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抬上桌椅,摆到空旷处,避开阳光直射,压好宣纸,奉上毛笔,请韩江落笔。
康乐站在桌前,屏气凝神,期待地等着韩江蘸了浓墨的笔尖落下浓墨重彩第一字。
这时,守门小宫女匆匆来禀:“公主,三公主来了。”
康乐犹豫了一下。
康乐不是很喜欢赵媛芸,也并不很想见她。可是养病这些时日,她想知道苏贵妃和云姨姨之间发生了什么,问从碧,却总是说一切都好。
赵媛芸那样爱炫耀,在她面前,肯定会迫不及待开口的。
她想知道云姨姨和长姐是不是因为她受了委屈。
韩江略颔首,示意无事,从碧便让小宫女去开门。
没过多久,赵媛芸带着几个宫人走进来,身上穿着一件粉色华丽招摇的衣裙,粉珍珠做的簪子、项链、手串全都戴上了,衣服上也用银线坠了粉珍珠。
赵媛芸站在康乐面前,故意晃动金簪,抬手拨弄衣袖,展示自己的粉珍珠。
但余光一瞥,见到康乐袖子下露出一串成色极好的粉珍珠手串,立刻变了神色,满脸不忿。
她不高兴地开口,问:“你的粉珍珠是哪儿来的?!”
康乐抬手,神色疑惑地示意:“你是问这个吗?这是云姨姨给我的。”
“哼!”赵媛芸瞪着眼睛跺脚挑刺:“你都几岁了,还‘云姨姨云姨姨’这样叫别人,羞不羞。”
然后瞥一眼康乐的手串,换了语气,别扭道:“这东西东海多得是,也不如何稀罕,退了潮,海滩上到处都是,一点也不值钱!”
康乐认真地听着,信以为真,恍然软声道:“原来是这样呀,怪不得云姨姨让我拿来当弹珠玩儿呢。”
赵媛芸闻言神色扭曲了一下,但还是强撑着,虚张声势附和道:“是啊,我就是觉得新鲜,所以才让人做了一身衣裳,但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了,以后再也不会穿了,配不上我的身份!”
“……哦,”康乐点头,赞同道:“毕竟,你可是堂堂公主呢。”
“不过,长姐可是大公主,”不等赵媛芸骄傲,康乐轻蹙眉头,问她:“她罚你抄的一卷佛经,你抄完了吗?”
“没有。”赵媛芸神色得意道:“我一个字都没有抄!也仅仅禁闭了一天,我就出去放风筝了!”
“为什么呀?”
赵媛芸:“父皇生辰快到了,生辰宴交给我母妃全权操办,现在后宫里我母妃说了算,赵楚韫的话我根本就不需要听。”
康乐在心中数了数,顺宁帝三十六岁生辰还有月余,确实时间差不多了。
这种整生辰,一般前朝后宫都会大办,以前都是云姨姨操办的,今年竟全交给苏贵妃了?
提到这件事,赵媛芸突然有了底气,挺直腰背,高兴地问:“听说,下雨前你去了韩大人府上,却被人赶出来了?”
第8章 谣言
“听说,下雨前你去了韩大人府上,却被人赶出来了?”
康乐歪头,神色困惑。
连不远处的韩江都抬头看了这边一眼。
赵媛芸却把康乐的安静当成了默认,面上立刻浮现出得意,炫耀道:“我表姐苏柔——现今京中有名的才女,她也去了韩府,而且是被下人恭恭敬敬迎接进去的!”
苏贵妃母家两个哥哥早就成家立业,膝下儿女双全,尤其是苏家大哥的二女儿苏柔,颇有当年苏贵妃天下第一才女的风采,出口成章、文采斐然。
家世好,有才情,人生得漂亮,为人处世进退有度,如今到了婚龄,是京中子弟排队求娶的姑娘。
那日落雨,康乐马车在路上遇到的人就是她。
赵媛芸强调:“你知道韩府大门有多难进吗?”
康乐茫然,余光瞥到韩江,踌躇问:“……很难吗……”
明明上次,她没露面,下人一去告知,立刻就被迎了进去,连马车都没下。
赵媛芸:“当然!上次连孙大人和齐大人一起去,都没能踏进门去,他们两个可是朝中元老了,可是韩大人还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他们!”
“且韩府没有女眷,也从来不招待女客,就是京中几位老夫人去了,都不会轻易放行!”
“可是我表姐就去过!还被韩府下人恭恭敬敬地招待着,喝了茶吃了点心,最后客客气气地送到门口,好多人都看到了。”
大概是终于有一件事情能比过康乐,哪怕那是她表姐的事情,同她无关,赵媛芸也是一脸与荣有焉。
看到康乐吃惊神色,赵媛芸面上不由地浮现出得意的笑来。
她抿了下唇,矜傲道:“你也不用伤心啊,毕竟我表姐比你漂亮,比你有学识,还比你健康,韩大人更加喜欢她,也是理所应当。”
“不是这样的,”康乐不想被别人误认韩江无礼,认真解释道:“那日我去韩府避雨,并没有被赶出来。”
赵媛芸不信:“你说谎,明明有人看到了你被赶出来了。”
康乐还欲解释,那边韩江落下最后一笔,闻言扬声,淡淡开口问:“谁看到的?”
突然有人出声,赵媛芸吓了一跳,循声望去,看到一个年轻冷峻的男人,玉树临风身姿修长,容貌极为俊美,不由地有些脸红。
但细看他并未着朝服,年纪又轻,握着一支笔在写些什么东西,想必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只是康乐手下一个下人罢了。
赵媛芸不以为意道:“你又是谁?主子说话,有你下人插话的规矩吗?!”
