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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金枝_分节阅读_第1节
小说作者:阿長   内容大小:1.12 MB  下载:慕金枝txt下载   上传时间:2023-08-23 02: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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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金枝   作者:阿長   简介:   【孤僻暴戾疯批皇帝x绝色方言侯府小姐】鲜卑贵族生来高大俊美,但人人皆有缺陷——或有头痛胸痹暴躁之症,或嗜杀好色贪口腹之欲。皇族拓跋氏尤甚。舞阳侯府陆四小姐游湖得鲜卑贵族出身的天子垂青,被强行纳入宫中为夫人。众人皆道陆四小姐活不过三个月。龙颜惠殊宠,麟阁凭天居。三年过去了,陆四小姐不仅没死,还做了皇后。 第一章   求女   帝京二月春,禁城昼漏鸣。   上苑寻芳华,忽现黛翠影。   碧玉黄金枝,君王施施行。   圣恩授殊宠,春风到帝京。   “侯爷考虑得如何?”宗正看着眼前的青年男子,笑吟吟地问道。   舞阳侯陆瓒面无表情地坐在太师椅中,细看右手手背青筋纠结,似乎正在压抑着心底翻滚的情绪。   良久后,他沉声道:“京中多贵女,比舍妹出挑者比比皆是。”   宗正面上仍是带笑,说出的话却一点不像是在搞笑:“贵府老夫人仙逝,圣上听闻亦是惋惜。想当年老侯爷也是跟着先帝征战沙场,有袍泽之谊。   如今盛世煌煌,天下太平,侯爷这等武将世家子弟袭爵着实是有些难了……眼下有了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又是聘三小姐做端王正妃,侯爷为何不把握住呢?”   人往高处走,这样的道理谁会不懂?   但陆瓒心底的苦涩,却无处吐槽。   诚然老侯爷在世时乃不二良将,先帝武功治国,二人的确联手共进退过一段时日。   然而平定战乱后,先帝暴虐的性子渐渐显露,老侯爷虽及时交出兵权换了个闲散侯以荫子弟,却也渐渐丧失了在朝中的话语权。因着早年征战沙场时落下不少病根,已经去了将近十年。   到如今,舞阳侯只剩了个空名头。   但   舞阳侯府年轻这一辈有一男三女,阴盛阳衰,身份高贵,早该便进献一女入宫固宠。可元京的贵女们纷纷嫁的嫁逃的逃,他家亦不例外。   原因无它,当今圣上遗传了先帝的秉性,虽有雷霆手段,亦嗜杀好色。   圣上宫中嫔妾原有三十余人,如今全须全尾活着的只剩不到十位。诸妃伴君如伴虎,日夜提心吊胆,唯恐一个不慎又被拖出去斩杀。   二妹陆珍早已出嫁,三妹陆瑷的亲事也在今年商议妥当。   只是母亲突然撒手人寰,此事便搁下了。这一耽搁,宫中宗正便嗅到了味儿,忙不迭上门求女。   这次不是为圣上所求,而是为圣上母弟端王求娶。   陆瓒继续婉拒:“家母临终前,已经将三妹的婚事定了下来……宗正大人也识得,便是那永宁伯家的二公子沈峥。热孝一过,我便要遵照家母的遗愿为三妹定亲。”   宗正有些可惜,他一直为了拓跋氏的王公们能娶上漂亮老婆而四处奔波。奈何拓跋氏喜欢汉人女子,汉女却不喜同鲜卑贵族通婚。   再者,拓跋皇室量产疯批,个个斗鸡走犬,好酒色美姬,性情残忍暴虐,名声的确不好。   可这次任务,他不得不完成,否则掉脑袋的极有可能是自己。   宗正眼睛骨碌一转,淡淡笑问:“侯爷不是还有个妹妹?听闻最近从瀛州回来,年纪也不小了……三小姐既是刚议亲,那四小姐想必是未曾定亲了?”   陆瓒一窒   他推脱道:“确有此事……不过小妹自幼便在瀛州乡下,是个礼节上一窍不通的粗鄙村姑罢了,如何得配皇室宗亲?”   宗正连连摆手:“侯爷此言差矣。在下观侯爷芝兰玉树,令妹定也是绝色佳人。名门汉女与皇室宗亲,这是天作之合。”   我可去你娘的天作之合。陆瓒心头痛骂。   他继续拒绝:“舍妹不仅不会鲜卑话,官话也说得不大流利……”   宗正一听更加高兴了:“无妨,端王殿下自幼便习汉话,与四小姐交流当没有问题。即便交流不畅,也可以眉目传情嘛。”   陆瓒死死地咬着舌尖,差点吐出血来。   不愧是皇室第一走狗,脸皮果然没得治。   宗正看他神情有变,继续补刀:“秋后陛下亦要选秀,届时四小姐若未定亲,也要参选。依着臣下看,宁当鸡头不做凤尾。与其做陛下那十位中的其中一位,不如跟了端王殿下做他的正经王妃。侯爷觉着是不是这个理儿?”   陆瓒一惊,当今圣上虽勤政,但暴戾好色人人皆知。与其让她入宫等死,的确不如跟了端王。   毕竟端王正妃远比皇帝小妾来的体面。   话虽是这么说,可那家子人还是都不要招惹得好。   陆瓒依然挣扎着:“此事我需要与家人商议一番。”   宗正为官十数载,已经练就了一副厚脸皮,无论陆瓒如何推脱,只要没见着人,屁股坚决不肯离开太师椅。   他皮笑肉不笑道:“那臣下便等着了。”   陆瓒闹心得很,看着他那副狐狸一样的笑就烦,索性直接抬脚去后苑寻人去了。 第二章   陆四   粗鄙村姑陆四跪在蒲团上,脊背挺得笔直。   她深深地弯下腰,朝着案上的灵位五体投地地磕了三个响头。   “爹、娘。”她虔诚地祈祷,“你俩在下面吃好喝好,我每月都烧纸钱给你们。有钱能使鬼推磨,找他们办事就行。千万不要给我托梦,我胆子小,会害怕。”   人已经不在了,再怎么伤心也没有用。何况陆四一直跟外祖母生活,对于双亲的印象实在是很模糊。   说罢,她起身慢慢向外走去。   “小四!”陆瓒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进来。   陆四抬起袖子闻了闻,感觉焚香的味儿淡了,才出去迎他。   “叫唤嘛呢?”陆四叉着腰,有些生气,“我又不是没有大名……小四小四,土包子才叫的名儿!”   陆瓒的脑瓜子仁疼得紧,顾不得再跟她道歉。   “你……”他不知如何开口,心思转了几转,最终还是开了口,“小妹,哥哥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知道当讲不当讲的话指定就是不当讲。”陆四细白的手指指了指排位,“爹娘可都在看着你呐。”   陆瓒被她说得头皮一麻。   他看着小妹精致到有些妖冶的侧脸,不禁有些恍神。   元京皆知陆氏绝色不输皇室,也只是见过凤表龙姿的他和两个妹妹罢了。   陆四是家中幺女,自小跟外祖母在瀛州长大,虽然没多少见识,却是长得最出挑的那个。   外祖母虽疼她,然而女大不中留,陆四又长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在瀛州渐渐地有了风声。求亲的男子踏破了外祖家的门槛,外祖母自觉护不住,才将人送来元京。   小妹的确来了,不过……   她带了个空灵位来。   陆瓒觉得晦气,便要她扔掉。没想到陆四宁愿扔了绫罗绸缎珠宝玉石也死死地扒着这块灵位不放。   “你奏嘛呢你?!”陆四抱着灵位不撒手,破口大骂,“这是咱爹!你这么干不怕遭雷劈?!”   陆瓒一惊,这丫头怎么给爹做了个空灵位?   这时,陪同陆四一道前来的婢女春夏悄悄地扯了他袖子说了件事儿。   原来,两年前陆四大病了一场,兴许烧得脑子不清醒,又兴许她真在阎王殿前走了一遭,直说自己看到了死去数年的亲爹,并且按照她爹的遗愿,回京时要带上他的灵位去找娘亲。   结果巧的是,陆四一进京,病了许久的侯夫人真的就撒手而去。   倒也没人说她是来索命的,一来侯夫人久受病痛折磨,众人望之不忍;   二来陆四是家中幺女,本最是受宠,却因外祖母的原因久居瀛州,一点贵女的样子也无,阖家上下皆认为有愧于她。   陆四越发无人管束,而她带来的灵位也有了用武之处   陆瓒从回忆中剥离出来,见如今的小妹幽幽地对着他说「爹娘看着你呐」,又联想到小妹抱着灵位进京后,他们的娘亲便撒手人寰,头皮越来越麻。   他撩起衣袍跪在地上,朝着双人灵位磕了个响头。   “爹、娘,儿子不孝,护不住小妹。可若不应了此事,恐难保住舞阳侯府威名。儿子在此立誓,只要小四能挺过去,三年,三年内儿必定做出一番事业来,到时接小四回家。”   倘若那时小四还在的话,他一定接她回家。 第三章   无状   陆四睁着一双水润杏眼狐疑地望着他,操着一口浓重的瀛州口音问道:“是出了嘛事儿了吗?”   陆瓒望着小妹单纯无辜的眼神,只觉如鲠在喉   王妃名头虽好听,但拓跋氏的女人又岂会那样好做?   “小妹,哥哥护不住你了。”陆瓒越想越难受,“今日宗正前来,想要替端王求娶你三姐。你也知道你三姐刚议亲……可那人不知怎的得了你在京中的消息,如今又盯上了你……”   陆四歪着脑袋直接了当地问:“你开口能不能说简短点儿   陆瓒痛心疾首地点头。   陆四摇头晃脑,极拐的音节溢出口:“公鸡下蛋母鸡打鸣,您可真会做梦。要嫁你去嫁,上赶着扯我做什么玩意儿……”   陆瓒噎了一瞬   可如今宗正已经知晓小妹到了元京,眼下适龄贵女中没有比她身份更高的,即便有,也再难挑出一个比她更漂亮的。   陆瓒猛然回神   他心里恨宗正摆了自己一道,可又不能直接拒婚得罪皇室。   不如……   “小妹,哥哥也不舍得你入那等火坑。”陆瓒道,“为皇室择妃的宗正就在外面,你去亮个相,说两句话,他听你官话不好,举止粗……出人意料,想必便不会再在你身上下功夫。”   陆四一听,可不就是说话嘛,她这张嘴有多讨人厌她是知道的。   陆四提起裙子站了起来。   “不就是让外面那招人嫌的瞧不上我嘛,这就去。”说罢,一个轻盈地转身出了院子。   陆瓒跟在后头追了上去。   他身居高位日久,已经许久未曾这样奔跑过。奈何陆四是疯大的,普通人还真有些追不上,即便他习过武,也要废一番力气。   宗正一直在花厅候着。   他刚刚不是没看到舞阳侯那阴沉的脸色,在这花厅被晾了许久,心中却不怨侯爷   宗正叹了口气:还是耐心等罢。   忽然间,门口闪过一摸天水碧色。   宗正抬起了眼,在见到眼前少女之时,一颗等得焦躁的心倏然就静了。   她长了一张鹅蛋圆脸儿,面上五官精致   最难得的是那双潋滟杏眼,像是一汪桃花树下的春水在不断撩拨过往的旅人。   这长相……也忒祸水了些!   宗正默了片刻   这样的相貌,不用猜便是陆瓒藏着掖着不肯让外人见的小妹了。   即便宗正为拓跋氏效忠数十年,帮着宗室遴选过无数美人,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前三绝对排得上号。   宗正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又细细打量了一番。   这姑娘看似脸颊白皙丰润,然而身段高挑玲珑,丰胸纤腰,娇养得简直恰到好处,合该是个夫人命。   宗正心下连连感叹   “四小姐琼姿玉貌,果然不似凡尘中人。”   陆瓒走到厅外时,便听到宗正的声音。   他心下一惊,竖起耳朵继续偷听。   “哪儿的事,宗正大人可真能白嚯儿。”陆四轻轻一笑,那模样清丽之中带着娇俏,只是吐出来的一嘴方言听起来有些别扭,“黑晌儿刚送了我娘上路,今天我哥抽冷子说要让我嫁人,我细寻思他也不是个二五眼,怎么介会儿猴拿虱子   那没事儿了,我这就去跟他赔个不是。大人喝好了也赶紧回吧,天黑脚底下容易打滑,可别一下摔死了您呐。”   说罢,陆四提着裙摆一闪而出,看到陆瓒时眨了眨眼睛,俏皮得紧。   陆瓒憋着笑进了花厅。   宗正坐在位置上,面上惊怒不已。   这样漂亮的姑娘,怎么就偏生长了一张嘴呢?!还「可别一下摔死了您」,听听,这是人说的话?!   不过到底是在官场混的,什么场面没见过?   他很快便适应过来。   他望着陆瓒,一脸漠然地问:“二五眼是什么意思?”   陆瓒十分想笑,可又担心他瞧出来端倪,只能憋笑道:“瀛州我并未去过多少次,所以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宗正想起那副相貌和她说出来的那嘴胡话,无限惋惜:“的的确确是好相貌……只可惜长了张嘴……”   陆瓒颔首笑道:“早说小妹无状,不堪为配。”   宗正心道,就凭这样的容貌,哪怕是个哑巴也能固宠,可惜全瞎在这张嘴上。兴许这便是天意,活该不让她跟皇室有牵扯。   不过,这也不算坏事。毕竟拓跋氏好杀,舞阳侯府四小姐的这条命算是保全了。 第四章   蔷薇   热孝三月期一过,舞阳侯府三小姐陆瑷便同永宁伯家二公子迅速定下了亲事。   大魏有律,定了亲的姑娘,无论出身世家还是平民,上至天子下至百姓,都不可再次议亲。   只是,这律法却是为了约束皇族拓跋氏而立,毕竟他们没少干过强取豪夺的事儿,这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眼下正值五月,天气开始燥热。   而此时在书房内的陆瓒也有些心绪不宁。   二妹已经出嫁,三妹的亲事也定下了,如今就只剩下最娇的小四。   宗正已将舞阳侯府铩羽一事禀告了圣上和端王,但八月宗室选秀,及笄至双十的未婚贵族女子都要参加。陆四五月初刚满十八,少不得也要去。   陆瓒心想,万一她被哪位不在乎口音的拓跋氏王公强行聘去,还不如提前送她回瀛州外祖母那。   思及此,他提笔给外祖母写了封信。   “哥哥!”   陆四带着她浓重的瀛州口音在书房外唤他。   陆瓒顿了顿笔,高声道:“进来……”   未几,一个浅紫色身影飘了进来。藕荷色齐胸襦裙曳地,外罩一件广袖罗纱,正是时下年轻女子最爱的打扮。   只是……   陆瓒一抬眼,气了个半死。   “你看看你!”他指着陆四撸起来的袖子下露出的两根细白胳膊气不打一处来,“哪家贵女像你这般……这般……”   陆瓒想说无耻,可小妹素来是大家的心头肉,打骂不得的。   陆四知道他想说什么,撅了嘴巴道:“天老鼻子热了,咱们介又没外人,就凉快会儿嘛,你望望你那脸红脖子粗的样儿,跟猴子赛的……”   说是这么说,可仍旧乖乖巧巧地将广袖放了下来。   陆瓒满意道:“正好,我有事要寻你……我正跟外祖母写信,等回了信,我就将你送回瀛州。”   陆四头一歪,有些不高兴:“我就这么不受您待见,非要急赤白脸地要送我走?”元京这么大,她自打来了还没出去玩儿过。   陆瓒叹气:“八月圣上就要选秀,到时年轻女子都要去。你先回瀛州避避风头,等选完秀,那两位王爷也定了亲后你再回来。”   陆四知道哥哥在为自己着想,便点了点头,随即又换上一副谄媚的表情道:“过两天就端午了,春夏说崇明湖有赛龙舟的。我介自打来了还没逛过,你看……”   其实春夏才不知道赛龙舟,是她听府里小厮们偷偷说的。不仅可以看到赛龙舟,湖上画舫和沿岸小吃皆是元京特色。   陆瓒知道她自小在瀛州无拘无束地长大,是个贪玩的性子,最近一直在家老实守孝也未曾出过门,便应下她这唯一的要求。   “可以去,不过春夏她们要跟着,再带几个身强体健的仆从。”陆瓒吩咐道。   拓跋氏雷霆手段治下元京无恶人,百姓出门夜不闭户,更不用提白日里去人多地方。陆瓒倒不担心她出事,只是以防万一罢了。   陆四高兴地道:“哥哥最好了!你是我祖宗!”   说罢,像一只彩蝶一样地飘了出去。   陆四的性子跳脱,和陆珍陆瑷那样的大家闺秀完全不同。陆瓒有时觉得这丫头虽然烦,但很明显他更加愿意亲近这样的她。   陆瓒笑了笑,继续垂首写信。   陆四回了蔷薇苑,怂恿春夏跟她一道去看赛龙舟。   春夏面沉如水:“小姐不能去人多的地方。”   小姐顶着这张脸,自然哪里都不能够去。万一被有心人惦记上,又要惹出许多事端来。   就比如之前在瀛州……   春夏打了个哆嗦,将小姐的手从胳膊上扒了下来:“总之不能去。”   说罢,她端着托盘走了出去。   “事儿妈,管得可真宽。”陆四望着春夏的背影叉着小蛮腰仰头道,“不让我去?我偏要去。” 第五章   一秒   端午这日燥热得让人心悸。   春夏打了水进屋,因着小姐每日都午时起床,所以日日都要过了午时再进房伺候。   帷幔后的绣床上鼓起了一个小山包,春夏扫了一眼便唤道:“小姐,该起了。”   小山包一动未动。   春夏觉得不对劲   她掀起帷幔走了进去。   馨香的山包就像一个尖尖的小坟堆,昭示着里面根本不可能是人。   春夏探入被子摸索了几下,抽出三个枕头来。   她面色一变,嘴唇发白地跌出了四小姐房间,跑出了蔷薇苑。   陆瓒刚刚用完了膳,想要去园子里走动走动消化下食,可日头实在太大,正犹豫之时,见春夏白着一张脸快步走来。   “侯爷!”春夏见到陆瓒后双膝一跪,“四小姐不见了!”   陆瓒知道小妹今日要看赛龙舟的事儿,便叫春夏起身:“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过不了多久便要回瀛州,她爱玩就让她去玩。”   春夏跪着摇头,娓娓道出一年前的一桩事来。   “小姐,面纱。”秋冬同春夏一样,是陆四外祖的丫头。春夏稳重,秋冬活泛,更讨小姐喜欢。   陆四老老实实地将面纱覆上脸来。   “你瞅我介样儿成吗?”   秋冬仔细地看了看   秋冬神色复杂地道:“小姐摘下来看看?”   陆四听话地摘下来。   精致琼鼻,玲珑小嘴,明明是精巧的相貌,可配了那双无辜的眼睛竟生出一丝妖冶来。怪道老太太匆忙将人送来了元京   秋冬摇摇头:“还是戴上罢。”戴上还能让一些人觉得她是因为下半张脸丑陋而不敢露面,敞开就真的没了话说。   俩人正说着闲话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秋冬敲了敲车壁:“怎么停了?”   “小姐,秋冬姑娘。”马夫道,“今日来游湖的人多,前方像是有贵人仪仗,现在不方便过去,还请小姐耐心一等。”   秋冬是个胆大的丫头,一向是四小姐的狗腿子,听了这话便怒道:“哪里的贵人?咱侯府的小姐就不尊贵?”   马夫是元京人,一眼便能看到是皇室仪仗,只得硬着头皮解释:“像是……宗室里的某位出行……”   这话若是放到三个月前,陆四一定吓得马上打道回府。但宗正已经回禀了圣上说舞阳侯府四小姐不堪为配,她便也不用藏着掖着担心人看上她。   “没事儿,等等就等等。”陆四道。   宗亲出行,众人纷纷避让,唯恐这车辇里的人突然发疯当街杀人   这事儿在拓跋氏身上不是没有过,譬如当今圣上,曾于去岁祭天路上杀了几个人,美其名曰「血祭」。   很快地,马车又开始恢复前行。   不过两刻钟,他们便到了崇明湖畔。   秋冬下了车后,转身想要扶小姐。未料碧色裙裾一闪,她已经自行跳下了车。   崇明湖畔此时已是熙熙攘攘,竟难以找出个又阴凉又少人的地儿。秋冬急得满头大汗,再看四小姐已是晒得皮肤泛红,额头隐隐沁出薄汗。   陆四摇头晃脑地道:“阗城溢郭,旁流百廛。红尘四合,烟云相连。”   秋冬惊讶地望着自家四小姐   “元京的太阳好像有那个大病,介也忒晒了点儿。”   秋冬:“……”   果然,四小姐永远是帅不过一秒钟。 第六章   宗室   主仆二人转了几圈后,最终终于找到了一处阴凉的空地。   秋冬将铺好了毯子,又拿了水来递给她:“小姐,喝水。”   陆四津津有味地望着湖面上裸着上身划船的男子,小声对秋冬道:“你甭说,我瞧着怪带劲的……”   秋冬瞥了一眼湖面,吓得马上掏出纨扇遮住四小姐的脸。   “非礼勿视!”秋冬低声道,“那不是小姐能看的!”   陆四好奇地问:“为何不能看?”   秋冬环视了一下四周   “小姐还未嫁人,自然是不能看的。”   陆四眼神一动:“嫁了人就可以看了?”   “咳……咳咳……”秋冬被口水呛了一下,惊恐地道,“嫁了人以后便只能看自己夫君,这种场面也是来不得的……”   陆四指了指旁边的贵妇们:“那为嘛她们可以看?”   秋冬扫了一眼贵妇们,见她们眼波望着湖面,脸颊红润非常,便小声道:“元京贵女多有面首,何况现在只是看看而已,很正常的……”   陆四听后恍然大悟,一双杏眼闪着佩服的光彩:“姐姐们可太行了。”   话音刚落,一阵暴喝声四起。   贵女们纷纷起身张望,陆四个头虽高,却因为坐着而被遮挡了视线,也跟着站直了身子探了脑袋望去   每条龙舟上都有一名鼓手,正敲着密集的鼓点来鼓舞自家选手。   “贵人可买了彩?”   冷不丁有人出声,陆四扭头一看,见是一个秀气少年端着托盘做了私赌。   陆四不会赌,只摆手道:“不了,我看不懂。”   少年听到她的口音特别,又看到她半张脸,顿时有些怔忪。   不过他很快恢复了原来的表情,随后笑道:“那四艘船分别是「天」、「地」、「玄」、「黄」,贵人随便买就成。”   陆四也来了兴致,见「天」、「地」、「黄」都有人押,便问秋冬要了一块碎银子押了无人押的那个「玄」。   少年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又出声提醒道:“贵人真是大胆,竟然押了眼下最末的那艘……不知贵人尊姓?若开了奖,待会儿好寻您。”   陆四急着看龙舟,便摆摆手道:“不打紧的,随意玩玩。”说罢,扭头伸直了脖子又去看了。   少年道了别,端着托盘慢慢地向后走。   他走到一处高台下,恭敬地跪地行礼。   “主子。”少年的声音变得尖细起来,“那位姑娘的确有绝色,只是口音不似元京人。”   高台后坐着两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帷幔遮住了面容,让人看不清相貌。   蓝衣的男子轻笑道:“不是京里的人啊……那就没办法了。皇兄不如直接将人传来问话?”   被唤「皇兄」的玄衣男子伸出大拇指,用扳指点了点太师椅的扶手,沉声道:“多事……”   淡金色的眼瞳虽望着湖面,但所有的余光早已落在那抹窈窕娇俏的碧色纱衣上。