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鸿?”康乐看一眼从碧,从碧微微点头:是苏贵妃家的。
康乐目光移到苏鸿身后,那名女子素雅娴静,一身月白衣裙,身形纤柔,淡妆素裹,却仙气飘飘淡雅美丽。
她手中提着一个大食盒,闻言对着康乐盈盈一拜,不卑不亢道:“臣女苏柔,拜见康乐公主。”
康乐没有见过她,却听赵媛芸提起过,就是她说自己被韩江雨天拒之门外的。
她目光落到苏柔手中大食盒上,神色好奇,但并未多问,只是对她略微颔首示意。
苏柔抬眼打量这位被韩府特别对待的公主,顿了一下,却上前一步抬起食盒,主动道:“大伯数日前从南海带回许多特产,臣女手艺不才,却也想借花献佛,在姑母宫中做了些许膳食,想要送给……”
她顿了一下,把最后那三个字讲得温柔缱绻,刻意看着康乐神色,柔柔道:“——韩大人。”
第10章 拒绝
“……哦。”康乐听到韩江的名字,愣了一下。
她仔细看着苏柔漂亮温柔的脸,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韩江可能不会收别人的的食盒,又想到韩江只是不收自己装点心的小食盒,也许,韩江和她是真的熟稔,会喜欢她做的食物呢。
康乐咬了下唇,便没有多言,只是忽又想起一件事来,抬头软声认真解释道:“那日落雨,韩府并没有把我拒之门外,所以你不要再同别人这样讲了,被旁人听去,会以为韩府没有礼仪规矩的。”
苏柔一顿,眼前又浮现那日两辆马车在韩府前狭路相逢时,氤氲水汽中康乐美丽娇弱的脸蛋身姿。
当真是我见犹怜。
苏柔不答,轻轻笑了一下,反而柔声问:“公主为何会觉得是我说的呢?”
康乐诚实道:“是赵媛芸告诉我的。”
苏柔便笑了,从容温柔道:“我确实对三公主说过雨天遇到康乐公主的马车从韩府经过,又听说康乐公主淋了雨病了许久,便惋惜,若是公主能在韩府避雨至雨停,大概也不会病这一场了。”
“其他的,便再未多言一字。”
她垂眸,眉眼带上无奈,语气纵容道:“大概是三公主听了这话,自顾自补全了前因后果,未经求证,擅自以为康乐公主是被韩府拒之门外,被迫淋了雨,这才病倒。”
“媛芸年纪小爱玩闹,遇事又不愿周全思量,此事是她的不是,我代她向康乐公主赔不是,公主勿恼她。”
苏柔三言两语,把责任全推到赵媛芸身上,还宽容大方地代她致歉,外人来瞧,挑不出丝毫毛病。
康乐想了想,依照赵媛芸莽撞直白的性子,苏柔说的也未必没有可能。
她点了点头,认同苏柔的解释,苏柔见状淡淡一笑,眼中浮现轻视。
康乐又脆生声问道:“你们两个相伴十余年,你对她性子又了解至深,既然知道她遇事会思量不周全,何不直接告诉她全部呀,省得她自己胡思乱想?”
她生得柔弱美丽,连这样蹙眉娇声反问的时候都难以让人不悦。
苏柔面上笑容一顿,提着食盒的手指掐得发白:为什么要这样做?就是为了让外人都知道,这位养在深宫里娇滴滴的小公主,在韩府受了冷遇,在韩江面前更是什么都不是。
可是康乐倒好,反倒打一耙,说她是故意让世人误认为韩府没有礼仪规矩,毁坏韩江名声。
倒是小瞧她了,若真与世无争,怎么那么巧躲雨就到了韩府呢。
苏柔余光往来时路方向一瞥,知道韩江这时候快要从这里经过了,不欲让韩江见着她与人争辩,更不想韩江知晓她在背后对赵媛芸的“指点”。
便并未在此事上同她争辩,从善如流道:“康乐公主教诲得极是,臣女记下了,往后再有此类事情,会同三公主仔仔细细讲清楚的。”
康乐心中澄然,并不知道苏柔是故意在赵媛芸面前推波助澜,听她这样讲,便当真以为是无心,便点了点头,此事不再提。
恰此时风又起,晃动万千花树,吹起众人衣摆,飘飘荡荡纷纷扬扬,卷起康乐发丝迷了眼睛,她瑟缩了一下,觉得有些冷。
宁思明一直留意着她,自然一眼注意到她细微的动作,屈起臂膀虚护在她身侧,眉眼温柔低声道:“起风了,公主回宫歇息吧。”
康乐点了点头,眉眼弯弯抿唇对他笑。
苏鸿站在一旁,见到他们二人亲密,不由地心中泛酸,况且他日思夜盼好不容易才见到这位金尊玉贵的小公主一面,怎么肯就这样匆匆别过。
他上前,拦住康乐要回身回殿的路,理一理衣袖,风度翩翩地行了礼,恳切真诚道:“此事是苏柔行事有欠妥当,有劳康乐公主教导了。恰好几日后苏府设宴,公主可有时间赴宴,苏府上下定尽心招待,以表谢意。”
“不,不必了。”康乐小声道:“你们自行欢乐便好,我就不去打扰了。”
“哎,康乐公主莅临蓬荜生辉,怎么能是打扰呢。”苏鸿上前一步,对着康乐柔声道:“苏府海棠开得极盛,灿如云霞美不胜收,公主来赴宴,臣陪公主赏花,可好?”
