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辞比他镇定的多,珺林虽确实挨了她一掌,但她心里清楚,她中途收了灵力,最多震断他两根肋骨,断不会伤及性命。
倒是洛河的一手金针封穴法引起了她的兴趣。她走上前,搭上珺林腕脉,边测边道, “你这五股金针封穴法倒是纯熟,师承何人?”
西辞覆掌吸出五枚金针,反手甩给洛河,吩咐道,“且将他放平了!”
“小神师承……”洛河还未来得及回答,只徒手接过金针,本能护住珺林,诧异道,“神君这是要作甚?”
“将他放平,本君给他疗伤!你这金针护着心脉是不假,可他不过折了肋骨,如此针入穴道,集了四方之血,心脉是护全了。肋骨周遭灵力可也是稀薄了,届时愈合,灵力便无法匀称布于周身。便是适得其反了!”
“这……”
“本君此刻若下黑手,你又能如何?”西辞瞥了眼洛河,凉凉道。
洛河再无言语,只求天佑八荒。
然长廊之上,空旷之地,放平便只能将珺林躺在地上。他自是不敢,一时亦不能以换影之术将其挪动。正犹豫间,西辞已甩开广袖,示意东奔西顾入她袖间。自己半跪着将人揽过,靠入自己怀中。
顿时,洛河两眼放光,万年盘算,君上等得不就是这一刻吗,温香软玉!
当真是天道厚爱,重逢即是大喜啊。就不知此刻君上是真晕还是假晕。真晕吧,这代价委实大了些,错过此情此景君上该是怎样的遗憾。这般思忖,便打算找个间隙化出面水镜,将这一幕记录了,待君上醒来,也好让他开怀开怀。然要是假晕,这演技真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那还是得化水镜记录,届时以此相胁,换的出殿玩乐的机会,亦是极好的!
西辞指尖聚灵,点上方才五枚金针刺入的穴位,最后灵力形成一个五芒星,方才覆掌于珺林胸口,给其渡过灵力加持。
一时间,珺林面色恢复了些,连着眉间都微微松开。
洛河稍稍放下心来,到底是承君位之人,大义面前舍得下私怨,伸出的是援手,而不是黑手……
这厢还未想完,却听得一声闷哼,靠在西辞怀中的珺林,才恢复的面色又白了回去,连着额上都冒出虚汗。双眼微睁间,呼吸粗重,气息不稳。
“君上!”洛河大惊,看着西辞灵力尚且融在珺林身上,便又不敢擅动,只开口道,“不劳神君了,左右药君就来了。”
“你们八荒是守卫不修术法,还是药君无有灵力?”
“什……什么?”洛河被问的不明所以。
“本君所言,要是你家君上此刻当真重伤垂危,按着这个速度,药君到时收尸便可!”西辞言语落下的瞬间,原覆在珺林心口的手偏移过两寸位置,开始辨别断骨。
“你且忍着!本君马上便好。”西辞看了眼已经醒来的珺林,本想说声抱歉,这以灵力接骨的技艺许是多年不曾操伏,一时有些生疏。方才便是灵力输得过盛,如此虚不受补间,磅礴的灵力方才将他震醒。然一想,有什么好抱歉的,原是自己在救其性命,便只重新聚了灵力摸索折断的肋骨。
珺林已然知道她想做什么,这以灵力接骨之法原是央麓海医药阁的手艺,为的是帮助筋骨断裂者快速复原,一般皆用在本就身患疾症或受伤未愈而无时辰拖延之人的身上,与寻常接骨亦不同。
其分三步,第一步以灵力加持护血保筋,便是方才西辞所行。第二步则是碎骨,将已经断裂的骨头全部震碎。最后再以七海秘术重新炼化碎骨,化出一根新的骨头。同时辅以丹药止疼,如此方是一门上等的技艺。
却因过程过于残忍,神族仙界其他族类甚少使用,更觉此道不似正统。然西辞却觉的甚好,后来更将这项技艺推广于战场扶伤之上,以次提高灵兵作战效率。
当年他陪着西辞戍守丛极渊一千年,历了大小战事无数。战场之上有被灵力震伤断了经脉者,皆是由此法医治。而临兵作战,丹药自不会太充裕。西辞却道,长痛不如短痛,故而每次有伤筋动骨者,又恰好缺了丹药的,便直接由她亲自动手。
确实只痛一时,却是终生难忘,做梦都能吓醒。
珺林当年斩杀妖界二公主庆萦时,被其砍断左肩胛骨,当时药资匮乏,西辞便是帮他以此之法接好碎骨。然当时前后半个时辰,他唯一想的便是还不如残疾了好。
战场之上,形式紧迫,不得已为之,便也认了。此刻,太平安乐,亦在自己的君殿内,一应俱全。珺林打死也不要在受一次。只是他方提了口气,想要回绝,西辞的话语已幽幽砸来。
“稍有些疼,你且想些开心的事……那个、再不济你便看一眼本君,许能好受些!”
