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太后也好笑,不知什么样的绝代佳人,这样得孙子的心。
大家的好奇心愈被高高吊起,蓝贵妃道,“定是个天仙国色、才貌俱全的姑娘。”
嘉祥公主撇撇嘴,“以往也没见三哥给皇祖母送凉茶,咱们都沾了这姑娘的光,今天能尝一尝玉安殿的凉茶。”
“什么这姑娘那姑娘的,这以后正经是你三嫂。”蓝太后爱屋及乌,因对陆皇后不满,更因穆安之亲事的起因就是嘉祥公主私下抱怨兄长而起,对嘉祥公主冷淡有些日子。
嘉祥公主又撇撇嘴,轻哼一声,不屑溢于言表。
蓝太后笑眯眯的吩咐宫人,“一会儿就给许姑娘上凉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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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了素霜一行,李玉华随于嬷嬷沿着青砖砌的宫道又走了约摸半盏茶的时间,远远望见一处极高屋脊上一只七彩琉璃凤凰引颈向天而立,李玉华暗道气派,转过一道弯,就见朱红大门敞开的一座极华美宫殿,那只琉璃彩凤赫然高居此殿琉璃顶。朱门之上高悬一道黑底金字匾额,上书三个龙飞凤舞的墨字:
慈恩宫。
李玉华随孙嬷嬷迈进宫门,在偏殿屋内略侯,不消些许功夫,就有小内侍过来道,“娘娘宣许姑娘进去说话。”
李玉华虚扶着赵嬷嬷的手,不急不徐的起身,随着引路内侍一直到慈恩宫正殿,有宫人打起帘栊,一阵沁人心脾的清凉香气袭来,李玉华神魂一振,迈起脚步,走向殿内。
殿中隐约传来女子说话声,李玉华垂眸敛目,静侯在红色珠帘外,宫人进里间回禀:许大姑娘到了。
整个殿室攸然一静。
里面很快传一句:宣许家大姑娘进来说话。
李玉华静敛心神,迈开步子,大脑回忆着两位嬷嬷教导的礼仪,在宫人放下的跪垫上行过昨晚练习半宿的宫廷大礼。听到头顶一声女子的,“平身”,李平华恭谨起身,仍半低着头,不敢言语。
就听另一个较为苍老的声音,“抬起头来给哀家看看。”
李玉华便大大方方的抬起头,进入眼帘的是位极为尊贵的半老妇人,鬓发略夹几丝银白,一身绛色宽裙,鬓间簪一支简单素净的凤头玉簪,眉间眼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美貌,以及在看清李玉华脸庞时不假掩饰的震惊!
蓝太后活了快六十年,自少女时进宫起,大风大浪见惯经惯,自从儿子登基她老人家升级为太后,蓝太后自认已修练到八风不动的境界,却不想有朝一日能叫个小小臣女给惊吓着。
是的,惊吓!
天哪!
昨天去许家行赏的内侍官回宫复命时,蓝太后特意问过许大姑娘相貌举止如何,那该死的内侍官说:是个极质朴的姑娘。
蓝太后的一双眼珠子死死盯住李玉华,却也不得不说,真的是一位极质朴的姑娘!
此时此刻,纵一个天雷霹下也不能形容蓝太后此时的震惊,并非仅震惊于李玉华的黑瘦平庸,而是震惊于她孙子穆安之的眼光!
这样一样黑瘦小的村姑,孙子你是哪里想不开看上她哪儿了啊!
蓝太后自神色到声音可经察觉的淡了下来,“听说你从老家过来,宣你进宫说说话,什么时候到的帝都?”
李玉华心下已知太后对自己不大满意,慢声答道,“回娘娘的话,大前天到的帝都。”
“这是才学的规矩吧?”
“是。”
“怪道瞧着有些生疏。许家两位姑娘都是雪白面皮,你怎的这样黑?”
