下大义,我堂堂母神嫡子,便只配困于穹宇吗?”话毕抬脚便要前往鬼界。
“舅舅!”竟是一声酣甜之音,殿门口拐进一个墨色身影。
西辞眉眼含笑,却眸光泛湿,“舅舅两万年不见,来了八荒看都不看阿辞,便要走吗?”
确实两万年未见。
当年相阙受魔魇之气侵体,几乎所有人都已打算放弃他,便是连着其胞姐为了九州天下,亦欲执剑杀之。是年仅百岁的西辞偷偷剖开腕脉,喂予他神泽之血方控制了他体内气泽,后来又跪求自己的父君凌迦神尊,勉励施救,得来一点生机,冰封于寒潭池清洗魔魇。
故而他对这个外甥女,原有超越血脉的情意。她于他,不仅是舅甥之情,更有恩德之义,是他濒临陷入黑暗时最后的明光。
然而,他对她的印象,还是当年那个垂髫稚女。却不想时光打马,如今她逆光向他走来,亦是亭亭玉立,眉目间有着睥睨天下的气势,却因着孕期平添了一分柔婉与娇媚。
相阙的目光始终盯着西辞,恍惚间仿若看见自己的胞姐,又看见那个与他敌对了数万年却因爱着同一个女子而握手言和后为生死之交的七海神尊,然最终落入他双眸的还是西辞自己的面容,是神界新的血液和未来。
西辞拉过相阙的手,覆在自己小腹上,娇嗔道,“舅舅就是偏心,知道小神龙即将出世便巴巴赶来。以往阿辞每隔数年前往大宇双穹看您,也未见你有苏醒的迹象。”
“真真是随了凌迦那蛮不讲理地模样。”相阙感受着西辞腹部的温热和孩子的胎动,眼中满是慈和,口中却仍是调侃,“到底便宜了凌迦,嫁了女儿还能得一尾神龙!”
他抽回手,扶着西辞坐下,想小时候一般捋了捋她的长发,“好生歇着,舅舅此来自是为了你。待我助那稷疏鬼君复了修为,再回来好好看看你。”
“舅舅便这般急切吗?”西辞孕中情绪不稳,多思易愁。本见得相阙前来,一颗心只觉乘风入云,欢愉而激动,却不想他转眼便要离开,便不禁有些失落。
然看着相阙神色,又见珺林也无留意,便明白了几分,知晓当是稷疏急切,便未再多言,只起身送相阙离去。
*
原本自出青丘君殿,相阙便可腾云而去。然西辞执意相送,三人便徒步出了青丘城。九幽河畔,眼见一袭银装消失于天际,西辞方才微微合了合眼,就着珺林的手,往回走去。
即将入城,珺林终于忍不住开口,“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西辞也不看他,只凉凉道,“说你厉害,要我夸你吗?”
已经入夜,城内人群散去,灯影渐熄。
珺林拦在西辞面前,一手揽着她后腰,往墙边退去,只低头与她额间相触,“西辞神君,偷听可不是君子所为。”
“谁偷听了!本君就想看看某些狐狸,到底有多奸诈!”
“舅舅之前还说女子孕中才智下降,如何你还是这般冰雪聪明?”珺林忍着笑意道,“到底哪句话让你听出来的?”
西辞推开珺林,仰头道,“你哪句话不是装傻充楞,以退为进诱着舅舅入坑,让他心甘情愿还自觉大气凛然地前往双修?”
“舅舅虽长了我们十数万岁,然不过二出穹宇,空有修为和身份,论起阴谋诡计哪是珺林神君的对手!”
“可如今看来,纵是我这般阴谋诡计原也未逃过西辞神君的眼睛,如此还是神君更厉害些!”珺林抬起西辞下颚,再次凑近道,“只是夫人早早识出了,如何还放任舅舅前往?”
西辞挣脱他的五指,瞥过头,抬眸望向漫天星辰,眨着一双杏眼,“那个……舅舅不去,不是只得你去了吗……”
“对啊,舅舅不去,便只能我去了!”珺林拨过西辞面庞,与她四目相视,“你愿意吗?”
西辞嘴边噙起两朵浅浅的酒窝,垂眸不再说话。
她望着珺林那双桃花眼,突然间有一刻的眩晕袭来,只是此番背靠着城墙,有了着力点,她未曾倒下也不曾有丝毫的晃动。只紧紧靠着墙壁,提起全部的心神凝望着他。
“可是累了?我抱你吧!”珺林扶着西辞,原本拦在她后腰的手因她愈见贴近墙壁而被挤压地有点发麻,又觉她呼吸渐重,虽双眼凝望着自己却分明是眼神涣散的模样,仿若被抽剥了神识。只欲俯身将她抱起。
却不料,西辞一把握住了他,“别、别动。”
“怎么了?”珺林蹙眉道,只觉西辞抓在他手臂的手越握越紧。
夜色渐深,青丘城里晚风微凉,最后一盏灯火也已熄灭.
“阿辞……”夜色迷蒙,珺林看不清西辞真实的面色,而她那只手明显有轻微的颤抖。“不舒服是不是?”