躁动的情绪生生被压制下来,让他觉得眉心有些刺痛,耳边阵阵轰鸣。   蓝衣男子扫了兄长一眼,见他喉结上下滑动,想着自家兄弟几个的习惯,心下就明白了几分。   他借出恭走出了高台,并向刚刚托盘少年使了个眼色。   少年会意,悄悄地来到了他身边。   “殿下有何吩咐?”   蓝衣男子正是当今圣上胞弟   端王淡笑道:“圣上对那女子上了心……遂意,你寻个由头再去接近一番,务必打听出她是哪家的人。”   内臣李遂意道了声是:“谨遵殿下口谕。”   端王伸出折扇敲了一下他的肩膀:“什么口谕……不许说是孤出的主意。” 第七章   美人   这趟赛龙舟很快便出了结果,「玄」字后来居上,夺得魁首。   李遂意一喜   “恭喜贵人!”李遂意将托盘上的银钱全数奉上,“没想到只有贵人押中彩头,这些全是贵人的了。”   陆四望着白花花的银子不敢置信地道:“真假?我也忒走运了吧?!”   她又摸了一小块银子递给李遂意:“小哥儿辛苦,多谢你让我挣了大钱。”   陆四还不忘见者有份,又给了秋冬一块碎银:“春夏不让我来,她那份儿也是你的了。”   秋冬探头来,笑眯眯地接过银子:“四小姐真好。春夏姐要是知道肠子都要悔青了……”   李遂意心念一动,收了托盘状似不经意地问:“这位小姐说话不像元京人,不知是哪里的口音,听上去竟这样有意思?”   秋冬多了个心眼儿,她细细地打量着李遂意,见他年纪小,长相又和善,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也未冒犯四小姐,便放了心道:“我家小姐自瀛州来,不久便要回瀛州。她刚刚说的便是瀛州地方话。”   李遂意看着年纪小,却已经在深宫混迹十年,听秋冬几句话,便大致判断出了眼前的小美人是谁。   想着主子性格乖戾,元京适龄未婚贵女难求,他不便打草惊蛇,又说了两句话便回到高台。   而高台上的陛下已经不见了踪影。   端王见他来,将茶碗放下:“如何了?”   李遂意虾着腰道:“回殿下,那名女子乃瀛州来,说是不久后便要回瀛州去。”   “瀛州?”端王觉得这个地方名十分耳熟。   半晌后,他突然蹙眉:“是舞阳侯家的小姐?”   李遂意点头:“奴对舞阳侯府不熟,听口音看相貌,应当是那位了。”   端王想了想道:“不打紧,知道人是谁家的便成……她既说不日便要回去,那这事儿便要赶紧办妥。下个月底便是万寿节,孤要提前给圣上送一份贺礼。”   李遂意称是:“圣上素来面皮薄,殿下操心了。”   端王笑得风流:“只盼着他宫里能多几个人,这样一来朝上有烦心事便轮不到我们兄弟几个背锅了。”   说罢又望向那小美人,仔细观赏了一番背影,越看越觉得娇美袅娜,翩然出尘。   恰巧此时她侧了个身,露出那双剪水双瞳来。   拓跋澈眼眸一定,再也挪不开目光,竟生生吞咽了好几口唾沫,额头也渐渐沁出一层薄汗。   他想起刚刚兄长的情形   李遂意望着他,知道这是皇族男子的老毛病又犯了   “殿下先回去罢。”他躬身道,“这里有奴看着。”   端王深吸了一口气,想起刚刚兄长隐忍的克制,便更了解他的心思来。   端王坦然颔首:“也好……”   待他走后,李遂意站在高台上,又派了几名侍卫留意陆四小姐,防着她被其他男子看了去。   因着陆四小姐和丫鬟扎在贵女堆中,倒也没见到什么外男。   李遂意只见这位小姐沿岸尝尝粽子又饮了些冰镇酸梅汤,显然是来游乐的,倒是个单纯不做作的姑娘。   只可惜……   李遂意叹气,只可惜长了张嘴。那一口瀛州话着实拐了一些。   不多时,李遂意便见一俊朗男子走到陆四身边,似乎低头在跟她说着什么。   李遂意心底一惊,担心陆四小姐被其他男子拐骗了去,急急地下了高台。   待走得近了,他才发现那名男子是陆四小姐的大哥,当今的舞阳侯陆瓒,便松了一口气,远远地看着。   “我说了没外男跟我讲话嘛!”陆四生气地对陆瓒道,“你来奏嘛来了?”   陆瓒听了春夏讲的事情,感觉不能让小妹在外抛头露面,扯了她袖子沉声道:“这里人杂,跟哥哥回家。”   陆四也隐约知道兄长是在担心自己,只能撅了嘴道:“好吧……”   四小姐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唯有一事略略开心,那便是赢了不少银子。 第八章   蒺藜   陆瓒给外祖母去了信后,半个月便收到了回信。   他将陆四叫到书房,微微颔首道:“外祖母说,这几日便遣了人来接你。你准备准备,收拾好行李随时跟他们回去。”   陆四乖巧地点头   陆瓒又道:“待宗室选完秀你再回来,届时哥哥帮你好个好夫家。”   陆四笑得眉眼弯弯:“可要选个又厉害又俊秀的佳公子呀。”   陆瓒苦笑   只是拓跋皇族人人皆有缺陷   小妹这样相貌,选个能护得住她一生的男子便可,至于相貌上,陆瓒对对方的要求不是很高   他含糊地应付了陆四,便赶了她回院子。   回了蔷薇苑,陆四嘱咐春夏和秋冬收拾行礼,便说这两日外祖母要接他们会瀛州。   秋冬活泛,此刻却有些怏怏:“小姐,元京这么大,咱们来了这样久还未仔细逛过。”   春夏一边拾掇一边道:“宗室选秀前四小姐不宜抛头露面,待秋后回来有的是你逛的。”   陆四看似活泼好动,却是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胆小姑娘。   她点头附和:“春夏说得对。眼下元京也热,可以回瀛洲避避凉,等秋后元京冷了咱们再回来,到时候让大哥带咱可劲逛,逛穷他。”   春夏被她逗笑:“好好好,都听小姐的。”   陆四跳上了榻,两条小腿在空中晃荡着。   “我想外祖母了,我好想回去看她呀。”   春夏劝慰道:“老夫人定也想四小姐想得紧,这两日等人来接了你就能见着了。”   陆四懒得很,这一下又要上了炕头躺着。   春夏和秋冬见四小姐又开始睡觉,便轻轻地离开了房间。   陆四踩在一片枯叶上,慢慢地向前走。   “春夏!”   “秋冬!”   她喊了几声,却无人应。   陆四有些慌,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她又是一个人,眼看着天就黑了,荒郊野外有狼可怎么办?   夕阳收起最后一丝怜悯,夜幕渐渐降临在她周围。   陆四此时此刻吓得一声也不敢吭。   她无助地缩在一处蒺藜丛后,想等等看,外祖母会不会派人来接她。   然而等了许久都未能来人,陆四又冷又饿,腿也蹲得酸麻。   她站起来想活动活动腿,却听到一阵哒哒的马蹄声。   难道是外祖母派人来找她了?!   陆四开心地就要迈出蒺藜丛。   马蹄声渐近,陆四看到火把离自己越来越近。最终离她只有数丈时,陆四才看清来人的脸。   这些人的头发很短,脖子也短得几乎没有,一张脸红彤彤地泛着油光,皮肤却十分白皙。   陆四心底一凉   她发现柔然人的同时,柔然人也发现了她。   本以为是山中的野鹿出没,他们伸手用火把随意一照,没想到竟看到了一个绝世的小美人。   柔然人瞬间目露淫光,下了马朝她走来。   陆四慌慌张张地向后跑,然而没走两步却被蒺藜丛绊倒。   蒺藜果擦到了她的手掌,带出一道道血丝来。   逃不掉了……   陆四绝望地看着他们。 第九章   楞子   “小姐?”   “小姐!”   陆四猛然睁开眼。   春夏听到四小姐又在哭嚎,便知她又做了那个噩梦。   她喊了好几声后,便见小姐终于苏醒。   陆四的眼睛由惊惶渐渐变得迷茫,在看到身边人是春夏后,抱住她的腰哭了起来。   “春夏……春夏……”陆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害怕……春夏……”   春夏看着四小姐日日受噩梦折磨,亦是十分心疼。   她一边抱着她,一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哄劝道:“小姐不要怕……已经过去了……小姐已经被救回来啦……那些人全都死了,不会有人再伤害你了……”   “春夏……我知道……可我还是害怕……”陆四仍是哭着,却不再喘息困难,“我以后都老老实实的……我再也不出去乱跑啦……”   春夏哄着她道:“好,四小姐听话,我们都在四小姐旁边,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出去了。”   怀抱着四小姐,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一年前,小姐带人去瀛州云山打猎,不慎与家仆走失。   夏家出动所有势力,终于在云山半山腰一处蒺藜丛后找到了她。   蒺藜丛后一地死尸,而彼时的陆四小姐浑身是血地靠在不远处的一棵白杨树下,自己的衣衫破碎不堪,倒披着件齐整的男子外袍。   回去后,陆四烧了一个月,再问时只记得有人救下了她,却不记得那人样貌。唯有一件外袍为证。   老夫人将此事压了下来,连同那件袍子也处理了个干净。除了春夏这样的心腹,便再无人知晓此事。   春夏柔声劝着,见她慢慢平复下来,眼睫上还挂着泪珠便又睡了过去。   轻轻地将陆四放到榻上,春夏燃了安神香后才离开。   秋冬正在院子里晒采下的蔷薇花瓣,打算用来给四小姐泡澡用。   此时陆瓒进了院子,手中还拿了一物来。   秋冬行了一礼后好奇地问道:“侯爷这是拿的什么?”   陆瓒将手上的东西托到她跟前。   “竟这样可爱?!”秋冬看到这只雪白的幼犬不禁惊呼。   陆瓒笑道:“小四在家闷这样久,我担心她憋出病来,趁着这两日外祖母还未来接她,送她只小狗玩玩。”   秋冬又笑:“侯爷进去罢,小姐这会儿差不多该醒了。”   陆瓒进了房中,见陆四还没有醒,便将小白狗放在她床榻内侧。   小狗慢慢地挪到陆四身前,好奇地嗅了嗅她,像是闻到了什么香味儿一样,开始舔她的脸。   陆四睡着睡着,感觉嘴角鼻子一阵濡湿。   她慢慢地睁开眼,便见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奶狗正摇着尾巴舔她。   “可真耐人!”陆四惊喜地将小狗抱了起来,“小心肝,你怎么在我这里?”   她一转身,又看到不远处坐着的陆瓒。   “哥哥送我的?”陆四开口问道。   陆瓒点了点头:“喜欢吗?”   “喜欢!我太喜欢了!”陆四抱着小狗爱不释手。   她满眼怜爱地蹭着小狗,小声地道:“我给你取个名儿?”   小狗呜呜地叫了两声,又要来舔她。   陆四摸了摸它的狗头,爱怜地道:“那行,以后就叫你二楞子了。”   陆瓒:“……” 第十章   禁庭   五月底,夏老夫人派来的人终于抵达了舞阳侯府。   大魏有句老话说得好,三六九往外走。上至天子下至百姓,不管是嫁女还是出远门,都会挑「三」、「六」、「九」这个日子。   眼下正是五月二十八,陆瓒与陆四商议好,再过一日等二十九了便启程回瀛州。   陆四回了蔷薇苑,便见二楞子迈着小短腿挪到她的脚边。   “说你是二楞子你可真是个二楞子。”陆四俯身将它抱起,“没头没脑地往别人脚底下钻,你是活腻歪了嘛?”   二楞子显然听不懂,伸长了脖子又要去舔陆四。   陆四抱着它进了屋,对春夏道:“明儿咱几个一道回去,把二楞子也带上。它的狗盆也带着,这些天我给它惯得,没有狗盆就不吃饭,净会祸祸粮食……”   春夏笑道:“二楞子吃得多,又不乱吠,长大定是替小姐看家护院的一把好手。”   陆四揉了揉使劲蹭着她的二楞子:“听到没,春夏夸你呢。”   秋冬撩起珠帘进来时,便看到这样一副光景   她一双素手正捋着白色幼犬,恍然之间秋冬竟感觉四小姐天生便该是如此,在盛光之下安逸闲适地生活才是。   此日此夜,舞阳侯府一片安宁祥和。   而处于元京中心的宫城之内,却是一片诡谲。   夜幕下的皇庭更显森严凝重,宫墙之上隐约可见的几只昏鸦在侍卫的火把照耀下四下惊散。   李遂意持了灯笼,身子稍稍向前倾了几分,有些焦急地扯住了刚从殿内出来的人问道:“如何了?”   宫婢见是陛下身边的李内臣,望着他欲言又止,只得颤颤巍巍地将手上端着的一盆水呈给他看。   李遂意提起灯盏一照,见那盆中一片红彤彤,还泛着浓重的铁锈味。   不是旁的,正是血水。   李遂意一惊。   眼前宫婢带着哭腔跪下道:“陛下将晁女史杀了……李内臣您救救我吧……我不敢进去了……”   李遂意叹了口气,只得偏头道:“你下去吧……”   宫婢千恩万谢,端着金盆匆匆走远。   李遂意将灯盏放在石阶上,慢慢踏入太华殿内。   宫人已经将大殿清理完毕,但血腥气挥之不去。四周一片昏暗,只内殿尚有一抹微弱烛光死死强撑不被黑暗所湮灭。   “陛下。”李遂意低低地唤,“可要奴去寻了慧夫人来?”   慧夫人是大魏后宫唯一的鲜卑女子,宣帝拓跋渊潜邸之时便侍奉的妾室。拓跋渊时常难以控制嗜杀的心性,唯有长孙明慧能劝得住他。   然而,内殿帷幔后的宣帝却久久不开口。   在李遂意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听到一阵低沉而缓慢的嗓音   “不必……”   李遂意打起了精神又道:“今日端王殿下宿在宫中,此刻想求见陛下。”   宣帝默了一瞬,又道:“不见……”   李遂意叹了口气,只得躬身退下。   端王立在丹陛之下,见李遂意出来便上前问道:“陛下怎样了?”   “陛下突然幸了晁女史,不知怎的又将人杀了。”李遂意只是摇头,“晁女史跟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也没能逃过这个下场……”   端王听后漠然道:“这与陛下无关。依着孤看,那晁盈本就心术不正,想是有那心没那个命罢了。”   李遂意叹道:“眼下陛下将自己关在殿中,奴要去唤慧夫人来他也不让……”   端王冷笑:“唤那妖女来作甚?你且等着,明日孤便让陛下心甘情愿地出了这式乾殿。”   李遂意眼睛一亮:“难道……”   端王一扬折扇,眉尾眼角上扬,带着些风流痞气。   “自然是安排妥了。” 第十一章   宫门   二十九一早,侯府上下开始忙碌起来。就连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三小姐陆瑷也来为陆四送行。   “小四若冬日里来,明年开春还能看到我嫁人。”陆瑷淡淡地笑着。   她同二姐陆珍相似,皆是身段玲珑的娇弱美人,站在高挑的陆四跟前倒更像是妹妹一般。   陆四点头道:“三姐姐且放宽心,入了冬我就回来。”   陆瑷话虽不多,但眼神殷切,的的确确是关忧着小妹。她知道如今舞阳侯府处境尴尬,自己匆忙之下定亲、小四回外祖母那儿都是无奈之举。   陆瑷嘴笨,告别的话不大会讲,只拉着陆四的手道:“今早你也没吃多少东西,赶巧今早我的丫头买了点心来,你带在路上吃,别饿着自己了。”   春夏笑道:“三小姐有心了。只是四小姐晕马车,出行前一向不大吃东西的。”   陆瓒和陆瑷将他们送到门口。   夏家来的六名仆从并陆瓒加塞的四名侍卫在门前候着,看到几位主子后忙上前请示:“侯爷,已经安排妥当,现在便可以启程。”   陆瓒点了点头,对小妹道:“到了地方记得来个信,好让我知道你平安。”   陆四在春夏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她掀开车帘挥着纨扇冲他摇了摇:“我省得……”   两驾马车并仆侍一同启程,慢慢朝元京城外走去。   “春夏,我睡会儿,不要打扰我。”陆四打了个哈欠,斜躺在马车内的小榻上。   春夏道了声是,又拿了把蒲扇替她扇风。   眼下六月将近,即便是清晨也带着一丝燥热。   春夏和秋冬有一下没一下地替四小姐扇着风。待秋冬一个趔趄,春夏也猛然惊醒。   她摸了摸四小姐的露在外面的玉手,便对秋冬道:“不必扇了。”   秋冬这才停了手,伸了个懒腰后靠在车壁上休憩。   自舞阳侯府所在的宜寿里向北而行,过了三座寺庙、一处内城池渠、两座署坊便能见到东宫。天子并未立中宫,只育有一位庶王子,所以东宫目前只是个空壳。   过了东宫后再向北便是苍龙海和天源池,天源池本命天渊池,为了避当今天子拓跋渊名讳改称天源池。   天渊池北便是广莫门,也就是陆四小姐要走出的那座城门。   这段路程并不算短,春夏与秋冬靠在一处闭眼休憩。   不知过了多久,车身突然摇晃了一下。   春夏首先被惊醒,望了望四小姐   春夏低声问赶车的家仆:“怎的了?”   过了有一会儿,家仆才低低地道:“不妨事,今日贵人出行,方才马惊了一下。”   “小心驾车。”春夏只得道。   马车转了个弯儿,像是调头去了另一处。   春夏有些奇怪   她有些不安地敲了敲车壁:“又要去哪里?”   赶车的家仆又道:“贵人将路堵着了,从旁边绕一绕。”   春夏莫名其妙地有些心悸。   她隔着车帘对家仆道:“快些出城吧。”   然而家仆并未回应她。   春夏心下直觉不安,悄悄地掀开了车帘。   喧闹的人群渐渐向后掠去,路面两侧屋宇越来越宽阔高大。路上时不时有穿着官服的人或走或轿,与他们擦肩而过。   春夏又是一惊:“咱们到底要去哪里?”   家仆不语……   春夏推了推秋冬:“秋冬,醒醒,不对劲!”   秋冬半睁着眼,像是极困乏:“什么不对劲……”   春夏见秋冬一副当不了家的样子,便又要去推四小姐。   “殿下已经候着了,方校尉入东掖门便是。”   家仆的声音再次响起。   东掖门?!   春夏惊恐地抬起了头。   怎么会来了东掖门……怎么就来了东掖门?!   东掖门可是宫门! 第十二章   强掳   春夏掀开车帘拽住那赶车的家仆,满目惊惶地问:“你疯了?这里可是宫城!”   家仆的衣襟被她扯开了一些,露出极为白皙结实的胸膛来。   春夏一愣   除非是鲜卑人。   那家仆并未看她,只笑着道:“春夏姑娘稍待,一会儿就到广莫门了,您先进去歇息。”   春夏心如擂鼓,她定了定神,强迫自己缩回了马车。   不知为何,四小姐和秋冬睡得极沉,她怎么也推不醒。   她仔细地嗅了嗅车中   春夏本身体质特殊,她自小便会凫水,能在水下闭息小半刻,寻常迷香拿她无法。   然而这时春夏才明白过来   她望着昏迷不醒的四小姐和秋冬,攥紧了拳头,猛然从车厢内窜出。   马车速度极快,春夏跳车时整个脊背都摔在地上。她滚了不知道几丈,才头晕眼花地撑起身子来。   赶车的鲜卑男子自然也看到她跳车,正犹豫着是否要将她捉回来时,旁边人发了话   “留一个婢女也够用,随她去。”   春夏见人没有追来,顾不得身上的伤痛,一瘸一拐地向着舞阳侯府的方向奔去。   元京皇城并不大,而此刻春夏却觉得每一步都好似在跋山涉水。她内心焦急得很,倘若她再不快一些,四小姐和秋冬不知道会如何。   一辆马车缓缓掠过她的眼前。   春夏一咬牙,三步并作两步奔至马车前。   她高声道:“奴是宜寿里舞阳侯府侍女,求借贵人马车一用!”   车夫急急地勒住了马缰,见她钗环散乱,衣衫多处划破,疑心她是骗子,挥鞭呵斥:“哪里来的女疯子,竟敢惊扰我家大人?!”   春夏直接跪在马前,苦苦哀求道:“奴主子被人掳去,奴跳车才得以脱身,要赶回府上报信,求贵人帮奴一次。”   车夫正要再训斥,车帘却被一只修长的手掀开。   “让她上来。”   春夏心头一喜一悲,磕了个头后上了马车。   车内榻上坐着一名中年男子,并未蓄胡须,面容清隽温和。   他指了指榻下的蒲团道:“坐……”   春夏行了一礼,随即跪在蒲团上。   男子又吩咐车夫:“去舞阳侯府。”   车夫道了声是,一扬马鞭,骏马吃痛向前奔去。   春夏内心焦急,只匆匆向他道了谢,便掀起车帘朝着舞阳侯府的方向看。   她这一路上想了很多   四小姐……宫城……   春夏一惊   一旁沉默不语的男子开口:“姑娘为何如此狼狈?”   春夏又痛又急,与不成调地跟他讲了这一路发生的事情。   男子默默地听她讲完后,过了一息便开口:“依着在下看,贵府四小姐极有可能已经在宫内。眼下天子和端王都在式乾殿……只是不知是哪一位。”   春夏一听,眼泪落了下来。   “鲜卑人残暴好色,四小姐落到他们手里……我……”她用宽大的袖子擦了擦眼睛,“我只有一死谢罪。”   男子轻轻一笑,温和道:“你成见有些深了……其实,我父亲也是鲜卑人。” 第十三章   糊涂   春夏一听,这才打量起他来。   他面容虽没有鲜卑人那样立体,但皮肤亦是极白,身材也偏高,的确与普通汉人有些区别。   “姑娘不用这样看在下,若我们真如你说那样残暴,今日你便上不了我的车。”   春夏脸一红,只得行礼道歉:“大人,对不住,奴无意针对您……”   只是她心中仍记挂着四小姐。   男子淡淡道:“无妨……”   马车很快到了舞阳侯府,还未停稳,春夏却顾不得这些,直接从车厢内跳了出去。   差点一个踉跄又摔倒在地。   男子想了想便对车夫道:“你在此地等我。”随即下了马车。   春夏一路狂奔至院内,远远地看到陆瓒后,泪水又涌了出来。   “侯爷……救救四小姐……四小姐她……”   说着说着,她慢慢停下了脚步。   此刻院内聚集了一堆人,除了仆侍,不止是陆瓒,陆瑷也在。   陆瓒看到狼狈不堪的春夏,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毫无血色。而陆瑷几乎站不住脚,正被侍女扶着。   几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背对着春夏,为首的宗正和蔼地对陆瓒道:“四小姐一趟赛龙舟便得了陛下青眼……端王殿下也乐得见二人成眷属。本想着四小姐做不成王妃着实遗憾,现在看来原是有更大的福分在后面……”   “你胡说!”向来嘴笨的陆瑷悲愤道,“天下谁不知拓跋氏的性子?你们这是强掳!”   宗正的脸有些挂不住,毕竟陆瑷说的是实话。   因为今日一早端王驾临府上,只说让自己带了人来舞阳侯府下聘。   下聘……   宗正当时就拱手:“恭喜殿下。”