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让姜莲一怔。
宋春汐与霍云定亲时,她当时想亲手放几个爆竹来庆贺,她一心替宋春汐高兴,或许疏忽了门第之差带来的难处。她沉吟一会道:“你可以去找徐公子啊。”
“我表哥?”
“是啊!你不知他现在多厉害,望江楼是京城第一酒楼,宝隆钱庄把别的钱庄逼得无路可走,我听相公说,他交友满天下,上至达官贵人,下至洪门漕帮,没有他打听不到的消息,人称他‘徐四耳’。”
“……”
宋春汐有点震惊,酒楼跟钱庄的事她听说过,也听母亲说徐钝还未成亲,别的一概不知。
说起他这位表哥,也是可怜,十一岁时双亲去世,孤苦伶仃,母亲曾想接他来身边。徐钝不肯,母亲便捎去六十两银子帮衬,他小小年纪便开始独立生活了。
六年前,徐钝来到京城开了一家望江楼。
跟他名儿不同,徐钝能说会道,生龙活虎,十分有趣,她少时颇喜欢这位表哥,但父亲不知何故不太待见徐钝,徐钝渐渐就不来了,但逢年过节,礼从不会少。
这两年因为他忙于钱庄的事,加上宋春汐已为人妇,多有不便,就没再见过面。
没想到徐钝现在有这等本事,宋春汐问:“你怎么知道这些?我都不清楚。”
“还不是我夫君告诉我的,他啊,别的不行,就这最行。”姜莲的语气有调侃的味儿,但并没有一点厌恶。
她嫁给许二公子,一是看中许家殷实,家底丰厚,二是二公子生得不错,虽念书不行,但头上有父亲,兄长顶着,日子怎么过也不差,人还机灵,许家的家产全是他一个人打点。
宋春汐感觉自己的事情有着落了,眉开眼笑:“幸好我刚才告诉你,不然我还得犯愁!”
为她解忧了,姜莲也欢喜,两人又说起等会想听的曲子来。
澄江在秋季极其的漂亮,好像一条绿莹莹的玉带,蜿蜒绵长。江边的青山,绿柳,人影,全部都倒映在江水里,如同一幅生动的画。
姜莲携着宋春汐从马车上下来,连声感慨:“每次看都看不够!”
“是啊,等会我们再去船上坐坐。”
“那我得空着肚子,一会吃鱼鲜……”姜莲快步走向停云楼,“说到吃真就饿了。”
谁料宋春汐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姜莲奇怪。
宋春汐背过身,用衣袖拭眼:“不知是不是有沙子弄到眼睛里。”
“给我看看。”姜莲要帮她。
不远处有几位年轻男子正从停云楼出来,其中一位身穿蓝色秋袍的公子,面如冠玉,格外引人注目,但他的神色十分忧郁,好似世上没有能令他高兴的事。
宋春汐就是为避他,才遮掩住脸。
在许家时,姜莲曾说周姑娘想见她,当时她存着和离后嫁给周士安的心,觉得尴尬,可此时瞧见周士安,心情早以非当日了。
许是她跟他注定有缘无分,成亲前错过,现在也一样要错过。
仔细想想,对他真的很不公平,虽然她不曾给过周士安任何承诺,但他始终在默默等待,可惜,她不能回报。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避开周士安,不让他见到自己。
时日久了,他总会淡忘,总会不再等她。
第7章 像个乞儿。
听到脚步声远了,宋春汐放下手:“好了,我们走吧。”
姜莲盯着她双眼看:“真的没事?”
“嗯。”
她正要往前去,不料周士安仍站在原地,他身边的公子们都已离开,他没有。
宋春汐愣住。
对周士安来说,她的身影早就刻在心里了,哪怕她戴着帷帽,穿着厚厚的冬衣他都能认出,何况是七月?他压制住内心的澎湃,安静地看着她。
那是一个长了双多情眼的男子,不必说话,情谊也绵绵,但宋春汐并没有为之停留,反而是毫不犹豫,擦身而过。
姜莲跟在后面,不满地轻声抱怨:“他怎么还是这样,我明明已经提醒过周姑娘,难道周姑娘没去劝劝他吗?你跟他又不是被先帝拆散的鸳鸯,他一个探花,至于如此不顾脸面?”她一直都以为宋春汐看不上周士安,是周士安一厢情愿。
宋春汐能说什么?只能在心里暗叹一声。
从澄江回来已是傍晚。
这一日先是得知徐钝的事,而后遇到周士安,再后来跟姜莲听曲,吃饭,又去江上坐船,赏景,宋春汐累得好似摊软泥。
霍云看到她在榻上小憩,并不意外。
她借故去游玩,实则与周士安会面,想必紧张又兴奋,心神俱疲。
虽然暗卫禀告,好似是周士安一厢情愿,痴痴盯着宋春汐,宋春汐并未搭理。可她原就存着再嫁的心,难道不是为遮人耳目故意装作避嫌?