康乐从未遇到过这样拒绝了还不肯退的人,顿时不知所措。
宁思明上前展臂挡在康乐面前,脸色不善道:“不好,康乐公主身体不适,需要回宫静养,更无法赴苏府的宴请。苏公子还是快快让开,请公主回宫歇息吧。”
苏鸿目光扫过宁思明,神色不屑:“我正同康乐公主交谈,与你何干,轮得到你来插话?!”
不过是个家世背景皆不怎么样的末流小官儿,与苏家提鞋都配不上,凭什么能得康乐公主青眼。
宁思明神色一变:“你——!”
只是不等他开口,不知何时苏府家丁出现在四周,一见宁思明要出言不善,立刻挽起袖子推搡着要教训宁思明。
楚靖远一见好友被人欺负,怎能再袖手旁观,立刻撸起袖子气势汹汹地挡在他面前。
霎时乱作一团,七嘴八舌七手八脚,乌烟瘴气一片。
苏柔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地站在旁边,眉头一蹙,柔柔弱弱地呼喊道:“别,别动手呀……”
始作俑者却再次伸手拦着康乐,清风明月似的站着,认真真诚又问:“公主当真不愿赴臣的邀约?”
康乐也被他们的推搡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小脸发白,纵然从碧还在身边,可是苏鸿的手伸过来的时候,她还是紧张得呼吸都凝滞了,对他的话更是反应不及。
那厢,楚靖远大力推开周身苏家家丁,宁思明冷声怒道:“苏鸿!!!”
苏鸿不以为意,目光只落在康乐身上,觉得她此时受惊的小白兔似的模样甚是可爱,忍不住爱怜地想要牵她的手,细细安慰一番……
这时,突然一柄红色的玉如意凭空伸出,重重地敲在苏鸿腕骨上。
苏鸿闷哼一声,捂着手腕满脸冷汗,正要回身冷叱,却一抬头,吓得膝盖都软了!
“韩韩……韩大人?!”
苏柔在一旁,虽迟不晚行礼唤一声:“韩大人。”
韩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冷眼看这一场闹剧。
他生着一双凉薄的丹凤眼,黑瞳白目,眼尾上挑,垂眼看人时淡漠疏离,抬眼时华贵威严。
此时却垂眸,微微眯起眼睛,那一柄朱红的玉如意方才几乎生生敲碎苏鸿腕骨,现在却轻轻柔柔托着康乐手背,仔细看过细白无暇的皮肤,然后轻轻一挑,康乐粉袖滑至肘部,露出旧痕未退的手腕。
康乐肤白,衬着绯红的玉如意,仿佛红绸上落了一片白梨花,软香柔腻,清雅动人。
韩江一怔,手中冰冷玉如意好似生了温,变得灼热烫手,让人几乎再握不住。他垂下眼睛,神色未动,手腕一转收回玉如意,顿了一下,又挑起玉如意,把康乐的衣袖拉下整理好,方才回身。
他目光一扫,四周霎时鸦雀无声。
苏鸿面色苍白握着自己软塌塌的手腕,讪笑道:“韩、韩大人今日这么早就下朝了……”
韩江淡淡扫他一眼,目光慢慢落到宁思明和楚靖远身上,抓着他们的家丁立刻感到后背一阵冰凉,连四肢都隐隐发痛起来,立刻松开手退后两步,神色惴惴难安。
宁思明和楚靖远被松开,楚靖远活动了一下手腕,哼了一声怒气冲冲地对着苏鸿晃了晃拳头示威。宁思明抬眼定定看着韩江片刻,韩江也漫不经心地看着他。
片刻后,宁思明深吸一口气避开他的目光,面上看不出任何神色,他抬步走到康乐身边,低声关切问:“公主没事吧?”