同时欲言又止,不知道怎么拐弯抹角地告诉他其实这位四小姐说话与旁人有些不同。   转念一想,拓跋氏向来喜爱美人,没准好的就是这一口呢?   然而端王却道:“端午那日天子出行,偶然遇到舞阳侯府上的四小姐。陛下已经将人接入宫中,宗正可以去府上谈一下接下来的事宜。”   宗正面上微笑,心底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   为宗室背锅这事儿宗正干了不少,不差这一件。念在天子是头一回抢人,自然要将事情办妥了。   面对陆三小姐的质疑,宗正拱手道:“三小姐糊涂了?如今四小姐已是天子的人,算来也是外戚。待四小姐承宠,侯府的牌匾也该换成国公府了,这可是好事。”   陆瑷正要训斥,却被陆瓒挡在身后。   “我要见陛下!”陆瓒死死地盯着宗正,眼睛通红。   宗正将拟好的礼单奉上后,冲着陆瓒微微行了一礼。   “侯爷可以去,不过陛下怕是顾不上您……”   陆瓒转身,哑声吩咐陆瑷身侧的侍女:“将三小姐送回房。”随即又命侍卫牵了马来,礼单也不接,直出府外。   目睹了整个场景的春夏,自知将小姐夺去的是当今天子,已经无力回天。屈辱和愧疚一同袭上心头来,亦转身夺门而去。   一直跟在她身后看戏的男子感觉不妙,追了过去。   宜春里有处塘子,虽看着不大,但挖的极深。   男人追来的时候便只看到春夏的裙裾一闪而过。   只听得「扑通」一声,凉了他的半颗心。 第十四章   异族   陆四醒来时,发觉四周一片阴暗。   她轻声唤道:“春夏?”   然而无人应声。   “秋冬?春夏?”   陆四又唤了两声,却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远处回荡。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射进一束来,借着这一抹娇弱的光晕,她慢慢地看清了周围的景象。   这是一处极为宽阔的屋宇,应有七楹之大。而此刻她躺在一架宽绰绣床上,床后是一扇黄绢丝画屏,上面绣着的几名身姿修长的仕女正无声地望着她。   陆四猛然坐了起来,明黄色的薄被从她身上划落。   她心里一惊,五月里盖被子为何没有感觉闷热?   直到阵阵寒意袭来,她才发觉,原是这所屋子里置了不少冰。   舞阳侯府虽不比从前,可到底是有盖世功勋傍身,家境殷实富足。瀛州夏家亦是百年簪缨世家,陆四却也不曾在五月里用过冰。   那么,这是哪里?   陆四内心惊惶   她有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她匆匆下了床,赤裸的双足踏上红色绒毯,越过两侧层层叠叠的黑色和黄色的帷幔,在六座巨型香炉的注视下直直地朝着大门奔去。   还未走到门口,那扇大门便被人打开。   强光猛然射进屋宇内,刺得她睁不开眼。   她抬手遮了眼皮,待渐渐适应一些光线后,慢慢看到了来人。   这是一名身形极高大的男子,他披散着头发,玄色衣袍曳地,交领处绘有金色龙纹。   不知为何,胸前敞开了一小片,露出的皮肤极白,几乎快能比得上日日保养的自己。   淡樱色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眉骨、鼻梁异常挺拔,鼻梁并不似多数元京男子那般有一节凸骨,像是直直地削刻而成,鼻尖也不似多数男子的悬胆鼻,而是微微尖翘着的模样。   这样的身材,这样的相貌……   陆四瞳孔骤然紧缩。   他是鲜卑人!   她在打量他的时候,他也望了过来。   他眉如刀锋,上下眼睑睫毛浓密,眼眸宽而长,眼角上挑,淡金色瞳仁向下正直直地盯着她看。   这种眼神有些像陆四听说过的一种深海中不知名的鱼类,张嘴便是锋利尖牙,马上就要咬掉猎物的喉咙。   不知为何,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男子的金色的瞳孔开始渐渐泛黑。   与此同时,他的喉结一直在滑动。   “砰!”   两扇大门被人从外面重重地合上。   陆四一点都不傻,她知道这样的情形意味着什么。   她惊恐地望着这个人。   他是鲜卑人,只要不姓拓跋,一切都好说。   陆四稳住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发颤。   “我乃舞阳侯府四小姐,不知缘何误入此地。公子可否通知我家人来一趟?”她官话说得字正腔圆,听不出有任何地方的口音。   而男子却只是死死地盯着她,并未讲话。   他越是这样,陆四心底越害怕   陆四紧了紧嗓子,有些干涩地道:“侯府必有重谢。”   男子依旧不语。   陆四看到他雪白颈间凸起的喉结不断上下滑动。与此同时,她也听到了他发出类似于野兽的吞咽声。   这一刻,她想起了狼。 第十五章   强迫   陆四慢慢地向后挪。   她赤着脚,那双莹白玉足泛着薄薄的粉色,露在外侧的脚趾整齐而娇小,就像是兔子   没走两步,陆四磕到了身后的香炉上,差点摔了个趔趄。   她这才仔细打量起这个香炉来。   那是宫廷匠人打造的香炉,拓跋氏喜欢汉人,连带着喜欢汉人的信仰。   当今天子倡佛教,用鎏金打造了十八座巨型檀香炉,其中就有六座放在了式乾殿。   陆四心下一惊,难道此人是……   男子深吸一口气,表情中似乎带了些异样的满足。   他缓缓走上前来,依旧面无表情地盯着她,而那双眼睛却掀起一阵狂风来。   “你,回不去了。”   他说话极为缓慢,声音低沉又带了丝沙哑,就像碾碎的珠玉洒在金砖上一般。   陆四缩在香炉后,听闻这句话,惊惶得眼泪落了下来。   “你放我回去……”她拼命摇头哀求着,“我想回家……求求你让我回家……”   他不语,上前一把抓住了她右手手腕。   陆四大惊,想要挣脱,而他却俯身搂住了自己,整个人被他死死地拥住。   男性的气息铺天盖地地笼罩了她。   并不是她想象中的汗臭味,他身上有麝香和沉香的气味,十分好闻。   但陆四此刻对他的一切都充满抗拒,连带着这香气也和此刻的情绪一起扎根入了心底。   陆四不断地挣扎,然而双方力量相差过于悬殊,无论她如何抵抗,都挣脱不开他的怀抱。   “别怕……”他抚着她的背,低低地哄劝着,“朕会给你最好的一切……”   陆四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吓得在他怀里一直摇头。   “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她双手推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要回家……”   然而,她越是挣扎,便越发地催发了他的欲望。   他不再讲话,喉头紧得如饮了过量的酒一般,嗅着怀中人身上的气息,脑中只剩下一个指令   不顾她的捶打,他将陆四打横抱起,向着她睡过的那张榻上走去。   她那点力道和刚出生的小猫一样毫无威胁姓,反而将他撩拨得几乎要发狂。   强取豪夺,既然外人对他们的印象一直是强取豪夺,那么多一次少一次不是无所谓?   他倾身覆上,扯开了她的衣襟。   凌乱黑发和雪肤之间形成了鲜明对比,这样一幕让他脑中紧绷着的最后一根弦骤然断裂。   他低下头吻了上去。   他有过不少女人,往常一直是例行公事一样地泄欲。宗室男子皆是如此,来了感觉就需要女人来解决,否则血脉暴起,耳鸣如潮,头痛难当。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耐心去做这样多的前戏,只是为了让她一会儿接纳他的时候好不那样痛苦。没想到身下的少女依旧一直哭,还腾出手来挠他的胸口。   他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   “你是觉得朕配不上你?”他的语调依旧低沉而有磁性,许是因为汉话不是母语,说起话来比常人要慢一些。   陆四这才意识道,他自称「朕」。   果然……那六个香炉正是当今天子打造,眼下这里也不是什么屋宇,正是式乾殿。   而身上的男人也不是别人,是皇帝拓跋渊。   不过陆四一介弱质汉女,一般是不会委身于鲜卑出身的天子的。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她哭着道,“陛下……求求您放我回家……”   拓跋渊箭在弦上,大手抚向她细弱的颈项,只那么轻轻一罩,嘶哑地道:“朕的女人除了死,没有回家这一说。”   陆四一惊,以为他要掐死自己,吓得不敢再说回家的话,只是口中慢慢溢出悲鸣之声。   拓跋渊解开了她腰间束带,待玲珑曼妙的躯体即将呈现在眼前时,突然听得她用方言骂了一句   “臭不要脸的老梆壳!你得不了好!” 第十六章   帮朕   当今圣上在自己的龙床之上被女人指着鼻子骂,这还是头一遭。   拓跋渊也愣了一下   虽然不知道她说的「老梆壳」是什么意思,但听语气很明显这并不是什么好话。   令他更惊讶的是,刚刚官话说得极好的少女此刻竟然满口方言,听口音倒像是瀛州一带之人。   拓跋渊脑中有了计较,渐渐恢复了冷静。   他不再有冒犯动作,而是将整个身体重量全部压在了陆四身上。   陆四依旧在哭,猛然被拓跋渊压住,差点喘不过气来。   拓跋渊想让自己的身体也平复下来   他哑着嗓子隐忍道:“你别哭,朕不碰你了……”   陆四听他这样讲,渐渐止住了哭声。   她抽噎着竖起了耳朵,唯恐自己刚刚听错。   哪知天子一阵窸窸窣窣地动弹了一会儿,最后拉着陆四的手,诱哄着她道:“帮朕……”   陆四疑惑地看向手中,待看清楚那狰狞之物时,脑子一懵。   天子面容白皙俊美,气度沉稳雍容。   可陆四万万没想到,这样一个翩翩公子身上竟长了如此丑陋的肉瘤。   这怎么得了?!   她慌乱地要撒开手,没想到天子牢牢地按住她,力气大到她无法丢手。   “若不帮朕,那只能要了你了……”   天子在她耳边丢下这句话,又要扯她衣裳。   陆四电光火石之间就做了取舍。   “我帮你……我帮……”她不知道怎么帮,但好过被强要了好。   陆四心中惊惶难过,一边垂泪一边在他的引导之下懵懵懂懂地做了生平最为不耻之事。   陆瓒进宫时,碰到了端王拓跋澈。   端王看着他笑了笑:“侯爷今日就要飞黄腾达了。”   陆瓒猛然抬头,心肺好像被碾压过一样难受。   他厉声道:“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拓跋澈挑眉:“式乾殿承宠,大魏开国头一份儿,便是太皇太后也不曾有过。如今后宫之位皆有空缺,令妹出身又高,这嫔位起码是稳了。侯爷更是担得起一声「国舅」……”   陆瓒广袖下的拳头紧紧攥起,太阳穴青筋尽显。   “这等殊荣,我们不稀罕!”说罢,不顾李遂意阻拦抬脚便要进殿。   一阵凄厉哭嚎声响起,陆瓒身子抖了一抖。   拓跋澈快步上前拦住了他。   “孤劝侯爷现在不要进去的好,否则天子震怒,令妹的性命也难保。”他努力让自己忽略那阵悲鸣,耐心劝道,“侯爷要见圣上,此刻却不是时候。”   陆瓒听着陆四的声音,明明站在太阳下,身子却一阵冷过一阵。   父母生前记挂最深的唯有小妹,母亲临终前已不能开口,但陆瓒知道她惦记着陆四,便对她发誓一定会照顾好妹妹,这才让母亲合了眼。   如今……如今小妹正受天子凌辱,而他在殿外却什么也做不了。   陆瓒心中悲痛难抑,恨不能手刃了殿里那个暴君。   此刻他宁愿不是舞阳侯,如此妹妹也不会遭天子觊觎,而他还要向施暴之人俯首称臣。   端王看出了陆瓒的悲愤,毕竟此事是自己一手促成,于情于理他都对不住舞阳侯兄妹。   他唤来李遂意,低声吩咐:“看好侯爷,莫要让他打扰陛下。”   李遂意躬身道是。 第十七章   暴君   李遂意瞥了一眼在式乾殿前丹陛之下从上午站到下午的舞阳侯。   五月里日头极盛,他受不住,已经来来回回饮了三次茶,擦了不知道多少遍汗。   然而这位侯爷一动不动,滴水未进,滴汗未流。   李遂意奉上茶:“侯爷喝点儿吧,站了一天了。”   陆瓒偏头,细长眼眸冷冷地望着他。   蓦然间,他大手一挥将茶盏拂落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李遂意自然不敢再出声   李遂意命人将地上的碎瓷片清扫后,正要再规劝之时,听到式乾殿的大门一阵响动。   门由内而外被打开。   年轻的天子迈步而出,缓缓走到他们跟前。   他发衫凌乱,面上的潮红还未褪去,为俊美的面庞添了一丝别样的冶艳。   露出的小片胸膛上遍布指甲划痕,离得近了,还能闻到他身上的那股男女欢爱后的气息。   他微微昂首,弧度凌厉的下巴上露出一块咬痕。   陆瓒的大脑一片空白。   拓跋渊淡金色的瞳仁沉沉地望着他,哑声道:“陆卿连礼数都忘记了吗?”   陆瓒牙根咬的发疼,齿尖渗出浓重的血腥味来。   他握紧了拳头,慢慢俯身跪地。   “臣陆瓒,叩见陛下。”   多么讽刺……竟要他向一个侵占了妹妹的暴君下跪行礼。   拓跋渊抬了抬手后,李遂意躬身上前来。   “陛下有何吩咐?”   拓跋渊望着跪在地上的陆瓒,低声下了道口谕:“舞阳侯府四小姐姿仪出众,侍奉有功,今日封为夫人,其兄陆瓒擢梁国公……赏赐按着例律来罢,快去办。”   李遂意道喜:“恭喜圣上,恭喜国公爷……奴这就去办。”   说罢,他快步离开了式乾殿。   陆瓒面无表情地听完后,没有谢恩,只是跪地道:“臣要见小妹。”   拓跋渊默了一瞬后道:“她在里面。”   陆瓒不顾礼数,未等他允许自己起身便奔入了殿内。   式乾殿内一片狼藉,陆瓒每走一步都像是踏在刀尖上一般。   他顺着似有若无的抽噎声而去,只见全家上下最宠爱的小妹此刻衣衫不整地伏在龙榻上,泪已经流干。   她裸露在外的躯体遍是痕迹,因着过于白皙的皮肤而异常明显。   破碎的衣衫也只堪堪蔽住了要害,衣襟上满是星星点点的已经干涸的浊液,腿间似乎被人清理过,但红红紫紫的印记依然昭示着她经历过多少蹂躏。   “小四……小四……”陆瓒心中悲痛难抑,到嘴边只能变成一句句颤抖的呼唤,“你说说话,你别吓哥哥……”   陆四浑浑噩噩中听到他的声音,蓦然抬起头来。   “哥哥……”她从凌乱的床铺中慢慢爬起,睁着红肿的眼睛看向他,像一只被欺负狠了的小兔子一样脆弱可怜。   他这个妹妹,虽然贪玩却一向听外祖母的话。夏家孙辈都是男儿,陆家三个女孩,外祖母便讨了刚出生的小四养在自己膝下,那一众表哥也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里宠。   她不该是现在这样的……   陆瓒越看越难过,伸臂对她道:“小四……来,哥哥带你回家……”   陆四一听到「回家」两个字,流着泪扑进他怀里,又开始啜泣。   陆瓒的胸腔颤动着,想来应是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不外露。   他拍着陆四的脊背,温声道:“小四不怕……哥哥马上带你走……” 第十八章   夫人   陆瓒站起身来,用一旁的龙纹锦被裹了她后抱出式乾殿。   然而刚出了殿门便看到拓跋渊站在他面前。   陆四此刻根本不想见人,整个人都缩在陆瓒怀里。   一旁的李遂意刚刚带了诏书来,看到这一幕后吃了一惊,随即道:“国公爷这是做什么……快将夫人放下!”   陆瓒不理他,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拓跋渊:“臣要带她回家。”   说罢,抱着陆四径直向前走。   李遂意拦着他道:“国公爷,陛下刚刚下了诏要封四小姐为夫人,也封了您做梁国公,请您三思而后行。”   “三思?”陆瓒冷笑,“不必,我陆瓒今日就是死,也要将她带走!”   陆四一听,搂着陆瓒脖子的手臂更加紧了。   拓跋渊看在眼里,唤住了李遂意。   “放他们回去。”   李遂意惊讶地望着皇帝   他急急地道:“陛下……如今陆氏已经是夫人,出宫不合礼数……”   拓跋渊缓声道:“现在阖宫皆知她已是朕的人,朕只当她年轻恋家,回府上小住,过几日还要接回来。”   陆瓒咬了咬嘴唇,终究什么也没说,抱着陆四便出了宫。   陆四又惊又累,上了马车后便沉沉睡去。   陆瓒望着车外的夕阳,单看皇帝的态度,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找舞阳侯府的麻烦。只是他说过段时间要将人接走,于是倍觉人生艰难。   舞阳侯府不止陆四一个小姐,还有陆瑷。陆瓒心想,要先把陆瑷快些嫁出去。有些事情他这个做大哥的扛着便好,不能让三妹也跟着遭了委屈。   陆四被陆瓒带回府后,一连昏睡了两日。   这两日里,宫中也将秋冬送了回来。秋冬倒无事,只是陆四醒来以后不吃不喝,也不愿意让任何人靠近。   陆瓒回来后便向外祖母去了一封信,道明了小四的遭遇。   眼下这事宫里已经知道了,迟早瞒不住。而外祖母一向宠爱小四,见她迟迟不来定要问责,不若直接去信一封,只说陛下看上了小四,暂且回不了瀛州。   中午,陆瓒又来到了陆四所居住的蔷薇苑内。   春夏不知为何已经不见了踪影,舞阳侯遍寻不着她,已经向官府报了案。   而经历过这样的事情的秋冬也沉稳了不少,只是尽心照顾四小姐,再也不曾犯懒过。   秋冬撩起了帘子,见四小姐依然卧床不起,整个人都缩在了床中心。   “小姐就连睡觉都会被魇着……”秋冬垂泪道,“都怪奴不好,让小姐受这样的罪。”   陆瓒摇头:“这不怪你。”   若是那位是普通人,小四遭此难他们都有责。   可施暴之人的是当今天子,也只能怪是他们的命不好罢了。   秋冬止了泪,又道出一件事来。   “侯爷派出去的人远远近近地都搜了,也没见春夏姐姐的影儿……您说,她能去哪儿呢?”   陆瓒一怔,想起那天宗正来时见到过春夏。   那时她灰头土脸,钗环也摇摇欲坠,一看便是逃出来报信的。只是他当时忧心小四处境,并未分神留心春夏去了哪里。   现如今小四已经寻了回来,春夏却不见了踪影。   若是普通婢子,陆瓒定然不会如此担忧。只是一来春夏是外祖母拨给小四的人,对小四的忠心早就从瀛州传进了侯府,是个不可多得的心腹;   二来春夏有气性,眼睁睁看着小四被掳,定然自责难当,陆瓒只怕她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我已经加派了人手去寻,你不用担心,眼下找不到人反而是好事。”陆瓒边说边向里走,“小四今天如何了?”   秋冬摇头叹息:“这两日厨房变着法儿的做四小姐喜欢吃的,奴也从外间买了小姐平素喜欢的吃食……可她还是不肯吃喝。”   两日不吃不喝,人怎么能受得住?   陆瓒走到房门口,抬手示意秋冬退下。   “小四。”陆瓒轻声道,“哥哥来了。” 第十九章   绝食   陆四就在里面,却迟迟没有吭声。   陆瓒等了一会儿,又敲了敲门。   “小四,哥哥进去了?”   陆四依然没有说话。   陆瓒又道:“不出声就当你答应我进了。”   他又等了一会儿,见里面人真的不出声,便推门走了进去。   陆四正伏在床上,眼下正值午后,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他的卧房都已经架上了冰,然而陆四这房间却没有,她甚至还盖了个薄被,也不怕热死。   二楞子倒是个忠心的,一直守在陆四旁边,见陆瓒来了呜呜了两下。   “那帮下人没用冰?”陆瓒微恼,“越来越不像话了,等下将他们全部发卖了去!”   “不关他们的事。”陆四闷闷的声音自被子里响起,“我不热……”   听到她还能说话,陆瓒吊着的心暂且算是放下了。   他绕至陆四床前,伸出一只手来往下拉了拉她的被子。   陆四天生丽质,哪怕两日都没有沐浴洗漱也掩盖不了那倾城殊色。   她在被子里缩成了一团,模样看上去煞是娇弱可怜。一双杏眼微红,正抬了眼皮瞧他。   陆瓒心中难过,话到嘴边却只能说:“饿不饿?今日来了个新厨娘,会炙鹿肉烧兔腿,我让他们给你端两盘过来尝尝?”   陆四眼皮垂了下来,不肯说话。   陆瓒高声道:“秋冬,端进来。”   秋冬就在门外候着,听到侯爷吩咐,忙不迭去厨房了。   她一走,陆四的泪突然就流了下来。   “我不想吃……”她眼睛本就天生含情带水,如此一来更是可怜到了家,“哥哥……我试了,我心烦……吃不进去……”   二楞子爬到她跟前,小心翼翼地去舔她脸庞的泪。   陆瓒深吸一口气道:“你听哥哥的话,吃一点,就一点,再喝点水,行吗?”   说着,他将她从床上扶着坐起。   陆四虽然不想吃喝,但明显身子扛不住,已经没有多少力气。   她歪歪斜斜地倒在陆瓒的手臂上,一开腔又是哽咽。   “哥哥……”她垂泪道,“我犯恶心……我吃不下去……”   陆瓒心中大骇   他虽未娶亲,却并非未尝人事。他知道女子有孕后少说也要两月才害喜。   此时秋冬也端了饭食进来。   她将食盒里的菜一一端到床边的案几上,咬着嘴唇看着四小姐,不知道怎么开口好。   陆瓒想了想,为了以防万一还是道:“你下去吧,再去请个大夫来,要元京最好的大夫。记着……切莫声张!”   秋冬一惊,心下了解几分,转身急急地去了。   “小四,不管发生什么,你吃两口。”他嘴上劝着,又端了一碗粥来给她,“哥哥知道你没心情吃,但是不吃东西身子会垮,你硬塞也塞进去一点儿吧。”   陆四擦了擦眼泪,望着哥哥手上的粥,打算吃一点儿。   然而她并未梳洗,想要漱了口再进食,于是出声喊道:“春夏!将我漱口的盐水拿来!”   陆瓒面上一僵,随即又道:“盐水在哪儿?哥哥去帮你拿。”   陆四道:“在我平时放胭脂水粉的妆奁旁边……你找不到的,还是让春夏来吧。”   她又唤了两声春夏。   然而春夏并没有应她,门外只进来个面熟的小婢,小声地道:“四小姐需要什么?