李玉华没想到蓝太后会问的这样直接,倘旁的闺秀听到太后挑剔自己容貌,该自怯自卑了,李玉华却是仿佛未曾察觉蓝太后的冷淡,诚挚的答道,“民女自小跟着母亲在田中做活,后来在村里织布为生,民女这已是白了许多,以往更黑。”
蓝太后:……
凤阳长公主含笑上前携了李玉华的手,笑道,“母后一见孙媳妇也别这么着急说话,先说孙媳妇坐下,好孩子,这一路过来热了吧。”
李玉华欠身答道,“早上不是很热。”
宫人搬来绣凳放在蓝太后宝榻跟前,李玉华过去坐了,蓝太后就近一打量,更觉着黑了。蓝太后心下直叹气,“许侍郎三品高官,纵是你在乡下,难道不给你捎去家用,怎么还要你下田织布过日子?”
“民女亦是来帝都方知晓,父亲原是每年都打发下人捎去家用,偏生家下人奸滑,私下吞没银钱,以至这些年都是与母亲艰难度日。父亲知晓后大怒,已查明此事。”
蓝太后理智回笼,想到李玉华也是个无辜人,将心中噎的难受的那口气叹了口气,“哎,民间有句话说,有后娘就有后爹。可怜的孩子,你也怪不容易的。”
李玉华心下一动,摸到一点蓝太后的性子,垂首没说话。
蓝太后锐利的眼眸落在李玉华的交叠的双手之上,拉过李玉华的手,更是啧啧,“瞧瞧,这手粗成什么样了!可怜的孩子,过得不容易啊!”
蓝太后又问,“可念过书?”
“小时候是我娘教我认字,乡下没旁的书,读过四书五经,旁的杂书看过一些,再深的就没念过了。”
“平时你在家都做些什么消谴?”
“种田、织布,管一管作坊。”
“你觉着,你这身份人品配得上皇子吗?”
“要论身份,天下至贵者为皇家,满帝都的人家,没哪家能与皇家相配。要是说人品,民女并非自夸,认为还算配得上。”
蓝太后细眉微挑,仍是淡淡的,“你这口气倒是不小。说说看,你哪儿觉着自己能配皇子?”
“民女自幼伴在我娘膝下长大,我们母女耕种纺织为生,虽则清苦,但母慈女孝,岁月静好。我娘这一辈子,没说过一句违心的话,没做过一件违心的事,她光明磊落、胸怀坦荡,是我一辈子要学习的榜样。”
“娘娘。我人虽黑了些,但这是我多年辛勤劳作的缘故,我的规矩略不及帝都的名门贵女,那是因为我学习的时间还短。娘娘,我自认品行无瑕,德容言工,以德行论,民女堪配皇子妃之位。”
慈恩宫内,自蓝太后起,从李玉华平庸面貌上回神的诸人再一次目光落在李玉华身上,此际,不论诸人存的是何等心思,但,心下升起的都是同一个念头,那就是:
许家这位大姑娘虽相貌寻常,却是口齿伶俐,且这么个刚从乡下来的村姑就能在慈恩宫里对答得宜,当真不能小觑!
尤其蓝太后忽然收起先时的冷淡挑剔,脸上缓缓的露出一抹笑意,挽着李玉华的手让她一并坐在她的宝榻上,十分欣慰的说,“果然我阿慎自有运道,遇到你这样的好孩子。”
“真是个好孩子。要论相貌,宫里多少美人没有。要论规矩,宫里的嬷嬷们都是多年浸淫。要论出身,天下无人能及皇室。你虽自小在乡下长大,却是极有见识的孩子。这些日子,我一直为阿慎的亲事操心,你这样就很好,娶妻娶德,的确担得起皇子妃之位。”
蓝太后这话,似是一锤定音,紧跟着诸多对李玉华的夸赞不绝于耳。
李玉华控制着脸上喜悦中微带羞梁的神情,汗湿的掌心不敢有丝毫放松,却也庆幸太后娘娘对三皇子的确是有几分疼爱的。哪怕是看在三皇子的颜面上,也没有令她这位将来的三皇子妃太过难堪。
毕竟,她出丑丢脸,对即将迎娶她为正妻的三皇子又有什么好处呢?
李玉华出身乡野,素来看不起那种当着外人把家里儿媳孙媳当奴婢对待的婆家长辈,贬低自家晚辈,对长辈难道是有什么体面事?
