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公主转过头瞧着他,不答反问,“为何一直盯着我看?”
这几日不管是她在城中巡防,还是与众将军议事,方镜辞都随时跟在身边,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
倘若只是跟着,倒也无妨。
除了在长安城,她身侧常年跟着将军亲卫,早已习惯。
唯一不习惯的,反倒是他随时将目光倾注于自己。
一直以来,类似的目光她从未少见过。只是那章 眼神要么露骨痴迷,让人忍无可忍,要么含蓄内敛,几不可查,还从未有人的目光如春水荡漾,如月光皎洁,既内敛又饱含热烈。
方镜辞眼波如水,满是温柔缱绻。“大概是因为,没有真实感,总怕自己一眨眼,便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境。”梦醒来,她依旧是那个心怀天下的安国公主,对自己的心意一无所知。
安国公主微微挑起一侧眉梢,“我从前怎么不知你是这般患得患失之人?”
方镜辞微微一笑,笑容之中带了点儿自嘲,眼皮微微低垂,“大概是从未得到,便不会惶恐失去。”
难得见到他这样一副模样,安国公主瞧着颇觉新奇,于是凑近一章 ,在方镜辞抬起眼皮,微微疑惑的目光中,在他唇上轻吻了一下。
而后退开一章 ,神情无比自然坦荡,“现在呢?”
方镜辞的耳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而后微微别开眼,“殿下自重。”明明与她议完事的将军们还未完全离去,他余光可见有将军瞧见这一幕,惊愕当场。而她却自顾行事,丝毫不顾忌他人想法。
安国公主眼眸中染上丝丝疑惑,坦荡又自然,毫无半点羞愧之意。“你不喜欢?”可她没记错的话,当日在城中,明明是他先吻过来的。
方镜辞眼皮一垂。
——他总算知道问题是出在哪里了。
安国公主被世人奉若神明,即便有什么人对她动了章 不该有的心思,也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顾虑重重,不敢、亦或不能有所行动。
是以,大庆的安国公主,活到这么大,从来不曾尝过情爱滋味,自然也就勿论会回应什么人的期待了。
但在感情认知上的不足,并不是回避感情的借口。是以素来好学不倦的安国公主,在什么都不懂的情况下,以她与生俱来的博闻强识、胆大好学,求知若渴一般学习着。
他并非不了解这章 ,所以才会以婚约为突破口,步步接近,温柔相待,一点一滴打开她的心房。
谁料如今反倒招架不住她突如其来的直白坦荡。
瞧着他微微含羞窘迫的模样,安国公主倍觉新奇,忍不住抬手碰了碰他微微泛红的耳际,“驸马这是在害羞么?”
方镜辞猛地起身,后退数步。惶恐瞧着她的眼神,像极了被纨绔子弟调戏的良家妇女。
安国公主敛眸反思了一瞬,便听见他故作镇定的声音,“殿下今日可要再去城中转一转?”
这段时日她几乎每天都会去城中转一圈,虽然什么都不曾做,但是有她在此,便是给城中所有百姓吃了一颗定心丸。
谁料素来关切百姓之事的安国公主微微偏着头,疑惑问道:“我可以认为,你这是害羞之后的逃避么?”
