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便宿在此处,桑仕秾受此重伤,还是养病为宜。”
熙宁也对此举万分赞成。
赵侯手下行动迅速,已经找来能够落脚的店家,将桑仕秾先移了进去。熙宁原本打算同赵侯一起去瞧桑仕秾伤情,却被这人劝服留在房中。
到底是揣着一个娃,又跑了这么久的路,“那我稍晚些再去。”
桑仕秾的体力这会儿似乎已经回血,他的身子骨自然非常人可比,只是脸色白的吓人,侍卫正喂他喝了些清水。
“君侯怎的这时候回来,谌佘局势可还好?”
赵侯在他榻前落了座,“独山国君死了,独山国立刻便乱了套,这会儿说是一盘散沙也不为过。”
桑仕秾放下心来,“此战之后,息天子同独山国的锐气大减,君侯成事已是近在咫尺了。”
他伸手在桑仕秾腕上搭了下脉,“倒是头一次见你如此鲁莽。”
“这是个绝好的机会,窦绾知道的实在过于多了。”
大概谁都未曾料到,窦绾能将赵侯在西旗的事情都挖出来,若是放任她继续待在息天子身边,谁也不能肯定窦绾会不会继续爆出赵国其他机密事件。
叫她不声不响死在赵地,对息天子便又是另一重巨大打击。
赵侯自然也知道其中厉害,“你辛苦了。”
桑仕秾对上赵侯视线,他光明正大的同他对视,“君侯言重了,这本就是我分内之事。”
赵侯见他坦然,心中却仍旧不敢放松下来,“窦绾尸体那边,我派人去看过,你倒是剑法神准,一剑毙命,给了她一个痛快。”
这才是桑仕秾做事方法,行事绝不拖泥带水。
“可若是窦绾的人再能打些,你是不是想着能得窦绾同样下场?”
刨除他那点不应该的小心思,赵侯是极痛心他这做法的,“若是出事,你叫我赵军日后如何发展?”
第100章
桑仕秾只是垂着头道歉, “属下知错了。”
是不是知错赵侯最是清楚。
他只微微瞟他一眼,“养好了伤便启程去谌佘,换邵环回来。”
桑仕秾是聪明人, 知道这举动未必不是在敲打他,故而沉默了一阵才回应一句, “是。”
几人在这小城之中待足了两日,桑仕秾叫赵侯留在了那边养病,赵侯先他一步带着熙宁回了公宫。
熙宁坐在这人身边,听他慢慢将在谌佘遇到的风土人情说与自己听,那西南边境上的风貌同郦下全不相同,赵侯说起那边的人很喜欢戴得一种织线帽子, 耳朵边上会垂下一把五彩的丝线,好看又别致。
“是男人女人都戴着么?”
熙宁躺在他怀里玩起他的手来,这人的手已经长起粗粝的老茧, 哪里还有往日那份尊贵的模样, 虽然在他描述之中事情进展很是顺利, 可人成了这副模样,那时候身上担子又那样重, 不知吃了多少苦。
“女君们戴着的银首饰比男人们华丽的多,只戴着帽子是男人的打扮。”
熙宁侧着脑袋瞧她, “女君们好看么?”
他却“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人这时候怎的这般不解风情,熙宁用肩膀撞他,恼羞成怒道,“你说呀, 笑什么。”
“让我好生想想。”
赵侯居然真的坐下来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许是很好看吧,小孩的眼睛都要看直了。”
“那你呢, 你有没有看?”
“我?都是别人瞧我的,哪里有我看别人的道理。”
熙宁左看右看,竟觉得他这等胡说之言很有些道理。
“那不准叫他们多看”,熙宁捧着他的下巴,“看多了要收钱的。”
他点点她的鼻子,“怎的这般财迷。”
熙宁手里捏着阳家的财产,其实并不是个缺钱的,可谁会嫌弃钱多呢,没钱了以后还怎么同赵侯叫板,可不就要处处都叫他比下去了。
赵侯腾出手来将人抱在怀里好生摇了摇,“正好要同你说起此事,近来连年征战,国库不丰,军队的开支庞大,宫里的花销恐怕要省一省。待到休兵之后要清减赋税,叫人们休养生息,恐怕还要过一段时间的苦日子。”
熙宁知道这都是必经的过程,好在公宫里只他同自己两人,本就都不是铺张的人,倒也不是难事。
“委屈了你,才跟着我便要受苦 。”
君侯就是再节俭,比赵国百姓还是要好上许多的。
不过熙宁却也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娃都要生了,你才同我说这些,有欺骗之嫌。”
赵侯看熙宁歪着头较起真来,那一副不能叫自己轻易好过的模样实在有趣,“那你当如何?”
