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黎身子为之一颤, 某个想法冲撞进脑海间,仿若裹挟着惊涛骇浪,砸的她六神无主。
他为何唤姐姐乳名?
他同姐姐到底怎么回事?
江黎被缥缈的烛光晃了眼,隐约回到了那年, 桃树下他一袭白衫手执折扇静静等候,光影拂到他身上, 勾勒出他挺拔颀长的身形。
清隽的脸上漾着光, 五官越发的立体分明, 那一眼,直叫她失了心神。
远远的, 他说了声:“你来了。”
身后的姐姐轻轻推了她一把, 小声说:“快去啊。”
江黎含羞看了眼身后的江藴, 白皙的脸颊上仿若染了色, 娇柔唤了声:“姐姐。”
“害羞了?”江藴说,“你不就是在等他吗,赶快把你绣的香囊给他。”
江黎怯怯走过去,香囊还未拿出,他眸光落在后方,启唇道:“好久不见了,阮阮。”
风袭来,枝叶乱舞发出声响,掩盖住了他的声音,她不确定他说的是阿黎,还是什么。
姐姐偷偷告诉她,他在唤她的名字。
“阮阮。”又是一声低吟声,把江黎从游离的思绪中唤回来,她眼底的水汽越发重了,直到此时她才明了。
原来,他唤的是姐姐的名字。
原来,他眸光里看到的是姐姐。
原来,他自始至终喜欢的也只是姐姐。
江黎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喜欢了经年,爱了经年,最后才发现,眼前的人根本没喜欢过自己。
他的心里一直有别人。
那个人,便是她的姐姐。
怪不得,他每次去江府都会特意问一下,江藴呢?
怪不得,他明知她吃荔枝会起疹子,可每次来还总是会带,她以为他是不记得了。
可她却忘了一点,姐姐最喜欢吃的便是荔枝。
江黎想起了那年,她和姐姐一同掉进了水里,他先救的是姐姐,后面才是她。
她也曾怀疑为什么?
姐姐告诉她,是因为她离河边更近些。
因她太喜欢他,便信了姐姐的话,现在想来更是可悲,他哪里是因为姐姐离河边更近,而是因为他喜欢的是姐姐。
江黎仿若挨了当头一棒,她捧在心尖尖上的人,却没有一日心里有她,她为了他在谢家当年做马,在他眼里不过是她咎由自取。
这一切,都是她活该受的。
江黎冷笑出声,眼泪顺着眼角流淌下来,那么成亲那日他的所作所为也便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不喜她,甚至是厌恶她,又怎会愿意同她拜堂。
她心上仿若插了刀子,还是那种钝刀子,进进出出,一下一下摩挲着,每一次都能带卷下一片血肉。
看不见的地方已然是千疮百孔,血流不止。
蓦地,又一阵疼痛袭来,江黎好像不能呼吸了,她身体前倾,下意识向前弯去。
耳畔男人的声音不间断响着。
“阮阮,阮阮。”
“你为何不理我?”
“那支簪子是我……”
江黎偏头去听他后面的话,隐约听到他说:“……给你的。”
那支簪子是我…给你的。
还有比他亲口承认更来的诛心的吗。
江黎的心彻底被他撕成了碎片,她张开嘴大口喘息,依然不管用,胸口疼痛加剧。
她用仅有的力量推开谢云舟,泪眼婆娑说了声:“滚。”
谢云舟踉跄间摔倒在地上,头撞到了身侧的桌腿,额间流淌出血,却还是不忘呼唤那个心底深处的人儿。
“阮阮。”
这两个字成了江黎的梦魇,她跌跌撞撞从里间跑出去,拉开房门,步下台阶。
燕京城的冬天真的好冷啊,雪总是下个不停,她穿着单衣在雪地里奔跑,耳边是呼啸的风声。
隐约的风声里夹杂着谢云舟清冽的声音。
“江黎,你有完没完。”
“江黎,你不要装。”
“母亲对你是极好的,你不要搬弄是非。”
“大嫂进谢家比你早,大哥常年在外,你要学会体谅她。”
“馨兰还小,你莫要欺她。”
“……”
“你阿姐做的比你好。”
“你既然嫁进谢家,便要遵守本分,做好你该做的事。”
“江黎,是我太过容忍你了吗。”
江黎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身后是金珠银珠的呼唤声:“夫人,夫人,你去哪?”