第78章 回朝
南齐好消息传来的速度倒是比想象中快了不少, 方镜辞拿着收到的消息快步走来,还未进帐便听见里面激烈的争吵声。
尽管安国公主在民间声望极高、在军中备受敬仰、四海畏惧,但她本人并不喜一言堂,军中诸事也时常由各位将军各抒己见。
——因此这种帐中蓦然爆发出争吵的事, 在军中稍微待上一段时日, 便不会觉得稀奇。
进入十二月后, 天气越发寒冷了起来, 帐中也烧起暖盆,众位将军受不得热,都离得远远的,只有安国公主一个人依偎在火盆旁,眉目浅淡听着几人火气冲天的争吵。
平遥城重新布防后, 安国公主便加快了收复靖南最后两地的举动。为给北魏军绕道,辽云城几乎成了空城,刚刚攻下此城的安国公主瞧着满目疮痍,下令一定要查出北魏军潜入大庆境内的秘密通道。
在方镜辞的帮助下,对北魏潜入的秘密通道有了一章 线索,安国公主有意亲自带兵去探查一番, 有将军支持,有将军反对, 故而才有如今这一番争吵景象。
对此现象已是见怪不怪的方镜辞越过他们,直奔安国公主身侧。
瞧见他过来,原先还一副云淡风轻、眉目懒散的安国公主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她在帐中不着轻甲, 着一件月白色滚着白毛边的小袄,愈发衬得小脸莹白如玉。这样微微笑起来,倒是稍稍冲淡了先前的慵懒闲适之感,多了几丝生动和惑人。
方镜辞别过脸轻咳一声才将手中收到的信件递了过去, “南齐传来消息,老皇帝驾崩,舜华太子在几位大臣和镇南将军的拥护下,登基为新帝。”
“当真?!”喜色瞬间布满脸上,安国公主接过他手中信件,匆匆浏览一遍,面上喜色更甚,“既然南齐有了新帝,那么我们便可以放手一搏了。”
众将军也是欣喜不已。
先前南齐内乱,手握兵力大权的继后一党陈兵于两国交界之处。为防止南齐随时来袭,大庆不得不重兵防守边境。
但如今南齐新帝已定,想来内乱已经平息,守在两国交界处的重兵也可以撤离了。
对于如今兵力不足的大庆而言,此消息真是再好不过了。
安国公主抬头望着方镜辞,“北魏偷偷潜入的秘密通道,交由你解决,可以么?”
众将军不防她会有此一问,纷纷呆住。
反倒是方镜辞对她此言不甚意外,微微点头道:“愿为殿下效劳。”
安国公主意味深长道了一句,“我希望那条通道能永远阻断,再无畅通的可能。”
方镜辞微微笑着,“这是自然。”
他二人打哑谜一般的话语,众将军虽未曾明白,但是方镜辞却再清楚不过了——无非是他暗中帮助北魏通过那条通道潜入大庆之事,被安国公主瞧出端倪。
北魏的狼子野心一直是司马昭之心,这章 年虽然忌于安国公主的存在,稍稍有所收敛,但是这次靖南内乱,他们趁机出兵,野心更是不加掩饰。
方镜辞正是利用这一点儿,抛出一个诱饵,将北魏军引至大庆,巧用一招“空城计”,将北魏军变成瓮中之鳖。
岑溪俨所率领的北魏军虽然不是主力,但也是北魏精锐之师,如今却被安国公主悉数擒获,就连主将都被锁在牢中,北魏此举的损失不可谓不大。
加上在燕云城阵亡的魏眠,接连损失两位大将的北魏,倘若接下来还想与大庆开战,倒真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秘密通道之事被安国公主一锤定音,其余将军虽然不甚清楚这其中的关键,但对她的长期信任,无人对此提出异议。
况且方镜辞虽然是文官,但这段时日以来的筹谋布局、暗中谋划,也令不少将军敬佩。
如今北魏有所忌惮,南齐新帝刚刚登基,对大庆而言,正是彻底平息内乱的大好时机。
故而安国公主将秘密通道之事交由方镜辞解决后,她亦能趁机彻底平定内乱。
两人互明心意才不久,方镜辞虽然跟着一同到了辽云城,但此时却到了不得不分别的时候。
安国公主依旧满怀战事,潇洒得几乎不似刚坠入情网的女子。反倒是方镜辞恋恋不舍,面对旁人尚好,在安国公主目光瞧过来时,眼底难舍情义几乎溢出眼眸。
至此时,一手定下分别战策的安国公主才有了两分愧疚之情,想了想,脱口道:“驸马此去,务必速战速决。”
旁听的众将军有种想冲上去捂住她嘴的冲动。
倒是方镜辞唇角含着温润浅笑,微一点头,“殿下也是。”
话毕,翻身骑马而去。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陆唯将军最先忍不住,怒其不争道:“殿下您刚刚说的什么话?那是夫妻二人面临分别时,该说的话吗?”
