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院伺候的丫鬟和婆子们都对婉竹忠心耿耿,且这些丫鬟们都是齐国公府的家生子,谁也不敢赌上全家人的性命来暗害婉竹。
那便只能是外头院落里的人寻空钻进了莲心院,将那麝香一物放在了婉竹唾手可及的地方。
思及此,齐衡玉便怒不可揭地吩咐关、张两位嬷嬷搜查全院,无论身份、无论亲疏,大小丫鬟、仆妇们的箱笼都被翻了个底朝天,连关、张两位嬷嬷都不能例外。
只是这般事无巨细地搜检之下,却也没有查出一星半点的异样来,齐衡玉便只能让丫鬟们回忆这一个月里莲心院的异常。
譬如说旁的院子里的丫鬟为了什么事赶赴莲心院,待了多久后离去,是否送上来什么糕点、茶水之类入口的器物。
自婉竹怀孕之后,丫鬟们便打起了十二分小心,伺候婉竹时丝毫不敢懈怠,入口的东西更是要以银针试探,再由弄药理的嬷嬷们查验一番。
这段时日里只有李氏身边的百蝶送来过滋补身子的燕窝,且婉竹因食欲不振的缘故还赏给了关嬷嬷服用,除此以外再无人来莲心院送过吃食。
关嬷嬷蹙着眉瞥了一眼忧心忡忡的齐衡玉,便道:“回世子爷的话,姨娘对自己入口的东西十分小心,即便那幕后之人想要做些手脚,只怕也无计可施,倒是在穿戴一物上有可能出了纰漏。”
她这话也是一语惊醒了梦中人,齐衡玉立时让人去查验婉竹的衣衫和首饰,连带着敷脸的玉容膏也不肯放过。
闹腾了一场之后,却仍是没有寻到半点蛛丝马迹。
这时碧珠倏地跪在了齐衡玉身前,顶着他怒意凛凛的面容,哽咽着说道:“求爷饶恕奴婢的罪责。”
这骤然一跪也让齐衡玉心生疑惑,他立时望向了碧珠,蹙着眉问:“你何罪之有?”
碧珠朝齐衡玉磕了个响头,说出口的话里带着浓浓的颤抖,仿佛是惊惧到了极点的人才会生出的怯意。
她秉性聪慧,从婉竹突然难产一事中便瞧出了几分端倪,且她又眼睁睁地瞧着齐衡玉因婉竹而泪洒当场、神魂皆失的癫狂模样,心里愈发害怕。
害怕也好,明哲保身也罢,碧珠心里总是感念婉竹往昔的好处,便向齐衡玉禀告了她的“发现”。
“近些日子以来,姨娘处处都十分小心,那歹人应是没有机会近姨娘的身,只有……只有……”碧珠瞥了一眼齐衡玉,讷讷地不敢往下说。
齐衡玉也一改方才居高临下睥睨着碧珠的模样,而是满脸急切地追问:“只有什么,有话就快说。”
他沉下了脸,神色间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碧珠便只能战战兢兢地将自己未说出口的话语和盘托出,“奴婢疑心是双菱送来的那几条绺子出了差错。”
齐衡玉望向关嬷嬷,还不曾发问的时候,关嬷嬷便已答道:“双菱从前为姨娘所用,后来……后来姨娘便将她分派去了一处僻静的院落,时常给她赏赐和吃食,双菱也感念姨娘的大恩,便做了绣活来回报姨娘。”
说到此处,关嬷嬷也陡然忆起婉竹生产前的那个黄昏,她陪着姨娘在庭院里散步消食,丫鬟们说说笑笑,并把头上的珠花递给了婉竹瞧。
婉竹被绣艺精巧的珠花夺去了目光,便将那珠花放在手心里仔细地把玩了一番。
关嬷嬷回忆了一番,骤然冒出的念头激得她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她白着脸望向齐衡玉,带着哭腔说道:“定是那珠花上的绺子出了差错,可姨娘待双菱不薄,她为何……”
余下的话关嬷嬷却是再难说出口,双菱本就做过叛主一事,再背叛婉竹一回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齐衡玉慌忙让人去查验碧珠妆奁盒里的珠花,那懂医理的嬷嬷一闻,便对齐衡玉说:“回世子爷的话,这珠花上头的确是有些麝香的气味。”
话说到此处,婉竹难产一事的真相似乎已然水落石出,双菱“恩将仇报”,费尽心思地在绺子上撒了些麝香,婉竹一碰就动了胎气。
关嬷嬷也蹙紧了眉头,将那珠花放在鼻间轻嗅了一回,她问:“这珠花,我好似在别的地方也瞧见过。”
这一回忆,她本就忧烦的心绪愈发愁怨不已,便见她慌慌张张地让人去请唐嬷嬷。
等了一刻钟之后,头上簪着珠花的唐嬷嬷便一脸疑惑地走进了正屋,还不等她下跪行礼的时候,关嬷嬷已如疾风骤雨般奔至她身前,指着她鬓发间的珠花问:“这可是双菱送你的珠花?”