然而,西辞仿佛已经听不到珺林的话语,她只是忍着头颅重重涌上的疼痛,在他的目光中沉陷下去。确切地说,是她在他的双眼中,看见了自己。
年幼的自己。
雪纱月袍,额角金梅。
她用力看去,也是在这青丘城内,那个孩子趴在一个少年的背上,由他背着,正咬着他耳根,同他絮絮而语。
“阿辞——”珺林又唤了一声。
“嗯!”西辞闻得此声,目光却依旧凝在他双眸之上,她看见他眼中的白衣幼女,亦回应了一声,然后开口吐出两个字。
“师兄!”西辞随她一起唤出,眼神彻底涣散开去。
同她话音一起落下的,还有滚滚天雷荒火。
珺林来不及因那声“师兄”而惊颤,只抱着失了知觉的西辞飞身避过。数丈之地,他一手护着西辞,一手推掌而出,幸得在天雷落地前将其化散了。
珺林遥望九天,原本现出身形的七重天劫慢慢隐去身形。而现于掌中的浮涂珏,并未有异样,琥珀青石亦没有同前两次般呈现出破裂之态。
他垂眸看着怀中的人,听她口齿婉转间还在喃喃唤着“师兄!”便知,这样下去,即便没有情根的刺激,她的记忆也要逐一恢复了。
可是当年祭给天劫的情根是连带着记忆一起祭出去的,这般回来,天劫落下……珺林只觉心口缩了缩,拂掌施法让西辞睡得更好些,抱着她往千百塔走去。
经此一事,珺林暗里派出更多精锐于洛河,以范林为轴,一层层铺排开去。
后于多本古籍的拼凑中再次查阅到有关梓丽明珠的记在,果真是开了神识之物,心诈而多思,可复修为,挡天劫。故而,为防止梓丽明珠去而又返,珺林取了自己的神泽之血为血引,但凡洛河派人寻过之处,便以珺林之血开“微型血阵”,由他感应。以求早日寻到!
而在青丘的日子,他则将更多的时间都给了玟陶,以数以倍计的速度帮她恢复修为。只是每每深夜之中,西辞缩在他怀中,浑身颤抖着于梦中呢喃呼唤。他便只觉命运荒唐,他与西辞,一生未做恶事。即便有过素手染血,脚踏白骨的岁月,亦皆是为了诸神苍生。
然虽感命运荒唐,却更求命运从轻发落。
许是天道顾佑,珺林还是看见了希望。从洛河传回的讯息中,梓丽明珠出现的次数愈见频繁,而因他血印开阵,那珠子当真不敢再回来时路,如此搜寻的范围便也越来越精准。而玟陶,原本还要一两年才可复原的修为,每日得他更长久的灵力滋养,估摸再过半年亦可大成。
唯一让他头疼的反而是西辞本人,因那夜她在青丘城门口清醒着都能唤出“师兄”二字,珺林便不敢再让她驻足曾经在青丘走过的地方,尤是君殿、合欢殿、藏书阁以及青丘至九幽河畔这些当年她时常出入的地方。更借了医药阁医官之口,将她留在千百塔中。
千百塔为她而建,却是青丘之地她当年唯一不曾去过的地方。
西辞初时不觉什么,本就怀胎已快二百八十年,她也实在累得不行,成日觉得酸软困乏,不愿走动。
只是不愿走动,并不代表她便真的一步也不离塔中,连着两次为打发时辰前往青丘君殿看珺林,不过两三柱香的时间,他便丢下卷宗陪她回塔后,加之他愈见苍白的面色,西辞便觉得他有些古怪。
这天夜里,西辞难得没有早早入眠,一直熬到亥时三刻,珺林戴月而归。
珺林不知她还未睡下,只想着夜色已深,运气敛尽疲色亦是费神,不若泡一泡灵泉,早些搂着她入定调息便罢。
这般想着,便脱去衣衫进了八宝池。
池水中炼化着无数灵丹仙药,此刻水汽氤氲,雾气缭绕,丝丝缕缕神泽仙气弥散开来,正好给珺林洗去一身疲惫。
他微微合上双眼,又将诸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嘴角到底还是扬起一点笑意。许是身上疲乏慢慢散去,他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只觉一股股温热且带着阵阵冷香的泉水从肩颈浇滑下来,说不出的舒心畅快。
“舒服吗?”
“嗯!”
“近来,你都在忙些什么?”
冷香愈见浓郁,珺林打了个寒颤回过神来,甫一阵开眼,果然看见西辞坐在八宝池旁,一手撑着腰身,一手持着巾帕给他擦拭。
雾气迷蒙,阻着彼此视线。
“如何这般晚还不睡下?”珺林定了定神,靠着西辞处直起身体,伸手摸上她脸颊,“眼睛都红了,是小神龙又闹你了吗?”
西辞继续给珺林擦着,指腹划过他肩膀,只觉触手温滑,片刻方将巾帕递给她,收回手摸着已经滚圆的胎腹,愠怒道,“他很乖,不似有些人,近来古怪的很!”
“是我上来,还是你再下来泡一会?”珺林见她撤了手,便十分自然地揽过她腰侧,让她这般坐着腰腹好有支撑点,少吃力些。
“不许你泡我的灵泉!”西辞别过头去。
两人你来我往的数句话,原也没有一回对上彼此的提问。西辞便知珺林有心隐瞒,但如今对他的信任已经连自己都惊讶,知晓他做事皆有分寸,亦有他的道理,不愿告诉她也多半不愿让她操劳。
西辞今晚守到此刻,原也是一股莫名的思绪,就是想多看他两眼。便如此刻,虽已经想的透彻,开口却还是扎心又挑人的话,她就着珺林的手,慢慢淌入池中,待在他怀中靠踏实了,只道:“你是不是看上玟陶了?”
珺林愣了愣。
“你看你,给她调伏的时辰越来越多,回来越来越晚。还这里不许我去,那里不许我去,居然还用我的人给我扯谎,让我留在塔中不许外出,这是要架空我?还是软禁我……”
珺林怔怔听完西辞的话,半晌方道,“夫人,我本来乏得很,只想早些搂你入睡。然你此话一入耳,别说今晚,只怕往后日日我都不得安睡……”
“真的?”西辞忽闪着一双灿亮的杏眼,“被阿辞说中了,夫君可是心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