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玉不置可否,头也不回地吩咐身后的桃枝,“带少夫人去用饭。”
桃枝赶忙屈膝应下,四喜也识趣地跟着行礼,顺子脚步一错,准备跟随主人逃回院子。
逢月抬眸看着苏天寿和孟氏,不知该不该离开,直到孟氏笑着开口才对着二人屈膝一礼,退出门外。
苏景玉亦随之转身,还没出门就听苏天寿嘶哑沉郁的嗓音响起,“景玉,你等等!”门口外不远处,林逢月只得也驻足候着。
顺子预感不妙,已经错出二寸的脚步又挪了回去。
苏天寿屏退了身边的仆妇丫头,强令苏景玉往他身前凑得近些,苏景玉纤长的眼睫低垂,百般不愿地向前蹭了几步。
苏天寿捋着胡子,眉头紧锁,憋了一早上的话终是不吐不快。
“景玉,平日里你胡闹些也罢了,新婚之夜你抛下新妇跑出去喝酒,喝到半夜才回来,成何体统!”
说道此处他停了片刻,像是有些难以启齿,低下头舒了口气才道,“堂堂侯府世子,新婚之夜再怎么也该克制些,你闹的惊天动地,府中的下人们凑在一起议论纷纷,若是传扬出去,脸面何在?!”
前厅外,林逢月心头一颤,脸上登时烫的如同火烧一般。
昨夜他竟然……
难怪今早四喜和桃枝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她羞恼地闭着眼睛,紧抿双唇,在心里骂了苏景玉无数遍,埋怨自己为何会睡的那么死,以至于前厅里父子二人之后又说了什么,她一句也没有听见,再睁眼时,身边两个丫头和顺子都各自向前走远了些,背对着不敢看她。
身后一阵风扑来,吹得她鬓边碎发沾在脸上,她抬手去撩,苏景玉突然从她身旁掠过,沉声开口,“先回房。”
顺子听见声音倏地转回身来,如临大赦般跟在他身后。
林逢月看见他就来气,自然不愿回到房中面对他,但她此时更不愿将自己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不要脸面她还要呢!
二人一路无话。
进房后,桃枝端了些点心和乳酪过来,四喜泡了滚滚的茶,苏景玉命两个丫头退下,不必伺候,将顺子也一并遣走。
房门紧闭,苏景玉一身轻松,坐在圆桌边悠哉悠哉地品着茶,托着茶碗的手指纤细修长,整齐的指甲泛着淡淡的粉红色,氤氲水汽萦绕在他绝美的脸上。
桌上的点心和乳酪他一块也没动过,漫不经心的样子气的林逢月胸口胀痛,也没有半点胃口。她板着脸站在桌边等着他的解释,等来的只有他戏谑、嗤笑的眼神。
林逢月更加气恼,腹诽道:也是,他本来就是个登徒子,她如今是他的妻子,他对她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哪里会管她的感受,更别提什么颜面不颜面的!可仍忍不住开口质问他:“昨晚你……”
“别多想,我没碰过你。”
苏景玉开口打断,目光停留在手中的茶碗上,指尖贴着碗壁上的花纹轻轻摩挲。
林逢月不禁一怔,她身上的确没有半点疼痛不适的感觉,那事帕或许是他为了应付孟氏和嬷嬷伪造的。
她细细打量他的双手,见他右手食指上确实有一条发红的细小伤口,赌在胸口的气稍稍顺了些。
可为何他会闹的惊天动地?
想到适才在前厅门口听见苏天寿的责问,她的脸颊又一阵发热。
“那……那为何父亲……”
她把头垂到胸前,指甲在掌心中刮摩出一道道红印。
“为何?”苏景玉放下茶碗,抬眸看向林逢月映着红霞的脸,语气无奈地反问:“林逢月,你一个姑娘家,新婚之夜浪.叫成那样,我声音稍小些都压不住,你问我为何?”
“苏景玉!”林逢月倏地抬眼,眸中似要涌起惊涛骇浪,他竟然如此出言侮辱她,他……
她的目光突然低软下去,昨晚的梦境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她与夫君久别重逢,彻夜缠绵,那种销魂荡魄的感觉如同亲身经历过一般,梦中情不自禁的呻唤声竟然被他听见。
她无言以对,脸上像着火一般,涨的通红,羞的恨不能遁地而去。
偏偏苏景玉还要来火上浇油,玩味地打量着她那张红的像熟透草莓一样的脸,身体向前倾了倾,勾着唇角笑道:“你昨晚梦见什么了?”
“登徒子!不用你管!”林逢月恼羞成怒,抬手一把推向苏景玉。
他身型颀长,比她高出一头,即便是坐着也高过她的肩膀。
林逢月这一推,刚好推在他胸口上,隔着单薄的衣料触及到他胸前轮廓分明的肌肉那一瞬,她仿佛被烫到一般,嗖地缩回手,又羞又气,忙向一旁站远了些。
苏景玉轻哼一声,不满地低头把玩茶碗盖子,嘲讽道:“帮了你还不领情,小人行径!”