“夫人等等。”
去哪?
江黎看着漫天飞雪,竟一时想不起她要去哪。
后来,她忆起了,她要离开,她要离开谢府,她要离开谢云舟。
她再也不要见谢家人。
又一个趔趄,江黎摔倒在雪地里,单薄的衣衫粘了雪,凉意顺着骨头缝隙流淌进来。
每一根神经都在叫嚣,它们在说,疼。
细密卷翘的长睫上铺陈了一层白雪,她眼角的泪成了冰,唇角那抹讥笑像是生生冻住了般。
她躺在地上,任雪拂在身上,杏眸直勾勾凝视着上方,一字一顿说道:“谢云舟,我恨你。”
江黎从未恨过谁,谢云舟是第一个。
-
金珠银珠寻到她时,她已经昏了过去,她们搀扶起她回了东院。
那夜后来,谢七带走了谢云舟,随后又找来了大夫,江黎气急攻心,喝了汤药依然没醒过来。
第二日,下朝后,谢云舟回了将军府,先去向谢老夫人请了安。
今日江黎没去问安,谢老夫人甚是不开心,言语间一直在数落江黎,说她越发的没规矩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
还是要好好教一教才可以。
谢云舟淡淡说了声:“她病了,并非诚心不过来请安。”
谢老夫人道:“病了?想当年我发着烧还要去给你祖母问安呢,不能因一人坏了规矩。”
谢云舟难得反驳了一次,“大嫂不是也没来吗?”
谢老夫人顿住,脸色变沉,她把这一切又归在了江黎身上,暗想,回头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她,瞧瞧都把舟儿给带坏了。
谢云舟没停留太久,稍歇片刻后去了东院。
刚进门便听到了哭泣声,金珠在哭,银珠在劝,“好了别哭了,夫人要是知晓你一直哭,会不开心的。”
金珠看着床榻上昏迷的江黎,红着眼睛道:“夫人为何还不要醒来啊?”
“大夫不说了吗,夫人这是累的。”银珠道,“等夫人睡够了,一定会醒过来的。”
话虽如此,但她们依然担心,不知江黎到底何时才会醒来。
谢云舟想起了额间的伤,收回了迈出去的脚,也罢,是她自作自受,他何苦还来看她。
……
江黎陷入了梦境中,她梦到了谢老夫人,她去主院请安,谢老夫人嫌弃她来的晚,罚她跪在地上。
她解释,是因为在厨房里做早膳方才耽误了时辰。
可谢老夫人不听,依然让她跪着,她足足跪了两个时辰,太阳烘烤的她口干舌燥,她听到谢老夫人说:“江黎,再有下次,家法伺候。”
梦境再变,江黎梦到了王素菊,她故意把汤洒在她身上,随即说道:“弟妹,你怎么回事,不知道看路的吗,可惜了我这鲫鱼汤了,刚端出锅的呢。”
江黎还未开口,谢馨兰撞了上来,她一个不稳摔倒在地,谢馨兰笑着说道:“站都站不稳,没吃饭啊。”
她们三个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睨着她,边骂边笑。
江黎无措时看到了谢云舟,她跑过去拉住他的衣摆,声音肯求的说道:“夫君,帮帮我。”
眼前男人缓缓扬起唇,露出浅淡的笑,笑容很温柔,她听到他唤了声:“阮阮。”
江黎倏然睁开眼,杏眸里布满了红血丝,眼角因为流泪太多又酸又胀。不知她多久没喝水了,口很干。
她刚要出声唤人,隐约的听到了脚步声,她随即闭上眼,感觉到有人走近。
熟悉的清冽气息,她一下子猜出了来人的身份,是谢云舟。
方才的梦境犹在,江黎眼下最不想见的便是谢云舟,被子下的手指慢慢攥紧,她在心里又说了一次。
谢云舟,我恨你。
谢云舟行至榻边缓缓停下,居高临下睨着沉睡的江黎,眸色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化。
她何时变得这般清瘦了?好像他一只手掌便能包裹住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