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走几步,她突然顿住,提着灯快步朝前追去。
这个人很好,应当会给她一些吃的。
小竹灯摇摇晃晃,每一次以为烛火要熄灭时,它却又坚强地亮了起来。
她跑得快,身上出了一层热汗,里衣黏黏腻腻地贴在身上,难受极了,干脆就摇摇头,将头上的披风帽子抖落。
兜帽掉下去的一瞬,顺滑乌黑的长发立即随风飘舞。
她不会梳头,往日里都是丫鬟们替她梳的,现下人都跑了,她摆弄半晌弄不好,气得懒得再管,任它凌乱着。
没走多久,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一喜,正要追上前去,却见那人影钻进竹林,消失了。
“温…”她想开口喊,但已来不及,人已不见了。
她急急忙忙走过去,哆哆嗦嗦上前钻进竹林,看见了不远处的柴门,刚要抬手敲门,又犹豫起来。
不是担心院里的人是坏人,她早已认定对方是一个好人,她只是不太好意思敲门去要吃的。
她虽未被养在宫里,可从小也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过来的,哪里向人伸手讨饭过。
可她已两天未进食,方才又那么一跑,现下饿得更厉害了,甚至连走都走不动了。
她靠着木门缓缓下滑,坐在门槛上,戴好兜帽,缩成一团,靠在门上。
雪还是很大,越过门檐,几乎要落在她的鞋尖上。
她缩了缩腿,将竹灯笼放在身旁,支着油纸伞挡住前方吹来的雪。
天越来越黑,竹林小道外隐隐亮着的灯火一个接一个熄灭,一点儿光都没有了。
她抱着膝盖越缩越紧,似乎要将自己埋进地里去。
等明日吧,明日温慎推门出来,她便厚着脸皮去要一些吃的…
正想着,身后的门忽然开了。
她全身都靠在门上,门开的那一瞬,直接随着门倒了下去。
“我…”她双手撑在地上,抬着一双慌乱的眸子,头上的兜帽陡然滑落,露出一张泛白的小脸。
第2章
温慎被冷风一吹,清醒了不少,才看清眼前少女的模样。
不夸张地说,他活了十九年还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女子。
他微敛着眉,问:“姑娘为何要尾随在下到此。”
月妩垂下眼眸,一时忘了起身,抿了抿唇:“你、你能给我一些吃的吗?”
温慎微微一怔,后退两步,抬臂示意:“姑娘若不介意,可进门小坐。”
“好、好…”月妩呐呐两声,扶着门框缓缓起身,再次戴好兜帽,拿了伞和小竹灯往屋里走。
温慎站在门口,警惕往外看了两眼,没察觉任何异常后,才快速关上院门,落上门栓。
月妩已走到门前,没见人跟上来,转过身去看他。
他脑中正不停思索,抬眼的瞬间,恰好对上那双狐狸眼。
“这边是正屋,请跟我来。”他避开眼,快步走进正屋,招呼她坐下。
她不会收敛神色,满脸藏不住的好奇,灵动的眸子四处察看。
温慎没敢多瞧,点燃炭火,往门外去:“姑娘稍等,在下去弄些吃食来。”
“谢谢。”月妩回过身,冲他颔首,规矩坐好,没再往周围看去。
她已看清了,这是一间小瓦房,里面干净整洁,房间里到处都是书,书架上、书桌上、床边都放着书,墙壁上也挂着字画。
看来真是个读书人。
少顷,推门声响起,温慎端着一盘窝头走来,将盘子放在桌上。
“抱歉,家里只剩下这些了。”
“嗯。”她干巴巴应一声,双手捧着微烫的窝头,缓缓往口中送。
她太饿了,即便是从未吃过这样的东西,可看到食物时,还是忍不住咽了口水,现下更是想将窝头整个塞进口中。
但她偷偷掀起眼皮,看了一眼不远处站着的男子,斯斯文文地咬了一小口,细细咀嚼。
幸好没看她。
她转了转眼珠子,无意识咽下那口窝头,随后剧烈咳嗽起来。
粗粮扎过嗓子,让她极其难受,几乎快要呕出来。
温慎快步上前,递了一杯温水过去。
他以为月妩是吃得急了,被噎着了,还叮嘱一句:“慢些。”
月妩接过水,急忙往口中灌,不想非但没将嗓子堵住的窝头冲下去,反而又被呛了一回。
她咳得脸色通红,整个屋子里都是她的咳嗽声。
温慎一时也不顾上失礼不失礼了,上前轻轻拍打着她的背。
片刻后,嗓子里的窝头终于滑下去,她又喝了两口水,边用手擦着嘴角的水珠,边抬眸看着眼前的人,道:“多谢。”
“不必多礼。”温慎弯了弯唇,微撩粗布长袍,坐在了她对面。
她没再说话,捧着窝头继续咀嚼,吃一口,看一眼对面的人。
温慎觉得有些好笑:“姑娘总是看我做什么?”