“你……说什么?”闻得此语,珺林心头震颤,竟怀疑她恢复了记忆,连着声色哽咽,眼眶微红。
“疼的受不了,你便看着本君,能好受些!”
西辞别过头去,心头悔恨,若是之前索性一掌拍死他,便是自己防卫之中,天道亦不会惩罚自己。而到时八荒无有合适的继承人,四君之中便只有她一位君者,便可由着父君姑母之命,暂掌八荒,如此八荒圆毛乖乖便都是自己的。即便这个想法有些荒唐,八荒诸神不认她,左右不过她师尊重新回来执掌八荒,如此亦可换得圆毛。只是如今已然错失良机,顾着两族盟约和天道规则,她自不能再生出杀念,如此便只能施与援手,以德报怨,救了这珺林神君,得他份人情,如此换得圆毛。
思之此处,西辞瞥过珺林时心下又觉鄙夷。自己这张脸,原是同胞妹有八|九分相像,都说爱情是治病的良药,此刻便作一回止疼的良药吧。
而珺林,果真如水含情地望着她,甚至抬起手来想要摸一摸她面庞。西辞合了合眼,空出的那只手握上他手腕,径直抚上自己的面颊。
“阿……”珺林彻底失去思考的能力,他很想像少时一般唤她一声“阿辞!”,却尚且来不及唤出口,便被对方截断。
“阿什么啊,本君还没真动手呢,就叫唤!好歹也是八荒的君主,且有点为君的模样。”西辞本想念在圆毛的份上,忍一忍,却着实看不起这般弱不禁风毫无忍耐的样子,只白了他一眼,别过头去,五指见凭着灵力牵引一个巧劲锁住了珺林断裂的肋骨。
珺林浑身一颤,只觉后背一阵发凉,却也没有再反驳,只无奈地笑了笑,收回离了她面颊的手,攥紧拳头由她接骨。
“一、二……五……”西辞由上至下摸索着,待确定碎骨根数,只转过脸讪讪地笑了笑,清了清嗓子道:“那个……断的有点多,稍微有一点疼,左右珺林神君君主之劫都历了……没什么大不了……”
“几根?”珺林惊恐地望着他,但凡超过三根,他宁可让药君以温吞之法料理,再养个三五十载也断不要这样凌迟的法子。
“七根!”
“七根?不劳神君动手……本君……”
“放心,本君此技艺尚且熟练。如以寻常法子,你本就重伤在身,便要拖成疾患了!”
“我……”
西辞不容珺林再言语,一手化出捆仙锁缠住了珺林双手,而原本覆在他胸口的五指灵力往来交错,层层骨节碎裂之声渐次传出。
珺林已经说不出话,额头鬓角皆是汗水,洛河惶恐地往后退了两步……
药君赶到时,西辞已经将七根碎骨全部震碎为为粉末,施予秘术隔着皮肉重新炼化!
“谁……谁这般大的胆子?”
药君在姑逢始祖开始,已经侍奉了八荒三代君主,珺林更是他看着长大的,此刻看到躺在西辞怀中奄奄一息的人,真真是一颗爱子忠君之心被搓揉的千疮百孔。
“碎末接骨法?央麓海医药阁……”药君垂下的两缕白眉纠缠着山羊胡子,几乎要自燃起来,袖中金针瞬间射向西辞后背。
“父亲!”洛河亦上前阻止,已然来不及。
西辞连头都未回,九重护体之光依次开启,直接将药君震了出去。
“父亲,可有恙?”
