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蹭破了皮,疼痛火辣辣传来。
很快,她听到厅堂里传来的大伙的说笑声。
祁王似乎咦了一声,问秦姑娘去哪了,付玉宵语气淡淡,只说见她离开,应当是夏季炎热,回屋去换轻薄的衣裳了。紧接着,是柳棠意讨巧的笑语。
秦如眉沉默地低下头,看了一眼手掌上细微的伤痕,爬起来,去捡那条被男人抛在地上的帕子。
手脚都在痛,她站不稳,跌坐到地上,却宛如找回什么极为珍视的宝物,动作轻柔地把帕子揣进怀里。
轻轻的声音带着眼泪,茫然无依,才出口,便被吹散在夏日的风里。
“娘……”
*
隔着一堵墙,秦如眉听得明白,付玉宵那句“她回屋换衣了”不仅是在回答祁王的问题,也是在提醒她——她若不想让付容愿发现端倪,便如他所说,伪装成回屋换衣,这样才好对外解释他们为何同时消失这么久。
她垂眼,身上的衣裳虽然不至于破烂,但已经裂了许多道口子。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把帕子收进怀里,她踉跄着,扶着门槛爬起来,艰难地出了门,往长廊另一个方向走。
从这条路,也能回到她的屋子。
脚腕的伤传来钻心的疼痛,她脸色煞白,强撑着,避开一路的丫鬟小厮,跌跌撞撞回到自己的屋子。
察觉有人走进,屋里正给花扇染香的禾谷抬起头,看见她,当即愕然。
“姑娘,你不是……”
原来禾谷方才被付玉宵遣下去后,没事情做,便回来替她收拾屋子,想着一会儿若有事要差遣,禾年应该会来叫她。
没想到她将屋子都打扫了一遍,却还是没人来唤她出去,但大公子的命令她不敢随便违抗,只好继续在屋子里擦冰鉴,给花扇熏香。
不曾想,秦如眉自己一个人回来了。
“姑娘,你头发怎么乱了?这发髻不好梳……”
禾谷说笑似的,下一刻却看见她身上破裂的衣裳,笑容一僵,话头骤断,再说不下去。
不久前她被遣下去的时候,是知道厅堂里只有秦如眉和大公子的,可现在秦如眉却这副模样回来。
禾谷想到什么,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姑娘,大公子他……”
“不是你想的那样。”秦如眉摇头,轻声道,“禾谷,你信我吗?”
“我当然信姑娘。”
禾谷急忙上前一步,搀扶住她,靠得近了,又看见她脖子上一圈红痕,还有手上的擦伤。
秦如眉身上肌肤嫩,便是连沐浴时擦洗力道重了都可能留下印子,好在只是看着可怕,过不了多久便消了。可现在这些触目惊心的痕迹,明显不是不小心所致。
禾谷眼泪都要下来了,喃喃着,“姑娘,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大公子与二公子一样,生性温和,怎么可能……”
秦如眉笑笑,话到嘴边,只剩下一句没事,“禾谷,替我拿一套衣裳,要能遮住这些痕迹。”
禾谷忙应下,飞快要去。
“等一下。”
秦如眉忽又叫住她。
禾谷擦掉眼泪回身,“怎么了,姑娘?”
秦如眉别开视线,思及不久前的情形,嗓音有一丝不稳,“还有,再打盆水来,我想擦洗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自己身上染了他的味道。
清雅却又矛盾的馥郁香,侵略性极强。
禾谷点点头,一边笑念叨着,一边转身快步离开,“是了,我怎么给忘了,最近热得慌,姑娘恐怕出了一身汗,难受得紧,我这就去打水……”
秦如眉看着禾谷飞快离开。
她并非看不出那笑容的勉强,禾谷很聪明,当初她就是因为伶俐,才被付容愿留下来,跟着袁叔理事,后来被派来伺候她。
方才禾谷没有戳破她的窘况,她很感激。
屋子空空荡荡,没有人,花扇轻转,冰鉴的冰融化了大半。
秦如眉忍着脚踝的疼痛,走到拔步床边,跪坐在地,弯腰,吃力地从角落最里面拉出一个木箱。
木箱外面挂着一把锁,她取出钥匙,打开,只见箱子的正中间,放着一个袖珍的红木匣子。
她安静地捧起木匣,却没有打开,只垂眼凝视着。
冥冥之中,好像有声音从远方传来,隔着久远的时光。
一个小姑娘歪着头,稚声稚气。
“你是神仙吗?”
“不是。”
“你一定是神仙!”
有人无奈,“我不是。”
“那你是来保护我姐姐的吗?”