奴帮小姐去拿。”   陆四又将盐水的位置重复了一遍。   小婢出了内间后,陆四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望着陆瓒出声:“春夏呢?她在哪儿?” 第二十章   谋划   陆瓒心头发苦   “春夏……自打你回来,她觉得无颜见你,便自己思过去了,留了秋冬来照顾。”   陆瓒只能这样编排,好不容易她肯吃点儿东西,万万不能让她知道她得力的婢女失踪一事。   陆四想了想,春夏的确是有些气性,这事儿放在她身上并不是不可能。   “那你跟她说,我没怨她,叫她不要自责。”陆四开口道。   陆瓒点了点头。   小婢将漱口水拿了来,陆四简单地清理了牙齿后,陆瓒端着碗一口一口地喂她吃粥。   食不言是整个上流社会的规矩,陆四一声不响地用完餐后,那厢秋冬也请了大夫来。   大夫替她号了脉,又问了一些问题,很快便得出了结论。   “小姐是躁怒忧虑郁结于心,这才影响了食欲。待老夫写个方子,侯爷按照方子上的药去抓便是。”   陆瓒道了谢,又吩咐秋冬跟着大夫去药房。   他这口气终于松了下来   却没想到第二胎又生了端王,这事儿便没兜住,被先皇直接一杯鸩酒赐死。   而当今圣上唯一所出亦是如此,大皇子生母已被处死,如今交给了慧夫人抚育。   幸而小四没有怀了那暴君的孽种,不然这条小命也是拴在腰上了。   二楞子又窝到陆四腿上,拼命地蹭着她放在膝盖上的手。   陆四抬手摸它头,二楞子仰起头又来舔她手心。   她嘴巴一瘪,又要掉泪。   “我要是二楞子就好了,什么也不用想,就跟着主子蹭吃蹭喝。”她长叹道。   可惜偏生自己就投胎生成了一个人,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什么都做不了。   陆瓒蹙眉道:“净胡说!堂堂侯府小姐,怎么跟个畜生比起来了?!”   陆四含泪仰头道:“我恨那不够揍的狗皇帝恨得牙痒痒,巴不得一锤子夯他脑壳一个血窟窿。可过两天他要是让我进宫怎么办?我恨他……我害怕……我不想去……”   陆瓒攥紧了袖口,咬牙切齿道:“先前你遭了罪,是做哥哥的没用,护不住你。现如今别说接你进宫,只要哥哥还能喘气,他就休想将你带走!”   陆四心底一软,可想其中利害又是一惊:“那不成……万一他拿侯府上下人命威胁咱呢?”   陆瓒冷声道:“那就拼他个鱼死网破!”   “不行!”陆四惊呼,“三姐还未出门,我不能连累了你们啊……”   陆瓒抬眼,起身去将门关了,随后又来到她床边。   “这个哥哥有打算。”他低声道,“待会儿你将你要用的东西收拾好,等我晚上一把火烧了它,明日一早再安排你出城。”   陆四终于来了精神,可她心中依然惴惴:“能行得通吗?”   陆瓒道:“我让厨娘留了半只鹿,到时候烧得骨头都不剩,再把肉渣给那暴君看看。”   思虑间,他又叹息:“只可惜从今往后,世间就再无陆银屏。” 第二十一章   上门   舞阳侯二小姐陆珍,三小姐陆瑷,珍珍爱爱莲莲,按理说四小姐是极有可能叫陆琏。   结果到她这儿硬生生地给拐了个弯儿,变成陆银屏。   这名是当初老侯爷取的,就连岳母夏老夫人也对这个名字十分满意:“咱们四四就是跟哥哥姐姐们不一样。”其受宠程度可见一斑。   被宠大的陆银屏一路顺风顺水,唯有两事不如意:一是云山出猎那次,二就是被君主掳去一事。   只不过云山上的柔然人皆被杀了个干净,此事除了夏老夫人和春夏这样的心腹,其他人一概不知。   然而如今阖宫皆知舞阳侯府的四小姐已被天子临幸,又封了等同三公的夫人之位,这可跟从前那次大不同。   众人有嘴有眼,说得好听是承宠,其实都知道,不过又是一个被天子强迫的可怜汉女罢了。   陆银屏攥紧了拳头   她现在恨极了拓跋渊,是想要生啖他血肉的滔天恨意。   拓跋渊辱她不说,还要她做他的女人。陆银屏如今是又惊又怕又恨,别说隐姓埋名,只要看不到他又不用连累侯府和夏家,让她做什么都行。   所以兄长的提议,她自当是赞成的。   “只要不让我进宫,去哪儿都认了。”一想想不走便要被送进那淫邪好色的暴君身边,陆银屏就怕得要死。   陆瓒道:“快去沐浴,今晚先去你三姐那歇一晚。这边晚上会有大动静,你莫要出来,我自会处理好。”   陆银屏有了离开的机会,当然不会放过。陆瓒将二楞子抱到了一边,唤了婢女伺候她沐浴。   除了春夏和秋冬,旁的下人未曾近过四小姐的身子。   今日蔷薇苑里的小婢女第一次近了四小姐的身,见她玲珑身段下有点点红痕,便想起小姐被天子宠幸的事,吓得战战兢兢地伺候起来。   秋冬回来后,陆瓒又将自己的计策说给她并几个心腹,要他们此次护送四小姐去瀛州旁的高阳郡。那边离外祖家很近,亦有老侯爷的旧友。   天子多疑,即便他能想到人是诈死,就是追到瀛州也找不到小四。届时他们这边只要一口咬死了陆四已经被烧死,他也无可奈何。   商议好了之后,秋冬开始着手收拾四小姐的东西。   偶尔有婢女路过问起,秋冬也只是笑着道:“二楞子将屋里的物件弄脏了,我拿出来洗洗晾干了去。”   舞阳侯府上下谁人不知四小姐养了一条恶犬?那巴掌多点儿大的恶犬仗着四小姐宠爱,整日在院内横冲直撞,旁人见了还不敢得罪它,纵然是秋冬这样体面的婢子也要笑着清理它弄脏的物件呢。   下人们心里有了些许平衡,便离开了。   四小姐的寝居内已经没有什么贵重物品,为了能让它到时候烧得更旺一些,秋冬特意换上了厚重的帷幔。   下午陆银屏同兄姐一道用了饭后,跟着陆瑷回了她的院子。   “这一走,我便不能去看你了。”陆瑷十分难过,小四以后隐姓埋名,自己这个做姐姐的不能时常探望不说,还要当做她死了。   人若能堂堂正正地活着,谁又愿意被当个死人呢?   陆瑷虽然不是同陆银屏一道长大,但毕竟他们兄妹四个一母同胞,这份亲情不是因为几年不见便可以轻易被抹去的。   因着舞阳侯是武将出身,素来尚俭,所以陆瑷院子里的人也不多。   常贴身伺候的只有一个先侯夫人留下的奶母朱氏和四个婢女,都是极忠心的人,连带着也十分敬重陆银屏。   “四小姐不常来咱们院子,今天下午可要好好尝尝柏萍泡的玫瑰花茶。”   陆瑷身边有两个婢女分别唤做柏萍、柏英,柏萍会泡得一手好茶,柏英则做得一手好点心,是陆瑷身边极为得力的婢女。   刚刚开口的便是柏英。   陆银屏虽然入了陆瑷的闺房,却仍是怏怏的样子   柏英和柏萍面面相觑,她们不曾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单纯地以为四小姐不喜欢玫瑰的味道。   陆瑷叹气道:“去做吧……小妹这几天心情不佳,与你们无关。”   下人们一走,陆银屏便又窝进了贵妃榻上。   “别不开心,兴许这次走了以后咱们还能经常见面。”陆瑷宽慰她,“到时我借着去探望外祖母的由头拐到高阳一趟,咱们姐妹就能见着了。”   陆银屏抬了抬眼皮。   她倒不担心见不着他们,又不是生死相隔,如何能见不到人呢?只是想起那暴君的行径她便后怕,这心底总是隐隐地有些不踏实罢了。   陆瑷又劝慰了她几句,见她兴致仍是缺缺,便去外面着人问玫瑰花茶好了没有。   再进来时,柏萍端着一个银质托盘,上面是两盅玫瑰花茶并些热腾腾的糕点小食。   陆瑷递了个颜色,柏萍一句话未说,将吃喝放在榻中间的案上。   “三姐姐,我介心里总是不踏实,心头蹦得厉害。”陆银屏捂着胸口道,“是不是要出什么幺蛾子?”   陆瑷蹙眉道:“看你说得!好端端的能有什么事儿?净瞎想。快吃些东西罢,今晚早些睡,明日一早让大哥送你走。”   陆银屏尝了些吃喝,仍是有些不安,她从前是个饕餮转世,可现如今连那美食都觉得不香了。   她同陆瑷说了会儿话,不一会儿便又觉得困乏。   “三姐,我眯一会儿。”陆银屏脱了鞋上榻,轻声对她道,“不要喊我。”   陆瑷知道这几日她神经一直绷着,也想让她多休息,点了点头后便出去让柏英进来燃香。   安神香有助眠的功效,不一会儿,陆四便沉沉入了梦境。   陆瓒在房内收拾衣物,他既要亲自送小四走,便要准备得充分了才行。   然而不一会儿,便听到管事来报。   管事虽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可来人的气势着实让他胆寒。   “侯爷……天子登门拜访,如今正在花厅……”   陆瓒瞳孔一缩,猛然转头。   “谁?!”   管事极少见侯爷这样凶狠的样子,一时愣在了原地。   陆瓒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衣领逼问:“你说谁来了?!”   管事被吓了一跳,随即小声道:“他……他自称是当今圣上……”   陆瓒呼吸慢慢变得急促起来。   他将管事松开,拳头握得死紧,最终仍然垂了下来。   “走……” 第二十二章   重逢   花厅外两侧内有两名男子,一站一坐,身形皆如出一辙地高大。   宝蓝色华服的男子摇着折扇,对着花厅中的孔雀屏道:“这幅孔雀屏像是先帝之前收藏的……原先有一对儿,这幅是雌孔雀,倒也不算丑。只是还有一副是雄孔雀屏,不知遗落在何处……”   天子一身玄衣衬得面白如玉,脊背挺直端坐在椅上,并未讲话。   端王等了会儿却不见人,又道:“皇兄既想要见陆夫人,直接命人将她接进宫便是,为何大费周章来舞阳侯府上?”   宣帝垂眸道:“强盗行径……朕既为天子,如何做得出来。”   拓跋澈腹诽:当日那陆夫人承宠时哭声响彻式乾殿,阖宫上下皆知,如今再说自己不是强盗,未免有些掩耳盗铃了。   不过这也不怨他,毕竟人是自己下令抢来的。归根结底,强盗是自己罢了。   天子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拓跋澈顿时便有些蔫。   这个兄长远瞧着清清冷冷,像是谁家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实际论心机手段连太后都要让上三分。   若不是当年……   拓跋澈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挥之而出,咳了一声道:“这陆瓒好大的架子,竟然让陛下等这么久。”   说曹操曹操到。   陆瓒同管事来到花厅外,便见外面黑压压站了一群人。   他喉头一窒   他已经谋划好了,今夜来个李代桃僵之计将小四换走,明日再将她送出城外,和天子再无瓜葛。   后果他也想到了   陆瓒算计好了一切,独独没料到皇帝会亲自登门。   他是单纯地想来将小四接走,还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计划?   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陆瓒进了花厅,垂眸撩衣就要叩拜。   “国公爷客气了。”皇帝还未出声,端王便向前一步及时搀住了他,“都是一家人,何必行此大礼,皇兄不是那等重繁文缛节之人。”   陆瓒心底冷笑。   暴君的确不是重礼之人,不然怎会不顾君臣人伦将他的小妹强掳入了宫中?   陆瓒毫不客气地起身,眼眸沉沉地直视着皇帝腰间博带,纵然这暴君穿着黑色便服,那腰带上盘亘的金龙却依然在张牙舞爪地怒视着他。   “不知陛下来此,是为何事?”陆瓒面无表情道。   端王轻笑了声,未看天子脸色,出口便让人不快:“陆夫人许久未回宫,陛下有些惦记,想来瞧一瞧她。”   陆瓒简直想骂街。   端王这话说得好不要脸,什么「回宫」,敢情宫里还是她的家了?!   天子不语,陆瓒有些拿捏不住那位的想法。   他悄悄望去,见拓跋渊端起茶细细吹着,浓密的睫毛盖住那双淡金色瞳仁,让他看不清眼神。   陆瓒只好拖着:“小妹回来后病了一场,现下还不宜入宫侍奉,不然过了病气给陛下,便是她的罪过了。”   端王又道:“病这么久还未好,想来是大夫医术不够高明。不如随陛下回宫,让御医诊治一番。”   陆瓒又在心底骂了端王一通。   他正欲反驳,却听天子开了口。   “朕想见她。”   陆瓒能拒绝吗?   外面那些侍卫衣着看似普通,陆瓒却知道,那是天子近卫虎贲军,个个拎出来都是以一敌十的人物。倘若父亲未交虎符之前还能与之抵抗一二,现如今只能是以卵击石罢了。   小四如今在三妹的院子里……三妹过几个月还要嫁人……   陆瓒拱手道:“可以。不过,臣想请陛下应臣一件事。”   陆银屏在姐姐的闺房内睡了一下午。   或许是换了个地方,心态也有所变化,加之明日就可以离开元京,她觉得眼下自己心境稍稍舒畅了一些。   她坐起身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床尾的阳光隔着雕花窗棂斜斜地洒在她身上,艾青色的中衣衬得白皙的皮肤更加细腻。   蓬松慵懒的青丝垂了一半在胸前,挡住了那抹微微敞开的肌肤,却又有些犹抱琵琶的朦胧之感。   她的脸一半在光下被照得有些透明,一半掩在发丝里看不清。   许是三姐用的冰比较多,陆银屏一直感觉有些冷。   她揉了揉眼睛,眼角的余光猛然发现一抹玄色衣角。   陆银屏倏然间转头,果然看到对面坐着的那个人。   那个……卑鄙下流肮脏无耻的暴君。   陆银屏心里卑鄙下流肮脏无耻的暴君此刻坐在太师椅上,修长的手指正不断来回抚摸着她的爱宠。   二楞子在他的手底下完全没了侯府第一恶犬的气势,正瑟瑟发抖地被迫接受暴君的抚摸。   它望着陆银屏,可怜兮兮地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   陆银屏此刻被房间里突然长出来的暴君吓了个半死,哪里还管得上二楞子的死活?   她想起那天发生的事,心头大跳,又是害怕又是恶心,便用毯子裹了自己缩去了床角。   天子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手下同样瑟瑟发抖的小狗。   嗯,果然一模一样。   他心下一动,放开了那只小狗。   二楞子感觉威压一散,赶紧从他膝上跳下来,连滚带爬地蹦到陆银屏身边。   一人一狗,瑟瑟发抖。   严格来说,暴君长得还是十分俊美的,陆银屏觉得他比自家兄长也不遑多让。只是做了那等事后,她只觉得这人无耻,实在是没有什么好感。   “我哥哥……姐姐呢?”她一出声便发觉自己嗓音发颤,一点底气也无。   陆银屏快哭了,这个时候能有什么底气?   天子默了一瞬,低声道:“他们在前院。”   听到他的声音后,陆银屏又是一抖。   天子十分无奈   他又道:“你不要害怕,朕不会对你做什么。”   做什么……还能做什么?陆银屏浑身上下早就被他吃干抹净,只是最后那步止住罢了。   她不是那等贞烈女子,却也不想因此委身于他。她有青梅竹马,还在瀛州等着她。即便是嫁,也是要嫁给那人的。   而不是侍奉眼前的鲜卑天子。   似乎感受到她的不安,天子又道:“你想要什么?可以提出来,朕尽量满足你。”   陆银屏听他语气,感觉两人似乎有商量的余地。   她试探着问道:“那您……能让我回瀛州吗?” 第二十三章   不怕   “不行。”天子幽幽地开口。   陆银屏便有些委屈了。   明明他说自己想要什么都可以提出来的。   她干脆不再讲话。   这暴君好生奇怪,明明想要她提出要求,可她提了之后却不同意,还以一副上位者特有的赏赐的眼神望着她,试图在赏赐过后看到她的感恩戴德?   不就是侮辱过她,现在想要补偿罢了。她稀罕这暴君的补偿?   陆银屏心下冷笑   可这冷笑也只敢压在心底,她还没有那个本事当面冲着暴君甩脸子。   二楞子不堪外面压抑的氛围,撅着屁股钻进了主人的毯子里。   一人一狗,继续瑟瑟发抖。   其实陆银屏并不是十分害怕,只是天子权势在手,想将他们舞阳侯府搓圆捏扁简直就是分分钟的事。虽然眼下他看着和善,可想起那一天她就害怕。   那天他将自己摁在榻上,像摆弄一块泥巴一样地玩弄着她身上每一寸肌肤。   她记不得,或者刻意忘掉了许多当时的情景,但房梁上的金色凤凰纹理和耳边他压抑的喘息,这辈子都忘不掉。   陆银屏越发缩进了床角。   见她迟迟不语,他便知这姑娘依旧讨厌极了他。   但皇帝的女人岂是那么容易得到自由的?   他单手握成拳状,抵着嘴唇轻咳了一声。   瑟缩着的陆银屏又是一抖。   “既没有想要的,那便给你个高些的位份。”他声线低沉,说出的话在陆银屏耳朵里却不大中听,“贵妃如何?”   陆瓒已经提了梁国公,作为嫡妹的陆银屏的确配得上这个位置。   宫里那位自潜邸之时便跟了天子的慧夫人即便抚育了大皇子也还是个夫人之位,说到底仍是鲜卑与汉人不同。   鲜卑好美人,陆银屏实实在在地长到了男人心坎上,身份又高,不怪天子会有这等想法。   只是陆银屏对他仍是又痛又恨,压根儿不想进宫伺候。此时若是应了他,怕是今夜又要在式乾殿度过了。   “我不想做陛下的妃子……”陆银屏大胆地梗着脖子道,“那日的事,能不能……当做没发生过……您放我走,便当我这个人死了就好……”   天子脸色未变,那淡金色的眸子却在瞬间黯淡了下来。   “卿已是王者妃,便是死了也要葬在皇陵。”他捻了捻指尖的佛珠,似笑非笑道,“还是已经挑好了日子想要诈死?”   陆银屏一惊   她偷偷觑了一眼皇帝,见他面上含笑,眼中却像一汪寒潭,正幽幽地望着她,想要将她拉扯进来一般。   陆银屏被吓到,用力摇了摇头。   “不是……陛下……我……”她知道自己一旦说出来,哥哥姐姐乃至外祖母他们都要被自己害死。   她擦了擦眼睛   “我不认识您,就没见过您,您干嘛老扒着我不放作甚?”陆银屏也不再说官话了,感觉实在别扭得紧,“我好好的要回瀛州,半道上给您的人劫了不说,又被您……这档子糟心事咱先不提,总之,您要是换做我,您想不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陆银屏说着说着,那嘴便如同春日里泄出来的闸口,桃花香气伴着春水一同往外泄,刹都刹不住。   自知这话说出口可能没命,她怕得泪就簌簌地往下掉。   天子默然   “我们家早八百年前就交了兵权,对您嘞可是忠心耿耿。您这么干您就不怕……不怕……”   “不怕什么?”   “嗝儿……”陆银屏吓得打了个嗝。   也正是这个嗝儿,将她那句「不怕您埋皇陵里的亲爹爬起来揍您这衰门种」给咽了下去。   她打着嗝儿想,幸好没说出来,否则今日小命就搁这儿了。   不用她说,他也知道她那张嘴吐不出象牙来。   那日在式乾殿,她可是厉害得很,将他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若他是那么计较的人,当日就该送她上路。   可是他没有。   不仅没有治她的罪,还封了等同三公的夫人之位,擢了她哥哥做一等公。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说,她不愿在宫里待着,他也允了陆瓒将她送回来。   天子自认为给的恩宠足够,没想到一派人来接,不仅舞阳侯府没换国公府的牌匾,还不肯将人放出来。   这便有些打脸了。   陆银屏见宣帝不说话,以为他是在生气,想着怎么处决了自己才好,吓得她又往床里缩   哪知宣帝却抬手摸了摸脸。   鲜卑人皮肤极白,天子尤甚,就连手背的血管都泛着妖冶的蓝色。   陆银屏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手背   “你以下犯上,本应当斩。”   暴君不讲话,一出口便想要她的命。   但陆银屏听出来了,那个「本应」就代表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于是竖起耳朵听接下来的话。   拓跋渊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   瀛州裴氏百年门阀望族,如这等簪缨世家出来的子弟个个眼高于顶,心中怕是连他这个鲜卑出身的君主也不放在眼中。眼下她恐惧的只是皇权,并不是他本人,这点她怕是连自己都不知道。   而面对他本人时,她流露出的眼神是带着厌恶和痛恨的。   陆银屏竖起耳朵,半晌没有听到他开口。   她狐疑地望过去,却见他正盯着她瞧。   这么盯着她瞧的年轻男子,陆银屏见了太多,也不乏有比他更俊俏的。可偏生他静坐时不动如山,宛如雪中孤鸿,仿佛带着无限的凉薄和怅然。   这是皇帝,皇帝不该都是高高在上杀伐决断的吗?   为何多看几眼,会有这样浓烈的孤寂之感?   回过神来时,陆银屏便惊觉自己刚刚看人看呆了。   若说相貌,宣帝的确长了副好相貌,却不及她裴家大表哥和二表哥,也不及她那青梅竹马。   他眼梢太宽,这样的人容易心软;嘴唇又太薄,据说这样的人比较薄情……   可偏偏这样的相貌,让陆银屏看着看着,那恨意也不及之前浓重了。   天子沉沉地望着她,开口道:“随朕回宫,既往不咎。” 第二十四章   商议   陆银屏大骇,张口就是:“我不!”   话一出口,便见皇帝眼神一动。   只是像刚刚那般望着,气氛却陡然一变。几乎是顷刻之间,陆银屏便感觉那阵寒气儿又冒上来一般。   她裹紧了毯子,顺手将二楞子兜进怀里。   一人一狗,瑟瑟发抖。   这幼犬也机灵,该撒野时撒野,知道新进来的陌生男人不好惹,一声也不敢出。   皇帝的眼睛黯成了茶色,修长手指拂过桌面,带着腕间的佛珠发出细长的声响。   陆银屏的眼睛随着佛珠慢慢转动,最后停在了他墨裁般的鬓角。   “你这是打算……要拂朕的面子?”声音清清凉凉。   陆银屏的心也跟着凉了一半,肯定的话全卡在了嗓子眼儿,想说又不敢说。   见她这幅欲言又止的模样,他便明白了十分,心下因这十分的拒绝有十分的不快。   他缓声开口:“想清楚……朕今日有的是时间。”   这样施压之下,陆银屏的心好像被什么抓住了一般,感觉都要跳出嗓子眼儿。   