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空旷的厅堂里只剩下她和付玉宵。
这一刻终究到来了。
秦如眉再也忍不住,紧握手心,闭上眼,拥在软罗柔缎里的身体,开始轻轻颤抖。
付玉宵眼皮不抬,“弟妹,本侯这么可怕吗?竟让你害怕至此。”
秦如眉竭力压着心悸,“没有,是我身体不适,不关大哥的事情。”
付玉宵沉默片刻,忽然扔掉手里的茶杯,茶杯与盖碰撞,发出刺耳的轻鸣声,茶水顷刻间弥漫了一桌子。
随即,他起身,高大的身影,一步步朝她走来。
秦如眉立即往后退去。
就当她以为付玉宵要来碰她的时候,他却在她身旁一尺距离,停了脚步。
男人伸手,从她身旁的果碟里拣了一颗葡萄。
他的手骨节挺括,修长宽大,葡萄在他手里衬得十分小巧,他的动作始终矜贵,却很快将葡萄剥好,轻轻递到她唇边。
“尝尝?番邦进贡的紫玉葡萄,味道不错。”
秦如眉往后瑟缩了下,迎上他的视线,和他无声对抗。
“我已经……尝过了,多谢大哥。”
“我再说一遍,张嘴!”
顷刻间,付玉宵语气骤然狠下。
他的目光野狼一般攫取着她,眼底酝酿着怒火,神情冷得可怕。
一瞬间,竟如同换了个人。
秦如眉鼻子一酸,泪差些掉出眼眶,哆嗦着微微启唇,下一刻,葡萄便被他用力塞进嘴里。冰凉滑入口腔,喉管,一路冰至肚腹。
葡萄甜得发腻,甚至发苦,让她忍不住想要呕吐。
“甜吗?是付容愿给你喂的葡萄好吃,还是我给你喂的好吃?”
付玉宵轻笑,忽然用力捏住她的下巴,逼着她直视自己。
随即,他俯下身体,凑近她耳边,宛如情人耳语:“秦如眉?哦,不……应该叫你秦双翎。你这一年多,过得可还滋润?”
太久。
太久了。
自从来到兆州,她便再没有被这般屈辱地对待过。
秦如眉被迫抬头看着他,眼眶通红,泪水终于从眼尾滚落,没入鬓发。她在颤抖,看着他,如同一只绝望待宰的羔羊。
她从来没想过,时隔这样久,与他再次见面,竟然是这番情景。
“哭什么?”
付玉宵抬手,轻柔地抚去她眼尾的泪。
这个动作太过温柔,几乎让她神思恍惚,以为自己并不身在兆州付家,而是回到了天门县,那个破落的小县城。
他打量她的容貌,轻啧,“一年多不见,竟是比从前更漂亮了,看来被男人滋润过的女人,就是不一样。”
口中的葡萄味道让她反胃,酸水一阵阵上涌,秦如眉再也忍不住,忽然用力推开他,捂着胸口弯下腰,干呕了几声。
“怎么,秦如眉,我就这么让你恶心吗?”
她的反应激怒了付玉宵。
他冷笑一声,眼底勃发的怒意终于爆发,把她拉起来,推到墙角,继而倾身而下,抬手抓住她的脸。
她身姿娇小,玲珑的脸在他掌中,一只手就能彻底握住。
他掐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语气森寒。
“今天看见我的时候,你一定很吃惊,对吗?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我还没有死,为什么我阴魂不散,为什么明明你已经可以和你的男人远走高飞,却再次被我找到?”
“秦如眉,一个太子还不够,还要勾搭上我弟弟付容愿,你下不下贱?”
第8章
秦如眉望着他,心神俱震,无力铺天盖地袭来。
半晌,她低声道,“终归是我对你不住,你杀了我吧。”
这句话好像似曾相识。
风中,似乎有声音隔着遥远的距离,飘到耳边。
是谁也曾冷冷说过,“你大可以杀了我。”
只不过那时候选择权在她,而她没有这么做。因为她不愿意对一个无辜的人动手。
如今却不同,他带着滔天的恨回来,他有充分的理由。
“杀了你?”