“对!我就是小人行径!还请苏世子离我远一点!”林逢月别开脸不看他,气急败坏地吼道。
她心里明白苏景玉是在帮她,否则今日府中下人议论的对象就是她,万一再传到衍王府和林府去,她就不只是丢了颜面,简直生不如死了。
可昨夜的呻唤声竟然被他听见,令她羞臊难当,加之那日在泰安堂,她对他的厌恶已经根深蒂固,也是因为他才害得她与姐姐失和,致使她不愿向他表达哪怕一丝一毫的感激,甚至看见他就火冒三丈。
林逢月气哄哄,蛮不讲理的样子逗的苏景玉差点笑出声来,手指拈着茶碗盖子在桌上转的滴溜溜响,语气较方才轻柔了不少。
“你放心,我对你没兴趣,更不会碰你。今早我帮你脱了外袍,抱你上床,是不想让丫头进房伺候时看见你独自宿在外间的榻上,传出些流言蜚语。”
他抬眸看向林逢月,见她的眼神不像适才那么凶巴巴的,含笑瞟了眼身边的圆凳,示意她坐过来。
林逢月一时搞不清楚他到底要干什么,从他的表情和语气上看,不像在泰安堂那么浪荡,反倒多了几分儒雅,她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脚尖勾着圆凳往远处挪了挪,坐在离他三尺开外的地方等着他的下文。
苏景玉放下茶碗盖子,视线从那把被挪出二尺远的圆凳向上,落在林逢月仍有三分戒备的脸上,轻笑一声,侧了侧身子面对她坐着,一本正经地开口。
“坦白说我并不想娶你,我知道你也不想嫁我,我们各有难处,没必要针锋相对。如果你愿意的话,一年后我们和离,和离的原因随你怎么说都行……”
“我愿意!”林逢月欣幸地打断了苏景玉的话。
她原以为一辈子都要忍受这位轻浮浪荡子的侮辱折磨,独自面对府中成群姬妾的挑衅欺辱,苟延残喘地活着,没想到他不但亲口承诺不会碰她,还愿意放她离开,而且只要一年。
她顿时觉得周身畅快,像是陷入泥潭的人终于摆脱了困境,幸福感不亚于劫后余生。
苏景玉面上一滞,定定地看着她那副兴奋的表情。
虽然她的反应他早有预料,他也得到了让他满意的答案,却莫名有几分不快,双眼极慢地眨着别开脸,沉闷地低哼一声,心道这京城里想嫁给我苏景玉的女子能从定远侯府排到京郊去,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一时把后面要说什么给忘了,干脆不想了,起身理了理水红色的袍子道:“我出门一趟,很晚回来,困了就自己先睡,别胡思乱想。”
胡思乱想?不回来更好,有什么好胡思乱想的!
逢月心里压抑不住地欢喜,没料想苏景玉刚走出两步又转回身,正好瞥见她笑的眼睛都快要弯成月牙,一时有些尴尬,好在苏景玉当即又转回去,背对着她道:“你晚上睡到榻上去,记得别让丫头进来瞧见。别去招惹孟氏,有什么事去找子溪帮忙。”
苏景玉走了,林逢月彻底放松下来,才觉得腹中饥饿,拿起一根银箸扎着乳酪,悠闲地塞进口中,乳香味十足,又扎了块点心来吃,松松软软甜而不腻,自己倒了盏茶喝,清清爽爽。
吃饱喝足,她走到房门口打算叫丫头进来收拾,刚一推开门,桃枝忙小步上前问道:“少夫人可是要吩咐收拾桌子?”
逢月点头,桃枝屈膝一礼,从她身边进房去。
四喜懒懒散散,站在门口负手等着,看她的眼神鄙夷中带着疏离,与早上苏景玉在的时候大相径庭。她是林玉瑶的贴身侍女,逢月也不好拿她怎样,反正就一年而已,一年之后大家一拍两散,她也要开始筹备自己的生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苏景玉: ̄_, ̄小人行径!
林逢月: ̄ヘ ̄登徒浪子!
