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李氏见了也有心于心不忍, 从公中出了银子给杜丹萝办了场法事, 还去锦犽公主府送了信, 却不知锦犽公主和杜凤鸣都不肯露面。
惹得李氏在家中与朱嬷嬷吐槽道:“杜氏犯疯病前那位公主和驸马还隔三差五地登门, 言辞里隐隐有要把杜氏接去公主府的意思, 可如今呢?杜氏一犯了疯症, 这两人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锦犽公主有私心也无可厚非, 李氏是个实心肠的人, 纵然再瞧不起杜丹萝的为人,却也把这最后一丝情分给做到位了。
她出钱出力,总算把杜丹萝的丧事办妥了。
而齐老太太因齐衡玉忙于外头的事务迟迟不现身,她视作掌上珠的玄孙又去了江南避祸,眼前也没个情感依托在,整个人显得恹恹的提不起劲来。
秦嬷嬷见此便卯足了劲在齐老太太跟前凑趣,她知晓齐老太太最大的一处心病还是齐衡玉的婚事,便提了一嘴京城中待嫁的贵女。
其中有一位贵女出身京兆府,虽只是个庶女,却自小养在正头太太的膝下,那位太太待这庶女视若亲女,一应教养规矩都十分妥帖。
齐老太太听的眸子放光,忙问秦嬷嬷:“那庶女样貌如何?性情如何?”
秦嬷嬷便笑着答道:“那自然是一等一的好,只是前些年守丧才耽误了下来,老太太若对她起了兴致,不妨让保山去问一问京兆府夫人的意思。”
齐老太太思忖了一番后,便欣然应下。且不论康平王的“大计”何时推进,如今她们齐国公仍是世家豪族,那便不必瞻前顾后地怕这怕那。
给齐衡玉取个新妇进门,说不准还能冲一冲齐国公近年来的霉气。
李氏听闻了齐老太太的打算,心里对这个庶女也起了几分好奇,为人母者到底是不愿意让儿子正妻一位空悬,便道:“全听母亲的。”
至此,两位主母便背着齐衡玉定下了与京兆府家庶女的相看,齐衡玉整日里早出晚归,好不容易轮到休沐一日,便被齐老太太唤去了朱鎏堂。
齐老太太知晓他不愿意相看贵女,便只得推说身子不适,请了太医来看也无济于事,倒是京中有个专治妇人之症的贵女,要上门来为她诊治一番。
齐衡玉心中也起了疑,这等年岁的贵女怎么会懂医礼之事?只是见齐老太太恹恹的惨白面色,他也只能吞下满心满肺的疑惑。
他在朱鎏堂里坐了一刻钟,而后便见京兆府夫人庄氏带着个模样清秀伶俐的女子进了门。
那女子显然是精心装扮过的模样,小巧精致的面庞上漾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羞赧,且她自进屋后便不敢正眼打量齐衡玉,举手投足间都是一副羞羞答答的模样。
齐衡玉一见便知大事不妙,当即便要寻个理由脱身,可齐老太太好不容易逮住了他这个大忙人,又怎么能轻易将他放跑?
“衡玉,这位庄夫人小时候还抱过你呢。”齐老太太含笑着让庄夫人和庄小姐落座,言谈中尽显亲昵之态。
齐衡玉板着脸朝庄氏行了个礼,也不管齐老太太如何地言谈和顺,当即便推说玄鹰司有要事要忙,不能在朱鎏堂陪客。
齐老太太面色霎时冷凝如冰,盛怒时手不甚触及到桌案上的茶盏,瓷器应声而碎,发出的声响把堂下的庄夫人和庄小姐都唬了一跳。
齐衡玉也顿住了步子,只愣了一瞬,却见李氏领着齐容燕缓缓走进了朱鎏堂,母女脸上都洋溢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自齐容燕诞下一子之后,便一门心思只顾着养好自己的嫡子,连娘家也甚少回来,今日若不是李氏特地写信让她回府,只怕她还脱不了身。
齐容燕明白李氏的意思,便上前亲热地攀住了齐衡玉的胳膊,将怒意凛凛的他引回了朱鎏堂中。
因近两日陛下发落了勤伯公,且暗中隐隐露出几分要清算勤伯公府的意思,只是圣旨尚未发落下来,可齐衡玉仍是对这个妹妹心怀几分愧怍。
有了齐容燕的圆场,朱鎏堂内的氛围便也不显得那般僵硬,齐老太太在秦嬷嬷的规劝下露出了几分笑意,与庄氏提起了儿女亲事。
齐容燕笑盈盈地拉着庄小姐谈这谈那,还不忘夸赞齐衡玉的英武风姿,惹得庄小姐羞赧地垂下了头,素白的脸颊红如偎霞。
齐衡玉实在是坐如毡针,这朱鎏堂内的氛围好似是马上要把他和庄小姐送入洞房一般。
他便望着齐容燕说:“下一回带上允哥儿一起回来,我让人打一串金璎珞给他。”
说着,便要往朱鎏堂外头走去。
齐衡玉对娶继室一事没有半分兴趣,走出朱鎏堂的背影要多决绝便有多决绝,只是他才跨出门槛,却瞧见了不远处从角门里狂奔而来的静双和落英。
这两个小厮跟在齐衡玉身后见过不少大风大浪,也甚少有如此情绪外放的时候,齐衡玉下意识地蹙起了眉,正要发作之时。
静双和落英身后的一行人也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只见两月未见的婉竹怀里抱着如清,关嬷嬷等人抱着襁褓里的如净,正相携着立在静双和落英身后。