付玉宵仿佛听到什么荒谬的笑话,“不。我不会杀你,我付玉宵还不至于沦落到对女人动手。”
秦如眉心中萦绕着浓重的怆然,眼中水雾如烟,泪水摇摇欲坠。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视线落在他的眉眼上,紧接着逐渐下移,像是在描摹他的模样。
她想到了很多事情。
付玉宵接触到她的视线,眸色一沉。“不要用你看姘头的眼神看本侯。”
秦如眉唇瓣一颤,心中紧痛,终究没能说出话。
良久,极轻的声音自她喉间传出。
“沈昼,是你的假名吗?”
直到今天,她才知道他是享誉兆州的淮世侯付玉宵,这样大的权力和地位,好像任何事情在其面前,都可以迎刃而解。
“是。”他不无讥讽道,“就许你用假名,不许别人用?嗯,秦双翎?”
秦双翎。
这个名字实在太过熟悉,从他喉间吐出,便染上说不清道不明的低沉暧昧,顷刻间勾起那些久远的记忆,让她心脏震颤,神思恍惚,忍不住想要流泪。
不,并不久远。
只是两年而已,兴许还不到两年。
一切物是人非。
忽然,庭院外传来柳棠意的说笑声与众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竟是付容愿他们已经从福满楼定好席面,回家来了。
秦如眉当即乱了,颤抖着口不择言,“沈昼,他们回来了,我们不能在这里……”
不能让付容愿他们看见,不能让他们看见付玉宵与她这般纠缠情状,不然她真的会绝望!
相比她的惊慌失措,付玉宵却显得游刃有余,唇含冷笑。除却在听到她唤他“沈昼”的那一刻,他注视着她的神色有一瞬的怔然,但很快,完全被冷漠替代。
他并未退后,反倒朝她走近一步,高大的身影携着清幽竹木香气,彻底覆盖她。
他将她着急的神色尽收眼底,抚上她的脸,喃喃低声道:“怎么了,阿眉,是不是害怕被人发现我们私会?”
男人的声音缱绻而深情,与从前相差无二。
秦如眉恍惚了一瞬,怔怔抬眼,对上他的视线。
她以为会看到与从前一模一样的笑眼,可她却在男人的那双眼睛里,清晰地看见了极为浓重的讥讽,还有浓烈的恨。
对她的恨。
她骤然僵住,唇瓣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再动弹不得,心如刀绞。
曾几何时,他们之间,竟会用上“私会”二字?
不该这样的。
秦如眉颤抖着,觉得胸口疼痛,深吸了几口气,脸色变得惨白。
隔着一扇门,柳棠意与祁王他们说笑的声音已经愈发逼近这里。
声音带上颤抖。
“放开我吧,阿昼,求求你……”
她根本无法想象,若是被所有人看到她与付玉宵这般情状,会有什么后果。
她已经和付容愿定下婚约,纵然还没有成亲,可她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付容愿的妻子。她这一生,拥有的东西并不多,可短短几年,她却失去了很多很多。
如今,她不想再失去这一点触手可及的温暖。
她会崩溃的,她真的会崩溃的。
付玉宵看着她的战栗,神色冷漠。
“秦如眉,你真的很聪明。”
她一直都很聪明。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她知道用这个名字唤他,他便有妥协的可能,即便她可能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阿昼。
这个亲密的名字,他并不轻易让别人这样唤他。
外面,柳棠意银铃般的笑声离这里越来越近,秦如眉甚至已经可以透过声音,知道柳棠意一定雀跃地走在最前面。
付容愿好像还给她买了甜芝麻团,柳棠意拎在手上,娇声问,二表哥只给我买,嫂嫂一会儿看见了吃醋怎么办。
脚步声,踏进了庭院。
秦如眉绝望地闭上眼睛。
一刹那,却是付玉宵身影一掠,不见他如何动作,却已然带着她闪身进了隔壁的客房。
房门被极快地推开,关上,声响之小速度之快,宛如只是一阵风轻轻拂过,连停留在屋檐上的麻雀都没有惊动。
一墙之隔,柳棠意的声音幽幽传来,带着一丝明知故问的笑,“奇了怪了,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嫂嫂和表哥去哪儿了?这芝麻团,我还想留一些给嫂嫂呢。”
祁王笑道:“柳姑娘,不然你直接吃了吧,反正就一份,吃了反倒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