明明是夏日,即便屋里置了冰也全是寒气儿。这样如堕冰窟的感觉让她想起那日的式乾殿   陆银屏难受不已。   她想死了算了,却又惜命得很。   她想去大齐看看,听闻百姓出门坐船,画舫靠在岸边,有江南名伎临河献舞;   她想去昆仑,去看太帝之居,去登凉风之山……   她想得多,然而眼前的暴君却要将她困在皇庭,同一隅女子争宠?   陆银屏又气又闷,最终想起哥哥姐姐们和慈祥的外祖二人,便妥协下来。   她蜷起膝盖,臻首无助地垂在上面,良久后给了答案   “我跟你走。”   二楞子感觉气氛缓和下来,轻轻地舔舐她的手背。   什么梦想,有命去实现的才叫梦想。   她这么安慰自己。   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猛然抬头。   “但是我有个条件。”   她觉得自己刚刚似乎眼花了,好像看到宣帝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细看他仍是那副漠然淡泊的模样。   “说。”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我官话不好,您不能逼我学官话、讲官话。”   天子讶然   他轻轻点头:“允了……”   陆银屏伸出两根葱似的手指:“我不想进式乾殿。”想起那儿她就犯恶心。   式乾殿本就是他的地方,后妃不得入。   他顿了一下,继续点头:“可……”   陆银屏得寸进尺:“我日日都要沐浴。”她听说鲜卑人来自极北极寒之地,那里的人都不大洗澡的。   “徽音殿有前朝君主开凿的浴池,赐你了。”天子的声线极低,像是有些不悦。   陆银屏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那您能不能……不召幸我啊?”   话音刚落,她便看到皇帝腕上的佛珠串突然断裂,珠子散了一地。   陆银屏脸色一白,堆笑道:“我开玩笑的……我想带着我的狗一起去……”   宣帝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起身步出房外。   他走后,陆银屏抱着二楞子,整个人埋进毯子里哀嚎。   陆瓒和陆瑷在院外候了小半日。   陆瑷忍不住道:“大哥……这么久了,小妹会不会……”   陆瓒沉着脸开口:“他答应过我不会碰小四,若是食言,看他怎么有脸做人主。”   院内黑压压的人突然四散而开,让出一条宽阔的道来。   宣帝看似走得不快,却在顷刻间来到他们面前。   “朕将人接走了。”   陆瓒和陆瑷均是一愣,压根没想到素来有反骨的小四这么容易就屈服了。   想来是这暴君拿了舞阳侯府来威胁她,这才不得已答应罢了。   陆瓒瞬间变得颓靡,陆瑷也难过不已。作为兄长和嫡姐,连妹妹都护不住不说,还要牺牲她成全侯府,实在是愧对父母在天之灵。   端王上前来,笑得风流倜傥:“孤看府上的牌匾还未换,不如孤送一个?”   “不麻烦王爷。”陆瓒呼出一口浊气,沉声拒绝。   这国公府的牌匾一旦挂上去,小四就没有回头路了。   现下便是如此,他们都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外间有十数名侍女鱼贯而入,陆瓒定睛一看,人人皆着宫装。   想必这狗皇帝是有备而来,根本没想着同他们商量,早就抱着将人接走的心思面上却冠冕堂皇地说什么征求陆夫人家人意见。   陆瓒心里将宣帝的全家骂了个遍。   陆银屏抱着二楞子发呆,猛然听到玉帘后又有脚步声。   她以为那暴君去而复返,打起精神准备面对。   帘后却进来几名侍女,身形相仿,统一着装,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孪生姐妹。   “奴服侍娘娘上路。”侍女开口道。   陆银屏听得心脏一揪,她怔怔道:“上路?”   侍女恭敬垂首道是。   陆银屏心下一寒   刚刚自己哪儿得罪了他?不就是提了一句不想被召幸,他就这么大火气要送她上路?   可见传闻中说的不错,帝王都是喜怒无常的无心之人,拓跋氏更是其中翘楚。   既然他要杀自己,那么人是逃不掉了。她陆银屏就是死,高低也要给他点儿颜色看看。   她冷笑道:“把拓跋渊给我叫过来!”   反正要死,还跟人这么客气做什么?   侍女们皆是一惊,随即跪了一地   眼前这位还未入宫便如此称呼,不知是有特许还是如何,让她们有些拿捏不清陛下的态度。   有个年长的匆匆出去禀告天子。   拓跋澈坐在花厅中,正腆着个脸谄媚圣上。   “皇兄政务繁忙,臣弟早前便派人来接,不曾想这位小国舅爷软硬不吃,硬是将人拦下。现下皇兄一出马事儿马上成了,臣弟佩服,臣弟愧疚……”   “行了。”拓跋渊有些无奈,“你这样能说,回头朕让御史台给你留个位置。”   拓跋澈的瞬间垮了下来:“皇兄明知道臣弟不学无术,放过臣弟一马罢……”   话音未落,便见一个熟悉的侍女匆匆走来。   拓跋澈瞬间敛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态。   侍女跪地,与天子和端王行礼。   “什么事?”天子淡淡开口,只是额角有些突突地跳,想来不是什么好事。   侍女两股战战,只得硬着头皮将陆银屏原话转达。   半晌,未听到人开口。   侍女仍跪在地上,冷汗却流了满背   “呵……皇兄不如过去看看?”   此刻端王突然出声,化解了她的这一场灾难。 第二十五章   套娃   “真不知她是哪里来的胆子,竟次次触朕的底线。”陛下的声音在玉蕤头顶响起。   她伏在地上,后颈阵阵发凉。   直到玄色衣摆掠过,脊背才渐渐放松下来。   玉蕤盯着眼前的地面   晁女史有护驾之功在前,还不是照样被割了喉?她侍奉圣上数年,待明年年纪一到便可放出宫中,可不想在这之前出任何差池。   “瞧给你吓得。”   头顶蓦然有人出声。   玉蕤头皮又是一紧   端王见她双肩一怂,无奈笑道:“罢了……孤去瞧瞧那边到底如何了。”   舞阳侯府并不大,老侯爷崇俭,回京封了镇国大将军时先帝便赐了这座宅子。   笼统不过五个进出,甚至不如一些京畿富商的宅院宽阔。可前朝几位大儒致仕前均在此宅荫居,风水极好。   端王闲庭信步迈进院中,除了那挤了一院的人,便看到开得极盛的玫瑰花。   他愣了一下,随意捻下一枝执在指尖,对着一旁静默的陆瑷道:“陆夫人院子里的粉玫开得倒是不错……她自己种的?”   陆瑷早先便听到小四尖着嗓子直呼天子名讳,现下脑中乱成一团,根本未留神他问的什么,脱口而出道:“这是我的院子,花是自己种的。”   陆瓒眼风扫来,并未说话。   拓跋澈高高扬起的眉毛放了下来,嗅了嗅指尖的花道:“嗯……好看……”   三人站在一起,倒也赏心悦目,不过彼此心思不同,无从交流罢了。   未几,又听得屋内一阵惊呼。   陆瓒脑子发懵,以为那狗皇帝又在施暴。   他双手攥拳,青筋暴起,正要进去抢人,却又听见一声娇滴滴的「我错了」。   陆瓒松了拳头,端王也是一愣。   众侍不知发生了何事,正茫然不知所措之时,听得珠帘声动,天子拥着丽人大步迈出,片刻后便出了院子。   端王第一个反应过来,冲着犹自跪着毫无自觉的众人道:“还不跟上?!”   一时间襦裙款摆,缎履匆匆,侍女们静默无息地撤出了院子。   陆瑷眨了眨眼:“这就……走了?”   陆瓒没好气道:“嗯……”   去岁除夕宴上,有文臣醉酒后吟了一句「五难未易夷,三命戒渊抱」触了天子名讳,当即被斩杀于庭,现在都心有余悸,不敢再说那个字。   他原以为小四这下必死,刚刚整个人都透心凉,没想到……   这是放了一马?还是秋后算账?   陆瑷不知道兄长想了这许多,又拭泪道:“我刚刚观那那狗皇帝面色阴沉,恐怕小四这一去没有好。”   陆瓒脑瓜子嗡嗡作响,只能捏着眉心道:“她那张嘴……罢了,等着宫里来信儿给她收尸罢。”   陆瑷转过身去,边走边道:“再想想法儿……再想想罢……”   知自己误会了人,饶是陆银屏牙尖嘴利也不敢再多说一句不中听的话。   她不断推搡着男子胸脯,服软道:“我错了……您饶了我……您先放我下来……”   宣帝冷哼一声,托在她腋下的大手狠狠一捏,痛得陆银屏龇牙咧嘴。   “我都道了歉了您还跟我较劲?”她痛得脸皱成包子,“您不待见我直接剁碎我得了,犯得着这么来回颠腾我?”   宣帝不语,将她放进御辇后,自己也坐了上去。   眼看着天子尊贵的臀部即将落下,陆银屏往里滚了半圈儿,避开被他坐成肉饼的凄惨下场。   金碧穹顶,九层纱幔,看不清端坐如松的人的模样。   侍从行了一礼,见天子挥手示意,便抬了御辇启程。   宜寿里只消过个路口再拐个弯儿便能远远望见东掖门,这厢刚拐了个弯儿,陆夫人又发话了。   “我狗呢?”   陆银屏扫了一圈没见着,跪在榻上红着眼圈又问了句:“我的狗呢?”   天子胸膛微微起伏,想来是气得狠了。   陆银屏不见了爱犬,便要下榻亲自去找。   宣帝伸手一拦,冷不防触及新夫人的小臂   宣帝火气瞬间降了一半,另一半去向别处。   陆银屏仍不自知,借着天子胳膊的力道便要下榻。   冷不防腰间一紧,被他揽进怀中。   那日式乾殿的光景历历在目,陆银屏心下一惊,便挣扎着要起身。   拓跋渊将人摁在怀里,高声吩咐道:“去,将贵妃爱犬请来。”声音是说不出的嘶哑。   话音一落,他自己也一愣,暗恼自己轻易被勾走了魂,本想治治她,收回贵妃的位份,却不小心脱口而出。   陆银屏心下复杂   八成一会儿她见到的是一锅狗肉汤吧!   思及此,陆银屏吓得直摇头:“我不要了……不要了……”   天子温香软玉在怀,感觉通体舒畅不少,几日来眉心的剧痛也有所缓解。   就是她忒闹腾,一会儿要这一会儿又不要,实在跟他其它的女人有大不同。   “将贵妃平素惯用的物事、人手也一齐送进宫。”天子体贴地又吩咐了句。   陆银屏整个人都麻了,听这话音是真送进宫伺候她,可又把握不准他到底什么脾性,索性不再说话,安静如鸡地靠在他怀里。   拓跋渊拥着她,数日来的疲惫困顿上涌,慢慢向后靠去。   陆银屏听得头顶呼吸声渐渐均匀平和,悄悄抬起头来。   拓跋渊眉目深刻,薄唇紧抿,即便休憩也是一副精致的模样。   他清冷秀美的长相其实更适合穿白衣,倒是像极了儒生;   或者剃光头,穿袈裟,这样一来下山化缘定然能够盆满钵满。   陆银屏确信他累极已然沉睡过去,放心卸下自己伪装许久的恨意,搭在他肩头的素手抚上这张日思夜想的脸,在他冰凉的嘴角轻轻印下一吻。 第二十六章   入宫   纳妃不比立后礼仪繁琐,鲜卑一族部落出身,即便已然南迁帝京开始重视汉人礼节,也未曾在这上面多下功夫。   况且天子亲迎,已然是给了十足的面子。   陆银屏窝在他怀里,听他呼吸温润绵长,自己却伸着头,就着一个僵硬的姿势动也不敢动。   直到秋冬匆匆追来,抱着幼犬低声唤道:“娘娘……”   天子倏然睁开了眼,环着新妃的长臂也是一松。   陆银屏一个不备,就要翻下榻来。   天子一怔,似乎才反应过来刚刚怀里多了个女人这件事。所幸常年习武,身手敏捷,一把拽着人的手腕又将她拉了回来。   雪肌皓腕,尚无赘饰。天子捏着新妃的腕子,心里想的是「肌理细腻骨肉匀」几个字。   然而这新妃对自己的优势浑然不自知,另一只素手撩开纱帐,伸长了颈子去看她那只巴掌大的恶犬。   “二楞子哟……我心肝儿,耐死我了。”   延颈秀项,皓质呈露。美则美矣,就是嘴里吐出的话着实有些拐。   秋冬粲然一笑,举起狗便要双手奉上。   主子伸出一手来接,那纱幔便开得大了些,露出四小姐身后天子那双沉静的淡金色双眸。   秋冬的笑瞬间僵在脸上,心里慌了阵脚,不知是给还是不给。   陆银屏自是看不见他表情,揪着二楞子的颈子一把将它夺了过来。   纱幔合拢,依偎着的两个人影亲亲密密,隐约看着倒像是一对鹣鲽情深的夫妻一般。   陆银屏得了爱犬,将一切抛诸脑后,欢欢喜喜地撸起狗来。   二楞子被摸得浑然忘己,一个翻身蹬直了腿,敞开了肚皮来任她逗弄。   宣帝放开了她那只腕子。   陆银屏离了钳制,也不看他,抱着狗远远地坐到一边去。   拓跋渊垂眸,瞧见被他扯过的手腕上红红白白一圈的痕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轻蔑地吐出俩字儿来   “娇气……”   陆银屏只当自己聋了。   身边这位不是个良善的主儿,听说有时兴起还会让宫妃踩在炭火上跳舞,让谏臣跪在刀尖上膝行朝拜。   这些都是宫人亲眼瞧见的,做不了假。   陆银屏自知身无长物,就一副皮囊入了他的眼,自己那张嘴又吐不出什么好话来,自然不敢多说一句。   先前一拖再拖,今日赶鸭子上架跟人入了宫,只要伺候好了眼前这位,舞阳侯府。   不,梁国公府自然会是大魏一等门阀,比之五姓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是好事。   陆银屏揉着爱犬,心思渐渐飘远。   拓跋渊见她不说话,只顾着玩那只畜生,心底又开始烦躁。想直接将那玩意儿丢出去,又怕这娇滴滴的新妃扯着嗓子哭骂。   他今日是领教了这位的厉害了。   果然是瀛州乡下来的悍妇,连他的名讳也敢唤。   拓跋渊闭了眼,心道不急,晚会儿再给她点颜色瞧。   御辇过了东掖门,拐个弯儿便是朝堂。朝堂对着云龙门,进去便能看见太极殿,那是朝臣拜会天子之地。   从太极殿旁的阁门穿过,东侧式乾殿,便是拓跋渊办公休憩之所,后头是含章殿,当年太后封妃便入主的地方。   往西是中宫,天子尚未立后,现在还空着。虽京中贵女四散而逃,但入了宫的不少在盯着这个位置。   再向西便是徽音殿,也是天子赐给新妃的居所   最美的是前朝皇帝为宠妃在此凿了个丈方的池子,隔壁还专门砌了烧火间用来烧热水,引得那昏聩的君王日日来此同妃子戏水,最后亡了国。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御辇停在徽音殿前,早早得了信儿便被派遣来的宫人垂头丧气地跪了一地   无它,这位新晋的陆贵妃被掳来的不说,今日冒犯天子一事已经传遍了宫城,这时候被分来除了跟着作天作地的主子等死还能有什么结果?   边门上其它宫里的宫人伸长了脖子往这儿瞧,想见识见识这位据说嘴巴毒到辱骂天子的陆贵妃。   御辇上下来个人,玄衣墨发,博带曳地,身姿挺拔瘦削,正是拓跋天子。   宫人赶紧缩回了头,生怕陛下瞧见自己,一个不高兴被抓去喂鹿苑的野兽。   天子施施而行,也不理那新妃,径直入了徽音殿。   宫人探头探脑,过了好一会儿才见御辇上又下来一人。   粉衣素钗,肌肤莹白,窈窕身段,瑰姿玮态。面上罩了纱,远远地瞧不太清楚,只觉眉眼浓丽动人。   没有着正装,单单襦裙外罩了件薄纱,玉白小臂托着一只巴掌大的白色幼犬。   那幼犬厉害得很,冲着众人龇牙咧嘴,以后长大了必定是一条仗势欺人的恶犬。   旁边有个婢子,衣着与宫人不同。见新妃下辇,执了伞便来替她遮阳。   众人只见那袭粉白入了殿中,饶是梗着脖子也再也看不清。   陆银屏一进来,便见一旁早就置办好一切的李遂意笑眯眯地冲她跪拜行礼:“叩见贵妃娘娘。”   她眉头微扬,片刻后厉声道:“你是那日端午设私赌的人?!”   李遂意身子伏地,委委屈屈地道:“是端王殿下设的私赌,娘娘莫怪。”死道友不死贫道,先将王爷推出去再说。   天子端坐于榻,及时开口止战:“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   李遂意感激陛下解围,忙不迭向贵妃讨好:“外殿铺了金砖,奴日日命人清洗,娘娘您看是否光彩可鉴?内殿铺的红楠木,即便赤足也不泛凉。听闻娘娘爱丁香藕合色,里面的纱幔都是照着您的喜好染的,您看看合不合意……”   拓跋渊扫了一眼,心道这等邀宠献媚的李遂意他倒还是头回见。   陆银屏一阵狐疑   秋冬心大,本担心宫殿宽绰冷清不适宜四小姐居住,如今听来件件合小姐心意,心里的天平便忍不住倾向天子那头,颤巍巍开了口:“奴进来时瞧着窗棂泛光,想必是涂了金粉的,便宜室内透光。这殿坐西朝东,不便采光,倒是有心了。”   陆银屏心头一堵,眼刀一刺,「哼」了一声后抱着自己爱犬去了内室。   拓跋渊被拂了面子,倒也不恼,他喜欢秋后算账。   李遂意又对秋冬道:“我与姑娘见过,也算有缘。正殿这几日刚修葺,墙壁添了花椒艾草,冬日就是不烧地龙也不冷。后头的清凉池凿了新井,引的新水,姑娘告知娘娘一声,可放心用。”   秋冬纵然恼恨李遂意曾假借买彩之名接近她们,如今气也去得差不多了。   二人说话间,见陛下起身。   “朕晚间过来。”天子说罢,缓步而去。 第二十七章   清凉   诏书已于式乾殿那日后被送入舞阳侯府,因着拓跋氏去母留子的传统,后宫女性长辈只余了太后裴氏与靖王养母太妃慕容氏。   三夫人之位等同三公,贵妃等同大司马,天子亲自去嘉福殿请了太后懿旨,两道旨意于今日同时派到梁国公府,这事儿便算是定下了。   陆银屏战战兢兢想着如何保命之时,整座皇城已经议论起贵妃路子有多野。   原因无它,只那一声「把拓跋渊给我叫过来」已然闹得满城风雨,甚至偷偷取了个绰号给她。众人好事,抄着手等着看这位贵妃是怎么个死法。   城内下了赌局,大家在赌陆贵妃什么时候死、如何死之时,李遂意又带了宫人和赏赐入了徽音殿。   “娘娘万安。”李遂意恭敬行了一礼,指着鱼贯而入的宫人道,“这些人入宫有两年,干净伶俐,身家清白,娘娘放心用。陛下说,若不合心意,打杀也随您。”   陆银屏「嗯」了一声,又叹了口气。   李遂意拿捏不住她的意思,试探着问了一句:“娘娘是……都留下?”   陆银屏睨了他一眼,眉头纠结,愁容满面。   秋冬替她发了话:“娘娘素来不讲那些排场,这么多人来,我们徽音殿住不下。李内臣还是将人打发走罢!”   李遂意虾着腰连连摇头:“秋冬姑娘难为我,他们惯会伺候贵人,还会打叶子戏升官图兼养宠,送给娘娘再合适不过。”   一听这些人会打牌又能养狗,陆银屏便来了兴趣,上下打量了李遂意几眼:“你可真是董三他弟弟。”   李遂意茫然不明所以。   秋冬笑了一下,接话道:“董四啊……”   李遂意「噗嗤」一下笑出声:“娘娘可真有趣。”   这张嘴得罪了陛下,不过应该也能讨陛下欢心罢……   秋冬嚷嚷着住不下,削去了一半多,最后留了十一个,加上秋冬正好十二人,凑了个吉利数。   伺候的宫人比着其它宫妃的确少了些,但守军增了一倍。   “我还能跑了不成?!”陆银屏咬牙切齿道,“我还能长出翅膀来扑棱出去?”   李遂意的笑几乎挂不住。   “陛下晚些会过来,自然守备多着。”他解释道,“既将娘娘接了来,今晚便能成礼,娘娘还是准备些好。”   不说还好,一说她就来气。   “我道怎么这么多赏赐,原是先礼后兵?!光天化日的反了教了!”陆银屏娇声痛骂,“秋冬,去把门关紧了!就是砸门也别叫他进来!”   秋冬「哎」了一声,小跑着去关徽音殿的大门。   李遂意见状,追了出去。   秋冬和李遂意在外间争执了半天,最后将李内臣连着他的人全部赶了出去。   余下的宫人战战兢兢,不知过了今晚还有没有命。   “瞧你们吓得,都起来罢。”陆银屏发了话。   她原就不是苛待下人之人,家风崇俭,一时也不适应太多人伺候。   在她想法子怎么将春夏也弄进来的时候,秋冬入了殿内。   “奴将门关的严严实实,门栓也上了,保准陛下进不来。”   宫人听了,又是一颤。   陆银屏满意道:“甚好……”   她将足尖挑着的缎鞋甩去一边,露出粉嫩可爱的圆润玉足来,赤脚踩上金砖。   “外头着实闷热。”凉意入骨,终于感觉凉快了些。   新来的宫人得了敲打,忙去架了冰放在屋角。   陆银屏来时已是黄昏,眼下天色渐暗,再过两刻钟便要天黑。   往常入了夜她也没有什么活动,左右不过洗漱或是看看话本,现下不过是换了一处更大的地方罢了。   徽音殿后便是清凉池,前朝祸国宠妃日日享用。陆银屏虽非宠妃,但日日沐浴的习惯雷打不动,这清凉池简直就是赐到了心坎上。   一丈三的池子嵌在地心,深有五尺,新晋贵妃靠在池边,下半身浸在池中,背对着宫人把玩着池边镶嵌着的妆台上的紫玉髓。   妆台上有紫色玉髓和碧玺打制的首饰,松松铺陈在铜镜之前。   陆银屏一手挂了两三串,奢靡之气顿显。   她举起手腕扭头问侍女:“好看吗?”   玉石相碰,叮当作响。   舜华望着陆贵妃侧过身来显露的姣好曲线,最后眼光落在她饱满的胸前,怔怔地说了个「好」字。   舜英扫了一眼,捏了一下舜华,低头道了声:“好看……”   美人入浴让她心神大动   女人看到珠宝首饰这种布灵布灵的东西完全没有抵抗力,尤其是陆银屏这样爱美的女子。   这样色泽纯正的紫色玉石她虽有,但少,如今一次得了这样多,说不开心是假的。   她又捻起一串,见手腕上已经戴不下,弯腰摸索着挂到脚腕上。   池水渐凉,铜镜上氤氲的水雾渐渐消失,余下陆美人满缀紫玉的一双藕臂。   水纹阵阵迈开,铜镜中多了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陆银屏闻声便吃了一惊,转过头来便看到衣着松垮的天子沉入水中。   她四下张望,宫人不知何时早已退去,眼下就只剩下猎手和猎物。   身前清澈的水渐渐泛黑,蓦然探出个脑袋来。   拓跋渊将湿发往后一捋,露出光洁饱满的上庭。   眉眼英挺疏离,却因高而宽的额头少了些温和,多了丝压迫。额前没有碎发遮掩的天子,此刻像是才露出自己的本性。   陆银屏见他茶色双瞳渐渐泛黑,心底这才涌出一抹未知的恐惧来。   “喜欢吗?”   他扫了一眼凌乱的妆台,哑声问道。   陆银屏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低声答:“喜欢。”声音有着几不可察的颤抖。   拓跋渊倾身而来,搂着佳人的腰将她抵在池壁上。   “怎的让人将门锁了?”嘴里说着,手下忙活着,开始一一算账。   陆银屏被剥成了一只俏生生的蛋清,颤巍巍地被他拉进怀里。   “我害怕……”   拓跋渊捏起她的下巴,在她嘴角印下一吻。   鼻尖相抵,他身上的香气好像跟那日不同了。   “别怕,第一次在水里,不会太疼。” 第二十八章   殊宠   陆银屏脑子有些发懵。   拓跋渊的面容近在咫尺,她甚至可以看到他的眉毛,根根分明。眼睛由平时的淡金色变成黑色,眼圈泛着红,正沉沉望着她。   鼻尖相抵,他的双手还扶在自己腰上。陆银屏双手无处安放,索性以一个推拒的姿势摁在他胸膛。   湿衣之下,看似瘦削的身子意外地宽厚有料。她不是第一次看到,却是第二次感叹。   “搂着朕。”显然他不太喜欢这个动作。   陆银屏一愣   一声巨大的吞咽打断她的思绪,她赶紧搂上眼前人的脖颈。   然而这样一来,那吞咽声更频繁响亮了。   大掌摩挲着她的细腰,渐渐绕到后面腰眼处轻轻摁压。陆银屏被激得浑身一颤,气息瞬间不稳。   “趁朕尚未失去理智,跟你说几句话。”   她被摁得云里雾里,低低地「嗯」了声。   “皇室患有顽疾,你应该听说过。”   她又「嗯」了一声。   鲜卑男性贵族生来高大俊美,但人人皆有缺陷   前者痛疾缠身,一心求死;后者欲求不满,则生不如死。   “那日你来得不巧,所以……”   所以冒犯了她。   她被挤到妆台边,蛋清一样的身子紧紧贴着他,腰眼处肆虐的大手也换了地方。   她又「嗯」了一声,只是这声听起来更像难耐的呻吟。   “一直未与你道歉,现在朕可以说了   先礼后兵,这小半日她已经知道他的手段。眼下看似春风和煦地诚恳道歉,后面定然是风雨欲来。   果然,胸前的双手换了位置,向水下探去。   陆银屏一惊,搂着他脖颈的双手向下滑去,想要制止他的动作。   天子早有预谋,一手钳制了两只细白的腕子,珠玉又是一阵叮当作响,另一手深入水下,撩起一池春水。   “青龙白虎,将将好。”拓跋渊笑得隐忍,“若没了这双手就更好了。”   意识快要涣散的陆银屏一个警醒   她身子瞬间绷紧,也不敢再反抗,咬了咬唇便又重新环上了他的颈。任由他双手肆虐而为,整个人抖如筛糠。   “这样才乖。”他喘息声渐渐浓重,大手捞起玉腿,挺身而入。   “天生尤物,真是敏感。”满意的喟叹后,天子声音说不出的低沉喑哑,“好好侍奉,要什么都给你。”   紫玉髓掉了几颗滑进水中,堪堪避开那丝丝殷红。   陆银屏仰起天鹅颈,望着雕花的穹顶   她瞳孔映着蔷薇花的影子,双手紧紧拥着他,迷蒙眼角落下一滴泪来。   灯影渐长……   清凉池有供休憩的隔间,拓跋渊将人抱至榻上。   陆银屏浑身湿冷,已然困极,沾了榻便一个翻身滚入里侧。   浴袍滑至肩下,雪地之上红梅开遍。   拓跋渊看得又是一怔,金眸重新染了墨色,又欺身而上。   搭在枕上的纤手被他扣住,十指交缠,缱绻温柔。   拓跋渊在耳边轻唤:“四四……”   陆银屏尚处在混沌之中,「嗯」了一声。   拓跋渊捏着耳垂诱哄:“给我……”   回答他的是一声猫儿似的嘤咛。   直至后半夜,宣帝才抱着贵妃从清凉池出来。   秋冬守了半宿,直到天子来到跟前才反应过来是谁。   宫人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生怕圣人震怒。   然而天子并未理他们,直入寝殿。   徽音殿宫人捏了一把汗   陆银屏感觉自己一夜都没睡好。   刚睡一会儿,或是被翻来覆去地折腾,或是听他在耳边说话。好不容易那人像是走了,便又听到外间连绵不断的嘈杂。   她红着眼高喊:“奏嘛呢?!作死?!”   舜华听到呼声,赶紧入了寝殿。   “回娘娘,陛下上朝前赐了一座翡翠屏,一株珍品丹杏。杏树刚移栽妥,翡翠屏娘娘想要放哪儿?”   陆银屏青黑着眼眶嗔道:“扔出去!”   舜华不敢抬头,连连道是,便要出去。   “等会儿。”蓦然听到背后贵妃又唤出声,“去把门锁了,谁都不许放进来!”   舜华答应着一路小跑而出。   舜英托着贵妃爱犬从外间回来,便见舜华跟秋冬在门前嘀嘀咕咕。   “今晨陛下走时嘱咐午膳时过来,眼下娘娘又让我将门锁了,还说「谁都不许放进来」。”舜华急道,“秋冬姐姐,您跟娘娘时间久,这个「谁」到底包不包括陛下?”   秋冬心思转了几转,嘱咐道:“娘娘怎么说,咱就怎么说。既然说谁都不许进来,那就不让进来。”   舜英抱着幼犬上前,它龇牙咧嘴,好不威风。   “万一陛下震怒,咱们岂不都要掉脑袋?”舜华不安地问。   秋冬抬手命人将新赐的翡翠屏移到角落,叉着腰道:“若说掉脑袋,我怕是早就掉了好几回,现在不好好地长在头上?且放心听娘娘的罢。”   舜英想起今晨陛下的模样,倒是与往日有些不同,看着依然清清冷冷,可周身像是多了些烟火气儿,不再像之前那般生人勿进了。   这话她没说出来,倒想起另外一件事来,便对秋冬道:“到底贵妃不同其它,太后和太妃那边还是要去一趟的。”   秋冬颔首:“你有心了,方才王侍中来过,便嘱咐了辰时后务必去拜会那二位。娘娘困倦得紧,让她再睡会儿。”   王侍中便是天子派来辅佐徽音殿的女官,家中是乌桓新贵。这么一看,真是处处抬举这位贵妃。   但,不是自己家的小姐不心疼。旁的殊宠都是浮云,只有秋冬惦记着让她的四小姐多睡会儿。   辰时一到,秋冬也不敢再拖时间,只得硬着头皮去了寝殿。   殿内四角置了冰,奢侈无度,陆贵妃正面朝里裹着薄被卧在榻上。露出的一截脚腕俏生生的,还带了圈儿掐痕。   秋冬看得心乱如麻,低声唤道:“娘娘,该起了……” 第二十九章   太后   陆银屏小事儿迷糊,大事儿可不含糊。   秋冬喊了一声「娘娘,该去见太后了」,新晋贵妃立马睁开了眼,眼神从淡紫色的纱幔开始扫了圆形卧榻一圈儿,瞬间完成了由陆四小姐到陆贵妃的心理活动转变。   见她起身,秋冬松了口气   伺候了陆银屏洗漱,另有梳妆侍女来替贵妃上妆。   陆银屏相貌是顶顶的好,杏眼琼鼻,明眸皓齿,嘴唇丰润天生含笑,脂粉未施便已是绝色,只是   梳妆侍女妙音小心翼翼上妆之时,总觉得这位陆贵妃那双剪水瞳含情带俏,过于媚了些,像是天生活在男人堆里似的。于是决定不贴额间花钿,怕贴了后二位长辈不喜。   妆容又令新妃增色几分,饶是秋冬司空见惯也瞧得心如擂鼓。   一位约摸三十多岁的女子入了内殿,叩头行礼:“徽音殿侍中熙娘叩见贵妃。”   女侍中掌管一宫诸事,与中常侍李遂意位阶相同,本是服侍皇后,但眼下数陆银屏位分最高,不算僭越。   陆银屏转过头道:“麻溜地起,本宫……日后还要仰仗您。”   第一次自称「本宫」,陆贵妃有些羞涩,有些不顺嘴。   熙娘听到这口瀛州话,差点笑出声。幸好是见过世面的人,不至于表现得太明显。   她扶着膝盖起身,一个抬头看到贵妃便怔住,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清明。   “娘娘天姿殊色……熙娘失礼。”   熙娘说得客气,但心中却想起另一位来   陆银屏不知道她心里的弯弯绕绕,站起身道:“妥了,本宫头回拜见长辈,这心里有些怵头。熙娘多指点些,不敢说招太后和太妃娘娘待见,只求不在她们那边崴泥……”   “噗   熙娘眼刀刺去,妙音立即噤了声。   “笞杖十下,自己去领罚。”熙娘冷声道。   妙音白了脸,道了声是后,退出内殿。   陆银屏一愣,随即笑道:“熙娘做得好。”有人替她唱白脸,自然是好的。   熙娘颔首道:“奴既是陛下派来服侍娘娘,自然全心侍奉。”   随即又督促道:“时候不早,这会儿太皇太后怕是已经起了。”   陆银屏敛起笑,在熙娘等人簇拥之下出宫上辇。   太后出身瀛州望族,早早被立了后,又因无所出而避免了被杀的命运,已成了大魏后宫最高贵的女人。   但她是汉人五姓裴氏之后,门第极高,不大瞧得起鲜卑出身的太妃慕容氏。   还好太后年岁已高,不大爱出门,嘉福殿又处在阖宫最北处,所以王不见王的状态一直持续至今,两位本可以掐起来的长辈倒也相安无事。   “太后放权给陛下之后就再也不问前朝后宫诸事,如今倒比从前好相与了。”熙娘低声道,“何况她是裴家人   陆银屏道了声是,却不再言语。   轿辇行至嘉福殿宫门,熙娘道了声停。   陆银屏深呼吸一口气,换上平素里那张娇娇俏俏的笑脸,步履轻快地入了殿内。   殿中站着一位嬷嬷,见她入内,上下打量了一番后,只欠身行了一礼。   陆贵妃是掳来的,自然入不得嘉福殿眼。   “这位是董侍中。”熙娘道。   陆银屏不甚在意,只静静望着背着她的那位鬓发斑白的老妪。   老妪年事已高,身子微微佝偻,面上皮肤下垂,像榕树上垂下来的枝子,唯有一双眼睛熠熠生光。她身着黑色滚金祥云便服,看似悠然自得,却气势咄咄。   陆银屏含笑撩起裙摆叩首。   “臣妾叩见太后,太后万安。”带了点儿瀛州口音,倒也无伤大雅。   太后也跟着笑了。   “哀家道是仙女下凡来了,正要仔细瞧瞧,没想到这仙女竟是哀家的媳妇。”太后裴氏冲陆银屏招招手,“好孩子,过来,哀家看看你。”   陆银屏起身上前,将一双柔荑放入太后掌中。   太后这下便能够看个清楚了。   她浑浊的双眼扫过陆银屏娇美的面容,又向下打量她高挑玲珑的身段,来来回回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才道:“你是五娘的女儿?”   陆银屏眉头一蹙,就要落下泪来。   “回太后的话,家母正是。”   太后一阵拍着她的手背,哀哀地道:“那几个小辈里,数五娘生得最好。我一见你便如看到年轻时的五娘……按辈分,你倒要唤我一声「姑姥」了……”   陆银屏还未开口,董侍中便接过了话来。   “太后娘娘说笑。若唤了您姑姥,那贵妃如何唤陛下?”   宫人一阵窃笑。   陆银屏正想着该不该装羞涩的时候,听外间有人高喊「圣上驾到」。   陆贵妃握紧了手中纨扇,同众人一道跪地迎接。   天子缓缓步入嘉福殿。   陆银屏眼观鼻鼻观心地跪着,冷不防看见那抹玄衣下摆停在自己跟前。   肩膀被一只大掌握住,她借着他的力道便起了身。   “何事这样开心?”天子俊秀,笑起来也是温风和煦,众人却汗毛直立,不敢再多说话。   唯有秋冬憨厚,笑着答道:“适才太后娘娘说,贵妃该换她一声「姑姥」。董侍中说:「若唤出口来,那贵妃如何唤陛下」……”   董侍中「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嘴唇煞白,不敢提饶命。   拓跋渊扶了新妃的腰肢在一旁坐下,含笑望着她。   裴太后镇定道:“开个玩笑罢了,算不得真。贵妃本就是与哀家是一家人,如今更是亲上加亲……但是你,平时没个影儿,怎的突然来嘉福殿了?”   陆银屏心道:得,又引到她这里。   果不其然,天子搂紧了她,仍是笑得人畜无害。   “朕刚刚下了朝,恰好路过嘉福殿。”   太后简直无语   分明就是来寻他的贵妃的!   太后刚提起一口气,正要将他和贵妃一道撵走,便见天子当着她的面咬陆贵妃耳垂。   高祖皇帝曾于太极殿当文武百官之面御幸宫妃,先帝亦有鹿苑御「鹿妃」之行。拓跋氏素来荒淫,如今只是咬个耳朵,倒还能让人接受。   太后闭了眼假装看不到,宫人亦是纷纷垂首。   然而天子气息喷灼在陆银屏耳边,却轻轻道:“朕的贵妃真是软弱无能,连个小小侍中都敢欺到头上了。”   说话间,手指轻点她的腰窝。   陆银屏不敢反抗,委委屈屈地小声道:“那……那咋办嘛……”   拓跋渊轻笑:“今日朕便教你如何立威。”   他另一只手轻轻一抬,李遂意虾着腰走上前来,等候他的吩咐。   天子依旧笑得温柔:“将她的舌头拔了。” 第三十章   撒谎   太后陡然一惊。   “元烈!”她倏然站起身来,“这是哀家的人!”   拓跋渊的眼神从陆银屏身上剥离开来,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董侍中,和蔼地对太后道:“看着倒像个人,可净说些恶心人的话。”   宫人心道是这个理   且阖宫皆知贵妃是被强纳的,心里怕是惧恨死了天子,董侍中这时候说这种话,可真真是恶心了帝妃二人。   宣帝本就好杀,这次又的确是董侍中理亏。若要论起来,还是裴太后自己起的头。   她自知护不住,只能断尾求自保,由着李遂意将人架下去。   哪知天子像是有备而来,行刑之地就在殿外。   “啊   众人胆寒……   秋冬膝盖一软,差点瘫下去。好在熙娘及时伸手扶了她一把。   太后垂着眼,可细看那胸口正频繁不断地一起一伏。   这样热的天,陆银屏此时半个身子都凉了个透。   立威……杀人便是立威?   她御下素来宽和,春夏秋冬也是尽心侍奉,即便旁的婢女有怠慢,也顶多是秋冬出面呵斥两句。   打骂都不曾有,更不要说拔人舌头。   今儿陆银屏开了眼,也知道身边这位的确性子残虐不仁,或许对她的皮囊尚有兴趣,才纵容她先前的抵抗和后来的冒犯。   否则,她怕是早就死了罢!   外间的人被拔了舌,喉尖溢出「呜噜噜」的破碎之声,像是被人灌了什么汤水一般。紧接着又一阵窸窸窣窣之声,殿外悄无声息。   陆银屏正惊疑出神之计,出离的神智被紧紧捏着纨扇的左手背上的冰凉触感拉回。   天子执起了她的手,将自己腕上的檀木佛珠褪到她腕上,玉髓与佛珠相衬,竟让深褐色的佛珠占了上风。   “南无大愿地藏王菩萨。”天子念了声佛号,“此物赠与贵妃,不准擅自摘下。”   陆银屏愣愣地望着那串佛珠,这才回过神来   可真是自欺欺人啊……   “今日与母后添了不少麻烦。”他大掌扣住陆银屏的手,缓缓起身,“嘉福殿缺个会说话的侍中,明日朕拨个人给您。”   太后不看他,只摆了摆手:“你走吧……”   “那,儿子先告退了。”   陆银屏赶紧拜别:“臣妾告退。”   说罢,便被天子拉扯出了嘉福殿。   院中央有大片湿地,若不是空中尚弥漫着似有若无的血腥味,陆银屏几乎以为刚刚的一切都未发生过。   “走。”天子出声催促她。   二人出了大门,拓跋渊径直上了她的辇,坐定后朝她伸出手来。   陆银屏当下有些怕他,不敢拂了他的意,只能乖乖将手递过去。   就着他手的力道,陆银屏上了辇。   指腹在她腰下打着转,天子淡淡开口吩咐:“去太妃那边,就说今日不过去,你自己编个理由。”   李遂意道了声是后,便去办事了。   她的辇只坐一个人还好,如今坐了两个人,便有些拥挤。   拓跋渊将她拥进怀中。   “太极殿两侧各有一座风屏。”他在她耳边低低道,“朕想让人打两座银的换上去。”   陆银屏又怕又羞,耳根渐红   她一低头,便能看到腕上的佛珠。   刚刚在殿内瞧不清楚,现下对着光一看,每颗珠子上都像是刻了字。   拓跋渊见她没有抬头,以为她还在想刚刚的事,所以不理他。   他瞬间冷了脸子,不再讲话。   宫人抬着他们,很快便回了徽音殿。   舜华舜英瞧见贵妃回来,正要上前,却眼见着辇上下来两个人。   为首的天子神色冷厉,从正殿径直入了内殿,让她们即将说出嘴的话也咽了下去。   秋冬跟在四小姐身后,忧心忡忡。   陆银屏悄悄地向众人摆摆手,示意她们下去,自己一个人进了内殿。   拓跋渊坐在她的榻上,正紧盯着她。   “过来……”   陆银屏捏着裙摆慢慢走到他跟前两步处。   拓跋渊一把将她拉了过来。   陆银屏早有防备,却被床榻边铺着的毯子绊了一下,整个人跌进他两腿之间。   她望着天子的裆部,脑子一片空白。   不是故意的……她刚刚真的不是有意摁到的……   拓跋渊阴恻恻地笑着:“看来恢复得挺好。”   陆银屏不敢说话。   拓跋渊不喜欢她垂头不说话的模样,总感觉这样一来她跟后宫那些女人没什么区别。   他单手将陆银屏提起放在膝上,捏着她的颈子迫使她抬头看他。   “害怕?”   二人面容近在咫尺。   拓跋渊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总是这样湿漉漉地望着他,叫他一次又一次地心软。   拓跋渊有些烦躁,捏着她颈子的手动了动。   “再不说话掐死你。”   陆银屏一惊,赶紧开了口:“吃了嘛您呐?”   拓跋渊一愣,随即笑出了声。   他放过陆银屏的脖子,将她提到自己身上来,伸手抚上她的脸。   天子手掌宽大,单手伸展开来几乎能覆盖她整张脸;   手背上皮肤白皙,血管颜色分明;骨节粗大瘦削,却根根有力。   陆银屏感觉,他手上一个用力便能捏碎自己头骨。   拓拔渊用指腹摩挲了下她的脸蛋,轻轻地捏了一下。   陆银屏被捏得生疼,但不敢呼痛。   天子似乎觉得手感颇好,又将手背贴过来。   “你的脸怎么这么软?”拓跋渊问道。   陆银屏:??   她唯恐这暴君下一秒让李遂意割了她面上的肉,便握住了他的那只手。   “还不是吃嘛嘛香,自然是胖得。”陆银屏堆笑。   拓跋渊眼角余光看到他俩相交握的两只手,茶色眸子染上笑意。   “朕送你的屏风还喜欢吗?”   陆银屏瞬间僵住。   早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好像听说过什么屏……不过那会儿她实在是太困了,好像说给扔了来着……   “害……恁贵的家伙什,臣妾没见过,让人撮起来了。”陆银屏撒谎,“那杏树藏不掉,栽院子里了,不信您去瞅瞅?”   拓跋渊身子向后,靠在她的抱枕上,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继续编……” 第三十一章   纵情   陆贵妃哑口无言,天子却来了兴致。   “昨日命人锁了宫门,今晨又要人扔了赏赐。”拓跋渊轻声道,“听说今日宫门又要落锁,为的是将朕挡在外面?”   陆银屏默了一瞬,想了想道:“陛下龙精虎猛,臣妾……只是很累……很怕罢了……”   拓跋渊低头审视她。   她并没有睡好,眼内有血丝,但不影响眼神澄澈如海,带着丝毫不做作的坦然。   “朕说过,侍奉好了,想要什么就给你什么。”拓跋渊又伸出手来,摁了摁她的眼角,“想要什么?免死诏书?”   陆银屏仍是那样望着他,并不答话。   “你可以多说说话,你很有趣,朕愿意听你说话。”   陆银屏猛然抓住他的手。   黑檀木珠,九颗珠子,每颗由当世巧匠以不传秘法刻录本愿经文,辗转落于天子之手,最后留在贵妃皓腕之上。   “美色于人,譬如刀刃有蜜,舐之有割舌之患。”她紧紧捏着他的手,没头没脑地说出一句话来,字正腔圆。   拓跋渊俯身吻上她。   微颤的樱唇饱满湿润,口脂有馥郁芬芳,舌尖却是一阵苦涩。   看似可口的都是假象?她仍是不愿?   他伸手探向衣襟之下,令她呼吸起伏不已。   明明是有感觉的。   拓跋渊睁开眼,墨色的眼瞳闪过一丝迷茫。   他说话时、或者他在看她的时候,那心口总会跃动如雷。   可为什么她又总是在违逆他?   藕荷色纱幔垂下,陆银屏被轻轻放平。   想了想,还是环上他的脖子。   拓跋渊满意她的小动作,低头啄了一下她眼角。   “这样才对。”他低哑地撩拨,“倘若能喊出声来,莫说是刀刃之上,哪怕你牝阴是通往阿鼻地狱,朕也愿享此刻欢愉。”   天子「御驾亲征」,金枪已临城下,不消几番激将,便令此城崩溃失守。天子强势侵入,直捣腹地。   结束之后,两个人都不困了。   天子本就精力旺盛,陆银屏却是因为别的原因。   拓跋渊拥着她,将面容埋进她的发中,声音嘶哑地撩拨:“四四,你生得这样好,每一寸都在朕的心尖上。”   陆银屏眨了眨眼睛,瞬间恢复清明。   “陛下也生得好。”   拓跋渊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额角,低声问:“为什么抗拒?”   陆银屏沉默。   “怕我会杀了你?”   陆银屏半晌后终于「嗯」了一声。   “今日怜惜你,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杀你。”拓跋渊又问,“你之前有倾慕之人?”   陆银屏瞳孔骤然一缩。   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天子像是丝毫不在意似的说:“收起放别人身上的那颗心,你已经是朕的人了。”   陆银屏不甘示弱:“大魏女子和离后能改嫁。”   “和离?”天子扳过她的脸,“你觉得朕会给你这个机会?”   陆银屏梗着脖子,口音逐渐变态:“陛下有恁多的姐姐,以后还会有新姐姐。半道上碰见一个比咱好看的,可不就成了么。”   拓跋渊又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不会……”   陆银屏摇摇头,试图挣脱他的手解放自己的脸蛋。   “我寻摸着也是。”她艰难地斟酌了一下,“毕竟这么多年过去,您宫里的人只少不多……害我说您别瞪我呀,您说了今儿不见血的。”   拓跋渊有些头疼。   “该说话时候一声不吭,不该说的时候竹筒倒豆子。”他起身穿衣,“朕走了……”   陆银屏裹紧了自己:“大爷走好   拓跋渊穿好的衣服又褪了下来。   “刚刚大爷没尽兴。”   一场春梦日西斜。   拓跋渊披了衣服,转过头来示威性地望着她。   陆银屏裹着被子,脑袋拼命往里缩,一声也不敢吭。   穿上衣服后的天子,又恢复了以往那副清冷疏离的模样。   “朕走了……”   陆银屏黑黑的眼珠望着他。   拓跋渊总觉得她有时候很奇怪   “朕去将你的赏赐找回来。”不知为何,就是想解释。   眼神还是那个眼神,却又好像将不舍换成了直达眼底的笑意。   拓跋渊起身走出殿外。   他觉得,他的贵妃有些奇怪。   明明是他将她掠夺而来,却莫名地有种上了当的感觉。   她似乎根本不怕他   李遂意与秋冬等人早已离在廊下,静候他的吩咐。   拓跋渊思索着,从他们身前经过。   “孔雀屏呢?”天子发问。   秋冬早有准备,低声应道:“回陛下,娘娘有吩咐,屏风贵重,不敢示人,奴已经置在偏殿。”   