婉竹秋水似的明眸里滚过几遭异样的情绪,欣喜与慨然交织着,担忧与惧意融合着,落在齐衡玉的眼里却是堪比明珠般的粲然。
他无法克制自己的心绪,即便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即便是当着仆妇丫鬟的面,他便遵循自己的本心朝着婉竹走了过去。
不等齐衡玉诉诸于口自己满腔肺腑的思念,婉竹却已泪盈盈地搂紧了怀里的如清,带着哭腔说:“爷,妾身没有照顾好如清。”
齐衡玉这才把目光挪移到了婉竹怀里的女儿之上,只是女儿面色红润,模样一如从前那般伶俐可爱。
“怎么了?”齐衡玉担忧地问。
不等婉竹回话,容碧等人便已七嘴八舌地将如清不慎吞咽下土弹珠一事告诉了齐衡玉。
而朱鎏堂里坐着的李氏听得如清和如净归家,立时连庄夫人和庄小姐也顾不上了,忙从紫檀木太师椅里起了身,火急火燎地往庭院里走去。
如清和李氏十分亲近,小小的人儿一见到自己的祖母,便张开胳膊要抱抱。
李氏两个月未见如清,心里思念的不得了,当下便忍不住红了眼眶,“你可想死祖母了。”
齐老太太心里也挂念如净,便与庄夫人和庄小姐一起走出了朱鎏堂,她落落大方地向庄夫人介绍了婉竹的身边,边介绍时边还不忘打量庄小姐的神情。
她这一回可不愿再娶进门一个善妒狠毒的孙媳,庄小姐要想做齐衡玉的妾室,总要能容得下婉竹母子才是。
而庄小姐也悄悄地打量了婉竹一回,在来齐国公府前她便听闻了齐衡玉有一宠妾一事,且这位小妾还为他生儿育女。
只是她并非是不贤善妒之人,也不在意区区一个妾室,只要她进门后怀上嫡子,那妾室所出的庶子和庶女便对她没有什么威胁。
想穿了这一点后,庄小姐便在嫡母的鼓励下朝婉竹示好一笑,姿态无比和顺,仿佛是特意要在齐衡玉跟前显露出她的大方来。
而婉竹也瞥见了庄小姐望向齐衡玉的殷切目光,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总是与欢喜搭不上什么边。
她以为齐衡玉定是饱受挣扎与纠葛,定是在京城无比思念着她和如清如净,谁曾想人家竟已与旁的贵女相看了起来。
婉竹先是怔愣了一刹那,旋即便自嘲一笑,朝着庄小姐等人敛衽一礼。
泾渭分明的动作,已然是露出了几分不想与庄小姐争辉的意思。
齐老太太对婉竹的知情知趣感到十分满意,便也笑着向庄夫人和庄小姐介绍了婉竹的身份,并道:“这是衡玉的妾室,性子和顺大方,是个知礼数的孩子。”
庄夫人虽惊艳于婉竹的美貌,也看婉竹怀里抱着的女婴和婆子怀里的男婴十分碍眼,可到底是不敢拂了齐老太太的面子,便也顺着她的话头夸赞了几句婉竹。
谁家当家夫人手底下没有个碍眼的妾室?她能忍得,络儿自然也能忍得。
庄夫人笑盈盈地握住了庄小姐的柔荑,李氏也对这个温文尔雅的庄小姐十分满意,只是侧身瞧见齐衡玉时,发现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只放在婉竹一人身上,心里难免有些怅然。
她这儿子处处都好,就是耽于儿女情长,太将婉竹当一回事儿了。
果不其然,任凭齐老太太与李氏如何地喜爱庄小姐,齐衡玉却连个眼风都没往她身上递,因见婉竹面色素白,便忙让静双和落英去请鲁太医来。
他连个客套话都不愿和庄家母女说,只上前握住了婉竹的柔荑,情语呢喃道:“这儿闲杂人等多,你一路舟车劳顿,也该累了,我这便陪你回莲心院去。”
这般缱绻黏腻、细语呢喃的态势一出,庄夫人心里便打起了退堂鼓,只瞥了一眼身侧羞意满满的女儿,只空叹了一声。
齐衡玉我行我素,也不管旁人的目光,一径牵着婉竹的手往莲心院走去,自始至终,他的眼中都仿佛只能容下婉竹一人。
庄夫人与庄小姐难以维持脸上的笑意,还是齐老太太说了些场面话才囫囵了过去。
*
阔别两月之久,莲心院的各处却还是透露着勃勃的生气。
奶娘们回到了熟悉的院落,也不必所在车厢里束手束脚地难以行动,一行人烧火煎药,忙的不亦乐乎。
齐衡玉知晓婉竹是因如清误吞下弹珠才被迫回京,心里说不清是高兴多些还是担忧多些。
这两个月里,他被思念夺舍,活在这世上的齐衡玉仿佛只剩下了一身躯壳。
如今再见到妻女,方觉得流淌在骨髓里的血肉重又涌动了起来。
婉竹瞥了一眼笑意满怀的齐衡玉,心里说不清是何等滋味,她有心想问一问庄小姐的事,可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若是开口问了,便显得她格外在意。若说一点在意都没有,那便是十足十的谎话。
齐衡玉娶进门的继室性子如何、家世如何,事关到她与如清、如净未来的处境。
且明明齐衡玉向她允诺过扶正一说,纵然婉竹不敢把这句话当真,可此刻心里还是免不了弥漫着些失落。
这世上最人娘亲的,有哪个愿意自己的子女唤自己“姨娘”,却要唤别的女人母亲?