到底是至尊至贵的太后娘娘,一举一动自有章程,能有这样一位聪明的太婆婆,李玉华心里再一次庆幸。
第23章 十章
华美的五彩琉璃沙漏细沙如同水流一般落下, 穆安之瞥沙漏一眼,摩挲着膝上的书, 对小易吩咐一声,“取件新袍子来。”
小易心下好笑,自素霜往慈恩宫送凉茶回来说遇到许姑娘进宫, 殿下时不时就要盯沙漏几眼,这是终于按捺不住了。小易取来一件浅黄纱袍,穆安之嫌弃的瞅两眼, “宫里十个人九个穿黄, 就没别的颜色了。”
小易又取来他惯常爱穿的素银纱衫, 穆安之, “虽说夏天穿素的显清凉, 这也忒素。”挑剔的小易唇角抽搐,“主子你就直说要穿哪件吧?再耽搁下去等咱们到了慈恩宫, 说不定许姑娘都走了。”
“玉青的那件不错, 清雅稳重。”然后,穆安之将膝上书卷一起,长身而起不忘纠正小易,“今天没事, 过去给皇祖母请安, 与许姑娘不相干。”
小易服侍他换上清雅稳重的新衣袍,束上久未戴过的赤金冠,瞅一眼外头流火一样的天气,默默的取来油纸伞为自家殿下撑头顶。往日间中午殿下从不出门, 除非是慈恩宫有事宣召,何时这样巴巴的过去的?
自家殿下对未来的皇子妃是真的很上心啊!
小易也不禁提振几分精神,为殿下撑伞遮阳,主仆一行不避暑热,大中午的往慈恩宫请午安去!
*
时至将午,蓝太后打发了其他妃嫔,独留凤阳长公主、李玉华在慈恩宫用午膳。李玉华小口小口的抿着手里的凉茶,竟与许家的凉茶味道相仿。
蓝太后如同天下所有的老祖母一般,絮絮的同李玉华说着些三皇子的事,“这些皇子中,哀家最心疼的就是阿慎,你们这亲事,原有些阴差阳错。”
“太子与二皇子定的正妃都是公府闺秀,哀家最疼阿慎,再不能委屈他,倘不是拗不过他这性子,也不能只给他定三品侍郎家的姑娘。如今见到你,哀家才算放下心来,我阿慎不是个无福的,以后好生与阿慎一起过日子,也不枉你们这辈子的缘法。”
李玉华柔顺的点头,低眉顺眼的应一声是,“娘娘的话,我都记下了。”
心中暗想三皇子名唤穆安之,阿慎想来是小名。阿慎,怎么会有人叫这样的小名,她们村里不讲究的人家给孩子取名字狗啊剩的都算个名,略讲究些的用富、贵、荣、福等字,阿慎,慎,不知是哪个慎,但是联系到三皇子的正名,李玉华第一个想到便是谨言慎行的慎。
凤阳长公主忍俊不禁,打趣道,“可见玉华是真的投了母后的缘法。”
忽然听到外间宫人轻声一句“三殿下来了”接着穆安之就大步走了进来,蓝太后忙拉他到身边,拿帕子给他擦额角鼻尖的汗,笑着抱怨,“过来就早些时候过来,这么大热的正当午,也不怕热着。”
“也不很热。”穆安之如同刚看到一畔的李玉华一般,装出吃惊模样,结果装的一点儿不叫人信服,“许姑娘也在?”
