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澄是挟持了皇后,凭借皇后玺绶进入台城,可皇后与萧澄是表兄妹,究竟是真的挟持,还是二人早有合谋也犹未可知。
朝廷的风向越来越不利于皇后,叛军打着诛妖后的口号叛乱,朝堂反对派也开始以皇后参与萧澄谋反之名,纷纷上书要求废后。
萧昱大怒,处置诛杀了一批又一批诬陷皇后,意图废后的人。
天下舆论,一片哗然。
*
晚间,萧昱又来到了显阳殿。
萧澄之乱加上朝臣弹劾,她近来愈发精神郁郁,情绪低沉。
岂止大臣惶惶不安,她这个皇后也是如履薄冰。
萧澄谋反,实情关乎魏云卿的名声,萧昱不可能张杨出去。
萧澄就是认准了这点儿,才故意以命相搏,把魏云卿拉下泥沼,想要拉她跟自己共沉沦。
若让天下人知道萧澄是因为爱慕皇后,为了皇后谋反,根本不用朝臣弹劾,魏云卿自己就该羞愤欲死,自请退位了。
天子一来,她就扑了过去,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她倍感无措,只能寻求他的依靠。
萧昱沉默着,把她横抱而起,放在了榻上,二人相拥而坐。
魏云卿眼眶红红的,劝他道:“别再杀人了,局势已经快要失控了,这样下去,陛下就会失去所有朝堂人心,一定会被反噬的。”
“别担心。”萧昱脸色疲惫,即便已经心累到极致,还是试图安抚她,“一切都还在我的掌控。”
没错,失控的局面,正是在他预料之中,萧昱这样想着。
“什么还在掌控?陛下存心就是要让局面失控。”魏云卿哽咽着,“陛下会被天下人骂成昏君暴君的。”
可她知道,他不是。
萧昱不以为意地笑着,“昏君又如何,可惜要连累你洗不清妖后的骂名了。”
魏云卿摇摇头,神情愁苦,他们夫妻一体,早就荣辱与共了,“陛下杀的人越多,我越是洗不清,他们都会觉得陛下是为了我才大开杀戒的。”
萧昱眼神一动,突然无比郑重的问她,“卿卿,如果我不是皇帝了,你还愿意跟着我吗?”
“你怎么又说这样的话。”魏云卿捂着他的嘴,“我跟你说过,我不是因为权势富贵才做皇后。因为你是皇帝,我才做皇后,如果你不是皇帝,我就做你的妻子,我不在乎身份地位,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
萧昱喉头一动,微微有些鼻涩,他又问道:“卿卿,我问你,如果局势复杂难解,就像玉连环一样,你会如何做?”
魏云卿吸吸鼻子,认真道:“《战国策》记载,秦使入齐,献玉连环,群臣无人可解,君王后以锤击玉连环,玉石俱碎,连环可解。”
语音落,萧昱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半晌之后,才叹息出声。
“那就玉石俱碎吧。”
第128章 清算
各地叛乱不断, 朝廷四处平叛,与此同时,废后之声也愈发高涨。
民间对帝后的诽谤之声也越来越多,很多不明所以的百姓, 也纷纷传谣天子昏庸暴虐, 皇后狐媚惑主,抨击帝后。
改革, 不仅仅有来自既得利益者的压力, 更多的, 还有早已被驯化的百姓的压力。
这些世家都已各自经营了几十上百年,百姓对世家垄断官职, 享有特权的事情早已习以为常。
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苦难,是因为被这些享有特权的世家在吸血, 百姓只会恨自己不是门阀,不是那些拥有特权的世家。
所以某种程度上,这些穷怕了, 做梦自己翻身成为特权阶级后, 就可以利用这套门阀政治的规则去压迫比自己更弱小的人,而不是消灭这些世家门阀的无知百姓, 也是门阀政治的另一类拥趸者。