见他脸色冷沉,杏儿未免忐忑,虽然都督跟少夫人一向不合,但他目中怒意实在骇人,忙解释:“少夫人今儿太过劳累,才会如此,奴婢再唤一唤少夫人……”
“不必。”他让杏儿退下。
听到些许声音,宋春汐略微动了动。
榻比床要短窄,她睡得并不适,身子微蜷,像是怕冷一般,露出的脸儿白里透红,那红像胭脂晕开的色泽,浅浅的,娇嫩十分,仿佛碰一碰就会伤了她。
他俯下身,离她不过寸许,更瞧清她卷长的睫毛,小巧的鼻尖,好似菱角一般的唇,每一处都极为动人,也不怪周士安会痴看。只这二人既已熬不住,到这样都要见一面的程度,宋春汐怎么还不提和离?
这阵子总向他表关心,不就是想要和离吗?
她为何不提?
她若提了,他必要让她尝尝绝望的滋味!
霍云盯着她,越看越怒,恨不得将她整个人拎起。
可手一碰到宋春汐,她正好侧了侧,半边身子挨到他手臂,只觉落入了软玉堆。
他僵住,不能动弹。
心一阵跳,熟悉的触感顺着手指往上涌。
昔日的缠绵一一浮现,他那时每逢归家,几乎没有一次是不与她亲近的。他此前从未碰过女子,宋春汐是第一个,他原也想,凑活着过,也是最后一个。
可宋春汐,偏偏安稳的日子不过。
他把手猛地一抽,吓得宋春汐忽然惊醒,瞪圆了眼,好似一只被吓到的兔儿。
“怎么?”她问,眸色有些茫然。
若他此时有实证在手,必定严惩宋春汐,可而今只有一句酒醉后的话,她既不提和离,跟周士安见面也不说话,像只狐狸般狡猾,不过从来没有天衣无缝的伪装,就不信她能永不露馅。他正待要走,目光掠过,才发现她今日穿得是一件极窄的荔枝红罗衣,曲线毕露,衣领也不似交领,略有些像前朝的样式,微露出一片白色,不由心头又是一怒,冷声道:“我霍家养不起你吗?穿得像个乞儿。”
宋春汐刚刚醒,没有听清。
等知道是什么意思时,霍云已经走远。
她低头瞧瞧自己的裙衫,实在看不出何处像乞儿。
乞儿的衣服都是破破烂烂的,她的这么漂亮!他是眼睛有问题吗?为何这么说?
想到他这阵子的表现,她真觉得要忍不下去了。
难不成她得想办法去接近天子?要么,试试请父亲帮忙?可他们宋家哪里比得上霍家,父亲查案都是按规矩来的,势必要通过衙门,只怕会打草惊蛇。
还是先去找找表哥吧!