熙宁琢磨着,“打个欠条吧,日后那金山银山再补上不迟。”
只这么些尚且不能够叫她心安,“还有孩子的那一份,你做阿爹的可不能小气了。”
赵侯被她的狮子大开口惊到,却也无法,只是笑着答应,“好好好,以后我的那份都归到你殿里去,金山银山都是你的。”
熙宁对这话上了心,回宫当夜便叫人拟好了文书,叫赵侯一一签字画押。
在产床上时,熙宁还在想着自己从前同祖母开过的玩笑,她说若是生个男婴,便将赵侯从这君侯的位置上拉下来,扶持自己的孩子上位,到时候自己也学一回窦君,做那幕后主导的尊贵的女君。
那时候未说过,若是女孩要当如何。
熙宁费力的从枕下抽出赵侯的手书,上面还加盖着赵侯的龟钮印信,甚至还在记档处留有存档。熙宁一边匀着气一边想,若是女婴既然继承不得这赵国公子的位置,便做个一辈子衣食无忧的富家翁吧。
这可是熙宁自小到大最羡慕得样子。
开始只是疼一会儿歇一会儿,趁着能缓过劲儿来的时候,熙宁便坐起来吃了些东西,养精蓄锐着,等待后面要发力的时候。
当天下午,赵侯便将熙宁祖母接到了公宫里陪着她生产。
熙宁那会儿正捏着一只香蕉左顾右盼,方才还疼得要死要活,这会儿却又感觉一身轻松,甚至还有功夫去瞧身边忙碌的女良医,这会儿都在准备些什么。
祖母手上盘着念珠,一边向着屋内的观音跪拜,祈求熙宁生产顺利,一边又叫熙宁不要起身看来看去,“省着点力气,一会儿那阵痛上来了才厉害呢。”
熙宁只是等得时间有些久了,这会儿又有新奇想法,“可是我想下地走走。”
女良医在一旁劝解着,“祖母不必担心,小君愿意走动也能转移些注意力,不然专等着痛感上来,她一直紧张着也不好。”
赵侯这会儿才从祈善殿赶过来,产房的大窗上蒙着一层朦胧的油纸,他在外面看不真切,正凑着脑袋仔细辨认熙宁的方位,正巧熙宁在油纸上扣出一个小洞,同他大眼瞪起小眼来。
“你怎么这么调皮?”
他装作严肃的模样,“窗外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一会儿再叫人看见了,快快叫人补上。”
熙宁只好招手叫良医过来,“我一会儿要脱个精光不成?”
良医知道小君乃是头抬,很多细致之处懵懵懂懂,“上衫衣着宽松些是无碍的。”
熙宁点了点头。
赵侯迈步进来,本以为糊了油纸的产房定是昏暗不堪,未想到临近傍晚,这里油灯点起来很是敞亮。
赵侯牵过熙宁的小手,扶着她慢慢在地心兜着圈子,“凉月下下月大婚,到时候咱们一家三口前去吃席。”
熙宁随口说了一句,“邵环办事这样快,我还当他要熬成老光棍了。”
“不是邵环。”
不知凉月是不是对邵环无意,早前已经有了同人结亲的意思,赵侯派人打听过,那人很正派,温文尔雅的模样,算算年龄比凉月还小些,小孩对这事也无意义,对这人很有好感。
熙宁吃惊的张了张嘴,“这个姓邵的,怎的手脚这般慢,连个女君都守不住。”
他不是日日到陈家帮忙,同凉月很是熟识么,难不成远香近臭,凉月反倒不喜?