“是。见过殿下。”李玉华在穆安之进来时就已经起身站在一畔,蓝太后原要拉孙子坐身边,穆安这却是坐在先前李玉华坐的绣凳上,李玉华看向蓝太后,蓝太后便又笑眯眯的让她坐自己身畔。虽然打穆安之一进屋,蓝太后眼里就没旁人了。
蓝太后光热不热的话就问了好几遍,又张罗着宫女端来凉茶鲜果,穆安之随手拿个葡萄剥了吃,“尝尝这葡萄,很甜。”
李玉华就伸手拿个葡萄吃,穆安之说,“尝尝这樱桃。”
李玉华再拿个樱桃吃。
饶是蓝太后凤阳长公主都得说世间缘法奇妙难解,如穆安之,自小身边的宫人都是素霜那样一等一的美人,也没见他碰素霜一根手指,倒是对这貌不惊人的许姑娘这样殷勤。
貌不惊人的许姑娘自有过人之处,吃了一颗香甜多汁的葡萄一颗红艳似火的樱桃,三殿下再让她吃水果,许姑娘就瞅三殿下一眼,然后一双黑色如宝石一样的眼睛不着痕迹的朝太后那里递了递。三殿下终于记得将果盘子送到蓝太后凤阳长公主跟前,“皇祖母、姑妈都尝尝,今天这果子不错。”
李玉华递眼色自然瞒不过这对母女人精,两人也不会吃这个醋,蓝太后原就爱屋及乌,此时更是笑道,“怪道人说子孝不如媳孝,这话搁在孙子这里是一样的。”她不会吃水果的醋,可孙媳妇有眼色,这就很好。
凤阳长公主在一畔打趣,“安之以后定是个知道疼媳妇的。”
穆安之惋惜的看向李玉华,“我原想娶许惠然那聪明伶俐的也不可惜,结果,你们许家自作聪明,把你从老家接了来顶她的缺,陛下不肯收回圣旨,可惜你这样的人,得跟我一起吃苦了。”
李玉华正色道,“殿下外道了,既是要做夫妻,自当甘苦与共。”
“别听阿慎胡言乱语,以后做了皇子妃只有享福的。”自从穆安之到了慈恩宫,蓝太后整个人都慈爱温和的跟外头的大太阳一般。
三皇子穆安之是李玉华想像之外的男子,虽然有着这样尊贵的身份,对她却有说不出的细心周到,午饭时问她喜欢什么吃食。李玉华在乡下时吃的最好的吃食就是炖肉,自来帝都已觉大开眼界,待进得宫来,又是处处不同。
“尝尝这烤羊,昨晚打发人给你送了一头去,觉着味道如何?”穆安之问。
“特别好吃。尤其是烤羊皮,香脆香脆的,特别香。”宫人立刻给李玉华上一碟子烤的羊透明的酥脆羊皮。
穆安之给她夹筷子素拌黄瓜,“吃烤羊容易腻,伴着这个好些。”
一会儿又给她夹个虾饼,“你尝尝这个,这是虾饼,现在虾肉肥,你尝尝味道可喜欢。”
“谢殿下。”李玉华咬一口,细尝尝,觉着鲜而腴美,“很好吃。”
“鸡肉小笼,这是宫里做的,你有没有吃过太平居的小笼包?”
李玉华摇头,“以前在老家,听说太平居是帝都极有名气的馆子,太祖皇帝题的牌匾,特别气派。”
“等以后咱们出宫开府,我带你去吃,那里的鸡肉小笼包也不错。”穆安之想到什么,眉眼弯弯笑起来,唇角两粒梨涡显露而出,和气开郎,少年飞扬。
李玉华也试着给穆安之布菜。她是个心中有数的人,见穆安之身后服侍的宫人给穆安之布菜,已知穆安之几样喜好。蓝太后心下暗暗颌首,想着李玉华虽乡下长大,倒是个知道照顾人的,心性亦伶俐,还真是比许家那堵心的许惠然强,起码不令自己三孙子厌恶。
只是相貌有点不大如意,不过,蓝太后不愧是一宫太后,就如同她说的,宫中美人众多,尤其是要给孙子做妻子的孩子,德行远比美貌重要。
一时,蓝太后也愈发慈祥起来。午膳后天气太热,竟未立刻打发李玉华回宫,而是让她去偏殿歇一歇,待日头略缓,再回府不迟。
李玉华听话的去了偏殿,有宫人过来问她要不要小憩片刻,李玉华见案上摆着几册书,对宫人道,“姐姐只管自去歇息,我看会儿书就成。”
李玉华是跟自己母亲学的认字,也读过几页书,自从她的朋友改制织机发了财,李玉华深信多读书是能发财的,平时手边略带字迹的书都会读一读。此时颇觉她这话答的妙,她相貌是不能改的,规矩也是新学,好读书也算一个优点吧。
想到刚刚三皇子举止之间对她的照顾,李玉华一手卷着书,唇角忍不住翘起些许,纵三皇子在皇室不受宠爱,可看蓝太后的确很照顾三皇子,而且,三皇子这样温文尔雅,她果然是有几分运道的。
李玉华心中有几许甜蜜,回味着今日初见,唇角翘的更高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