……
小姑娘清凌凌的声音,带着稚嫩和俏皮,仿佛就在耳边。
秦如眉怔然看着红木匣子,片刻泪流满面。
她抖着手,想要打开它,却又想起什么,闭上眼睛,把匣子抱进怀里,身体轻颤地蜷缩起来。
她一定要杀了那个人。
第10章
秦如眉带着禾谷去膳厅的时候,天幕已然彻底黑了。
夏日的夜闷热,蝉鸣不休,膳厅灯火明润,热闹非凡。
她迈进膳厅,还未看清里面情形,肩膀已被人温柔揽进怀里。
付容愿看着她,温和地笑,“阿眉,怎么去了这样久?不是伤了脚吗,脚还疼不疼?大夫很早便到了,但禾谷说你吩咐不许人来打搅,我不敢来找你,只好让大夫在这儿等着。”
秦如眉掩饰道:“今日在你大哥面前失了态,我不想再失了体面,便回去换身衣裳,休息了会儿。至于脚上的伤,无妨,没那么疼了。”
付容愿看着她依旧苍白的脸色,微沉了眉,“不疼也得让大夫看看,阿眉,下午你的反应……吓到我了。”
不远处,清脆娇俏的女声传来,带着揶揄,“天气这么热,嫂嫂怎么换了身这么严实的衣裳啊,不捂汗么?”
秦如眉抬眼看去,撞见柳棠意含笑的眼。
她在挑衅。
这话一出,其他人也都朝她看来,只有付玉宵神色漠然。
她还没开口,付容愿已然皱眉,斥责道:“柳棠意,你嫂嫂身体虚寒,别打趣她。”
柳棠意察觉他的不悦,悻悻转回去,对付玉宵道:“表哥,什么时候开饭啊,先不说我饿了,王爷还在这儿呢,没得亏待了王爷的肚子。”
祁王哈哈一笑,“无妨,反正亏待的不只是我一个人,这儿还有这么多人陪着本王一起挨饿呢。再说……客人还没到齐,怎么开饭。”
柳棠意好奇道:“还有客人没到齐?谁啊?”
祁王余光一瞥从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的男人,神色莫测,“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王爷尽拿棠意开玩笑。”柳棠意甜滋滋地笑,也不动声色地朝付玉宵看了一眼。
然而,丝毫没接收到回应,她不禁有些挫败。
大夫还在偏厅等着,秦如眉跟着付容愿,先去偏厅让大夫看伤。好在伤势虽看着可怕,但只是扭伤脚踝肿起来了。大夫叮嘱完注意事项,留下药膏后,提着药箱离开。
付容愿蹲在她脚边,给她上完药,合上药膏盖子时,秦如眉终于忍不住,匆匆起身道:“容愿,王爷他们久等了,我们出去吧。”
付容愿含笑应了,秦如眉正要牵着他一起出去,冷不防身子一轻,竟被打横抱了起来。
她当即怔住,“容愿,你做什么?”
付容愿温声笑道:“夫人脚伤了,夫君怎能坐视不理,当然要为妻代步。”
她想要下来,可话才出口,撞见付容愿坚定的侧脸,知道他这回不可能依着她,只好攥紧手,强忍着,让他抱她离开屋子。
可就在付容愿走回膳厅的前一刻,秦如眉忍不下去了,用力一扯他的衣袖,“容愿。”
“怎么了?”
“这样不妥,放我下来。”她颤声道。
她在抗拒。
付容愿沉默下来,看着她。
却只能看见她眉间压抑的冷意。
“我只是怕你伤着脚,阿眉,别生我的气。”付容愿低声说着,不再坚持,把她轻轻放到地上。
男人退让到几乎卑微的神色,狠狠戳痛了秦如眉的心。
她心中一涩,别开头道:“我们出去吧。”
膳厅墙上的水墨挂画,被风吹得微掀。
秦如眉抬头看着顶上牌匾的“家宅和睦”,闭了闭眼,跟着付容愿在桌边坐下。
一桌美酒佳肴,珍馐美味,她却心中窒然,如坐针毡。
付玉宵没有朝她投来任何视线,他们之间陌生得宛如只见一面的路人,可她坐在这里,只觉凌迟。
方才这一会儿,祁王已经喝空了两壶酒,忍不住看了看时辰,问付玉宵身旁的人,“衔青,你通知到江姑娘了吗?怎么这时候还没到。”
付玉宵身后站着的青衣少年抬起头,面庞端秀,平静道:“王爷,您别打趣奴才。”
祁王失笑摆手,“罢了罢了,本王知道你做事向来滴水不漏,消息必定送到了,江姑娘约莫是路上耽搁……”
话音未落,膳厅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竟有些凌乱急促。
衔青看向声音传来之处,“江姑娘来了。”
衔青武功高强,尤其一双耳朵最灵敏,能够听音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