“还是他做了什么叫凉月不喜的事情,这才叫凉月着急嫁了别人”
赵侯扶她暂时坐下休息,“邵环同万三不同,到底不是莽夫,只有献殷勤的份儿,不会做什么有失分寸的事情。”
熙宁想想也是,若是万三出手,许那陈小孩已经改口叫“阿爹”了。
她在一旁正叹息着,赵侯却只管将视线集中在她身上。越是临近生产,赵侯耳边便越是会听到各种险事,诸如妇人生产一尸两命,或者孩子胎死腹中,再或者婴儿平安妇人断了气的消息。
简直是时时刻刻都在挑战他脆弱的神经。
慢慢便有了偏头痛的毛病,只要想起熙宁便总要担心或是焦急,有时整夜难以入睡,只好将熙宁的头绷借来缠在额角勒着,勉强还能闭眼撑上一二时辰。
这会儿挨到了熙宁生产,那不安的情绪几乎已经要淹没了他,强装着同她东拉西扯了一会儿,熙宁忽然觉得肚子的动静越发大了。
趁这会儿还有力气,便从从容容的自己走回了榻前。
“你莫留在这里干扰良医,她们瞧着你放不开手脚。”
熙宁看他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伸手轻轻推他一把,“到偏殿等着吧,一会儿我叫你的时候你要附和着我。”
熙宁甚至给他安排了任务,然后便躺下等着良医摆弄姿势。
赵侯原本忧愁的连步子都迈不动,看熙宁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简直哭笑不得。
也罢,今日她是大功臣,全公宫上上下下哪个敢不听小君的吩咐。赵侯捏了捏熙宁的小手,感觉到她温暖的体温,这才稍稍放心,听她的吩咐去了偏殿等着。
熙宁看着地心的滴漏,数着数换气和使力,感受着孩子被自己一点一点挤出来的剧痛和脱力。生孩子可真艰难,熙宁想起自己的阿娘游惊鸿,那会儿一定也是抱着同自己一样的心态,期盼着婴儿的降临,又想着阿爹一定也是同赵侯一般坐立不安,他知道自己是个女君的时候不知有没有失望过,毕竟那阳家的财产差点叫侧室夺了去。
然后竟意外的想起了桑仕秾,这人说抱过还在襁褓之中的自己,到时候自己的孩子也会被他抱着,这感觉可真是奇妙。
孩子到后面便被揪了出来,熙宁能感觉到他脱离自己身体那一瞬间的松快。
她忍住睡意,轻声问了句,“是公子还是公主?”
女良医小心将孩子贴在她脸上,叫她感受孩子濡湿的小脸,“回小君的话,是个小公主,白白嫩嫩,胖嘟嘟的。”
熙宁笑着点了点头。
公主好,生了公主自己便不用去算计中行显的君侯之位了,日后同祖母说起往事便好应付了,她美滋滋的想,“中行显,本小君就先留着你的小命吧,你尽心些好生伺候我们母女,活到一百岁不成问题。”
她昏昏欲睡,朦胧间感受到有人进来捏了捏自己的手掌,仿佛生怕自己在一众良医的注视下出了意外,确认还是温暖的温度才疏了口气。
熙宁嘴角甜笑着,睡梦中还在想着,她的女儿,不知以后会像谁多一些。
正文完。
第101章 番外1
郦下六月, 正是暑热的天气,熙宁从墙边的瓦瓮里舀了一大桶晒好的热水。天色渐晚,此时在屋内梳洗最是凉爽。
她瘦瘦小小的模样, 身边也无人照看着,名义上还有个姆妈管教她, 只是私底下对她非打即骂,叫她本就寡言的性格越发沉默收敛着。
东华伯府上的人惯会拜高踩低,哪个也看她不起,阿娘走后尤甚,小小的人儿仿佛一叶孤舟,在苦海中飘来荡去, 她甚至不敢奢望有一日会靠岸得救,小心翼翼看人眼色的活着。
熙宁细心打理着自己,最近又发育了一点, 她解开裹胸布左右端详了下, 正巧叫直接推门进来的姆妈撞个正着。