次日。
宋春汐身子虽还有些乏,但记挂要去望江楼的事,打算下午出门一趟,谁想早上陈夫人竟上门拜访。
宋家是七年前入京的,宋春汐记得,正好是霍云出征的那一年,所以她从未见过霍云,只在众人口中听过这位年轻永嘉侯的名字,这众人里面当然也包括陈夫人。
当时陈家与宋家都住在云栖桥下,他们宋家刚刚来京城,人生地不熟,陈夫人的丈夫与父亲是同袍,故而陈夫人是母亲在京城结识的第一位官夫人,当时也帮了不少忙,才让宋家很快融入京城的生活。所以宋春汐就算看在以往的情分,也不至于不见陈夫人,扫她脸面。
她稍微收拾一下便去了上房。
陈夫人的恭维声落入耳朵,随后是霍夫人的声音:“春汐是太懂事了,实则哪个女儿不想娘家?我得催着她多回去几次看看亲家呢。”
“是母亲您太包容,我娘常说我运气好,遇到您这样的婆母。”宋春汐走进房内给霍夫人行了一礼,而后坐在下首,跟陈夫人面对面。
她的品级比自己高得多,陈夫人忙站起身。
“您不用客气,坐下罢。”宋春汐笑一笑,打量陈夫人。
梦里没有陈夫人的事儿,但陈老爷怕惹祸上身,选择袖手旁观,不顾父亲的清誉,死活,这其中她不知陈夫人有没有劝过,但他们始终是一家人,宋春汐不会对陈夫人有多信任。她已经打定主意不让妹妹嫁入陈家了,之前的情分归情分,两家结成姻亲绝无可能。
陈夫人笑道:“你上次来云栖桥时我不知,不然定然邀你同都督来我家坐坐。你以前常来我家玩,有时候能待一整天,我常跟别人说,你就像我亲生女儿一般……不过我也不会为此打搅你,贵人事忙嘛,我是想起你喜欢吃豌豆黄,特意做了些送来。”
宋春汐谢过:“您的手艺确实好,豌豆黄做得比外面的铺子都可口,我记得陈公子也爱吃,”顿一顿,“我记得他二十了吧,可曾定亲?我跟妹妹都把他当兄长,那天见到妹妹时还提起呢,说希望陈公子早日娶个贤妻。”
起先听到她提儿子,陈夫人暗自欣喜,谁料她话锋一转,竟冒出那番话来。
意思再明显不过,陈夫人不由焦急。
宋家两个女儿容色出众,但宋老爷性子执拗,常得罪人,她原先也没有结亲之意,直到宋春汐嫁入霍家,宋老爷成了霍云的岳丈,她才动了心思。
幸好儿子与宋春菲是青梅竹马,要接近不难,宋仁章夫妇与他们家也有交情,她以为这桩亲事是板上钉钉,然而这几日儿子去宋家,宋春菲竟闭门不见,回回都不露脸,关系一下便生疏了。她同徐凤娘说起两个孩子的终身大事,徐凤娘却说不急,说宋春汐舍不得妹妹。
也许与这位都督夫人有关,陈夫人此次上门是为试探。
哪晓得她还没开始,宋春汐直接就将她的口堵住。
陈夫人捂着嘴咳嗽几声,掩饰慌张:“庆霄的性子你也知,往常只爱在家念书,说什么贤妻,他这几年就只与你,还有春菲最亲。”
“文昇要是像他就好了,文昇一点儿都坐不住。”她没搭陈夫人的话,转而提弟弟。
陈夫人一时有点无措。
这姑娘年少时就有点傲气,而今做了一品都督夫人,背靠永嘉侯府,她们这些四品官夫人又算什么呢?哪怕是相熟的长辈,她也不敢胡乱说话。
霍夫人瞧着气氛不对,便劝陈夫人喝茶:“我看你嗓子不好,快润润喉吧。”
陈夫人长得瘦削,脸上无肉,此时低头喝茶看着有些可怜,宋春汐道:“教陈公子的还是那位张夫子吧?我看你不如换一位……我父亲有位朋友姓朱,他教过的学生多数都中举了,改日我回去与父亲说一声。”
陈夫人一怔,而后弱声道:“姓朱,我竟没听过,是不是也无甚名声……”
宋春汐不由动怒。
此时霍夫人道:“我倒是认识几位宿儒,看看哪位合适,到时你家公子可去那边的书院念书。”她娘家是江州望族,杨氏一门曾培育出三代名臣,她父亲便是其中之一,而今虽去世,杨家仍是人才辈出,她的两位弟弟在钦州,扬州都担任要职,自然人脉广博。
陈夫人忙不迭道谢。
等陈夫人走后,宋春汐抱歉道:“可能母亲您看出来了,这陈夫人想要春菲做儿媳,我不肯,为还以前的人情,才想帮他家换个夫子,谁想竟要您出手相帮。” 不过陈庆霄如今有宿儒指点,他们两家互不相欠了,她的娘亲也无话可说。陈家以后若敢出什么幺蛾子,别怪她不念旧情。
霍夫人笑了:“傻孩子,你嫁给阿云就是我们家的人,你的事情可不就是我的事情?往后千万别客气,霍家拥有的一切,你想用便用。”
宋春汐大为感动:“母亲,我真不知如何报答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