小作者:╰(*°▽°*)╯掐架掐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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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阳光煦暖,风卷浮云。
窗外的玉兰枝条随风摇曳,若有似无地投影在窗纸上。
林逢月斜倚在榻上,回想昨晚的梦境。
梦境大都是做梦者心中所思所想,成亲前夜,嬷嬷为她详细讲解了避火图,成亲当晚梦见与夫君肌肤相亲也不算怪事,只是那梦境也未免太过真实,简直是把避火图整个演练了一遍,想到梦里那些令人血脉喷张的一幕幕,脸上又是一阵发烫。
梦里的夫君温润儒雅,声音轻轻柔柔的,对她也很温柔,像是触碰着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不敢多用一分力量。
她摸着滚烫的脸颊,望向窗外斑驳摇曳的树影,憧憬着将来有一日能遇到如梦中人一般儒雅温柔又疼惜她的夫君,与她相守一生。
她娇羞地抿着嘴笑,不知不觉间芳心悄然萌动。
门上的咚咚声把她从思绪中拉回。
“表嫂,我是孟子溪。”低醇绵软的嗓音像是细雨润物一般,听的逢月心旷神怡,忙起身理了理乌发,走去开门。
门口站着位身材高挑的姑娘,一身淡紫色的襦裙,外面披着件同色的斗篷,自然的肤色,柔和的眼神,唇角总是翘着,细看五官与孟氏有几分相似,但气韵完全不同,有一种天然的温柔恬静。
原来这便是苏景玉口中的子溪。
逢月忙迎她进门,吩咐桃枝泡茶来,请她进里间的圆桌旁坐着聊天,孟子溪笑着婉拒,新人的洞房她不方便进去,就在外面的书案旁坐着就好,逢月自然依她。
孟子溪从衣袖中取了个荷包出来,双手递给逢月,温声道:“表嫂新婚,子溪亲手缝了个荷包作为贺礼,希望表嫂喜欢。”
逢月伸手接过,是一个淡粉色的如意荷包,正反面分别绣着一对鸳鸯图案和“百年好合”四字,针脚细腻,图样精美,看得出是用心做的。
“我很喜欢,谢谢你子溪。”说着便将那荷包系在腰间。
桃枝端着茶盘进来,孟子溪亲自起身给逢月倒了茶,含笑道:“表嫂喜欢就好,子溪女红平平,还担心表嫂嫌弃呢。”
“哪里平平了,你的女红比我好多了!”
逢月鲜少见到性子这样柔和,又与她年纪相仿的姑娘,心里喜欢,又拈着荷包左看右看。
荷包的材质极好,只是上面绣的鸳鸯花样子还是两年前的旧样式,她抬眸又道:“我知道富隆西街的铜雀阁近来有最新的花样子,改日得空了我们一起去逛逛,回来绣些贴身的小物件。”
孟子溪眸中一亮,瞬间又面露难色,“我极少出府,即便是出府也是跟姑妈一起,我需要先同她商量一下。”
逢月顿了一瞬才点头。
生长在朱门大院里的姑娘都像锁在笼中的鸟一样没有自由,能像她这般自在的少之又少,心里的满足感又添了几分。
孟子溪以为自己惹了这位表嫂不快,一时不知该如何缓和气氛,瞥着书案边卷缸里的画轴笑道:“我只见过表哥差顺子去帮他买画笔和颜料,还从没有看过他的画呢,表哥才华出众,他的画作也定是鼎好的,不知我能否看看?”
逢月登时想起床头盒子里那两颗作用独到的铜珠,昨晚她旋开的那幅画轴,堪称是铜珠的使用教程,□□的男女交缠沉醉的模样绘的极为生动,万一被孟子溪瞧见……
她的脸倏地红了,情急之下伸手挡在卷缸上,“别看了,苏景玉的画很一般”,她怕孟子溪还说想看,忙又补充道,“不堪入目!”
她的语气中明显带着三分不悦,孟子溪自觉唐突,不好再开口,片刻后笑道:“表嫂刚刚进府,若是得空,我陪你四处逛逛如何?”
刚刚与苏景玉商定了一年之约,逢月心情大好,欣然答应,自昨日进府以来,她只有今早跟着苏景玉抄近路去了趟前厅,其余哪里都没有去过,正好出去逛逛。
二人从房中出来,沿着侯府东线自北向南游逛。
内院婉约秀丽,朱红廊柱,斗拱飞扬,衬在桃花、绿柳、流水、拱桥之间,如同画上的江南园林一般。
内院东南角有一座秀美嶙峋的假山,逢月挽着子溪爬到假山最高处的石墩上,放眼望去,整座侯府尽收眼底。
前院建筑刚毅耸峙,颇有武将世家的恢弘气势,与内院可谓泾渭分明,风格迥异。
转过身再看内院,逢月才发觉,原来从她所居的院子出来一路向南,江南风的庭院仅仅是府中后院偏东一隅,占地不到四分之一,其余大部分院落都如金雕玉砌,富丽堂皇,显得她住的院子如同孤岛一般。
假山上风比庭院里更大了些,逢月理了理脸上的碎发,挽着子溪问道:“东边这片院子为何与别处不一样呢?”
石墩前面没有栅栏遮挡,子溪担心逢月的安全,拉着她坐在石墩上。
“我听楚妈说,府中后院原是表哥的生母白夫人生前按她的喜好修建的,姑妈嫁过来之后重新布置后院,特意留下东院这边没有改动,是为了给表哥留作纪念的。”
逢月点头,原配夫人过世,新夫人重修庭院也是常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