当初,建安令就曾审过一桩公案, 一个姓马的贫寒百姓,因侥幸结交权贵,得以仕进为官, 一朝得势, 便为非作歹,还欲强娶姨母的女儿为妾, 姨母不许,这马氏子就告到了建安县令处。
县令说姨母之女可以为妻,不可为妾。这马氏子犹不服气,认为父亲和自己都已入仕为官,家族门户已成,而姨家犹是寒贱,可以做妾。
县令被其无赖行径惹怒,将其斥责一顿后,就撵走了。
所以,小人得志的百姓,对门阀政治的拥趸,不亚于高高在上的世家。
而真正为了国家长远考虑的天子,因为科举改革是古往今来从未出现过的制度,它太过超前,以至于无法从历史中寻找经验。
世家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反对科举,百姓不理解科举,所以都对他持怀疑的态度。
加上舆论都掌握在世家门阀手里,他们稍微一煽风点火,把白的描成黑的,这些只会宣泄附和的百姓,就会是跳出来反对的最激烈的那一批。
以至于真正想做事的人,总是受制于巨大的舆论压力,无法改革成功,最后落得满身污名。
萧昱不在乎,这是必然的过程,治理这样一个大国,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变动,都是要流血的。
百姓愚昧,不是他们的错,他们的愚昧,恰恰是他这上位者的失职。
他对这些门阀世家打击的太晚了。
士族为了阻止底层上升,早已垄断了百姓接受教育的机会,垄断了百家典籍的解释权。
底层的百姓大部分没有读过书,不识几个字,他们愚昧无知,容易被煽动情绪,却没有分辨的能力。
不能让他的子民普遍接受良好的教育,是他这君主的错。
无有怨言。
魏云卿也愈发谨言慎行,生怕自己的一时失言,会造成更大的舆论压力。
她已经不再试图劝说萧昱了,她只能给他全部的信任,支持他的所有决定,无论结果如何,他们共同承担就是了。
*
在帝后备受压力的同时,前线战场上传来了捷报。
胡轸于淮水大破叛军,贼将欲退守江陵,霍肃绕道包抄后方,控制了襄阳郡、南郡,切断了秦州叛军的后路。
霍肃派人游说何参军归降,被何参军拒绝。
秦州主簿秘密联系上了霍肃的使者,愿意向朝廷投诚,他本就不支持起兵,只是形势所迫,又被参军和司马威逼,才不得不随军叛乱。
霍肃欣然接受了他的归降,在秦州主簿的里应外合下,官军很快攻破叛军营地。
叛军看到有如神兵天降的官军,吓得四散溃逃,城门狭窄,叛军们你追我赶蜂拥冲出,致使踩踏死伤不计其数。
何参军和秦州司马见势不妙,欲弃城投奔并州牧温简。
眼见叛军兵败如山,本是坐山观虎斗的温简,在何参军和秦州司马刚至并州界时,就立刻将他们捕获斩杀,传首建安,正式结束了秦州之乱。
*
主将被斩杀后,朝廷便开始了对叛军党羽的清洗。
萧昱下旨,基层士兵不明所以,不过是听上级指令,可予以赦免。秦州作乱的主事世家女眷各归本家,男丁全部斩杀,一个不留。
叛将中的首领,也都是世家门阀出身,不少都与建安朝廷大员有姻亲旧交。
便有不少大臣在朝堂上为一些叛将求情,世家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真把这些作乱的秦州世家全杀了,他们自己也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冲击。
高承也劝谏道:“围师遗阙,这样斩尽杀绝,会引起人心动荡的。”
萧昱置若罔闻,不顾众人劝阻,又翻出萧澄之乱的旧账清算,不把他们打服了、打怕了,他们以后还敢。
萧澄作乱,是受了裴雍挑唆,私下与秦州叛军暗通取款,萧昱下令纠察萧澄党羽,拷问他们与秦州叛军的来往,一个不赦,通通处以极刑。