前朝后宫互不干涉,韩江也不经常在宫中走动,因此赵媛芸完全不认得他,此时被康乐宫中下人开口质问,不由得没有好语气。
韩江慢条斯理地洗干净狼毫挂起,撩起眼皮看赵媛芸一眼,目光冷淡危险。
赵媛芸只觉得浑身一冷,下意识缩了下肩膀,往后退步。
康乐小声提醒:“他就是韩江。”
赵媛芸一惊,霎时睁大了眼睛,震惊地看韩江,又看康乐。
韩江是谁?那可是见到顺宁帝都可以不跪拜的,在前朝不管面对谁都没有好脸色,同谁多说一句话都是恩赐,冷冷冰冰、生人勿进。
可是现在,他就在康乐的小院里,安安静静地握笔写字,甚至允许康乐直呼大名!
还长的那么年轻好看?
赵媛芸难以置信,震惊到语无伦次:“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康乐眨眨眼睛,软声说:“我请韩大人来写字。”
她隐下韩江睡眠不佳,来询问安神香囊的事情,毕竟这种事还是不要告诉别人的好。
赵媛芸内心依然惊涛骇浪,但是面对韩江,低着头不敢再开口了。
韩江压着不耐烦,冷声再问一遍:“谁看到康乐公主被赶出韩府的?”
赵媛芸害怕,低头小声道:“……是苏柔告诉我的。”
见到如今着情形,她哪里不知道,苏柔同她讲的话都是假的,韩江怎么可能会把康乐拒之门外呢,肯定是客客气气地亲自迎接进去才对。
说完了,她生怕韩江追究她乱说话,立刻说宫中还有事情,带着侍女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直到出了迎春殿门口,才重重一跺脚,生气又委屈,眼眶都要红了!
今天又是什么都没有比过康乐的一天!
那厢,康乐完全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看到韩江收起笔,康乐眼睛立刻亮了,眼巴巴的目光落在那一叠纸上。
韩江见状轻轻笑着,颔首示意从碧把写好的纸张递给康乐,自己接了侍女递过来的帕子净手擦干。
康乐目光黏在那纸上,一拿到手,便目不转睛一个字一个字看起来,喜欢的不得了。
“韩大人!你的字写得太好看了!”
韩江摸了摸中指薄薄一层茧,淡然应道:“公主谬赞。”
康乐听了,却看着他,认真道:“我是真心这样觉得的!韩大人的字迹是天下第一好看!”
在那样专注的目光下,让人连谦逊的推辞都说不出口,韩江沉默片刻,轻声道:“公主喜欢就好。”
“我很喜欢!”
康乐爱不释手,连茶水点心也不用了,就那样一直认真看,最后还是从碧上前提醒:“公主,风凉了,进屋再看吧。”
康乐恋恋不舍点头,把目光从字帖上撕下,抬头看着韩江,邀请道:“韩大人……”
“臣该出宫回府了。”
康乐看天色,韩江确实该回去了。她认真交代道:“那安神香囊只能缓解,若是症状不减轻,还是要看太医的。”
韩江:“臣记下了。”
用过晚饭,康乐兴起,拿着韩江的字帖在书房描摹了好几页大字,依然意犹未尽。
夜里就算点着好几盏灯,也不如白日明亮,从碧唯恐伤眼,在康乐再次铺纸提笔时,出声劝阻:“公主,夜深了,该歇息了,字帖留明日再临摹吧。”
此时已过了康乐平日休息的时间,虽然她还一点都不困,可还是很听从碧的话,让人把字帖收好,认真地放到匣子里,盖上盖子,才回卧房。
晚饭康乐没有吃多少,又在书房待了许久,现在有些饿了。
夜里吃多了积食,从碧便没再让小厨房准备膳食,只热了两块糕点,再送一杯热牛乳来,伺候着康乐用食。
康乐咬了一口糕点,眼睛一亮:“红豆糕?!”
从碧:“公主不是爱吃这个吗,奴婢就让人备下了。”
“可是,以前吃到的不是这个味道啊,这个和在韩府吃的一模一样,绵软香甜,回味悠长。”
“从碧,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个红豆糕是谁做的呀?”
从碧犹豫了一下,如实道:“是韩府的点心师傅做的。韩大人已经把他送给迎春殿了,以后公主想吃,什么时候都有。”
康乐咬了一小口红豆糕,神色若有所思。
吃完糕点,一整杯热牛乳喝下,从碧伺候着康乐漱口净面,轻轻把她手腕上的粉珍珠和金铃铛摘下放进首饰盒内。
闲话似的,从碧提起:“奴婢这两日整理库房,翻找出一盒粉珍珠,个个滚圆大颗,公主可要选些做首饰?”
“不用了,”康乐摇头,软声说,“我的首饰已有许多,不必再添置了。”
正说着,出去浪了一天的瑶光不知何时回来了,门口侍女用布巾擦干净它脚下,看着雪白水滑的皮毛,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立刻被瑶光回头龇牙哈气。
“瑶光。”康乐喊它,听到声音,白猫漫不经心地晃到康乐身边,亲昵地蹭了蹭腿。
“你这只坏脾气的猫。”康乐点了点瑶光的鼻子,娇纵地指责它。
“不过,它对谁都不亲近,为什么还会主动靠近韩江呀?”
从碧:“许是同韩大人投缘吧。公主,夜深了,您该睡了。”
康乐困顿地打了个哈欠,抱着瑶光,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