因双菱的绣工分外精湛,莲心院上下都十分喜爱双菱亲手所缝制的珠花,非但是唐嬷嬷有这珠花,连伺候如清的丫鬟头上也有。
关嬷嬷恍然大悟,总算是明白了婉竹难产的真正原因——这麝香几乎把她包围了个彻底,日积月累地影响着她,才会催使难产这样的悲剧。
差一点,差一点点姨娘就要熬不过这一关,一尸两命,如何不让人后怕?
齐衡玉也并非责问唐嬷嬷,他只是让婆子们把这些戴过珠花的丫鬟和嬷嬷们关押到了厢房,并让张达等人严加看守。
齐衡玉本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且他将婉竹视若生命,既有人明晃晃地想要置婉竹母子于死地,那便无异于在他心口的要害处捅上了几刀。
即便此刻他寸步不离地守着婉竹,也能时时刻刻地将婉竹纳进自己的眼中,可他还是害怕的厉害,那一日婉竹几乎脱力死去的悲惨景象还断断续续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太过惨痛,以至于他不敢再去回忆。
“既是有人不愿意过安生日子,那我也不必再手下留情。”许是愤怒到了顶点,齐衡玉不怒反笑,从桌椅里起身时脸上还甚至催出了一抹薄冷的笑意。
关嬷嬷只觉得通体胆寒,既恼怒双菱的心机深沉,又忍不住为婉竹而伤心痛苦。
齐衡玉走出莲心院去“永绝后患”,关嬷嬷便寸步不离地守着婉竹,瞧着她虚弱不已的面容,便忍不住捂着帕子哀哀戚戚的哭了一场。
*
双菱得了月姨娘送来的解药,就着水服下后,便躲在自己狭小的寮房里痛哭了一场。
她生来是个奴婢,本就该低人一等。可偏偏上苍给了她百里无一的绣衣天赋,旁的绣娘要花上几个月功夫才能精通的技艺,她却只要一个月。
奈何杜氏不是个体恤下人的主子,她耗费精血制成的双面绣在腌臜阴险的计谋下变成了一堆垃圾,正如她这短暂悲哀的一生一般。
无论她付出怎么样的努力,无论她是否心甘情愿地为主子们做事,她都没有选择。
伤心一场之后,双菱便觉得喉咙口无比干涩灼烫,她从通铺里起了身,意欲去木桌旁为自己倒上一杯水。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镀着满身阴寒而来的齐衡玉一脚踹开了她的寮房屋门。
双菱愣了一拍,而后那一股自心口迸发出来的惧意便迅速地笼罩了她。
齐衡玉也不与双菱多废话,他不愿脏了自己的手,便让静双和落英上前押住了她的身子,在齐衡玉的示意下,“卸”下了她的胳膊。
怪异的是,双菱却连一个字都没有出口,喊疼亦或是为自己辩驳的话语都没有说出口。
可她脸上的神色分明痛苦难堪,豆大的汗珠挂在她的额角,虚浮的惨白面容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一般。
齐衡玉煞觉有异,上前一瞧便见双菱已如不堪一折的草木一般倒在了地上,方才痛苦难忍的面容里已现出了几分不可逆转的暮意。
双菱扭在地上不停地抽搐,仿佛粘板上被人划开一刀的鱼肉。
齐衡玉一见她灰败的面色,便知定是有人给她灌下了毒药,只是这双菱实在是蠢笨不堪,只怕是她在这儿问不出什么答案来。
对于双菱这般身份低微、又戕害了婉竹与如净的恶人,齐衡玉连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愿意递过去,他只是这样眼睁睁地目睹着双菱断气。