婉竹敛下蒲扇般的睫羽,将杏眸里的落寞偷偷藏起,只与齐衡玉说:“如清贪玩,也不知会不会对她将来的身子造成什么影响。”
齐衡玉见状便也只能柔声安慰婉竹几句,责备了丫鬟们不好好看顾如清,略等了半个多时辰,鲁太医才提着药箱赶来了莲心院。
他仔细地替如清看诊了一番,替她按了按肚子,见如清没有觉出半分痛意后,便道:“老夫给小姐配一副药,若是顺利些,两剂药下去便会把那弹珠排出来。”
如今御医对开腹一术的技艺掌握的并不熟练,且如清年岁尚小,这弹珠也不曾对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开腹实在是得不偿失。
鲁太医笃定的话语终于是让婉竹这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安定了下来。
两剂药下去,齐衡玉与婉竹则寸步不离地守着如清,一是怕她不肯喝这浓稠无比的苦药,二也是要瞧一瞧鲁太医的方子能不能奏效。
奶娘们也是高悬着一颗心,等如清当真排出了体内的那一颗土弹珠后,才稍稍放下了些心。
鲁太医也松了口气,与婉竹说笑道:“民间时常有顽皮的孩子会吞食些小玩意儿,有人排的出来,有人排不出来,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婉竹点点头,谢过鲁太医的诊治,让丫鬟们奉上诊金,将太医送出了莲心院。
如清和如净的事交代妥当了,齐衡玉便立时挥退了在正屋里伺候的丫鬟和婆子们,也不等婉竹开口,便不管不顾地凑了上去。
许是因旷了两月的缘故,这一回的齐衡玉又凶又急,折腾了许久才肯放过婉竹。
婉竹心里赌着一口气,板着脸不肯让齐衡玉吻她,齐衡玉只当是婉竹在生他一意孤行地让婉竹去江南避祸的气。
齐衡玉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告诉她京城里的局势,康平王的心机深沉,以及陛下的多疑猜忌,他沉沦其中,百般挣扎也不过是为了求一条生路而已。
男人餍足之后,话语总是比平日里要更松泛几分,只见齐衡玉散着乌黑的墨发,小心翼翼地劝哄着婉竹,璨若曜石的眸子里漾着些真挚的情意。
婉竹却拍开了齐衡玉搭在她裸露肩头的手掌,翻身朝向里侧,只闷闷道:“妾身倦了,要先睡了。”
齐衡玉这儿还是小别胜新婚的喜悦,婉竹那儿却像是别人兜头浇下一盆冷水般的泠然。
他愣了一会儿,而后便拘着婉竹的腰肢,将她从床榻里捞了出来,肌肤紧紧相贴,被迫着让她抬眸凝望着自己。
而后,齐衡玉问:“你不高兴。”
婉竹的确是倍觉疲累,又实在是懒怠与齐衡玉掰扯一些庄小姐、李小姐的事,只能囫囵搪塞道:“坐车坐的身子骨各处都疼,又被爷这样折腾,实在是没有气力了。”
这话听着是合情合理,可齐衡玉却一点也听不入耳,只见他倾身上前吻住了婉竹的丹唇,辗转反侧了一番后,眸子里攒动着些挥之不去的欲.念。
“爷这些精力还是留着去折腾新夫人吧。”婉竹挣扎着不肯让齐衡玉得逞,本只是说了一句气话。
可她想起自己拆齐衡玉信件时被感动得稀里哗啦的模样,以及从燕南调头回了京城的辛劳。
她以为齐衡玉备受煎熬,谁曾想他竟是在相看别的世家贵女。
只有她一人被蒙在鼓里,要多可笑就有多可笑。
这四五年的光阴里,婉竹似乎是头一回如此失态,当初被齐衡玉揭破真面目时也不曾如此方寸大乱,此刻却是心间泛酸,说不清的情绪胀满了她的五脏六腑。
可她讨厌这样的自己,讨厌被别人左右情绪的自己,更讨厌左右她情绪的齐衡玉。
她想,齐衡玉这日复一日的宠爱,到底是撬开了她的心门,远去江南时从关嬷嬷手里拿来了齐衡玉亲笔所书的信件,瞥见上头字字情深的话语。
她的心,不可自抑地为他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