“无、无事……”药君推开洛河,颤巍巍站起身来,哆嗦道,“且去顾着君上,莫让那人用那旁门左道的法子……“碎末接骨法”乃微末下乘的技艺,如何能使在我八荒君主身上!当年我便是不同意这法子盛行的,要不是那小丫头仗着司战之神的身份……神族仙界里人人惧她,为父便不怕她,万分不喜她……若是此番站得我面前,定要好好说教一番……”
“父亲……”洛河拦了数次,想让药君闭嘴,却只觉心累。待到西辞收了护体之光站起转过身来,洛河只觉死了的心都有,扯着药君袖口道:“父亲,您可曾见过西辞神君真容?”
“哼,那个丫头片子……”药君抬眸的瞬间便说不下去了,原本纠缠在一起的白眉也不知什么时候解开了,正在风中凌乱地飘着。
“小神,八荒药君,拜见西辞神君!”
作者有话要说: 珺林:你们一个个能不能有点志气?
洛河&药君:君上,请您先长点志气!
西辞:如此怂包君臣,竟统御着数十万圆毛,天道不公!
第9章 留人
珺林七根肋骨齐断,又同时被震碎重塑,算是真真切切痛晕了过去。此刻被安置在了合欢殿中。
然“碎末接骨法”虽一时伤身,却是一劳永逸的好法子。药君搭着珺林腕脉,来来去去测了数遍,发现除了内里虚了些,其他并无大碍。肋骨从内而外更是完整如新,半点没有折断受伤的痕迹。
如此,药君方才踏出合欢殿,十分恭敬地引过西辞,拱手道:“西辞神君,既是您为君上疗的伤,这方子便用您的!如此也好对症下药,让君上恢复得快些。”
“方子?”正忙着给东奔西顾喂冰糖萝卜的西辞抬起头来,只道:“歇个三五日便好了,要什么方子!再说,本君又不懂药理……”
话至此处,西辞本想冲他一冲,方才还看不起这“碎末接骨法”,扬言不配使在他家君上的贵体上。想了想也懒得计较,这种上了年纪的老朽神者,总是有些迂腐的。
却不料,这迂腐的药君,还特别厚颜倔强,只继续道,“君上万年来,身子便一直虚弱,今日又逢此劫,纵是无伤性命,却也伤了心神。小神所要方子,并非医理药方,实乃一剂心药!”
“心药?”西辞听得云里雾里,前一句“万年体虚”算是含沙射影在骂自己伤了他家主子,后半句是个什么意思?
药君当是瞧出西辞的疑惑,继续道,“我家君上,身子不好自有小神调理,然小神治病难治命……多年来君上心结难纾,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西辞神君既从七海万里而来,不若……”
“不若什么?”西辞已经喂完兔子,杏目定住药君,言语陡然冷肃。
“不若……不若……”药君拱着手,后背已然发凉,勉励道,“西辞神君与我家君上,同在君位,又皆是少年英才,还望、还望神君能陪一陪君上,开导一番!”
“嗯?”西辞简直难以置信,这八荒老臣胆子实在大了些,竟如此直白替自家君上讨便宜。她从喉咙口挤出一声疑惑,心里却已明白了大半。
本来她对珺林钟情北顾一事,不过七八分确定。
一来当年毓泽晶殿内,师尊亲口所言,珺林所爱之人与自己相像,后珺林亦承认,与自己极为相像。如此便只有北顾一人。二来时间也对的上,万年前正值北顾与咏笙定亲之际,珺林那般神色消沉萎靡,当是痛失所爱之故。三则摆月殿亦是自己同北顾的寝殿所在,珺林彼时当是在等北顾,如此认错,自是情理之中。因而本是该十分确定的。
之所以如今又多了两分疑惑,是因为半月前在毓泽晶殿中,洛河送来的礼物,乃是一分求亲庚帖。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求取七海西辞神君。
彼时,她第一反应自是珺林想借她之容,慰藉相思。但转念想来,到底是四君之一,历过天劫,参透道法的,不该如此执念。或者他是为结两族之谊,增强彼此势力,这便好说的多!