“没…”月妩摇了摇头,快速垂下眼,装模作样地继续啃食物。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温慎笑了笑:“姑娘先说。”
月妩拿着吃了一半的窝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吃好了。”
“吃不完放下便好。”温慎道。
月妩微微点头,放下吃过几口的窝头,双手放在膝上,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温慎藏在桌下的手微微握起,他几乎没与女子相处过,此时又是夜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是…
但这样好看的女子,又是孤身一人,说不定从哪个高门大院里逃出来的姬妾。若他现下赶她走,无异于要她的命。
“对了…”
“对了…”
两人又一齐开口,温慎低低笑出声来。
月妩抿了抿唇,脸颊旁的酒窝格外显眼,她轻声道:“这回你先说吧。”
温慎微微颔首:“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姓陈,单字一个妩。”
“五?”
“柔桡嫚嫚,妩媚纤弱。”月妩一字一顿。
温慎心中微微惊讶,一时想不出到底是什么样人家的姬妾,才能会知晓上林赋。
“不知…”温慎顿了顿,还是问出口,“不知姑娘为何夜半一人独自在外?”
“我…双亲逝世,照顾我的姆妈将家中的钱财都卷走了,我已饿了几日,实在无奈才出门来寻吃的。”
温慎心道奇怪,看这陈姑娘的穿着打扮不像是家世一般,能流落在此,恐怕家中距此不远,倒是还未听说过附近有哪家的是这样的情形。
他虽出身低微,但刻苦这些年终于考中了个秀才,常听同窗讨论周围的人才豪杰,对当地情形也算是略知一二。
“夜深了,姑娘不若早些归家…”
“我能借住在你这儿吗?”
月妩抬起一双水雾氤氲般的眸子,盯着眼前的人看。
她住的那别院确实是大,比这里精致了不知多少倍,但没有吃的也没喝的,大也不顶饿。
温慎是个好人,她打算赖上他。
“这、这多有不妥…”温慎慌乱收起眼眸,急急起身,带得木椅哐当一声,语无伦次,“男女有别,男未婚女未嫁,如此实在是、实在是…”
“可我一个人住,真的很害怕。”她的那个宅子太大了,以前十几丫鬟婆子陪着,她都觉得害怕,更别说现在没人了。
温慎心乱得厉害,若不是瞧见烛火之下那清晰的人影,他甚至要怀疑此人是不是话本里蹦出来的精怪,专门来吸他们读书人阳气的了。
他又想拒绝,可抬眼的瞬间正好对上那双可怜的眼眸。
“好、好罢…”不论如何,今夜太晚,外头风雪又大,若真非要强行送人回去,走这一遭,恐怕是要生病。
“陈姑娘若不嫌弃这土炕,便在将就一晚,在下去厨房过夜即可。”
说罢,他慌忙要往门外去。
“温公子。”月妩忽然开口。
温慎脚步一顿,回眸看她:“陈姑娘还有何事?”
她双手抓住衣角,腼腆道:“可否给我弄些温水来,我想洗洗。”
“锅里有热水,我去拎些来,只是要委屈姑娘用在下的木盆了。”
“多谢公子。”月妩起身,微微行礼。
温慎握紧的拳又松开,道一声好,负手出门。
人出去了,门也关上了,月妩胆子大了起来,缓步在屋内移动。
她停在书桌前,指尖轻轻拂过书册,悄悄翻开扉页,看到了里头手写的水经注三个大字。
这书她看过一些,讲水域的。
她不动声色放下书页,又抬头去看墙上挂着的书画。
方才隔得远,她还以为这些字画是温慎收集来的,现下才发现每副字画上都盖着一个“温”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