临了了,还要再添上一句:“这般死去,倒是便宜她了。”
只是双菱一死,幕后黑手好似就能高枕无忧一般。齐衡玉厌恶内宅里的那些阴私手段,又因这段时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思维比之从前已然迟钝了许多。
他也懒怠再在府里充当什么破案的包青天,只循着心赶去了西院,也不管杜丹萝是否疯傻,便把段嬷嬷绑去了柴房。
本朝有律令,像齐国公府这样的勋贵世家,不能随意磋磨下人,也不能在家私设刑罚。
所以齐衡玉便随意解下了自己的腰间的玉佩,先说要赏赐段嬷嬷,而后便在段嬷嬷惊惧的眼神下塞给了她一个“偷盗”的罪名。
而后便把那些难以见人的审讯手段都给段嬷嬷使了一通,起先段嬷嬷还嘴硬着不肯答话,再静双拿起一柄烧红的烙铁之后,被磋磨了个半死的段嬷嬷还是招了供。
从月姨娘赶来西院与杜氏说话,而后便寻了她这个贴身嬷嬷去磋磨双菱,给双菱灌下假的毒药,让她把装着麝香的珠花送去莲心院,再到事发后灭了双菱的口,一五一十都说了个仔细。
齐衡玉面无表情地听完段嬷嬷的招供,也旁听着段嬷嬷为了活命不断祈求着他的哭声,可他的心早已冰冷一片,再不可能为婉竹和儿女以外的人施舍半分同情。
更何况,段嬷嬷与月姨娘都罪该万死。
静双与齐衡玉一前一后地离开了柴房,他小心翼翼地忖度着主子的面色,便道:“这段嬷嬷也真是没骨气,不过才上了两回刑罚,便哭哭啼啼地认了所有的罪责。省的世子爷还要去二房拷问二太太。”
齐衡玉的确是怀疑胡氏,只是在齐老太太的有意打压下,胡氏已许久不曾冒出过消息,颇有些蛰伏已久的意味,齐衡玉这才怀疑上了她。
只是却没想到竟会是月姨娘暗害了婉竹。
若这事当真是胡氏所为,兴许齐衡玉还要花些力气去摆平胡氏背后的势力。
可若是月姨娘……她除了齐正的宠爱之外,连个良妾的名头都挣不到,若不是母亲太过心慈手软,她怎么可能还能安安稳稳地活到今日?
思绪起伏间,齐衡玉已下定了决心。他先让静双和落英“处理”了段嬷嬷,而后便走去外书房给康平王写了一封信。
康平王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也是风月之所的常客,由他来拖延齐正的时间,最是稳妥。
第二桩是便是让小厮们去请葫芦巷的罗婆子,这位罗婆子是方圆十里之外名声最烂臭的人牙子,她经手的买卖都是暗寮和娼馆。
那里的人从不把女人当人,被卖去那里的奴婢们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多少人死时皮肉尽烂,连副草席都寻不到。
做好了完全的准备,齐衡玉便带着一大群护卫们硬闯了月华阁,也不管月华阁内的婆子们如何地阻拦和惊讶,一径往月姨娘所在的院落里走去。
月姨娘也被齐衡玉突如其来的发难吓了一大跳,她穿戴好衣衫后便要义正言辞地诘问齐衡玉,话语尚未开口之际,齐衡玉身后的粗壮婆子已上前一步朝月姨娘狠狠掴去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打的月姨娘眼冒金星,脸颊处火辣辣的痛意惊得她立时滚下泪来——自她住进这齐国公府,成为齐国公的宠妾之后,便再没有当着下人仆妇的面受过这样的委屈。
第92章 发卖 月姨娘的下场。
月姨娘捂着脸不敢置信地凝视着齐衡玉, 齐衡玉也懒怠与她多费口舌,如今齐正被康平王绊住了手脚,整个齐国公府还有谁能救下月姨娘?