康乐向来娇贵又体弱,冬日晨起,所有衣裙都是暖炉暖热了才上身,炎炎夏日也不曾碰过冷水,方才被苏家的人惊到了,那冰凉的玉如意上在手腕上轻轻一碰,入骨的凉,她瑟缩了一下,终于回过神来。
斜斜的日头洒下一大片金红的余晖,漫天都是大块色彩浓烈的云霞,宫城内姹紫嫣红青翠欲滴,仿若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儿。
只有韩江一身白衣,负手而立,万千霞光倾泻而下,于他皆是背景。
康乐因为苏鸿举动惊慌跳动的心,在看到韩江的时候慢慢变得平稳放松下来,却又因为另一种莫名的情绪,觉得更加慌乱起来。
她捂着心口,怔怔看着韩江背影,咬着下唇,脸颊泛起淡淡的粉,目光出神。
宁思明循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韩江,面上一黯。
所有人都看着韩江,韩江却淡淡扫了康乐一眼,语气不辨喜怒,问:“病才刚好,便急着出来做什么?”
康乐仍是愣愣的,听到他的问话,凝滞了一下,刚想开口小声说话,苏柔便轻轻一笑,温柔中带着些许亲近的揶揄,说:“旁人不知,我可是亲眼瞧见了。”
“康乐公主和宁公子楚公子是好友,约莫是病中许久未见,心中挂念,病才刚好,便急着出来,正是为了给宁公子和楚公子送点心呢。”
第11章 喜欢
方才苏家家丁和宁思明楚靖远起了推搡,两人手中小食盒都翻倒在地,天青色的玉盘在脚下摔得粉碎,掌心大小玲珑精致的点心也被碾得再看不出模样。
韩江扫了一眼:“什么点心?”
康乐一怔,犹豫了一下,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是……红豆糕。”
拿韩江的东西,来送别人,还刚好被韩江看到了,有种偷偷采了别人家花园的花送人,结果却被主人撞见了的尴尬无措。
韩江:“只有两份?”
“……”康乐迟疑地看着他。
韩江淡淡道:“拿我的东西送人,却没有我的?”
康乐面皮薄,这下被他问的脸都有些红了,愧疚地摇了摇头,低着头咬住下唇,十分不好意思。
他们两个人旁若无人低声细语,苏柔拎着大食盒在旁边,面上温柔笑意逐渐失了温度,像是一幅冰冷面具挂在脸上。
她恰到好处地开口,温柔体贴道:“许是迎春殿小厨房准备的不够,只余两份,便给了宁公子和楚公子。”
苏柔雪白纤细的手腕吃力拎起提了许久的大食盒,眉眼弯弯道:“伯父去南海公干,带回许多海产,臣女想着韩大人有许多年不曾品尝过家乡风味,特借了姑姑殿中厨房,准备了些膳食。”
“韩大人可否品鉴一二?”
她生得柔美清丽,又穿得仙气飘飘,这样一个名满天下的才女素手做羹汤,在飘摇花树下,柔弱的手腕拎着两层雕花红漆食盒,眉眼若星地瞧着你,试问谁能忍心拒绝?
然而韩江可以。
“不必。”韩江漫不经心回绝,连理由都惫懒给出一个。
苏柔面上的笑意再挂不住了,举着食盒,身体摇摇欲坠。
苏鸿乍见韩江出现惊魂未定,手腕软塌塌地垂在身侧,现下见到苏柔这般神色迟疑一下,上前替她拎起食盒,咬着牙齿,眼睛含怒地盯着韩江。
韩江冷冷打量他一眼:“苏鸿,你在这里做什么?”
苏鸿飞快地看了一眼康乐,忍气吞声道:“……我陪柔儿入宫拜访苏贵妃。”
韩江握着玉如意在手心敲了敲,盯着他的手腕,轻声道:“既然拜访过了苏贵妃,你不出宫,拦住康乐公主想要做什么?”
苏鸿软塌塌的手腕颤了颤,余光瞧见康乐目光懵懂地瞧着这边,不甘示弱,扬声道:“那日落雨我偶遇康乐公主,自此魂牵梦绕念念不忘,今日好不容易得见,便想亲近一二。”
康乐一惊,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他。
苏鸿其人,有一副好皮囊,又有一个好家世,可以信手拈来两首酸诗哄人,说爱的时候当真是情深似海,新鲜感一过又立刻弃之如敝履不屑一顾,多情深情又绝情。
理智清醒的姑娘看他行径不屑一顾,可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却很容易就红着脸蛋小鹿乱跳。
“……是吗?”韩江眯起眼睛从上至下缓慢打量他,然后轻轻笑了一下。
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却比说了万句更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