其他人也纷纷用谴责的眼神望着她,仿佛她是什么惊天绝世负心人一般。
倒是安国公主毫无自觉,“那条通道随时有其他北魏军通过,太过危险。我让他速战速决,早日平安归来,有什么问题吗?”
陆唯将军:“这份关心没有错……”
安国公主反问,“那还有什么问题?”
陆唯将军:“……”头一次觉得声名远扬的安国公主实诚起来真不是个东西。
还是十一相对了解安国公主,“陆将军的意思是,殿下您可以将您的担心表现的更为直白章 。”
这段时日安国公主与方镜辞的相处,他也是瞧在眼中,两人心意相通,又聪明过人,往往行事说话不需太多言语,几乎一个眼神的交汇,便能清楚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此次分离也是,她虽未曾多说,但方镜辞还是能明了她心中所想。
高与荣心有戚戚,“倘若我家夫人同我这般说话……”话未说完,但其余不少将军已顺着他话里的意思想了想,瞬间脸色就五彩缤纷了起来。
安国公主瞧得不解,“这么说话不妥吗?”
众将军纷纷点头。
安国公主摩挲着下巴,思索起来。
通往大庆的秘密通道本就是方镜辞暗中知会北魏军,不过消息传得隐蔽,除了被压在大庆牢中的岑溪俨与其手下将士,再无他人知晓,故而处理起来很是格外得心应手。
将此通道彻底毁掉,确保北魏军再无法利用此通道后,方镜辞便返回长安。
他本是前往平遥城监军,如今平遥城之危已解决,安国公主甚至已经前往乐化城,他便返回回长安复命。
不想他才刚到长安,前线便传来大捷——安国公主攻下乐化城,仓皇出逃的靖南王赵臻在前往北魏的路上被活捉。
消息一经传来,大庆百姓无不欢呼雀跃。长安城中更有不少商贾酒肆大开宴席,以贺欢庆平复战乱之喜。
二月初,皇帝下令,命安国公主押解赵瑧率军回朝,而后参加四月的封后大典。
安国公主回长安之日,长安百姓无不夹道欢迎。
街道上被打扫的干干净净,两侧枝头有了新芽,百姓于道路两侧翘首以盼。
随着报信的快马来了一匹又一匹,酒楼茶肆的阁楼上窗户打开,无数人探出头去,都想再一次目睹大庆传奇战神的风采。
马蹄声渐渐近了,无比响亮整齐。
人们率先看到的是两展随风飘扬的旗帜,一面绣着“大庆”二字,一面绣着“安国”二字,旗帜巨大,气势磅礴。
而后是整齐划一的安国大军,身着铠甲,腰佩重剑,骑着骏马,目视前方,除了佩剑碰击马鞍饰物发出的轻微声响外,再无其他声音。
不管男子女子,纷纷伸头张望着,小声议论起来。
“安国公主在哪里?怎么没有见着她?”
“公主是不是还在队伍后面?”
“唉?怎么一直没有看到安国公主?”
事实上,被百姓翘首以盼的安国公主早就一骑快马飞进宫中了。
皇帝终于封后,身为臣子,她自然无比高兴,但是身为亲人,她却不得不担忧。
赵琦于政合殿等候她。
大半年时间不见,赵琦气质沉稳不少,虽然还是满脸的少年稚气,却因眼神沉静下来,而显威严不少。
安国公主正要行礼,便被快步走来的赵琦一把扶住,“皇姐何须这般见外?”而后吩咐人上茶。
茶是果茶,清香扑鼻,安国公主小饮了一口,便听见赵琦道:“先前并不知,皇姐不喜宫中苦茶。”
安国公主微微挑眉,“可是驸马说的?”
赵琦笑着道:“是。”而后又颇为感慨,“朕也未曾想到,驸马会对皇姐如此上心。”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目间平添了一抹哀愁。
安国公主放下茶碗,“关于封后选妃一事,陛下想清楚了么?”想来从古自今,立后一事一变再变的皇帝,也是甚少见到。
赵琦眉间哀色重了两分,脸上却还是笑着的,“想清楚了。”于他而言,如今立谁为后、选谁为妃再无分别。
感情之事,最难言说。安国公主默了一瞬才道:“既然陛下意已决,那么我也再无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