拓跋渊向前走了两步,突然道:“下不为例。”   秋冬心底一惊,再抬头时,只见那抹浓重之色消失在偏殿拐角。昏昏沉沉地过了许久,迷蒙中陆银屏又听到一阵嘈杂之声。”   晦气!晦气!“她气得头顶冒烟,“又在鼓捣嘛玩意儿?!”   秋冬小跑着入了内殿,低低地道:“祖宗,小点儿声吧!陛下就在外面……”   陆银屏一肚子气无处可撒,只能恨恨地敲打着身下的床榻。   天子常年习武,耳力过人,自然是可以听到内殿中的一切声响。   李遂意一个抬头,冷不防看到天子竟然在笑   等宫人忙活完之后,陆银屏踏踏实实地一觉睡到了半夜。   身上有些热热的沉。   她一低头,看到天子仰面枕在她小腹上。   拓跋渊的面容完全舒展开来,带着和平日里大相径庭的精致的秀气。   陆银屏睡相好,是以动作小心,不想惊醒他。   她细细地端详他的面孔。   他很年轻,这个月底过了万寿才刚刚二十五,拓跋氏少有长寿之人,若按照先前几位的路子也最多不过十五载他便会病死。   又或者是自戕而亡。   “陛下于妾,刀刃之蜜。”她伸手再次抚上天子睡颜,“我既来之,哪怕日日受刕舌之痛,生前困于长门,死后永堕阿鼻地狱,也想同你欢好这五千日。” 第三十二章   怂恿   翌日。   陆银屏一早起身,打算拜会太妃慕容氏。   “太妃比太后更好相与些。”熙娘替她挽发道,“她虽是鲜卑人,但为人和善。宫里的嫔御们都爱靠在她那儿。”   陆银屏望着镜中簪尾的南珠:“她是鲜卑人?”   熙娘道是:“奴刚进宫时,这位慕容太妃的官话说得磕磕绊绊。可她好热闹,哪儿人多哪有她,现在就是同大齐来的人也能说上两句了……”   陆银屏笑了笑:“真是天赋异禀,不像我,说两句官话这舌头就跟长别人身上赛的……”   熙娘拾掇好了,又道:“宫里人都怕陛下,再能说又能怎样?依着奴看,也就娘娘能跟陛下说上两句话。”   陆银屏冷笑:“我要长得差那么点儿意思,怕是这会儿给你们陛下当成饲料给鹿苑内畜生们加了餐了。”   熙娘正要劝慰一番时,秋冬推门而入。   “娘娘!舜英刚刚从西省过来,您猜她瞧见谁了?”秋冬神秘兮兮地问。   陆银屏站起身来,宫装在身后垂得笔直。   “这话新鲜。”陆银屏边说边往外走,“我细琢磨也不能够认识谁啊……还能瞧见谁?”   秋冬跟在后面解释:“您不认得,舜英认得。她说她见着全嫔身边的阿满了……”   “全嫔是谁?阿满又是谁?”陆银屏一头雾水。   熙娘久在宫中,别说宣帝嫔妾,就连先皇的后妃也全都认得。   她低声道:“九嫔里有三位   陆银屏嗯了一声,越过她们上了辇。   这位太妃既然好说话,那么她倒省了不少心。   嘉福殿在后,明光殿在前,中间隔着了小半个皇宫。不难看出这二位先帝嫔妃水火不容。   刚刚拐到明光殿,秋冬便眼尖地瞧见一个人头缩了进去。   “猥琐样子!”秋冬骂道。   陆银屏理了理鬓边碎发,抬头挺胸走了进去。   不进去还好,这一进,不仅是陆银屏,就连见多识广一向泰然的熙娘也有些没反应过来。   秋冬眼珠子差点掉了出来   除了上首的白面妇人和她身后的女官,明光殿的几张椅子上都坐满了人,身后各站着宫婢侍女两三名,让本就不宽绰的正殿变得更加拥挤。   人声沸沸的宫室因着她的到来瞬间变得鸦雀无声,众人或站或坐,或在饮茶或交头接耳皆停下了小动作,齐齐望着她而来。   熙娘恢复了清明,对着陆银屏小声道:“上首的那位便是太妃……其他人都是各宫嫔妾,娘娘等着她们行礼便是。”   陆银屏顿了顿,向太妃款款行了一礼。   等了小片刻,未听上首之人出声。   熙娘抬头一瞧,见太妃盯着贵妃瞧,那神情有些惊异和猜疑。   倒是太妃身后的中年女官悄悄地提醒了一下,才将人的魂儿拉回来。   “这样好的模样,倒让哀家看呆了。”太妃赶紧打圆场,“快过来,坐我身边来   陆银屏谢过后,走到太妃身侧。   她每走一步,慕容太妃便震惊一分。到了她身侧时,太妃拉着她的手将自己位置的一半分了来。   陆银屏顺着她的意坐下,面向这一屋她的「姐妹们」。   众妃见她落了座,神色各异地站起身行礼。   “请起。”陆银屏望着这一水儿的美人,实在说不出「诸位姐妹请起」这样虚伪的话来。   况且她口音重,话自然越少越好。   等大家都入了座,太妃便拉着她对众人道:“哀家学了汉话后,曾读到过一句话   “贵妃娘娘一来,将我们几个都比下去了,怨不得这两日就连宣光殿都冷冷清清。”一位长脸凤眼的美人说着,眼睛却望向对面坐着的人。   陆银屏顺着她的眼神望去,见对面坐着两名女子除了服饰不同,面容身段竟然一模一样!   她有些讶异   宣帝宫中人虽不多,但个个出类拔萃,可见他的确挑剔。   “在座的姐妹谁没有侍奉过陛下?我与姐姐是两个人,陛下来的次数看着自然多了些。”双生女中的一位冷冷开口,“全嫔,你不就是想让贵妃记着我们?我劝你还是少来这套,有这闲功夫多磨几根针,缝上你的嘴。”   全嫔的脸红到了耳根。   “呵,谁不知道你姐妹二人一直是同时侍奉?”全嫔一脸恶心,“有那样的娘,也怨不得教出来的女儿会些花样……”   陆银屏一句话还未说,便被强制地听了一通的八卦。   双生女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够了!”太妃怒道,“见面就吵!刚刚谁哪两个说保证不在贵妃跟前吵,哀家才放进来的?再多说一句都给哀家出去!”   全嫔哼了一声,倒有些志得意满。   太妃又面对全嫔的方向训斥:“你也是大家闺秀,没本事同小李嫔一样有个能帮扶一把的姐妹,倒酸起人家来……真是叫人失望。”   而刚刚说话的小李嫔红着眼睛扫了一眼陆银屏后便扭过头去,也不再出声。   陆银屏也听懂了   她开口道:“太妃这聚了这么多「姐妹」,本宫也是压根就没想到。也是头回见着当着人拌嘴这么带劲儿的,这是一点面子都不打算给太妃和本宫留啊。”   这口瀛州话听得众女皆是一愣   太妃也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本宫是瀛州来的,怎么进的宫你们自然也都知道,大家肚里都揣着。”陆银屏又道。   众人沉默   “既然来都来了,这位份也得了   众人愕然,就连见识了不少宫廷倾轧的太妃也没料到会有这一出。   熙娘有些懵,而秋冬倒成了最镇定的一个   “先说好,本宫不是那起子挑拨离间的人。”陆银屏说是这样说,可那嘴角却扬起一边来,“辱骂家人也忒过分,这事儿搁狗身上狗倒是能忍。所以趁现在本宫还能做主……”   小李嫔越听越上头,不等她说完便站起身来指着全嫔的鼻子骂   “个小贱人!” 第三十三章   体统   自大皇子拓跋珣出世后,天子便极少临幸嫔御,反倒借着朝臣怠慢政务,或遣送或诛杀不少人。   小李嫔原也不是个冲动的人,但父兄来了元京做官,家中适龄又貌美的女子只有她和姐姐,若不是身后背靠赵郡的名望,她们的出身根本拿不出手。   与其被乖戾的天子遣回家,还不如趁现在好好地撕她一把。到时天子降责,将这几位全部拖下水,要死大家一起死,谁都别想跑!   “你骂谁是小贱人?!”全嫔气得眼睛露出上三白,咬牙切齿地问。   小李嫔伸出一根葱白玉指,对着全嫔的鼻尖骂:“还有谁?非得指到某人脸上才明白是谁?”   全嫔「嗷」的一声,撸起袖子冲到小李嫔跟前就打。   小李嫔大怒:“小贱人还敢动手?”   她两手扯住全嫔的领口互相推搡起来,俩人瞬间扭打至一团。   在场的多是名门贵女,哪里见过这等架势?望着她们个个愣在了原地。   而太妃这会儿才反应过来。   “住手!住手!”太妃急声高呼,“都反了不成?!快住手!”   其他嫔御也极少见这等场面,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往后稍微退了一退。   位份低的崔昭华和王昭容趁乱往后仰了仰,并不曾去劝,位份最高的那位陆贵妃却在看热闹。   太妃想起自己身边这位挑事的贵妃来,又拉着她的袖子道:“这怎么得了?!贵妃!快叫她们停手!”   陆银屏看得正起劲,有些遗憾地吩咐左右:“将她俩分开。”   四名侍女上前一左一右地抓着小李嫔和全嫔的臂膀,将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分开。   陆银屏又高声劝道:“麻溜拖远点儿,可别让她们踢到哪儿……”   小李嫔一个借力,伸腿朝全嫔毫无防备的膝盖上狠狠踹了一脚。   全嫔未曾料到她会如此,瞬间便吃了一记猛踹,可是又够不着她,急得难受。   陆银屏适时地劝:“再分开些,唾沫星子别喷到了咱们……”   全嫔一听,一口唾沫便狠狠地吐在小李嫔面上。   小李嫔也暗暗地攒了一口,又回敬过去,就连架着全嫔的侍女也跟着遭了殃。   哭叫打骂声阵阵,明光殿内又乱做一团。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太妃几乎要晕过去,“怪道皇帝不待见你们,模样一个比一个生得好,看看做的都是什么事儿!”   她又扭头对陆银屏道:“贵妃……你今日是来看笑话的?”   陆银屏的人将她们分开后,含笑对太妃道:“臣妾先前也没料到明光殿里会来这么多人,太妃说是不是?”   据说昨日这几位嫔御也在,今日也来了。太妃虽然好热闹,但几位上了位份的来得频繁可不就是想来看贵妃的?   太后那里不敢去,只能蹭太妃的面来瞧。虽然鲜卑人不重后宫礼节,诸嫔不用去同她请安。   但陆银屏本就是功勋望族娇养大的贵女,再没脑子也不会由着别人看猴似的看她。   太妃被噎了回去   此时大李嫔站起身来向陆银屏行了一礼道:“早前宫人便说贵妃姐姐天姿玉颜,几位姐妹也是好奇娘娘什么模样罢了。太后素来喜静,妾等不便叨扰,这才来了太妃这儿,还望贵妃姐姐莫要生气,放过她们罢。”   大小李嫔一个模样,只是小李嫔娇媚跋扈,大李嫔温柔稳重。   这一番话说下来,配上那柔柔弱弱的模样,倒显得陆银屏有些德不配位了。   陆银屏轻笑了一下,挥手示意侍女将衣衫不整钗环散乱的小李嫔和全嫔带下去更衣。   她将右手放在膝上,望着大李嫔笑了笑。   “是刚刚本宫提到过,我不过一瀛州乡下来的村妇,不懂你们宫里的规矩,陛下也说可以不用遵循那套。”   陆银屏左手叠在右手上,露出腕上那串佛珠来,“今儿本宫进来瞧见诸位姐妹时心里美滋滋,不成想这二位就跟喝了野蛤蟆尿赛的满嘴净是骚话,本宫不过想让她们好好干一场,把这入了骨血的蛤蟆毒清一清罢了……李嫔要本宫「放过她们」?可她们内烂了的舌头伸出来略略略的那会儿你怎么不想着要她们放过本宫呢?”   李嫔望着她腕上那串无比熟悉的珠子,被陆银屏如此这般怼了回去,简直是又惊又羞。   “嫔妾……”李嫔泫然欲泣,“嫔妾不是这意思……”   陆银屏面无表情道:“哭不出来就甭哭了,一脸横肉颤颤巍巍看着怪糟心的。”   大小李嫔模样虽美,但双颊丰润结实,眼下细看有道泪沟,真有些「一脸横肉」的感觉。   李嫔这下也不哭了,直接绷紧了脸上的肉。   陆银屏见她终于不装了,又笑道:“害,老老实实不作妖多好,非得说那些不老招人待见的话……行了,你这会儿怕是想撕了本宫,回去歇着养精蓄锐罢,等你有时间了再来过两招。”   李嫔脸色一白。   这样说话不留情面,众人也是头一回见,可也没人敢出声。   鲜卑入主中原后上流贵族分成鲜卑贵族、功勋将臣、世家三类,鲜卑贵族看血统,勋贵看战功,世家看门第。   舞阳侯一家则是勋贵和世家之后,实打实的顶流,这也是为何陆银屏甫入后宫占了贵妃之位而不被质疑的原因所在。   而且……陛下居然将自己从不离身的佛珠也赐给了她。   李嫔有些站不住,借口自己要看小李嫔匆匆退出了大殿。   其余嫔御们看了场热闹,心满意足,也跟着一一退了下去。   见人走得差不多,陆银屏也懒得跟太妃耗,笑意盈盈地起身道:“臣妾这趟来得巧也不巧,希望下次来时能肃静点儿,也不给您添乱子。”   说罢,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明光殿。   太妃望着陆银屏离去的身影瞧了许久。   “像,实在是像。”半晌,太妃突然道,“模样声音都像,只是性子却差了太远……石兰,你觉得呢?”   “相貌有六七成,声音有九成。”她身后的中年女官出声,“脾性却是一个南一个北。”   “膝行九百阶求来的珠子赐给个赝品,依着哀家看,陛下比前头几位疯魔得早。”   徽音殿……   陆银屏将头上簪子拔了下来,远远地扔出门外。   “给我把门锁了!不准叫他进来!”贵妃的脑门上似乎冒出了烟。 第三十四章   肮脏   秋冬和舜英去关大门,舜华去捡簪子。   熙娘讶然:“又要锁门?不让谁进来?陛下?”   陆银屏往床榻里一躺,也不言语。   二楞子早就听到了声响,欢欢喜喜地从偏殿飞奔出来,迈着小短腿就要扑上她的榻。   舜华将损坏的簪子放到梳妆台上,又绕到床前轻轻抱起了二楞子。   二楞子亲近不得它的四小姐,急得「呜呜」直叫唤。   陆银屏转过身来,伸手想要抱它。   “娘娘,簪子摔坏了。”舜华将幼犬放入陆银屏手中。   陆贵妃逗着狗,不甚在意地道:“坏了就坏了,咱又不缺介个。”   舜华欲言又止,见她神色略有些疲惫,没说什么便出去了。   徽音殿自有小膳房,当日拓跋渊赏的宫人便有一名厨娘熟悉南北名菜,日日换着花样地讨好贵妃。   只是六月燥热,陆银屏入了夏便吃不好,食物不好放着,便想着等她起了再做。   是以到了申时还未用膳,连同来撷芳的拓跋渊也饿着肚子。   御辇落地,金铃微鸣,七宝珠颤颤而定。   徽音殿锁不敢拦天子,一道颀长的挺拔身影走下,顷刻之间步入了殿内。   秋冬愣了好一会儿才问一旁的舜华。   “刚刚陛下是不是进去了?”   舜华正忙着给宫人新做的金棋盘上油,头也没抬地答:“若是陛下,看不到也很正常。”   “陛下常年习武,身法自然不同于一般人。”李遂意朝天拱手,面上颇为得意。   秋冬急急地道:“娘娘说了,不让陛下进去。”   李遂意蹭上前来,挤了一滴油涂在细白的指腹上,帮着舜华一起涂抹棋盘。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还有哪里是咱们陛下去不得的?”   拓跋渊踏入寝殿,入眼便见那只近日来嚣张跋扈令徽音殿众人叫苦不迭的恶犬仰着肚皮被贵妃环在怀里睡得安详。   冷不防被扯着后颈提了起来,二楞子睁开眼睛,一声恶吠就要从喉间迸出,却在看到那双阴鸷的眼时化为弱弱的呜咽。   拓跋渊捏着它颈子扔出寝殿。   二楞子被甩出去,生生打了好几个滚儿却仍是一声不敢吭,屁滚尿流地撒腿奔去殿外。   陆银屏迷迷糊糊中感觉脸颊耳垂有些酥麻痒意,脑中只想着是拓跋渊又来,情不自禁地伸手环上他,全然忘记了今日上午在太妃那里的所见所闻和不让他进徽音殿的命令,唇舌也跟着凑了上去。   明光殿一事,拓跋渊听熙娘来报,来龙去脉也知道了个大概。   本想着陆四年轻又是被娇惯了的,被强纳进宫又要同他之前的那些女人打交道,此刻应当恨极了他。   可一低头便见她投怀送抱地凑上来,拓跋渊开始怀疑她身上是不是带了武器。   单手在美人身上流连数番,激得陆银屏慢慢转醒,脸颊眼角都泛上靡丽的粉色。   拓跋渊漆黑的眸子正凝视着她。   陆银屏总觉得好像少了点儿什么,又好像忘了什么。可看到这双眼睛,便什么都想不起来。   直到裙摆被撩开,天子一个挺身令她吃痛,才想起少的是什么。   “疼……”陆银屏痛得就要去推他。   玄衫下的胸膛结实有力,任她如何推搡捶打也纹丝不动。   拓跋渊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摁着她的小腹,入了个瓷实。   掌下的是她,也是自己,这种紧密相连的触感让他无比满足。   陆银屏痛得眼角渗出泪来,同时也想起自己忘了的另一件事,伸腿就去蹬他。   拓跋渊早有防备,单手一把将她两个脚腕拢住。   “今天脾气这么大?”天子气息沉重,声音低哑,十分撩人。   陆银屏双脚被箍住,手也够不着,最要紧的是那人开始动作,令她有一阵不适。   “你既不想让我好过,还不如让我做个侍女。”她咬牙切齿道,“白日里伺候你的那些嫔御,晚上再来伺候你,岂不是一举两得?”   拓跋渊放慢了动作,握着她的脚腕吻了一下。   “朕不是这意思……”他将她脚腕放下,探向连接之处,“朕忍得辛苦,四四就当是行好,让朕尽兴罢……”   陆银屏咬着手指不看他,渐渐得了趣,可那眼泪却是止不住。   拓跋渊停了动作,俯身吻上她眼角:“还痛?”   陆银屏偏过头去,恰好望见枕上绣着的那对鸳鸯。   “陛下想要尽兴,何不去找那两位李嫔。她们两个人定能让您尽兴。”她眨眨眼,将最后一点泪水挤出来。   拓跋渊一愣,思索了一番后才问:“是……宣光殿的李妩姐妹?”   陆银屏不语。   拓跋渊正欲解释,身下的美人猛然一个抬脚踢中他胸口。   他吃了这一脚,身形依然未动。   “脏死了!”陆银屏红着眼怒道,“你出去!”   拓跋渊瞬间有些头疼。   “朕哪里脏了?”他也有些生气。   陆银屏伸手指向二人身下。   “我今日出去一趟都能碰上五六个用过它的女人!”   拓跋渊头都大了,这种事情怎么去跟她说?   他只能道:“朕是皇帝。”   陆银屏抽出枕头砸他。   “那也脏!”   拓跋渊接过枕头顺势垫在她腰下,快而急地匆匆提前结束这场战斗。   他一边稳住呼吸,一边替她清理。收拾好后躺在她身边。   拓跋渊单手搂过她的脖颈,淡淡地道:“我一直清修,已有所成,除了最初选秀的那一阵,这些年再未召幸过他人。”   陆银屏猛然抬头。   “您说的是真的?”   拓跋渊喉头仍然有些发紧,却笑着答:“君无戏言。”   陆银屏细细地瞧着他的眼瞳   她低头看了看,仍旧有些不信。   “您一直清修,怎么到我这……”她说不下去了。   拓跋渊闭了闭眼:“自然是破功了。”   前功尽弃,一败涂地。   陆银屏有小小的感动,还有些愧疚。   “我瞧着您刚刚也没尽兴,不然再来一次吧?”说着往天子怀中窝了窝。   哪知他避如蛇蝎,放开她瞬间起身下榻。   陆银屏不解   哪知拓跋渊单手捞过她,将她从床上一带,扛着就去了后头的清凉池。   “你刚刚不是抱着那小畜生睡了?那东西脏得很,先去洗洗。”   陆银屏气笑了   “我还以为您生气了。”她捏了下他肩膀,“我以为您折腾完就要杀我。”   拓跋渊沉入水中,黑袍带起一阵暗流。   他将她轻轻放下,挑眉道:“怎么会?”   陆银屏转过身去开始清洗自己碰过二楞子的地方。   “怎么不会?”她背着他,令他看不到此刻的表情,“我骂了您的女人,还坏了您的清修。”   式乾殿一事系端王所为,于天子并无干系。   且天子在元京内修了三座宝刹,铸了十八座紫金香炉,向佛之心可表。既然清修数年,说到底他也算是无辜之人。   外衫被人除去,拓跋渊倾身紧贴而来。   “淫习交接,发于相磨。色目行淫,同名欲火。”耳边呼吸浓重,带着十分的压抑,“我初见你时,便已坏了自己道行。”   “四四……是我情不自禁,与你无关。” 第三十五章   争吵   陆银屏想要这句话很久了。   蒲柳之姿,望秋而落,如何得尚天下第一等尊贵男子?   肉身凡胎,数般业障,如何令净修檀那动心?   然而事实便是如此,此刻她一垂首,便可见到天子隐忍着的充满欲念的精致面容。   他相貌生得清俊,因情欲所致,眼周和耳朵都泛上朱红,乍看之下像犯了淫邪之罪而被打入地狱的恶鬼   因她曾听说过一个故事,阎罗王好将那一等恶鬼罚做绝世美人,并让他们娶粗陋恶妇为妻妾,一生受尽磋磨。   可她不是那粗陋恶妇,同他一样是绝世美人。   拓跋渊迷离双眼半睁,见心头好正俯视着他,眼中满是爱慕与……悲戚?   “四四……”他哑声道,“给我……”   陆银屏「嗯」了一声,尾音千娇百媚。   秋冬和李遂意不见了两位主子,踱步到清凉池外听到里面的声音,才面红耳臊地离开。   舜华单纯,只道不能冷了他们,便去隔间帮忙烧水。   日头从西边落到山下,直至月上梢头,也未见两人出来。   秋冬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蒲扇,猛然一个惊醒。   “陛下和娘娘还未用膳!”   李遂意靠在门边,脚下落了一地的瓜子儿。   “再等等,再等等罢……”   拓跋氏素来重欲,想来今日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人哄妥帖了,眼下正得趣的时候,他可不想去讨一顿鞭笞。   陆银屏再醒来时,尾椎以下酥酥麻麻,几乎没了知觉。   痛感已经全然丧失,偶尔的战栗还在提醒着她,刚刚的一切是有多疯狂。   见她转醒,天子上来寻她唇瓣。   “今日真是快活。”他声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爽朗,“四四待我真好。”   陆银屏伏在他怀中,正要说话。   拓跋渊一低头,身子突然僵住。   “怎么了?”陆银屏疑惑地望着他。   顺着他视线低头,见二人交合之处的水中蔓延出红色血丝来。   拓跋渊赶紧退了出去,将她身子一裹抱上了岸。   “御医!”他竭声呼喊,“遂意!去找御医!”   李遂意在外头磕着瓜子,听到这声呼喊,吓得瓜子皮也没收拾提着下摆便跑没了影儿。   秋冬白了脸   外头的人没得令,不敢轻易进来。而里面的人也不好受。   拓跋渊看了又看   他嘴唇有些发白,不住地问:“疼吗?怎么疼也不说?”   哪知陆银屏也不说话,就躺在那儿,用一双含情带水的杏眼看着他。   这样的眼神让拓跋渊愧疚不已。   他不是第一次见这种表情,这双眼睛。那个人跟她一样的相貌,也是这样平静地望着他,对他说   “陛下,臣妾不痛。”   “陛下,臣妾很痛。”   足有九成相似的声音响起,将拓跋渊拉回现实。   “四四……”他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脸,“难受了就要说,你不说,我不会知道。”   陆银屏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叹了口气,俯身将她抱入怀中。   御医很快入了清凉池,见帝妃二人衣衫不整,心中也明白了八九分。   在天子凌厉目光活剐之下做了一番检查,最终冷汗涔涔地回禀道:“娘娘是……牝户撕裂……臣以为短期内不宜再行房……”   随即开了方子和药膏后便急匆匆地走了出去,生怕再多呆一刻便会被斩杀于此。   拓跋渊松了口气,握着她的手道:“无性命之危。”   陆银屏又「嗯」了一声。   听她声音嘶哑,他也笑了。   “四四受了伤,想要什么?”   他在说这句话时,一直在观察她面上的表情。   陆银屏的面上无甚表情,然而那双眼睛却渐渐地冷了下来。   她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想要。”   世间女子,若是贪慕虚荣,爱财富美色都好解决。   独独陆四这种什么都有,却什么都不想要的人最难摆平。   你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她也不说自己想要什么。你给她的她自己都有,你没有的她或许也有。   这样一来如何讨美人欢心?   拓跋渊突然便有些烦躁。   就如同他修行到了瓶颈期一般   然而他最后终究还是破了功。   令他破功的也不是陆四,是跟了他十年的女史晁盈。   晁盈、陆银屏,二人身段相仿。或者说,她们都与另一个人模样身段相仿。   若有心之人去打探,或许能得一二句提示。但关于她们的相貌到底像谁,已经成为皇庭中的禁忌。   祸从口出,业亦从口出。   “不想要旁的,那便让你家人来陪你?”拓跋渊笑得温柔,“听闻你与你三姐关系不错?我封她个夫人,让她进宫与你作伴?”   陆银屏眉头紧蹙,杏眼圆睁,胸脯起伏不停。   “陛下!”她厉声唤道,声音沙哑无比,“我三姐已经许了人家!”   拓跋渊抬手贴上她鬓角,再次俯身印了一吻。   “我知道……我不会碰她,我只是想让你有亲人陪伴,能开心一些。”   陆银屏扯着他的袖子不断摇头。   “我三姐许了人……陛下不要召她来……您会毁了她……”   拓跋渊不解,漂亮的淡金色眼眸渐渐泛起奇异的光泽来。   “为何?许了人家也一样可以召来。你不是同她关系最好?让她来陪你为什么不愿意?”   陆银屏声嘶力竭:“她不是您的人……她有自己的生活……她不是为你我而生的人……”   拓跋渊再一次感觉到烦躁。   欲念已经消除,胸中余下的全是燥热的不满。   他的贵妃很多事,比起旁的几位嫔御,她实在是算不上乖巧。   陆银屏尚在苦苦哀求:“陛下是修行之人,应当听说过一句俗语:「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拓跋渊俯视着她,开口道:“男女宿有殃报,前世之因得今世之果。既是因果,也是她造化。”   陆银屏垂下手腕,腕上佛珠刻有「若遇恶缘,念念增长」一句,微不可见。   “四四,人总是要为自己打算的。”修长的手指再次抚上她的侧脸,尚未擦干的手冰凉湿润,像一条游走在身边的毒蛇,“今日朕对你有愧,暂且原谅你这一次……下次不要忤逆朕,朕会不高兴。”   陆银屏望着穹顶的的蔷薇,低声应了句   “知道了……” 第三十六章   秘辛   虽然不知道这个「短期」有多短,但这几日,天子没有再来徽音殿。   众人不知她承宠受伤一事,只认为贵妃前一日在明光殿耍了通威风以致帝王不喜。   太后那边得了信,有心想要护着这位裴家的外孙女,便遣了人来请她去嘉福殿。   来请的是太后身边的新侍中徐氏   天子送了这位在掖庭中韬光养晦二十载的宫人给太后,未料想到她做事竟比之前的董侍中缜密利落,更得人心。   “劳驾您嘞跟太后一说,我这身子实在不舒坦。”陆银屏躺在床上哼哼。   徐侍中来时便闻到药味,想着贵妃或许的确有疾在身,便也不打算继续叨扰。只是随口关心似的问了一句:“因何受伤?”   陆银屏叹了口气,转过头去。   她越是这样,徐侍中越是好奇。   “太后是裴家女,算起来也是娘娘的家人。”徐侍中劝慰道,“既然入了宫,太后那边定也是向着贵妃的。您受了委屈不妨一说,奴去帮您给太后带个话。”   陆银屏未开口,旁边的秋冬叽叽喳喳起来。   “除了陛下,还有谁敢这么折腾四小姐的?”秋冬想起来就要抹泪   徐侍中也是女人,在宫中做了二十年的事,侍奉过不少嫔御,一听便明白秋冬指的是什么。   她低声道:“奴知晓了。”   徐侍中起身便要回嘉福殿回禀。   “侍中且慢。”陆银屏出声。   徐侍中脚下踌躇:“贵妃有吩咐?”   陆银屏屏退左右后,轻声对她道:“今日之事,还是不要告诉太后的好。”   徐侍中惊疑:“为何?毕竟您受了这般委屈。”   陆银屏又道:“我本就是无福之人,怎么入宫的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害,就是拼元寿来的。后宫诡谲,唯太后与我算是一家子。   她早前便放权给陛下,自己在宫里不好对付事儿,又如何护得住我……不说这些,侍中回禀时便说我身子不适就成,让她把心放回腔子里吧。”   徐侍中琢磨了一会儿才消化完她的话。   “奴自会转达。”她道,“只是太后信不信,奴不敢担保。”   陆银屏一个侧身挥手送人:“去吧,去吧。”   徐侍中这才退下。   秋冬撩了帘子进来,将二楞子放在床边。   陆银屏正要伸手来抱,却又避开了。   “拿走拿走。”她一脸嫌弃,“怎么叫它上我的床?脏都脏死了……”   秋冬一撇嘴:“您还知道脏呢?以往您还抱着它睡觉,还亲它……殊不知狗改不了吃屎,我们劝也劝不动,您这是又听了谁的谏言决心离狗远点儿了?”   陆银屏知道小狗的身上都有些脏,可不知道它还爱吃屎,瞬间就白了一张俏脸。   “快!把它弄出去!”   徐侍中刚到嘉福殿,便见侍女拨了香炉中的香屑出来。   一股淡淡的檀香气息弥漫开来。   平民百姓乃至宗室都极少燃香,但世家却极为偏爱此道。   徐侍中回想着刚刚在徽音殿,似乎也闻到过另一种更为好闻的香甜气息,只是不知道那香的名字罢了。   “如何了?”   出神之际,裴太后出声问道。   徐侍中上前一步叩首:“娘娘,贵妃的确是有恙在身,不似外间所传触犯圣颜。”   侍女打着扇,见太后挥手,微微躬身后便退了下去。   “什么有恙无恙,他们的脾性哀家还能不知道?那样的颜色身段,怕是早被皇帝折腾了个半死不活。”   裴太后冷笑,“她倒是有骨气,跟五娘一样……只可惜五娘是姓夏的那女人生的,不然哀家也不会防她到今日。”   说罢,她又低声询问:“你瞧着贵妃伤得如何?”   “奴观贵妃气色尚佳,只是下不得榻。”徐侍中垂首答。   裴太后叹息一声:“前几日晁女史可不就是那样死的?说到底陆四也没什么错,只是亏在那张脸上   徐侍中心惊胆战,不敢对这等宫闱禁忌表露态度。   裴太后又自言自语道:“等她好些了,你再将她请来罢。说到底她不姓夏,没得一家人不照应的道理。”   徐侍中道了声是,不再言语。   裴太后像是得了什么喜信一般,就连午膳也多用了半碗饭。   与她同样高兴的,不止一个人。   掖庭永辉宫,阿满在为全嫔的膝盖上药。   全嫔被小李嫔狠踹了一脚,回来后整个膝盖疼痛难当。   “李娴尚且还能对付,那新来的却是不好惹。”全嫔疼得龇牙咧嘴。   “安稳的当她的贵妃不结了,上赶着惹事儿。”阿满边替她上药边咕哝着,“奴听说她被陛下打得下不来床,正在徽音殿养伤……”   “真的?”全嫔一听来了兴致,“这不是活该是什么?”   主仆二人相识一笑,继续上药。   “裴太后是贵妃的姑姥,算起来关系倒是近。”全嫔又道,“只是我听说,贵妃外祖母同外祖父和离了的?”   阿满又道:“分宅而居,算不得和离。”   全嫔又疑惑了:“那说来太后也不该同贵妃如此亲近呐……”   阿满平日里不学无术,专门扎掖庭里听别人墙角,久而久之也便有了个「宫廷百晓生」的名号。   她悄摸地关了殿门,又坐到全嫔跟前执起了药膏。   “什么事儿这么神神秘秘?”全嫔也压低了嗓音。   阿满道:“奴说了主子可不能一生气给漏出去,不然咱俩都要玩完。”   全嫔心急得很:“你快说来听听。”   阿满凑近了她,附身过去在全嫔跟前说了句话。   “兄妹乱伦?!”全嫔一声止不住地惊呼。   阿满吓得用手捂住了她的嘴,不住地四下打量着看有无人来。   浓郁的药膏味差点熏死全嫔。   “您小点儿声!”阿满气得一张胖脸涨得通红,“可不能让人听见了……传到太后耳朵里可是要没命的!”   全嫔挣开她的手,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待情绪稳定下来,她继续问:“因为撞见这事儿,所以贵妃的祖母便离了宅?”   阿满点头:“不仅如此,当时恰好先帝选秀,裴家又是五姓望族,为了掩盖这桩丑事,才让太后入了宫。”   全嫔琢磨着太后的运气实在是好   “贵妃不是在夏家养大的?那她岂不是也不待见太后?”全嫔问道。   阿满摇头:“主子您看事儿的格局太小了。您想,当初陛下刚继位时跟太后斗得多厉害?不还是陛下技高一筹,逼得太后去了嘉福殿。   她再与夏老太君不对付,人家也远在瀛州。但当初放权这事儿却是她心头的一块疙瘩……您说,是远的难对付还是近的难对付?”   全嫔凤眸一闪:“近的?难道是……”   阿满食指抵唇:“嘘,祸从口出。” 第三十七章   授印   六月初八。   天子向佛,御极九五后,为表诚心每月斋日定在初八,为彰尊位免去后面五日斋日。   徽音殿外,阵阵蝉鸣惹人心悸。   陆银屏头发蓬乱地坐起身来,高声问道:“外面那蝉是不是在骂我?”   “蝉哪儿会说人话呢?”秋冬托着一个盒子走进来。   陆银屏心烦意乱,噘着嘴道:“你听   秋冬完全没想到四小姐联想能力这样强,笑着道:“废倒是不会废了……您看这个。”   说着,将手上的锦盒放在床边。   “这是什么?”她狐疑地问,“太后送来的?”   秋冬「害」了一声:“哪儿能,这是李内臣亲自送来的,想来是陛下送来为您赔礼的。”   陆银屏掀开了锦盒。   入目是一方坐龙宝印,下方嵌着金册子。   陆银屏微怔   她伸手拿起,这方宝印在手中沉甸甸的,的确是用纯金打造。   龙首奋发,龙尾衔一金色玉流苏。翻转过来,底面用阳文反刻着「元贵妃宝印」的小篆。   “印玺!”秋冬伸头探脑一番后惊呼。   陆银屏收了宝印,命秋冬放好,暗地里琢磨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送了东西来,就证明自己贵妃的位置还是坐得的。今日里也没听到天子要纳新人的消息……   陆银屏原本战战兢兢地以为陆瑷也要被他收进宫,现如今看来并不是。纵然拓跋渊再乖戾,他还是听了自己的劝的。   只是这方宝印又是什么意思?   秋冬低低地问:“今儿不用关门了罢?”   自打陆银屏进宫以来,对宫人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把门给我锁好了不准让他进来」。   虽说天子自有法子进来,但她是一直听四小姐的话,日日都去将门锁好,将门栓上好的。   陆银屏想了想,便摇了摇头:“我同陛下闹了些不快,他这几日都未来。且今日是斋日,更不会过来的。”   秋冬琢磨了一下,觉得是这个道理,便没有再去管。   天子这几日不曾召幸,陆银屏得以安心养伤。又着舜英去寻了几个话本子来解闷。   也不知舜英从哪里弄来的话本,陆银屏掀开一看就傻了眼。   以往的话本子里都是才子佳人经历一番磨难后终成眷属,再虐心肝一些的便是二人天涯相隔不成眷属。   可掀开这话本,扉页上映入眼帘的几个大字便是   陆银屏觉得不太对劲   再看封面   陆银屏瞪大了眼睛。   “好家伙!”她翻阅了两页后直呼好家伙。   原是这书中讲数十年前有位风流佳公子名唤裴琮的,出自五姓望族之家,早早地入仕,官拜太子太师。太子继承大统后,感念恩师教导之恩,封他做了郡公。   裴小郡公一直侍奉在太子周围,未尝定下婚事。直至当朝大将宇文翰班师回朝,两人竟瞧了个对眼。   陆银屏看得十分上头   二来这两人一个汉家门阀,一个鲜卑贵族,几十年前不比现在,异族通婚少之又少。所以横亘在这二人跟前的不止是性别,还有种族观念差异。   陆银屏拿到这本书就如同打开新世界大门,连膳食都窝在榻里用了,手不释卷地翻阅此书。   她趴在榻上,看到要紧之处时还「嘻嘻」地笑上两声。   正看得好好的,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突然伸出,抽走了她捧着的那本书。   “将军掷梭游刃,曲尽淫趣。小郡公醉梦之中,此身不能自主,腰或攀之,臀或耸之……”念到此处,拓跋渊面色一冷,将书甩在地上。   “从哪里弄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书?”天子面色阴冷,声音更是带了严霜寒意。   陆银屏不理他,撑起身子就要去捡地上的书。   她那处还未好利索,当然也是有矫情伪装的成分在,想叫天子看了怜惜   看吧,人榻都下不来,都是被您折腾得,看在这份上可怜可怜她,让她多看会儿书罢!   然而她心底的声音拓跋渊并未听到。   指尖刚捻起书本,腰间便被大掌拖住,连同整个人都被卷入床榻内。   天子强势霸道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将她箍得死死。   他伸指捏了捏陆银屏精致小巧的鼻梁,渐渐往下,最后点在那两瓣丰润樱唇之上。   “这几日不来,也没见着徽音殿的宫人去请。”拓跋渊凑上来,惩罚性地咬了一下她的下巴,“看来四四并不想朕。”   陆银屏这几日未见着他,今天细细一打量,总觉得他意气风发了些。平素里清冷淡然的眉眼如今看来多了几分畅快与得意。   她忍着想看话本子的冲动,耐心地道:“陛下遇到什么开心的事儿了吗?”   拓跋渊眉尾一扬:“你猜……”   陆贵妃美眸流转,最后定在他鼻梁上。   “陛下杀人了?”   拓跋渊轻轻捏了捏她肋下。   这处是陆银屏要处,她不怕人挠咯吱窝和脚心,独独肋下那半寸碰上一碰整个人都要缩成一团。   “哈哈哈……”陆银屏在他怀中蜷成一团,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原来朕在你眼里就只会杀人。”拓跋渊贴了上来,一手摩挲她小腹,另一手渐渐往上移。   陆银屏赶紧抓住了他的手:“不行……还没好呢……”   拓跋渊顺势扣住她的手,「嗯」了一声道:“不做。”但就想摸摸。   陆银屏没办法,只能由着他摸。   话本子在二人枕边摊开,拓跋渊淡淡地扫了一眼。   “小郡公都知道「情急虽死无悔」的道理,连男子待男子都有这般情意,朕的贵妃却总是推拒朕。”   拓跋渊长睫扫过她耳垂,带起一阵战栗,“四四,朕很想你……”   尚在情动之中的陆银屏被最后的耳语打动。   她有很多话想说,却一句也不能说。   他的呼吸声渐渐平稳绵长,想来应是这几日累得很,所以沾了她枕头便能睡着。   陆银屏执了他的手,交错后扣在自己心口,也闭上了眼睛。   要缓,要稳,要徐徐图之。   诸般烦恼,皆由欲生。以欲拜之,不见如来。 第三十八章   持节   舞阳侯府的牌匾早就换成了开国县公的规格,只是陆瓒引以为耻,并未大操大办,单单换上了匾就算完事,十分不给天家面子。   宜寿里四栋宅院,一座宝刹。陆府与御史辛昂做对邻,靖王拓跋流、两朝太傅司马晦一左一右比邻而居。   陆瓒喜提一等公爵,左邻右舍遣人送来贺礼。司马晦的夫人上了年纪后喜欢与人做媒,除了祝贺之外还让人打探一下这位年轻国舅的口风。   陆府没有女主人,陆瓒不会应付这等琐事,迎来送往之间夹杂着「已经及冠」、「二十有三」、「尚未婚配」、「不急不急」……   司马晦夫人的婢女心满意足地回府复命去了。   送礼的不止是左邻右舍,还有宫中。   陆银屏没什么可以送的,挑了件半人高的红玉珊瑚着人抬了来,让人眼红又心疼   眼红的是这样的红玉珊瑚极其少见,贵妃果真大手笔;   心疼的是宫中早就传出贵妃辱骂嫔御致天子不喜,三人成虎传到他们耳朵里变成被打断了腿。   天子赏赐的物件不过是一方小盒子,看起来也没什么特殊。   陆瓒惦记着小四被打断的腿,心不在焉地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不是旁的,正是半枚虎符和一道封他为使持节的诏书。   虎符一分为二,右半枚归天子,左半枚归将领。   舞阳侯本就武将出身,为了子孙后代能安稳苟活曾交出过这枚虎符。如今辗转又到了他手上,不知这是幸还是不幸。   陆瓒骨子里的血液灼烧着他   灼烧感过后便是一片冰冷   陆瓒越想越心疼。   他不顾今日是斋日,即刻便要进宫面见天子。   刚走出书房,便见陆瑷迎面而来。   “哥哥要去哪儿?”陆瑷眉宇之间满是忧郁。   陆瓒叹气道:“我去求见陛下。”   陆瑷又道:“我听外面说……小四被打断了腿,下不来床,可是真的?!”   陆瓒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那脸上神色分明在说:“极有可能。”   陆瑷俏脸一白,当即就要抹泪。   “别哭,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好好在家呆着,安心等着出嫁。”陆瓒说罢,越过她迈向门外。   陆瑷心中难过,仰面望着刺目的日光站了许久,最后回自己院中换了身不打眼的衣服后去了隔壁。   朝堂对着云龙门,从云龙门进去便能看到太极殿,天子在此召见群臣。   陆瓒还未求见,那内侍见是红得发紫的贵妃兄长,忙不迭引着他从穿过西堂入了徽音殿。   陆瓒本来沉重的心情渐渐变得奇异   只是徽音殿离太极殿和式乾殿也忒近了些,小四居住在此,倒不像传言那般触怒天子被打断了腿,倒有点儿比肩中宫之位的样子……   他的疑惑还未说出口,那内侍便开始谄媚讨好。   “陆公爷有所不知,今日虽是斋日,可陛下一下朝便回了徽音殿,眼下正在殿里歇着。”   陆瓒这下也不好问小四的腿到底有没有被打断了。   远远地瞧见徽音殿宫门,陆瓒便见这处防卫倒像是比刚来时的太极殿还要多。   内侍尴尬一笑,只能拐着弯解释:“陛下在里边,肯定人手多些……”   陆瓒嘴角扯了扯,心道这鬼话也就能骗骗他家小四。   内侍将他带进宫院,陆瓒一抬头便能看到院内移植而来的那株绝珍丹杏。   秋冬站在廊底大老远便看到了他。   “大公子!”秋冬欣喜异常,“您来看四小姐啦?!”   陆瓒将眼神从丹杏树转到秋冬面上。   秋冬入了宫,活计没多少,整日里不是吃便是睡,看着倒丰腴不少。   秋冬既无事,那小四大概率应无恙才对。   舜华和舜英听闻贵妃兄长到访,将手头的活计放下,朝他行了礼。   陆瓒摆了摆手,问起秋冬:“小姐呢?”   秋冬面上一红,期期艾艾道:“还未……还未起……”   小四还未起,那暴君也在里面,夫妇两个在寝殿还能做什么?总不能是吟诗作对看剧本。   白日宣淫?!还是在斋日?!   陆瓒心头窜起一阵火来,将虎符和诏书带来的快意压了下去。   二楞子听到陆瓒的声音,从偏殿奔了出来,疯了一样地朝他摆尾嚎叫。   陆瓒单手拎起了它,感觉比走时重了少说一斤。   正与它大眼瞪小眼时,陆银屏从寝殿走了出来。   “哥哥!”她径直飞奔到陆瓒跟前扑进他怀里,那模样与二楞子无异。   陆瓒看她奔走间健步如飞,便知是外间传言有误。一手拎狗,一手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声道:“小四,哥哥来了……”   陆银屏环着陆瓒劲瘦的腰,使劲往他怀里蹭了蹭,不满地道:“好一个愣头青的大哥,要不是我捯饬了个招魂幡天天叫魂,估计您也记不起来自己还有个妹妹吧?”   陆瓒宠溺地拍了拍她的后脑勺:“疯疯癫癫说什么胡话!”   秋冬和二楞子都变胖了,小四倒没变胖。但看她模样,倒是比以往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娇艳与得意。   想来天子对她不错,并不像传闻中那样动辄严惩打骂。也不知道是谁的嘴这么碎,将圣人打断贵妃的腿这样的无稽之谈当做闲资来说道。   陆银屏几天未见他,眼下见了只觉得亲切,抱着陆瓒一口一个「哥哥」死活不肯撒手。   莫说熙娘和舜华舜英,就连秋冬也没见过她这副撒娇的模样   陆瓒正要继续劝,猛然感觉芒刺在背。   他抬头一望,见天子不知何时立在殿中,身材瘦削挺拔,面容隐在阴影之中,看不清表情。唯松垮玄袍之下露出的皮肤尚泛着青白之色,为他增添了些许凡人气息。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开始担心着小四的陆瓒放下了一半的心。   他将陆四推开,上前一步行礼。   “陛下略臣大愆,授以使持节之位,臣受恩至深,感激不胜。”   拓跋渊自暗影中走出,缓声道:“陆卿倒不必亲自来,若有疑难,可密折请旨。后宫乃朕嫔御起居之所,男女有别,当心御史台参本。”   陆瓒心道:宫里全是你的人,你不说我不说还有谁会告诉御史台?   不想让他来,还拐弯抹角地暗示,这狗皇帝是把小四当金丝雀养?   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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