齐衡玉本就不是个遵循礼义的人, 况且此刻他被怒意驱使着早已忘却了理智的存在, 顶着丫鬟仆妇们心惊胆战的目光, 他已开口让人拖走月姨娘。
他一个世子爷, 本是不该如此对待自己父亲的庶妾,可偏偏齐衡玉不是个在意世俗名声的人。
他想让月姨娘付出应有的代价来,行事愈发肆意没了章法,这小小的月华阁和月姨娘身边的忠仆瑟缩着不敢上前阻拦, 齐衡玉带来的粗蛮婆子们便已上手欲去拉扯月姨娘。
此时的月姨娘也觉出了几分不安, 她是齐国公的宠妾,还为齐国公诞育了子嗣,如何能被人这般弃如敝帚?
纵然月姨娘明白她的计谋已然东窗事发,可她却仍是挺立了傲骨, 不肯在齐衡玉跟前露出半点怯意来。
“世子爷要惩治我这个庶母,总也得给我个合理的罪名才是。连公差办案也要摆事实、将证据, 怎么到世子爷这里就什么都顾不上了?”月姨娘讥笑着质问齐衡玉道。
只是齐衡玉却连个眼风都没往月姨娘身上递,那两个拉扯着月姨娘的婆子也从齐衡玉的态度里发现了些端倪,当即便左右开弓朝着月姨娘柔嫩的脸颊上再扇去了两个巴掌。
若方才的那一记巴掌打的月姨娘有苦说不出, 这两记巴掌便是彻底地打碎了月姨娘的尊严与骄傲, 当初在教坊司里受尽屈辱的回忆浮上心头。
眼瞧的齐衡玉一身清贵, 气质挺拔又出类拔萃, 遥遥地立在月姨娘身前, 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 肆无忌惮地在人前折辱、践踏她。
纵然月姨娘不愿在丫鬟仆妇们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来, 可这几记火辣辣的巴掌实在是将她打的七零八落, 霎时连与齐衡玉对峙的气力都被剥夺了个干净。
她又该说些什么来挽回自己的尊严呢?齐国公着两日流连花场,哪里有功夫来“拯救”她这个妾室?
月姨娘自嘲一笑,在此等绝境之中反而生出了几分清明的理智,她不愿意受齐衡玉摆布,也不敢去承担齐衡玉发疯般的恨意。
若是他是个讲证据、讲道理的人,她也能借着自己巧舌如簧的本事来为自己洗脱嫌疑。
可偏偏齐衡玉不肯听她的解释。
万般无奈之下,月姨娘只能冷笑着将旧日里齐衡玉欠她的那一桩人情抛了出来,只道:“昔日家庙困境,世子爷将荣家小姐的尸首送到了我这里,我花了不少力气替世子爷毁尸灭迹。”
若不是万不得已,月姨娘万万不会在此时抛出这桩恩情来——她本事打算等将来麟哥儿大了,用此等恩情让齐衡玉替他寻个好差事。
齐衡玉也循声回忆了一番,忆起了这些无关紧要的旧事,而后便在触及月姨娘殷切的目光时,嗤笑道:“罗婆子到了没?”
静双忙上前一步回齐衡玉的话道:“回世子爷的话,一刻钟前罗婆子就已到了。”
“让罗婆子好生为她挑选下家,至多三个月,我便要听到她的死讯。”阴森如罗刹恶鬼齐衡玉冷笑一声,从嘴里飘出的这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却轻而易举地宣判了月姨娘的死刑。
罗婆子的大名京城内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月姨娘设想过齐衡玉不会轻易放过她,却没想到他会用这般阴毒的方式来惩治她。
她好不容易从教坊司的官伎走到了今天的地步,怎么甘心功亏一篑?
齐衡玉冷心薄情,她若是想从他手底下逃脱,只能借着齐正的威名。
“你就不怕你爹爹和你拼命?”情急之下,月姨娘只能站起身子,以最无畏的姿态质问着齐衡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