她一贯不通情/事,无法理解她的父君母后、姑母师尊如何能为所爱之人散修为,逆天道。也无法明白为何胞妹一成亲便终日同咏笙黏在一起,千年不回七海。还有之前在青丘君殿外,为求婚书而甘愿被打回原形的两人。
她先前追去撸了一把,便十分眼馋阿罗的原身。承诺若阿罗愿意陪她两年,保证将她化出人形,甚至可以安在身侧,给其一席神职。然那两人想都未想便拒绝了。一人只道此生只愿被夫君一人抚抱,一人言其断不肯以妻子为他人玩物而换得安生利禄……
她便只觉莫名,情之一字,能当饭吃,还是能拿来当灵力修炼?
是故想着,若是珺林为提升两族势力而求娶她,自是可以考虑一番。但若是为一己之情,寻她做个替身,如此痴念她自不会成全。
而如今闻得药君这一番话,她原本七八分确定的事情,便成了八/九分。最后一分,她决定亲自问上一问。毕竟,八荒的圆毛是她魂牵梦萦的挚爱!
“神君!”药君深吸了一口气,道:“君上自小便是温和端方,实乃我神界少有的温润君子,万年前毓泽晶殿实乃误会。君上他是长情之人,只叹造化弄人!还望神君看在两族联盟数十万年的份上……”
“本君应你了!”西辞也不待他说完只一拂袖道,“只是今日本君也累了,劈一间殿阁与本君休憩,待明日再说!”
长情之人,造化弄人!
西辞反复回味着这八个字,笼在广袖中的手从东奔西顾脖颈上,生生薅下两团毛!
*
合欢殿内,珺林已经醒来,靠坐在床榻上。伤虽是复原了,然胸口仍旧一抽一抽地疼。
洛河接过侍者送来的药,屏退了众人,方才将药端给珺林。
珺林捂着胸口,白了他一眼,道:“本君还未同你算账呢,你这差事是当的愈发好了!”
“臣下不就在外多晃了两日吗?左右方才都同您说了。”洛河将药倒入殿内的清香白莲中,半点没有畏惧的样子。
“就多晃了两日?”珺林怒道,“你多晃一日,本君便需多喝一天的药。玟陶日日盯着本君,汤药熬得同黄连一般。”
“玟陶使俨然是遗玉圣母的影子,臣下不在期间,由她照顾君上,臣下也安心许多!”洛河边说边自觉地置了一方矮几在珺林榻上,拂袖摆开棋局,化出一本棋谱,问道“这回又是下哪一日的?”
他手中的那本书册,确切的说算不上棋谱,原是珺林亲手绘制的残谱,也不知他从哪里抄来的这么些。洛河这一万年里,每次从七海归来,便被拉着下上几盘。
“本君需要人照顾吗?”珺林从他手中抽过书册,一页页翻过去,又一页页翻过来,最后合上了封页。目光寻向殿门外,一根食指敲着矮几,半晌道:“她……人呢?如何不入殿来?”
“西辞神君吗?”洛河亦望向殿外,“父亲有话同她说,估计一会便来了!”
“那本君睡一会,算了,本君还是更衣理正一下仪容吧……也不可,她且以为本君伤重着……本君……”珺林原是捡了颗棋子在手中把玩,却因着心中一时彷徨不定,最后竟将棋子掷入棋盘时用力过甚了些。
一瞬间,棋子化成粉末,棋盘裂出缝隙。
洛河怔了怔,忍着笑意给他倒了盏茶水,安抚道,“君上朝思暮想了一万年,如今近乡自然情切,莫慌!莫慌!”
顿了顿忍不住望向珺林胸膛,想起不久前阵阵骨节碎裂之声,只觉后背发凉,又道,“早知今日要遭此一劫,君上这万年来也不必这般装病!”
“少说风凉话,本君还没问你呢,西辞神君与你同来,你如何不先支会本君。本君也好出了青丘城外迎一迎她!且看如今,都闹出些什么了?”
“天地良心,甫一出海,臣下便想着传信给您。可西辞神君早早告诫了,她乃私服而来,不许惊动您。您觉得臣下有几分能耐能从她眼皮子底下偷使术法?”
洛河掌间灵力扫过,将案几粉末敛尽,缝隙凝合,方才给自己倒上一盏茶水,坐在塌边继续道,“不过君上也不差,先头臣下同西辞神君在殿外候着,你可是早已发现?装的半点没有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