叛将杀了一批又一批,求情者也被打成党羽,各大世家均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打击。
天街踏尽公卿骨,甲第朱门无一半。
他既要担这恶名,那就一次性斩草除根,荡平所有改革的阻碍,把这些世家全削一遍,让他们再没有威胁皇权的的实力,不再把问题留给继任者。
曾经温雅宽厚的天子,突然变得弑杀,残暴不仁,建安人心思变,大臣朝不保夕。
朝堂上,昔日与他志同道合,并肩进退的大臣们,也一个一个对他转过身去。
连自幼至交的殷恒,都无不失望的背对着他,对他说:“臣看不清陛下了。”
这样的话,听多了,也就淡然了。
在发动这场改革之前,他就已经有抗下所有骂名的觉悟了。
一个纯粹的改革者,不仅要有挥刀革除旧秩序的决心,更要有自我革命的勇气。
萧昱知道,他是注定要跌的粉身碎骨的。
*
这一夜,萧玉姒面色凝重,拿着朝臣们的一封封奏折前来式乾殿。
夜幕沉沉下,恢弘壮丽的宫殿气势迫人,萧玉姒仰望着大殿,只觉那压抑的气势扑面而来,有点儿令人敬畏。
萧昱正伏案,坦然自若地批复着下一批要处置之人的名单。
“陛下到底还要杀多少人?”
萧玉姒将奏折扔在他的书案上,“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大臣朝不保夕,天下舆论纷纷,李司空,高尚书,殷太常,杨中书都纷纷称病不朝了,再这样下去,陛下就真的要退位以谢天下了。”
萧昱执笔的手一顿,又继续若无其事地批复着奏折,语气淡淡道:“他们手里没兵,反不了。”
萧玉姒揉了揉眉心,耐心规劝,“他们反不了,但他们不上朝,便是在无声反抗,民间废后的呼声越来越高,再这样下去,曾经支持陛下的,也要与陛下反目了。”
闻此,萧昱眼神一寒。
他追究萧澄之乱,那些人就造谣皇后与萧澄里应外合,他诛杀萧澄的党羽,那些人就鼓吹该废后。
萧昱把朱笔一掷,案上飞溅了一大片如血一般的朱砂痕迹,冷声道:“大魏自开国以来,历代都是一帝一后,没有被废的皇后,他们哪里是想废后,他们是想要皇后的命!”
萧玉姒愕然。
“他们是想要皇后的命,我怎么能饶了他们?这些造谣诽谤的,跟那些叛军本就是一丘之貉,一个都不能留。”
“陛下!”
萧昱打断她的话,继续说着,“我是皇帝,我对天下苍生有责任,可我也是丈夫,我对我的妻子也有责任。”
“天下人可以不需要我,可是卿卿不能没有我。”
夜风呼呼灌入,吹动着他们的衣角,气氛突然沉默了。
萧玉姒一怔,脑中嗡嗡一片,她难以置信,还在试探,“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萧昱不再拐弯抹角,开诚布公,告诉了她自己心底的打算,“姐姐,我不想做这个皇帝了,我不做皇帝了。”
萧玉姒心底在震动,她觉得不可思议,以为自己听错了,呆呆问他,“你说什么,你要放弃皇位?”
“经此一役,我已污名满身,彻底失去人心,无论我主持什么改革,天下人都不会服我。”萧昱平静的跟她分析着,“只要我还在这个位置上,他们就不会停止对我,对皇后的攻击,或许退位,才是我们的归路。”
萧玉姒惶恐地摇着头,“陛下是要为了一个女人,弃此全盛之天下吗?”
萧昱微垂眼睫,这么多年来,他都有在努力扮演好一个皇帝的角色,没有过正常的感情,也没有跟谁推心置腹的交流过自己的感情。即便是最亲近的姐姐,他们讨论最多的也是朝政,从未过问过彼此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